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平又打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穿着白色的浴衣，醉醺醺地颐指气使，要这要那，这不行那也不行。这个太老，那个太丑。这个样子可以但是手势太重，都快把他的脖子摁断了。他歪着脖子，说自己的脖子受伤了。
“好好的脖子歪了，你说怎么办？”他问技师。技师还是个小姑娘，刚在这里工作三个月，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只好出走廊把部长叫来。女部长说既然对服务不满意，可以给他免单。她只是想把这个麻烦的客人打发走。
“这是免单的事吗？我的脖子歪了，你们好像一点都不觉得这件事多严重？”
女部长再退一步，说店里可以给他一些经济补偿。男人嚷嚷赔钱也不行，多少钱都买不来他的健康。他说，“你这是侮辱我的人格，好像我故意讹诈你们一样。你看我是缺钱的人吗？稀罕你们赔钱吗？我就是要一个说法，一个道理。”
这个男人上辈子一定是个车轱辘，之后的讲话来来去去就是这么几句。无论跟他讲什么道理，他都会绕回自己的观点上去。女部长备受折磨地与他谈了一番，最后也没有法子，不得已只好去叫来经理。
沈平进来了，坐在按摩床上歪着脖子的男人问他，“你是经理？”
“是的。”
“你们是要折磨我吗？这个跟我讲完，另外一个人又跟我讲。现在又轮到你进来跟我讲，一会是不是还会有其他人进来跟我讲？这是你们的疲劳战术吗？”
“你到底想怎么样？”
“想要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我也不知道。”涨红的脸，臭烘烘的酒气，男人脸上闪过一抹阴笑，“或许是我还没有想好。你们自己想吧。反正现在我的脖子歪了。我很难受，难受得妨碍我思考。”
“我有一个建议。”沈平压着怒火。
“什么？”
“从这里滚出去。”
“啥？”男人眯着眼睛觑过来，“这店打开门做生意，你叫我滚出去？”
“今儿就不做你的生意，怎么样？”
“没关系。没关系。”男人站起来，摇摇晃晃地，他歪着脑门怼到沈平眼前，“那你先解决我脖子的问题。”
“我觉得你的脖子没有问题。”
“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别忘了，脖子是我的，不是你的。我觉得我的脖子有问题。这应该我说了算。”
“我觉得你就是喝了两杯就忘了自己是谁了。你就是醉了，想耍一下威风。因为你平时是一个怂货，也只能在醉了的时候耍一下酒疯。你这样的男人我见多了，最可怜的就是你这样的窝囊废。我劝你马上离开这里，在事情没有变得更难看之前。”
“我不管。”男人瞪圆了眼睛，“不解决我脖子的问题，我是不会走的。”
“你叫什么名字？”
“王晓鸣。”男人大声喊出了名字。
“晓鸣是吧。”
“嗯？”
炽热的血涌上沈平的脑袋，他的头皮炸开了一样发麻。待他冷静下来后，才发现手里握着一个烟灰缸。玻璃烟灰缸上沾了血，方才与男人的脑袋发生了一次猝不及防地敲击。屋里的女部长、技师与服务员乱成一团，有人拿来一条毛巾，给男人捂住头颅。剧痛与染红了的毛巾让男人酒醒了，他指着沈平说，“好啊！你打人！”
沈平舒畅了，爽了。他大大咧咧地坐在按摩床上，不再想跟男人多讲一句话，能动手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要去争吵？这不是他第一次在店里打客人了。有什么办法呢？形形色色的客人中，总有令他讨厌的人。
大哥说他是炸药，易燃易爆炸。也多次告诫他，凡事多忍耐，因为他们的底子不清白。但是沈平一点都不以为然，自从关欣死了后，他好像没有什么事情是在乎的了。或许他这样自暴自弃的方式，是心底一种反叛的复仇。在他隐秘的希望中，或许他想有警察来盘问他，扣押他，审问他，掘出过去藏在时光里的罪恶。
沈彬上楼，走进房间的时候，看到一个男人捂着脑袋靠在电视机旁。沈平坐在按摩椅上，地上有一个蘸有血迹的烟灰缸。部长和服务员们看着他，等待他处理这个残局。他问，“是怎么回事？”
“你是谁？”男人问。
“这里的老板。”
男人指着沈平，像学生给老师告状一样，“他敲破了我的头。”
“很对不起。”
“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什么？我要打电话给公安局、工商局和报社电视台。你们等着吧，你们这家黑店一定会关门的。还有这个无法无天的经理也得进局子。这哪里是什么经理，就是一个地痞流氓。”
“我会教训他的。也会负责你的医药费。”沈彬转身对女部长说，“去吧。你去把今天的营业款都拿过来。”
过了一会，女部长提着一个红色的塑料袋走进来。鼓鼓囊囊的塑料袋里装满了钞票，有大钞，也有零钱，花花绿绿的。沈彬接过袋子，放在桌子上，“这些钱代表了我们店的歉意，请你收下。”
男人看了一眼钱袋，没有顺阶而下，“这是钱的问题？我敲破你的脑袋，再给你医药费行不行？”
沈彬捡起地上的烟灰缸，问道，“他是用这个打你的对吗？”
“你想干什么？”男人慌张了起来。
“用这个敲我的脑袋。”沈彬说，“我还给你。”
男人注视着沈彬的双眼，身体感到一股寒意。他没有开玩笑，他眼神里的残酷是真实的。这个沾血的烟灰缸，男人当然没有勇气去接。
“这可是你提的建议。既然你不要钱，那么就以血还血。”沈彬说。他看男人没有作声，笑了一下，手臂从空中轮成一个圆弧划过去。烟灰缸砸在沈平的头上，发出一声闷响。沈平痛苦地倒在地上，他没有喊疼，握紧拳头又爬了起来。血从他的额头淌下来，落在地板上。紧接着，他的脑袋又挨了一下。他再一次倒在地上。
沈彬丢掉烟灰缸，问男人，“双倍还给你了。你满意了吗？”
男人惊愕不已，内心怦怦直跳。这到底是什么迷惑操作？他歪着的脖子忽然正常了，扭过身子踉踉跄跄地逃了出去，“妈的，两个疯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