无常殿36


文/孙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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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钟梵声面如白纸,背脊僵硬,嘴唇紧闭。

陶致远手指旁听席说道:“现在提交这份传真文件的证人也在法庭上,如果法庭需要,他可以随时上庭作证。”

章子翔试图从旁听席站起来,他巨人般高大的身躯在狭小的座位间距中卡住了,满脸抱歉的神情,面向钟梵声,嚅嗫着想要解释什么,立即有法警劝告他坐下。

法官用警告的口吻提问陶致远:“辩护人,你这些举证与本案究竟有什么关系?请你先说清楚。”

陶致远答道:“分析这个旧案,我们可以发现,决定杀一个人,总应有紧迫的动机,而我的当事人谈墨并没有任何紧迫的动机去杀死潘念。

“更重要的是,由此可见,公诉人一贯不重视动机,真正的杀人动机等了二十年才被发现,这份传真文件迟了二十年才能送到法庭上,然而人死不能复生,人命关天的工作真的容得下二十年的等待吗?”

陶致远的侃侃而谈被法官喝止:“要是你再纠缠于与本案无关的证据,就将你逐出法庭。”

陶致远微微一笑:“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 随后姿态悠闲地坐下。

法官宣布:“现在由公诉方继续举证。”

法庭上一片寂静,我有些不知所措,扭头去看师父。只见他手按卷宗,想要起身说话,却剧烈地咳嗽起来,我连忙将矿水塞进他手里,他并没有接住,一欠身,又咳了几声,我看见地上与卷宗上忽然溅到许多暗红色的液体,是血。

在我的惊骇中,钟梵声的身躯已经从座椅中滑落,倒在地上。

如今的苏州河畔勉强算得上是一个景点。

沿着苏州河漫步,先是负债的美科环境咨询有限公司曾经寄居的工地,许遥远已死,丁婷不知所终,钟梵声与我曾在这里遇袭。这一片崎岖难行,尚待开发。

再往前走,是宁安区中医保健院,不远处是居委会。这一片以中医保健院的雅致老房子与院落为标志建筑,周围都是七十年代的老公房与解放前遗留的旧宅,倒也静谧喜人。

河边修葺一新,垂柳依依,限于这一段路比较狭窄,再往前的开阔所在,便是音乐喧天,歌谣震耳欲聋,广场舞大妈云集,白手套,红上衣。

继续向前就是“忘记艺术区”,有很大一段河岸已经被酒吧、咖啡厅所占领,颇有北京后海的既视感。另一段河岸则仍在等待开发的过程中,荒草疯长。

穿过荒草与教堂的老城区所在,便是另一段宛如外滩与滨江大道般的景区,由于人气尚低还颇为安静,高尚住宅小区特意设计了全玻璃阳台。这段江边大道便止于小区的花园,私人空间不得进入了。

王小山拖着我沿河一阵暴走,我极度暴躁,无奈他坚持不松手,气力惊人。

“我觉得谈墨可能真的不是凶手。”他这么对我说。

我的怒气立刻就被点着了,对他嚷:“你到底站哪边的?你到底帮谁?你给我说清楚!”

王小山委屈地小声解释:“我这是就事论事。”

他唠唠叨叨地跟我说,前些天他就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这是“一名刑警的直觉”,然后他终于想到,是谈墨手拿氧气袋的那段视频。在那段视频里,谈墨几乎将所有一氧化碳都压出那个氧气袋了。她最后还把袋子卷起来,像挤牙膏似的挤过一遍。

然而,在警方从医院取回的氧气袋中,被检测出一氧化碳成分的那个袋子里至少还剩有五分之一容量的气体。

两厢比照,总觉得有点蹊跷。

我咬牙切齿地凶他:“那又怎么样?凶手除了她还能有谁?”

