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迷宫·第三部·6·露出尾巴


文/孔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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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关欣的情报,是从她的弟弟那里得知的。凤阳小区的案子是重案积案,深圳市公安局每年都会开研讨会。在深圳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工作以来,江丞每年都会去走访一下案件的家属、证人与其他有关人员。前辈劝他不用大费周章,结果可能还是白费力气。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能交代早就交代了。记忆不会历久弥新,只会越来越模糊而已。

在所有的死者之中,关欣是最瞩目的。她不是小姐,只是一个女学生,干干净净地死在床上。关于她如何与沈彬集团搭上关系的,卷宗里一直缺失了这一环。他去走访了她的朋友和同学,高中的,大学的,还有她的弟弟关鹏。相较于父母,朋友可能更清楚一个女学生的交际圈。对于关欣卷入这宗连环杀人案,她的朋友除了震惊,更多是匪夷所思,无法知晓她是如何跟这些人搭上关系的。关鹏则什么都没有说,他说虽然是姐弟,但是他从小就在乡下长大,跟姐姐的关系并不密切。

关鹏毕业后进了银行工作,西装革履地端坐在监控环绕的柜台,好像吉祥物一样为取号的顾客办理业务。上柜台的第一天,他在笔记本上写的第一句话是:不要喝太多的水。因为去厕所的动作繁琐,要挂暂停牌,收拾私章、业务章、传票和现金,锁屏,关头寸箱,然后起身,把椅子推进去,才好匆匆去一趟卫生间。

江丞第一次来找他的时候,关鹏让他过了下午六点再来。银行五点结束营业后,柜员还要点钱,打印流水,整理现金库存,整理凭证,勾流水,清保险柜,收拾装箱,然后等押钞车过来接款。干完这些活之后,那天正好还有夕会,针对新近出现的假钞做反假币培训。走出银行的时候已经是七点多了,江丞仍在外面等候,但是关鹏什么都没有说。姐姐已经去世七年了,他成了家里唯一的孩子,但是家里笼罩的阴晦,父母缄口不愿提起的过去,一切都昭示着这个家庭存在着一个不存在的孩子。

这天晚上,关鹏又走进姐姐的房间。这里的摆设从未动过,父母每周都会进来打扫。一切宛如昨日。坐在姐姐的床上,他体会到的是孤单,就是小时候在乡下的时候都没有这般孤单。因为有个人永远都不在了。回想起中学的时光,那时候真的是想报复她吗?或许只是想亲近她也说不定。一个无法抒发心中块垒的少年,在青春期的孤独中迷了路,他宁愿自己从没有做过那些可悲的往事。

那天他从小巷逃跑了,在挨了打后。命运真会弄人,如果他足够不要脸,坚韧不拔地一直跟踪下去,可能会知晓姐姐到底去了哪里。那么姐姐会不会在那个晚上就不会遇害呢?当年这个案件轰动全城,电视台和报纸连篇累牍地进行了报道。四个嫌犯的照片印在了报纸上,他认出其中的沈平就是在小巷里揍他的男人。但是他要怎么讲述这件事,如何道出一个难堪的真相?所以他没有跟父母说,更没有跟警察提到这一点。

当江丞第三次来找他的时候,他没法保持沉默了,因为最近他才发现有人一直在偷偷祭奠姐姐,在那所半山环绕着林立墓碑的墓园里。他家一般都是在清明节去祭拜的,但是这个人总是在姐姐的忌日来。他是偶然从墓地管理员那里知道的,因为那个人来的时候总是捧着一束百合花,在每年八月十六日的清晨,站在铁门外像幽灵一样等待开门。关鹏忽然有一种直觉,可能这个人就是当年与姐姐在一起的男人。他跟江丞说到了这一点,还有十年前往事。当然他掩饰了一部分,只是说他曾在街上看到姐姐与沈平在一起。

进入联合专案组后,江丞第一时间汇报了这条线索。专案组马上赶赴深圳,向墓园的管理员核实了相关的情况。这个墓园远离闹市,井然有序的墓碑环形列在山坡上。在八月的骄阳之下,竟有一种肃杀之感。

十六日,梅峰与江丞在墓地埋伏了一天。从清晨到日落西山,都没有见到有人来祭拜关欣。骸骨似的白色墓碑淹没在暗沉沉的山坡,丛中野虫啾啾,细碎而低回。风吹云朵穿过薄月,静穆的山让梅峰心生失落,或许今夜又是一场空?

