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气爆炸后，沈彬他们乘乱走了。他们没有乘电梯，而步楼梯下楼。当他们走出大堂时，许多人从敞开的电梯冲出来，像潮水一般，裹挟他们往外涌去。大家都被突如其来的爆炸吓坏了，许多居民站在楼下，仰望九楼起火的厨房。有的人说，警察已经开始强攻了，丢的是手榴弹。
沈彬侧身穿过人群，他看到下水井处支起了一个帐篷，并用防水雨布围了起来，戴着蓝色网帽与口罩的警察进进出出。一辆黄色的疏通车停在不远处，粗大的黑色软管已经收了起来。一队全副武装的警察迎面而来，撞了沈彬一下，他们急匆匆地从楼梯上楼去了。
走出公寓大门，阳光灼热，柏油路上热气炎炎。白云在天边堆叠，如山峰一般矗立。道路两旁的树冠纹丝不动，蝉在所有的树上鸣叫，如海如潮。沈彬抹去额角的汗，张望路上的来车。有几辆出租车开过，但都不是空车。沈彬想他们应尽快离开这个城市，但是他不想冒险去车库开自己的车子。
马路上，黄太太撑着一把遮阳伞走来。她掏出方巾，对折起来，拭去鼻尖、脸颊与脖子上的汗。她已经找了一个上午的狗，除了满头的大汗，一无所获。黄伯背着手跟在她身后，絮絮叨叨，“我早就知道下水道有问题的了。太可怕了，这公寓没法住了。一想到我在马桶看到的是人肉，我就不得劲儿。”
“你说清楚，狗是不是被你丢了？”黄太太问。
“不关我事。”黄伯摆手否认，“就算我怎么不喜欢那条狗，至于丢掉？我是这么小气的人吗？”
“你就是这么小气的人。”
“我不是。”
“是。你否认不了。”
“怎么说话呢。”
“我了解你。你是一个十分差劲的人。”
“所以你就养了一条狗，那条狗叫你初恋的名字？就因为我是差劲的人？你就这么想念他？几十年过去了还在想念他？他死了还在想念他？我有这么不堪吗？竟然比不过一个死人，一个在敬老院死去的没人收尸的人？”
“你看，你就是介意这些有的没的事。不光把自己整进去，还把别人也整进去，和你生活，简直是一场灾难。”黄太太说，“你说，你今天这么早出门是干什么去了？”
“练剑。练剑是我修行的方式。”
“你咋不说你修仙呢？”
“狗不见了，你冲我生什么气？”
“我看就是你把狗杀了，碎了尸冲落下水道的。”
“要是我真的剁了狗，我肯定不冲下水道。多浪费你说是不是？我就点上炉子，盛一锅水，放入盐、料酒和五香八角，把狗肉炖熟了叫你来吃。让你试试阿宾的味道，怎么样？”
“你终于承认了。”
“承认什么？”
“你是有多恨一条狗。”
“我从来没有否认过。”黄伯跳起来，又落在地上，“而且这根本就不是重点，重点的是你给狗起了初恋的名字。”
“那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我给狗改名。”
“改什么名？”
“不叫阿宾，叫大黄。”
“不行！”
“为什么不行？那是你的姓氏，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又不是一条狗！”
“你这个人真别扭，你不觉得你的逻辑自相矛盾的吗？”
黄伯简直被这条狗逼疯了。也许她说得对，既然他反感老伴给狗起初恋的名字，但是为什么起他的名字又觉得受到了冒犯呢？难道真是自己想太多，把自己整进去了？如果自己没有错，为什么又不敢把狗丢了的事说出来呢？
两个人在路上吵得厉害。沈彬觉得很有意思，插嘴道，“要我说，有一点是肯定的，死在下水道里的不是狗，而是人。小区里确实有杀人犯，他们把人剁了冲进下水道。”
又一辆出租车驶来，吴璨拦了下来，和沈平还有曼玲上了车。沈彬打开副驾驶的门，说道，“能把下水道堵住，他们杀的人还不止一个。”
“你怎么知道的？”黄伯问。
“我就是知道。”
“是警察说的吗？”
“要我说，警察知道的未必有我的多。”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
“我们就是和你们一起住在这个公寓里的人而已。”沈彬笑了笑，关上车门。出租车徐徐启动，顺着柏油路远去，在一个下坡的弯位，转过去消失不见了。
“这几个人真怪。”
“也没你怪。”
“我哪里怪了？”
“哪里都怪！”
又拌了几句嘴，黄太太觉得没甚意思，折好汗巾，放进口袋，往公寓大门走去。黄伯背着手跟在她的身后，他的脸上有一些颓靡，一些沮丧。一个警察跑出来，在路边张望一会，问黄伯，“你们有没有看见几个人从这里出来？”
“哈？”
“四个人。”梅峰说，“三个男的一个女的。”
“他们刚上了一辆出租车走了。”
“往哪个方向走了？”
黄伯指了一个方向。梅峰踱了几步，丧气地踢起路上一个废易拉罐，罐子在空中划出一条漂亮的弧线，击中一条从远处跑来的泰迪。这条风尘仆仆的狗嗷地叫了一声，颠着屁股跑进小区。
“阿宾！”黄太太喜出望外，蹲下抱紧跑过来的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