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迷宫·第二部·13·金蝉脱壳


文/孔龙

客厅里满是男人的尸体,横七竖八,栽倒在地板上、沙发旁和角落里。滴滴答答,不知道哪里传来血滴落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腻的血腥味。电锯的嘶嘶响,犹如吐着信子的蛇。握着这把电器,沈平身上的血仍未冷。这把电锯真沉啊,横飞的血肉令他恍惚,但是还有一个人尚未倒下,那个干瘦的背影在眼前晃动摇曳。

沈平举起电锯冲过去,但是脚被不合时宜地绊了一下。电锯脱手了,打着旋儿往前滑去,撞上吴璨的后脚跟。他叫了一声,从地板上跳起来。往后低头一看,脚踝处划出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沈彬看了一眼地上的沈平,随后目光后移,望向在地上挣扎的吴政京,刚才就是苏醒过来的他绊倒了沈平。他吃力地抬起头,颤抖的手搭在肚子上,想拔去插入内脏的折叠刀。

沈彬走过去,垂下的手握着他的锤子。他看到倒在地上的人露出茫然的神情,犹如坠入一个不真实的梦一样,他给了他一锤子,把他所有的梦与喜哀都捶打破碎。地板上的电锯没有电了,停止了转动。沈彬捡了起来,问沈平,“你刚才想干什么?”

沈平爬起来,什么都没有说。他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疯了吗?”吴璨说,“刚才他是不是连我也想砍?”

“别管他了。想一下怎么收拾这里吧。”沈彬环顾满屋子的尸首,第一个念头就是又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个城市。这次杀戮过于癫狂,不过幸好最后活下来的是他们。他翻找老狼的口袋,从裤兜找出一串车钥匙。他把钥匙攥在手里,说,“我们把这些尸体用袋子装起来,搬到他们的车上。然后马上离开这里。”

沈彬拿起茶几上的现金,上面溅洒了不少血迹。他走回卧室,翻出一个旅行袋,把现金放进去。又打开衣柜,收拾了一些衣服。曼玲知道又要在路上奔波了。她刚才从门缝目睹了一切,在沈平没有冲出来之前,她本以为今天会难逃一劫,但是姜还是老的辣,地痞干不过杀人犯。

第一个搬下车库的是江美英。沈彬拿出几卷工业保鲜膜,层层叠叠地裹上她的脑袋,免得血会滴落,然后把尸体卷曲着塞进一个40寸的行李箱。他换下淋漓的血衣,拉着行李箱步过走廊,走进电梯,摁下负一楼。电梯里还有一个老奶奶,带着一个小孩,还有一条哈巴狗。小孩约莫四岁,扑闪着大眼睛,注视这个巨大的行李箱,然后踢了它一脚,又一脚。当要踢第三脚的时候,老奶奶拉住他,把她藏在自己的身后,然后歉意地对沈彬笑了笑。

那条狗却凑上来,嗅了嗅行李箱,然后吠了起来。即便是老奶奶扯住了狗绳,也是左腾右跳地狂吠不止。幸而一楼很快就到了,老奶奶左手拉着孩子,右手拉扯狗绳走出电梯,说道,“你们两个啊,怎么都不让我省心呢!”

门又关上了。电梯继续下行,来到负一层。沈彬推着行李箱走进车库,来到自己的黑色轿车,打开后备厢,把沉甸甸的行李箱搬进去。他把行李箱挪了一下位置,估摸还可以再放三个这么大的行李箱。

他关上行李箱,靠在车上,插进兜里,手碰到一串钥匙。那是刚才从尸体口袋里掏出的钥匙,他一边在车库转悠,一边摁下钥匙的解锁键。路过一排排车,转过两条通道,他终于在一个车位上找到一辆面包车。他打开面包车的门,朝里面瞧了一眼,空荡荡的座位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股浓重的汽油味儿。

关上车门,他乘电梯回到楼上。客厅的地上有几个空了的纸卷筒,吴璨已经给一些尸体裹上保鲜膜,密密匝匝地看上去就像一具具木乃伊。地上铺开一条长长的工业保鲜膜,吴璨翻动老狼沉重的尸身,从这一头到那一头,让透明的塑料膜把他吞没。他可真沉,好像一座泰山。把他翻了七八个来回后,他站起来,抹去颈脖上的汗,说道,“膜没有了,我去街上买一些。”

沈彬点点头。走进弟弟的房间,他看到沈平坐在地板上,痴痴地盯着躺在床上的关欣。透过窗纱洒进来的阳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蒙上一层绮丽繁复的花纹,缺少血色的嘴唇半张着,好像一条再也不会吐水的金鱼。沈彬说,“平,我们要走了。”

“你们别想肢解她,永远都别想!”

“收拾好她吧。”沈彬摇摇头,“把她搬下车库,我们会找一个地方埋了她。”

走出客厅,沈彬坐在沙发上。四周的一切都很安静,舞动的窗帘下闪出起起伏伏的阳光,地板上的血的颜色更为暗红,犹如一滩滩过夜后落魄的残妆。他疑心刚才的动静这么大,邻居可能早就有所察觉,或者还有多事的人报了警。大门又开了,吴璨跑了进来,慌慌张张地说,“楼下——,楼下全都是警察!”

