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吴璨又来店里来找他。最近他来得有些频繁,沈彬并不想见到他在眼前晃悠。他走进办公室,茶几上的茶已经凉了,他烧热一壶水,又冲了一泡茶。茶叶是单枞混鸡骨草,可以消滞,入口有回甘。吴璨也在沙发上坐下,见沈彬没有给倒茶,便自个烫洗一个茶杯,倒上一杯黄盈盈的茶。
“有什么事吗?”沈彬问。
吴璨喝一口热茶,说道,“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
“你哪次来是没有事的?”
“嘻嘻。”
“有什么事就说吧。”
“最近手头有些紧张,你可以再借我点钱吗?”
“多少?”
“一万。”
“我借了多少次钱给你了。恐怕你自己都记不清了吧?我是开店,不是开银行的啊。”
“真的急用。”吴璨说,“最近要交份子钱。”
“我记得你上次也是这样说的。”
“那是上个月的份子钱。”
“你又去赌了吧?”
“我跟了你这么多年,最后捞到了什么?我每天开出租,起早摸黑,现在还是个单身寡佬,每天下班只能吃快餐。现在问你借点钱,你就让我记住借过了多少次。你有那么多钱,宁愿去做慈善,玩心灵救赎,也不肯救济我这个老朋友吗?”
“如果不是你喜欢赌钱,你会落到今天的田地?”
吴璨握着空了的茶杯,没有说话。
“如果十年前不是你搞出那件大事,我们用得着千里迢迢跑来这里?我们所有人都让你害惨了。”沈彬盯着吴璨。他的一只眼瞎了,安上了一只以假乱真的义眼。当他不安地转动一只眼睛的时候,那只义眼并不会转动。
吴璨无话可说。他只好说起另一件事,能把话题从他受伤害的自尊上移走的事。他说,“你可要看好你的弟弟,他太会惹事了。你知不知道,每年他都要去一趟深圳。就为了拜祭他的小女友。”
沈彬冲茶的手停下了,“这个不用你操心,你管好自己的事就行。”
“我只是提醒一下你。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他这样总有一天会害了我们。从十年前开始,我们就不应该再踏进深圳那个地方。”
吴璨走出天使沐足店。出租车停在路边,在左侧窗上贴了一张违停罚单。他扯下罚单,揉成一团扔了。打开车门,他坐进驾驶座,盯着店上的招牌看了好久。然后他才发动汽车,离开这个地方。
在一个十字路口,他在直行车道上,前方的信号灯是一个红彤彤的圆。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后视镜瞄了两眼后方。并没有拍摄违章的摄像头。绿灯亮起后,他改变了主意,没有往前直行,而是左转弯往另外的方向驶去。他打算去一趟沈彬的家。这个时候,应该只有曼玲在家。
下午三点半,曼玲在厨房洗茶杯。因为家里甚少有客人过来,所以盛茶的杯子已经很久没有洗过了。洗毕,她把杯子放在托盘上。端出客厅的时候,茶几上的水壶呜呜地冒出蒸汽。水已经开了。
吴璨背着手,站在客厅,端详墙上小女孩儿的照片墙。
“这小女孩真漂亮。真是幸福的一家啊。”他说。
曼玲撕开一小包铁观音,倒进茶壶。热水浸过茶叶后,泄下热水,把第一泡的茶水倒了。她再冲满热水,浸泡了一会,摁下滤水开关,淡黄的茶水便徐徐地落入茶壶。她给吴璨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弯腰的时候,曼玲屁股饱满地鼓在裙子里。吴璨走过去,拍了她的屁股一下。曼玲吓了一跳,壶中的茶水洒在了茶几上。她回头看了一眼吴璨,面容冷了下来。她拿过抹布,把茶几上的茶水抹去,淡淡地说,“喝茶吧。”
吴璨在沙发上坐下,目光游移在曼玲的身上,“当年真的太可惜了。”
“什么太可惜了?”
