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遇上沈平是在游戏厅里。周日下午,关欣骑在摩托车上,不时倾斜身子来控制方向。对面也是一排摩托游戏机,玩家对着荧幕上的赛道左右摇摆。她侧身过弯的时候,看到对面倾摆而出的人是沈平。
关欣当然记得他,这个上次在便利店替她付钱的男孩。咖喱鸡扒饭,一份糊了的便当。为了这份便当,他慷慨地付了将近两百元。她跳下来,来到对面。在沈平的游戏机上,黄色的塑料篮子盛满了游戏币。这个摩托游戏很难玩,唯一的通关办法是不停地续币,但是她从来没这般大方买下足够的游戏币。
“哈喽。”她说,“可以借我几个币?”
沈平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又专注于荧幕上的赛道。
关欣拿上两个游戏币,投进旁边的游戏机。选好赛车、赛道与竞赛模式,游戏便开始了,建模粗糙的机车在伸延的泊油路上疾速前行。一望无际的沙漠,连绵而遥远的群山,不时掠过棵棵相似的绿植,戴着头盔的赛车手趴在摩托上生死时速。
“谢谢你。”她说。
“没什么。”沈平笑道,“尽管拿就是。”
“我说的是上次便利店的事。你一定是忘了,对不对?”
沈平又多看她几眼,终于想了起来。当时为什么要给她付便当的钱呢?或许是直觉使然。或许是因为现在二百块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这么多天过去了,要不是再遇见她,他早已把这件事忘记了。
“是真的可以尽管拿吗?”
“什么?”
“篮子里的游戏币。”
“多少都可以。”沈平说。说实在的,他已经觉得有点无聊了。曾经的时候,游戏厅这样的地方他可以呆一个下午,但是如今这里与他格格不入。他从塑料摩托上下来,看关欣玩这个游戏。
黄色篮子里的游戏币源源不断地喂给游戏机。这个游戏犹如一条贪婪的蛇,在吞食了足够多的币后终于通关了。荧幕上出现一条康庄大道直通太阳,车手骑着摩托车沿着升天的道路直奔巨大的火球。渐小,渐小,最终被炎炎烈焰吞噬不见了。
“就这?”关欣有些失望。想不到从前一直想通关的游戏,终局不过如此而已。
从游戏厅出来后,两人去了奶茶店。是沈平作的邀请,他在深圳没什么朋友,实在是没有可供消遣的去处。他点了两杯时下流行的珍珠奶茶,待饮料上了后,喝了两口,觉得实在是太甜了。
“为什么游戏通关了后,车手去了太阳呢?”
“或许是游戏的设计者认为这是一种奖励也说不定。”
“这算什么奖励?”沈平迷惑不解。
“因为有很多烦心的事,所以离开世界是一种奖励。”
若是以前,沈平或许觉得她有道理。每个人都有烦恼的权利,也有厌恶世界的权利。可是现在他觉得,这不过是未经世事的少女的天真罢了。对于未经世事的年轻人,厌恶这个世界是一种时髦的想法。这样他们可以获得一种自己与众不同的幻觉,这种幻觉是如此的轻易与廉价,以至于多少年轻人沉迷此道。曾几何时,沈平也是这样的年轻人。他说,“所谓的烦恼,是偷了便当被人抓住了之类的吗?”
“其实那家店的便当很难吃。”
“那为什么还要去偷呢?”
“以前读中学的时候,和同学们经常去那家便利店,只有那个胖店员很讨厌,一直盯着我们的大腿。目光黏糊糊的,就像贴在皮肤上的水蛭,总有种挥之不去的厌恶。那天走进店里,这种讨厌的感觉又来了。所以就不想买东西了,就想报复他一下。”
“所以就去偷便当?”
“对啊。”
“好像没什么逻辑啊。”
“这就是我的逻辑。”关欣说,“不光是我,班上的同学也干过这样的事。有个女同学也气不过,偷了店里的东西,但是一下就被抓到了。你知道那个胖店员提了什么变态要求吗?要么偷一罚十,要么把内裤脱下来给他,要么他就打电话叫警察来处理这件事。”
“后来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一个高中女生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
沈平想起那天的情形,他的直觉是对的,所以他付了便当的钱。这种感觉很奇怪,他救了一个少女。虽然他也不是什么好人,流氓的事也干过不少,但是并不妨碍他行善的权利。这种感觉还不赖,特别是他救的这位少女颇有几分可爱。
“我觉得应该再来一次。”沈平说。
“再来一次什么?”
“报复。”
“还去偷便当?”
“这太温和了。”沈平摇摇头,“既然要报复,就要爆炸性一点的。”
他们离开奶茶店,在街上闲逛。他们走下一道长坡,汽车贴地而过,压过松了的下水井盖咕咚而响。他们走进一条街,两旁全是金鱼店,绿色的水缸,色彩斑斓的鱼。门口的铁笼关着两只虎皮鹦鹉,未识学话,只是在笼内上下跳跃。
“你在找什么?”关欣问。
“五金店。”
“为什么找五金店?”
“买油漆。”
“你想去泼油漆?”
沈平点点头。他看到街对面有家五金店,拥挤的店面货物杂陈,匾额上印着赞助品牌的广告。他走了进去,问老板要一桶油漆。老板问要什么牌子的,沈平说只要是红色的就可以了。提了油漆出店里,关欣问他,“你经常这样干?”
“没有。”沈平说,“这个在港片中比较流行。倒是一直想试一下,但是从前没有找到这样的机会。”
在一家烟花爆竹专卖店,沈平买了一盒最粗的擦炮。短短的,足足有拇指粗,顶头涂着氯酸钾药料。他们来到便利店外面,透过橱窗,可以看到那个胖店员正在低头收款。沈平把油漆桶放在人行道上,掏出钥匙,把盖子撬开,扔了。
“以前玩过擦炮?”他问。
“小时候玩过。”
“但是你一定没有炸过牛粪,我打赌你连牛粪都没有见过。”在小时候,过年的时候沈平经常去乡下炸牛粪。把鞭炮插到牛粪上,点燃,然后退后十几步远。嘭的一声,牛粪翻飞,芳香四溢。今天正好可以重温旧时乐趣。他说提起油漆,对关欣说,“我进去一下,你在这儿等我。”
关欣站在人行道上,看到沈平走进便利店,在柜台前买了一个打火机。他走到货架后面,蹲下来,放下油漆桶,掏出擦炮,几个一起拢在手心里。他用火机点燃擦炮,悉数丢落桶内,然后怡然地走出便利店。在他向她走来的时候,油漆桶炸了,泼红了便利店的天花、地板、货架与橱窗。胖店员被油漆糊了半身与一脸,当最初的震惊过去后,他抹去眼上的红漆,推开玻璃门来到街上。这个时候沈平与关欣早就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