这个普通的星期天,大批的警车包围了凤阳小区。在吴璨下车敲了梅峰的车窗后,梅峰就再也没有跟上去,他马上打电话给专案组,把这个重大的情况报告给他们。专案组马上请求深圳警方的协助,根据吴璨黑色轿车的车牌,追查到了轿车的下落。他们赶到某个小区,但是惊恐的车主对什么都一无所知。车牌是伪造的假牌,这让警方浪费了一些时间。当警车开进凤阳小区的时候,已经是阳光明媚的上午。经过昨夜的一场雨,街上的空气一派清新如洗的景象。

全副武装的特警从楼梯走上五楼,他们走出走廊,贴着墙轻手轻脚地靠近沈彬的住所。特警小队靠在门边,一名队员提着破门锤撞击大门。几下撞击后,终于撞开了门。他们冲进客厅,只见满地都是裹着工业保鲜膜的尸体。这个诡异的场景令他们每个人印象深刻,往后此生都无法忘怀,仿佛他们进入了一个大型的不真实的邪法现场。

房间的门都半开着。他们迅速搜索每个房间,还有卫生间。在卫生间发现一具女人的尸体,在其中一个卧室的床上,还躺着个已经死亡的女学生。除此以外,房子里没有其他人了,但是可以看到疑犯走得甚为仓促,什么都来不及收拾,到处都是一片狼藉。他们本来想把这些尸体都处理掉的,但是很明显他们并没有那么多时间。

在地下车库,吴璨、曼玲和沈平全都上了沈彬的黑色轿车。他驶上车库的出口,在小区门口遇到很多警察。他们正从面包车上搬下铁马,要把门口封起来。一个警察高举着手,示意他把车停下来。沈彬把油门踩到底,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那个警察跳开了,就像一只敏捷的青蛙。黑色轿车的车轮卷着烟,摆着车尾往前冲去。稀疏的子弹落在车厢上,点点闪耀起零星的火花。几颗子弹击中了后挡风玻璃,但是汽车仍然是绝尘而去了。

警察们肩上的对讲机响了,特警小队在对讲机里报告,说房子里发现很多尸体,但是没有疑犯的踪迹,应该是刚离开不久,甚至还没有出这栋大楼,楼下的同事一定要紧守小区的每个出口。其中一个警察叹了口气,回道他们刚刚开车逃走了。

梅峰开车匆匆赶来凤阳小区。他目睹沈彬的黑色轿车突破了警察的包围,正迎面向他驶来,他往左猛打了半圈方向盘,把车子堵在路的中间。他开门下车,靠在车前盖上,掏枪瞄准驶来的轿车。

这是一条两车道宽的街道。黑色轿车没有减速,直直往横在路上的车子冲过来。梅峰屏住呼吸,瞄准方向盘后的司机,轻扣下月牙形的扳机。子弹穿过前挡风玻璃,击碎了倒视镜,迸射的玻璃碎片犹如纷飞的雪,其中一片碎片扎进了吴璨的左眼。

吴璨捂着眼睛疼得大叫了起来。凄厉的、高分贝的尖叫盈满车厢。沈彬握着方向盘,往右一偏,车头撞上车尾,把横在路上的车子撞翻了。倾侧的车子压了下来,梅峰往旁边一跃,但还是被压住了大腿。他挣扎地上,再次眼睁睁地望着车子远去。半挂下来的前保险杠在泊油路上拽出一路的火花。

淌下的热血濡湿了吴璨胸口的衬衫,眼眶里好像塞进了一个灼热的太阳。他感到他的眼球在燃烧,在融化,他呻吟道,“我要瞎了。啊,我肯定要瞎了。”

“你还有一只眼睛呢。”沈彬说。

“我他妈要成一个瞎子了!”

沈彬转入一条巷子,停下车,拉起手刹。他从驾驶座下来,绕到车头,扯下半脱落的保险杠。把保险杠丢在了后面,他又钻入驾驶座,从另一头驶出巷子,从大路汇入滚滚的车流中去。他知道所剩的时间不多了,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出城,在警察把他们围堵在这座石头森林之前。

沈彬沿着省道开了很长一段路程,经过一座乡村的时候,他在市集上买了两把铁锹,然后驶入一条尘土飞扬的乡道。在一座偏僻的山脚下,他停了车,与沈平爬上山坡。此时已是日斜西山,谷黄的阳光挂在树枝上摇摇欲坠,潇潇的风摇撼着漫山遍野的树叶,好像在唱一首婉转哀戚的歌。沈平最终没有带着关欣逃出来,或许这于她是最好结局,留在房间里的她最终会有家人给她安葬。而不是埋在这荒山野岭,连墓碑都不会有的坟地。沈彬在铺满松叶的地上踱步,用铁锨探挖泥土,最终选中了一块肥沃的空地。

他们挖了一个很大的坑。一个墓穴。这费了他们很大的力气,他们拖着铁锨,回到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车上的吴璨还在呻吟,叫他们赶紧给他去找个医生。沈彬没有理他,打开后备厢,搬出沉甸甸的行李箱,一起抬上山坡,丢进土坑,然后埋上湿土,铺平了后,再在上面铺上枯枝和松叶。江美英的尸体就这样埋在了无人知晓的地方,行李箱就是她的棺椁,树林里夜夜的鸟鸣虫语就是她永久的哀歌。

 

第二部完。

责任编辑:崔智皓 onewenzhang@wufazhuc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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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孔龙
孔龙  @孔龙loong
警察,青年写作者,微信公众号:孔龙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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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内容


阿广
一群警察拦不住这三四个人 还有特警??就离谱
小琰今天也要光芒万丈
被警察追缉的时候还能想着给杀的人挖坟?不是赶紧跑路?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
不是说江美英不会死吗 太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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