终于,有一个黑影走入墓园。他打着手电走上石阶,在灯光扫过的墓碑间左顾右盼。几番找寻后,电筒光柱停在关欣的墓碑前。来人弯下腰,把一捧花束放在墓前。他把挎包挪到身前,拉开拉链,拿出两排鞭炮。撕开红纸,捻起引信。他从裤兜掏出打火机,在飒飒的风中打火。

风太大了,幽微的火苗须臾灭了。他蹲下来,把火机遮在怀中,跃动的火苗终于活了下来。鞭炮凑近火苗,引信嗞嗞地燃了起来。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嗒嗒嗒,由远而近。他的心扑通扑通直跳,甩手把火花闪耀的鞭炮扔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梅峰冲向祭拜者的时候,突然间被鞭炮噼里啪啦地炸了一身。待弥漫的硝烟散去,男人已经跑了,像鹿一样跃下阶梯。眼看就要逃出大门了,江丞从一旁冲出来,把他扑倒在了地上。其他警察也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地摁住了他。

梅峰也跑了过去。他举起强光手电,照射在祭拜者的脸上。他的脊背被一只膝盖跪压着,双手反剪在身后,脸庞挤压在水泥地上。这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并不是他们要找的任何一个疑犯。

“你是谁?”梅峰问。

“你们又是谁?”

“我们是警察。”

祭拜者的手腕已经铐上了手铐。他扭动身子,仰头问道,“夜晚来扫墓也犯法吗?”

“不犯法你跑什么。”梅峰把他拉起来,让他站着。

“大半夜的墓园突然有人来追我,谁不心慌?我还以为是鬼呢。”

“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上坟啊。”

“关欣是你什么人?”

“我不认识她。”

“那你为啥要给人家上坟?”

“有人叫我来的。”祭拜者说。今日清晨,他在街上的路口发生了一起车祸。开车的时候他去捡掉落在脚垫上的手机,一不留神就撞了另一辆轿车。那时候街上还没有什么车,都不知道对方的车是怎么突然出现的。他的胸膛压在弹出来的气囊上,在驾驶座上好几分钟都不能动弹。下车后,他才发现对方的司机伤得更严重,头歪在碎了玻璃的侧窗外,已经失去意识了。

他叫来救护车,把受伤的司机送去医院。司机在医院醒了过来,当医生说他暂时还不能出院,他说了一个奇怪的要求:替他来这里给人上坟。这个要求简直匪夷所思,他当然不可能答应,但是司机说今日是他昔日恋人的忌日,恳请他务必去一趟。他答应了,但是下午他还要回去上班,所以下班后才来到墓园祭拜。司机请他去时买一束百合花,给了他买花的钱,还有一些酬金。至于鞭炮,是他自作主张买来的。

“那个司机现在在哪儿?”江丞问。

“第三人民医院的住院部。”

“床号呢?”

“309房4号床。”

梅峰解开他的手铐,吩咐两个下属带他回去做一份笔录。其他人坐上两辆轿车,驱车前往第三人民医院。二十分钟后,他们来到医院的地下停车场。步入电梯,梅峰问江丞,“他说在哪个床号?”

“309房4号床。”

出了电梯,他们疾步走在走廊上。一个个门牌掠过眼前,309的门牌终于映入了眼帘。梅峰走进病房,4号床在靠窗的位置,拉起来的床帘迎风飘荡。他走过去,拨开帘子,却看到病床上空无一人。一个护士走进来,责怪他们不应在探望时间之外进来这里。梅峰拉住她,问道,“4号床的病人去哪儿了?”

“刚走了不久。”护士说,“医生说他得留院观察几天,但是他非得要求自行出院。”

江丞踱步到4号床的床头,看到信息栏上面的资料还没有撤下。病人的名字是沈国平,男性。他问,“病人是叫沈国平吗?”

护士点了点头。梅峰拿出警察证,亮明了身份。他去护士台查询了4号床的入院信息。尽管又扑了一个空,但是他有一个预感,这个沈国平或许就是他要找的人。他的名字只多了一个字,就足以让警方无法在人口信息中查询到他的信息。他洗白了身份,潜藏在不知晓的角落里,但是现在狐狸终于露出了尾巴。

责任编辑:崔智皓 onewenzhang@wufazhuc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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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龙
孔龙  @孔龙loong
警察,青年写作者,微信公众号:孔龙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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