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熄了灯，电视荧幕的光映照在茶几与沙发上，半明半暗之间吴璨把曼玲压在身下。他的唇迫不及待地贴在她的唇上，透过上下牙床，裹着烟臭味的舌头往里挺进，伴着热气与黏答答的口水，与她的舌头搅在一起。
从一开始，曼玲就闭上眼睛，她并不想取悦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个在夜总会里对沈老板鞍前马后诺诺连声的司机，今夜忽然换了一副模样，暴戾，刁恶，蛮不讲理地非要强上她。她以为今晚来这里是陪沈老板。她不愿做陪两个男人的生意，不过相比于大吵大闹，还是逆来顺受较为轻松。也许闭上眼睛就过去了。
“妈的，睁开眼睛看着我。”吴璨说，“我又不是不给你钱。”
曼玲睁开眼睛，但是把脸转了过去。她看到大门开了，走廊上的光投进黑魆魆的大厅。门外走进两个男人，其中身材高大的那个说，“有人进来都不知道，未免太不专业了。”
吴璨从沙发上跳起，绊在茶几上，啤酒罐哐啷地散了一地。客厅的灯豁然大亮，曼玲已经坐了起来。她穿着一条杏黄色的印花短裙，细细的吊带裸露出柔和乖巧的锁骨，还有胸脯之间那道朦胧的灰色阴影。玉红色口红糊在唇边，衬出她苍白的脸色，乌黑的睫毛纠缠在一起，受辱的热泪在她扑闪的眼眸中来回打转。她的高跟鞋掉了，折在沙发上的脚露出邋遢的白色船袜，地上掉落一条卷起来的白色蕾丝三角裤。她俯身把内裤攥在手里，问道，“卫生间在哪里？”
“在你的后面。”沈彬答。他盯着她那双令人难以忘怀的眼睛，然后看到她站起来，短短的裙摆扬起，又落下去，垂在她光洁匀称的大腿之间。她走进卫生间，关上了门。这时候他转过身来，严苛的目光玩味地盯着吴璨。
吴璨心里发虚，转而问，“他是谁？”
“我弟。他叫沈平。”沈彬在沙发上坐下。卫生间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婚宴之后，沈彬与吴璨一路同行。这或许是某种注定的缘分，毕竟不谋而合地在同一场婚宴上抢礼金的概率太小。彼时沈彬刚失去两个同伴，十分需要新的伙伴。说起往事，沈彬说昔日的同伴被警察抓了，所以他们抢了钱一定要灭口。尽管吴璨不愿意承认，沈彬实际掌握了团伙的话语权，因为他谨慎，深思熟虑，身手也比他出众。也就是说，沈彬是他的老大。
几经谋划后，他们决定抢夜总会的出台小姐。既然抢了钱必须灭口，那么他们所抢的人一定得是有钱的人，而且灭了口后没人会发现。夜总会的小姐是最为合适的人选，她们来钱快，而且爱财如命，大多都会把钱积攒下来存进银行。最为重要的是，她们不过是熠熠流萤，就算在夜里黯然消失，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她们的流动性大，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从一个风月场到另一个风月场。漂泊的人死于心碎，漂泊的人死于身碎，就算身碎了也没人在意。
进了夜总会，沈彬是沈老板，是从鸡西来的煤老板。他夜总会姿态裕如，出手阔绰，对着妈咪小姐一掷千金。化身为专职司机的吴璨是他的最佳捧哏，衬托他腰缠万贯的富豪形象。曼玲就是沈彬在豪门夜宴夜总会上遇见的，当一字排开的姑娘站在他眼前的时候，他一眼就看中了她。彼时曼玲刚进夜总会不久，一点生涩与笨拙，让沈彬选定了她。第二次来的时候，他送给了她一枚碎钻。曼玲受宠若惊，但她不知道的是，钻戒是沈彬从上一个女人的指间取下来的。因为戒指卡在指关节上取不下来，他切断了那个女人的中指。
正是这枚钻戒俘获了曼玲的心，让她今晚走进西西公寓。卫生间宽大得可以，高瓦数的白炽灯亮堂堂的。曼玲穿上内裤，放下裙子。大腿内侧隐隐作痛，那只枯瘦的手真有力，掰开她的双腿就像掰一个有裂纹的西瓜。她差点经历了一场强奸，一场无自主的性。巨大的镜子映照出她的脸，她整整衣衫，理了理乱了的头发。眼线的颜色掉了，看上去惨兮兮的，已没有心思再补上。从业以来，她还是第一次这么狼狈。
卫生间的角落里放着两个大塑料桶，就像两只蹲在冰川上的北极熊。她走过去瞧了一眼，里面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外面有三个男人，她从没有应付过这样的场面。她决定离开这里。她会跟沈老板说她有点不舒服，今晚就先走了。