“从前我们差点成了好事。不是吗?”
“过去的事情不要再说了。”曼玲端起茶杯,尝了一口。还烫,又放下了。她觑了一眼墙上的时钟,三点四十五分。再过四十五分钟幼儿园就放学了。她会提早一点出门,去接女儿放学。
“年纪大了,喜欢怀旧。这么多年了,我可是对你念念不忘啊。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还可不可以尝一尝你的滋味。”吴璨的目光落在曼玲的双腿之间。洁白的大腿从斜斜的裙摆下伸出,在夏日中透出一股凉凉的气息。
曼玲拉了拉裙摆,说道,“不要再说过去的事了。今天你坐在这里,我泡茶给你喝,是因为你还是沈彬的朋友。”
吴璨大笑了起来,笑声充满了嘲弄,“是啊,时世不同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现在你开雷克萨斯,住郊区别墅,孩子读国际英文学校。而我吴璨只是一个穷酸的出租车司机。”
“你以为我过得很幸福吗?如果可以重来,我宁愿当年没有招惹过你们。没有坐过你的车,没有去过西西公寓。这些年来,我还会梦到美味,她在梦中还是叫我‘姐姐’,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吗?”
“‘美味’是谁?”
“当年你们逼我杀死的那个姐妹。为了几万块钱,你们用电钻钻了她的脑袋。”
“也为了你的活命。”吴璨说,“你对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是想告诉我你恨我?你应该去恨沈彬,他才是带头的那个,一切的计划都是他定的。”
“我当然也恨他,但是他是我的男人,是我孩子的爸爸。所以这些话我只能对你说了。”
吴璨又笑了。这次笑得有些凄惨。
“哈哈,可以的。现在连你也可以嘲笑我了。”
曼玲抱起双臂,问他,“今天来找我,不会是为了叙旧的吧?”
“最近我手头有点紧,想跟你借钱周济一下。”
“我不会借钱给你的。”
“这就有点不近人情了啊。我从来都没有问你借过钱,这还是头一遭,不用这么不讲情面吧?”
“因为我太了解你了。你太贪得无厌,借了你一次钱,就一定会有下一次。我不是不舍得钱,我是不想见到你。”曼玲站起来,下了逐客令,“我要去幼儿园接女儿放学了,你请回吧。”
吴璨终于没有忍住,站起来给了曼玲一巴掌。愤怒的情绪化为气息涌动在他起伏的肺部,他指着她的鼻尖骂道,“你以为你是谁?你他妈的只是一个婊子!”
“滚!”曼玲还了他一巴掌。
吴璨把曼玲扑倒在沙发上,两人缠在一起滚落在地上。茶几上的水杯倒了,茶水泼洒在两人身上。吴璨把她压在身下,撕开针织长裙的领口,白色的文胸裸露在凌乱的衣衫之下。他说,“一日为娼,终生为婊。你跟我装什么?”
曼玲的双手在空中抓挠,手指深深抠进吴璨瞎了那只眼睛。义眼掉了出来,骨碌碌地滚落在地板上。吴璨的一只眼眶空洞洞的,看上去尤为吓人。他抓住曼玲的头发,狠狠地磕在地板上。一下,两下,三下。她遽然昏厥过去,也许是几秒,或者是几十秒。当她醒来的时候,她被翻过身子压在了下面。吴璨把她的双手拗到背后,交叠在一起。他整个人都压下来了,好像一座岿然不动的山。
吴璨一手紧紧地扼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掀起裙摆。曼玲感觉到屁股一阵凉意,裸露在夏天的下午,在一个陌生粗暴的男人面前。她从没有这样无力感,也从没有这种一切皆休的绝望。她的脸贴在冰冷的瓷砖上,看到照片墙上的女儿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从眼角淌出的泪,像是沸腾了的水,但却是凉的。从这一刻起,她起誓要杀掉这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