谈墨除了杀死潘念,她雇佣司机开车撞伤钟梵声,她招募的手下为了替她毁灭罪证,又险些淹死了钟梵声,她雇佣的陶大律师还将钟梵声气得吐了血。师父的大半条命都没了,昨天才刚从医院的重症监护病房转到普通病房。

可气的是,钟梵声居然也开始认为,在谈墨与蔡惠仪之外,不能排除有其他真凶存在的可能性。

刚摘下周身的仪器,转到普通病房,他就告诉我要重新开始调查。

我百般不情愿地埋怨道:“哪里可能存在一名真凶,跟谈墨选了相同的凶器,制定了相同的计划,选择了相同的作案时间,偏巧谈墨放弃了杀人,那名真凶就恰好在重合的时刻实施了谋杀?天底下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事实上我是想说:“谈墨几次三番要你的性命,你刚被抢救回来,第一件急着做的事情居然是替她翻案,而且这么做也等于是向她的律师陶致远认输,这份委屈你受得了,我可替你受不了。”

当然我没有说出来,然而可能是我恶狠狠的表情太明显了,情商超低的钟梵声居然感觉到了我对谈墨的杀气,轻描淡写地安抚了我一句:“其他事故的幕后主使都还没查出来呢,不要想当然地往谈墨身上安,未必是她。”

听得我五味杂陈。

钟梵声又说:“一名像影子一样与谈墨保持同步的真凶,天底下肯定没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如果存在,就肯定不是因为凑巧,而是谈墨的计划泄露了。”

“泄露?”我大叫起来,“这么精密的计划,除了她和蔡惠仪,怎么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所有的细节?再说了,要打探出这个计划,首先必须提前知道谈墨有杀人的企图。在谈墨动手的时候,还得同步知晓她究竟有没有动手。那一定是谈墨肚子里的蛔虫了。”

钟梵声皱了皱眉,我立刻收声,就怕他动气又伤了身体。

他叹了口气,目光中透出几分柔软的笑意:“你这爱打爱杀的,武断固执,还挺像我年轻的时候。”

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我哭笑不得。

“想想开庭那天的录音,”他提示我,“那份录音是从哪里来的呢?”

他指的是韩志宇提供的录音证据,那份据说是匿名送到律师事务所前台的快递,让韩志宇足以指认谈墨为主犯,从而可以为他的当事人蔡惠仪减轻罪责。

有录音,就证明有人曾经在谈墨与蔡惠仪密谈的时候听到了她们的计划。

钟梵声让我联络王小山,办理补充侦查的手续,尽快到蔡惠仪的宿舍再仔细搜索一遍。

王小山当时正在忙着查追债公司的款项往来,与技术科一起追踪神秘账号,接到我的电话后,他赶在午饭前来到医院病房,与钟梵声还没聊几句,病房门口出现了一名不速之客。

西装革履,古龙香水袭人,一只手上提着保温盒,另一只手还挽着小束粉百合,脸上笑意盈盈,正是害得钟梵声在法庭上吐血的陶致远大律师。

我顿时火冒三丈,冲上去劈手抢过百合花扔出窗外,再要抢那保温盒,白衣小护士挡在我面前,护着那个油头粉面的混蛋,王小山也疾步而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可气的是,陶致远一点没被吓着,他面不改色,就好像早就预料到我会有这番举动。 

趁着王小山制住我,他步伐悠闲地走到钟梵声病床前,将保温盒小心放在床头柜上,手势温柔地打开保温盒,捧出一个个环保餐盒。百合清粥、沙参老鸭、豆腐黄鱼、雪梨银耳,外加一盒健康烤杏仁的小食,他用伪装的动听声线依次介绍这些养肺食品,说是特地前来探病、请罪,并且希望与钟梵声单独一谈。

“钟检察官,你不会这么小气,从此不肯跟我说话了吧?”陶致远的语气几乎就是在撒娇了。

钟梵声半卧在病床上,满脸无奈:“我从没说过生你的气啊。”

我觉得我当时就跟一只被激怒的豹子似的,王小山好几次都差一点拉不住我。我非要上去给这混蛋一顿拳头,打翻这些伪善的饭盒,踩上几脚我才能解气。

钟梵声对我摆摆手,掉转头对王小山说:“原本陶律师过来说话,应该是凌云和我两人接待的,但是我看凌云检察官情绪有点激动,不如让她和你一起去勘测现场,晚点回来。”