出去的时候，电视转了台，播的是晚间新闻。陈太在恒生银行开设一个账户，前日查账时发现18万的存款变成1亿，记者以为是千年虫的余波作怪，但是恒生银行调查后发现只是人为错误。尽管新世纪未过半年，但是千年虫似乎已经是过时的话题了。
沈彬招呼曼玲过来，让她在身边坐下。吴璨坐在她的对面削苹果，长长的苹果皮耷拉下来，一丝都没有断。苹果皮上贴着“富士”字样的椭圆标签，他撕下了，丢进垃圾桶。茶几上盛有一盘巧克力，沈彬取一颗，剥去包装纸，放进嘴巴。他含着巧克力，问曼玲，“看到卫生间的塑料桶了吗？”
“看到了。”曼玲说。
“你觉得它们是做什么用的？”
“不知道。”她摇摇头。
“卫生间里的桶，当然是清洁用的。”
吴璨的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里面饱含了意味深长的凶险与邪恶。只有沈平与曼玲对这番毫无意义的话完全摸不着头脑。
“我们杀了人，就把尸体剁成一块块，装到这些桶里去，用绞肉机把肉绞烂，用压力锅把骨头煮烂，再用铁钳把骨头夹碎，一点点地冲到下水道去。你知不知道，杀人不是最难的，让死了的人彻底消失才是最难的。”
“沈老板，你真会开玩笑。”
“我可没开玩笑。”沈彬抓起曼玲的手，“你以为这戒指怎么来的？是从一位小姐手上取下来的。这小妞真胖，戒指卡在指节上，我不得不砍断她的手指。”
曼玲看着沈彬，他语气平静却很正经，不像是在开玩笑。她转而去看吴璨，他手上的苹果皮断了，掉落在茶几。他把苹果丢进垃圾桶，捡起长长的苹果皮，仰头垂落口中。他像吮吸面条一般吞食着苹果皮。沈彬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变态，光吃苹果皮不吃苹果。”
“电视上说，苹果皮比苹果更有营养。”吴璨盯着曼玲，仿佛吞食的不是苹果皮，而是要吃掉女人。
曼玲抓起包包，起身要走，“我有事先走了。”
“我刚回来，你怎么就要走了呢？”
沈彬拉住她。曼玲一下子哭了出来，“这服务我不做了还不行吗？”
“那怎么行？怎么能让你白来呢？”沈彬说，“刚才的服务还没有收钱吧，你出台多少钱？”
“我不要钱了可不可以？”
“多少钱？”
“六百。”
“来这里的车费多少？”
“五十。”
沈彬对吴璨说，“你给她七百块钱。”
“我裤子都没脱啊。”
“拿出来！”
吴璨掏出钱包，沈彬从中抽出七百元钞票。挺括崭新的红色大钞，是上个月从另一个坐台小姐的银行卡里取出来的，现在塞进了曼玲的手里，“好了。现在我们两清了，我们该谈下一个生意了。”
“什么生意？”曼玲望向紧闭的大门。她觉得这扇门不会再为她打开了。
沈彬拿起茶几上的水果刀，放在手里把玩，问曼玲，“你觉得你的命值多少钱？”
曼玲摇摇头，“我的命不值钱。”
水果刀的刀刃压在她的脸上，有一种凉凉的触感。沈彬对她说，“这么漂亮的脸蛋，怎么会不值钱呢？你刚才不正是靠着这张脸赚了七百块？但是，如果把你的脸蛋划破了，你就真的不值钱了。”
说实话，沈彬并不想划伤她的脸。他当然知道，在姑娘的身上划几个口子，会让她们更容易说实话，但他对她有更多的耐性，他还想多看几眼她的脸蛋。他喜欢她，从在夜总会见面开始。所以他点了她，在今夜叫她来西西公寓。
吴璨抢过她的包包，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口红、纸巾、钥匙、钱包、化妆镜、避孕套和一支防狼喷雾。她的钱包里只有一些零钱和两张银行卡。沈彬拿起那支小小的防狼喷雾，上面的说明文字已变模糊，唯留下只言片语。如今，这小玩意成了可笑的存在。
“说实话，我挺喜欢你的，要不然也不会每次去豪门夜宴都点你。我们是有过一些快活的时光。”沈彬说，“可是呢，生意总归是要做的，这样吧，如果你能花十万买回你的命，我就不杀你。只要性命还在，钱总归是可以再挣的。我觉得这笔买卖挺划算的，对不对？”
“这两张银行卡的密码是多少？”吴璨问，“说出来，可以饶你一命。”
“我忘了。”
“忘了？”
“嗯。”
“我问你，你妈叫什么名字？”
“什么？”
“你妈叫什么名字？”
“陈燕燕。”
“相信我，就算你忘了你妈是谁，你都不可能忘了你的银行卡密码。”吴璨说，“既然你可以想起你妈的名字，你肯定记得你的银行卡密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