就这样,王小山将我拖出医院,不由分说开车拉到这苏州河边,停好车,一路抓着我的手腕沿着河观景散步。我又气又急,五内俱焚,春天的暖风吹得我百般不耐烦。终于王小山接到电话,取证的同事已经赶到宁安区中医保健院,他这才把手松开。

“气差不多消了吧?现在跟我去取证还是回医院,随你。”他揉着酸痛的胳膊。

都快到中医保健院的门口了,我至于过门不入吗?我心说。

我们快步走向现场,正巧一群身着专业跑步服的白领迎面而来,有肚腩的男人们装腔作势地在雾霾中深呼吸,一派拥抱大自然的姿态,色彩斑斓的紧身裤箍着他们圆滚滚的腰身,看上去十分有趣。其中还有两名金发碧眼的外国姑娘,倒是身材火辣。

我这才意识到,今天是周六,难怪他们下午就开始跑步了。正要避让,我就被其中一名红衣男人拦住了。他用英语跟我打招呼,旋即用中文又重复了一遍。

“听说钟学长在法庭上病倒了?住在哪家医院,恢复得好吗?”那人问我,态度温文尔雅,一边用脖子上的汗巾掖去额上的汗珠。

原来是SME集团的凯文刘。

我对他向来没笑脸,但是他对我们彬彬有礼,又是善意关心钟梵声,我也只得与王小山一同停下脚步,好声好气答复他,说师父无大碍了,正在康复。

“请代我转告你师父,最近我一定抽空去探望他。”他这么说道,随即满脸热枕地提醒我们,“你们俩欣赏这河边的景色,就务必要去附近那个天主教教堂参观一下,那个教堂大修了太久了,我记得死人那天还都是脚手架呢,现在总算彻底整修完毕,外观简直完美,真正的艺术建筑啊。”

我心想,有钱有闲的人就是无聊,赶紧打断他说:“师父不爱在医院久待,你想探望得尽快了。”就拉着王小山开溜。

二十分钟以后,在蔡惠仪的宿舍,就在墙上那幅潘念为蔡惠仪绘制的肖像画背后,技术科发现了一枚窃听器,就固定在油画木框架的内侧,靠近挂钩的地方,被糊上的装饰纸遮盖着。

我诧异地问王小山:“这不会是你们警察内部人员作案吧?”

王小山噗嗤一声:“窃听器什么时候成了我们的专利了?黑市上大把,私家侦探、追查小三的正房、官场职场无间道,简易的自己装配都行。”

我垂头,承认自己在这方面很无知。

窃听器是简易的,品质一般,判断来自黑市,唯独电池是比较高级的配置,可以续航很长时间,不过现在也早已耗尽了。重启之后数据归零,不再能搜索到远程连接的录音设备。

这一发现让我悲喜交集。高兴的是发现了这极有价值的新线索,悲伤的是,窃听器的发现证实了另一名真凶存在的可能性,也就是证实了陶致远有可能是对的,谈墨可能真的不是真凶。陶致远赢了,就意味着师父输了。这让我心头郁结,连给钟梵声打电话通报进展都提不起精神。

责任编辑:金子棋 jinziqi@wufazhuce.com

孙未全新连载《无常殿》于每周一、三、五更新。

作者


孙未
孙未  @孙未
上海作家。小说集《迷路人间》现已上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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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ven没有冒菜
我记得我好像是从开学就开始看这个连载,明天我就要去考研了,结果这个故事还是啥也没讲出来……
消失殆尽不如怀念
我觉得是猴子,为了当年的钟禅寂,他有可能暗恋钟小妹,还记得每次都是他帮钟小妹搬行李,为了引出当年的案件,而且由于当年的案子,他失去了继续上学的机会
Qian 
这个凌云能不能不要强行加戏了,恶心人!!本来案件看的好好的,这个凌云一出来就又臭又长,没意思,每天看完都是一肚子火,一点进展没有,结局还不出来,就要弃追了!能不能专业点,,讲案件就讲案件,你在这儿抢什么内心戏!!况且,身为检察官一点都不专业,有脸在这儿抢戏??!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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