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璨走进一家24小时自助银行。电动门左右闪开,有一个流浪汉蹲在角落,在冷气开放的自助银行里躲开炎炎夏夜。这让吴璨想起多少年前,他第一次进城的时候,晚上没有钱住旅馆,也是在自助银行过了半个夜晚。那是个冬夜,每次有人进来取钱的时候,电动门就会打开,灌进冷飕飕的彻骨寒风。后来他实在受不了就走了,之后去了哪里过后半夜呢?他已经想不起来了。
那个女人很快就说出了密码。他们没有费太多功夫,不过是威吓了一番。当然,现在还不清楚密码是不是真的。因为总有这样的人,情愿说一个假密码给你,等你来到银行发现不对后,再回去狠狠地揍她们一顿。她们耍这些花招一点用都没有,不过拖延一点时间,然后被揍得更惨而已。为什么她们不明白这一点?
可是他相信曼玲不会这样。她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的处境,没必要去承受皮肉之苦。如果她是个痛快的人,最后的处决他也会给她个痛快。这个是她应得的待遇。
他把她的银行卡插进ATM机,按下记在手掌上的密码。余额查询,一串数字出现了,这证明密码是正确的。每张银行卡每日在机器上只能取两万,所以他先取了两万,然后把剩下的钱转账到买来的数张黑卡后再取出。这些黑卡很便宜,照着电灯柱上的广告打电话过去,约在闹市的街头碰面,两百块钱就能买到一张。
他把两张银行卡的钱全都取了出来,塞进身上的黑色挂包。银行卡吐了出来,他收了回来,然后从包里取出一沓钱揣进裤兜。在这个过程中,角落里的流浪汉一直盯着他。他想了一会,又把裤兜的钱拿出来,放回包内,然后拉上拉链,走出自助银行。两扇玻璃门在他身后关上了。
回到公寓的时候,沈彬正在厨房做烧排骨。今夜的事情太多了,都没有好好地吃饱肚子。他把排骨切成段,锅中入油,放入排骨两面煎至金黄,然后加入姜葱、料酒、生抽、冰糖和水,烧开以后,再小火慢焖。
“拿到了多少钱?”他问吴璨。
吴璨把挂包的肩带从头顶绕过,取了下来,放在橱柜上。
“六万块。”他说。
“全部的钱了?”
“全部的钱了。”
汁水开了,蒸气撑起锅盖咕咕地响。熟了的肉香溢出,弥漫在厨房。沈彬扯过纸巾,擦去围裙溅上的血沫,然后脱下,挂回墙上的挂钩处。
沈平走进来,看到橱柜上的钱,问道,“你们真的要杀了她?”
“那得看她有没有本事赎回自己的命了。”沈彬把擦过血沫的纸巾丢进垃圾桶,打开水龙头,清洗手上滑腻的油脂。
在卫生间里,曼玲的左手被一副金属手铐铐在水管上。坐在沁凉的地板上,她看到洗手柜下有一张照片,手够不着,便蹲起来伸脚去勾。还是差了点距离,鞋尖与照片相距几厘米。她把手铐顺着水管前挪,再伸脚去够,终于把照片拨了出来。照片三寸大小,像是放在钱夹的照片。捡起来一瞧,竟是美味的前室友——那个印在暗店街寻人启事上的女孩。李丽珍,她听美味说起过她。
门打开了,她赶紧把照片丢了。沈彬与吴璨走进来,看到瑟缩发抖的曼玲,以及掉落地上的照片。沈彬捡起照片,问道,“你认识她?”
“不认识。”曼玲摇头。
“她死得挺痛苦的,留下三张没人知道密码的银行卡。这有什么用?那些没办法取出来的钱最后只变成银行的一串数字,最终没有人从这件事上得到好处。这点钱对于银行不算什么,可是对我们就不一样了。我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执着,搞得大家这么麻烦。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碎尸,但总是迫不得已,你千万别逼我,好吗?”
“你说了不杀我的。”
“没错。”沈彬说,“可是你银行卡里的钱并不够赎回你的命。”
“你们从我的卡里取了多少钱?”
“六万。”吴璨说。
“肯定不止这么少。”
“就这么多。”
“至少应该有八万。”
沈彬看了一眼吴璨,盘算他到底贪了多少钱。他知道这家伙的手脚一向不干净,也许下次他应该派弟弟去拿钱。吴璨说,“只有六万,她一定记错了。”
沈彬没有说什么,蹲下来对曼玲说,“你得再筹些钱来。”
“我没有更多钱了。”
“你可以去借。”沈彬说,“总会有办法的,难道你想死在这里?”
“谁会愿意借钱给一个小姐?”
“错了错了。”沈彬摇摇头,“你们做小姐的,最值钱的是你们的人脉。”
“我不明白。”
“男人来到夜总会,在你们身上一掷千金。而你们晚上上班,第二天睡到下午,吃个饭又去上班了,假期又少,没什么时间去花钱消费,所以小姐是很能存下来钱的。我不需要你去借钱,你认识那么多同行,帮我们再叫一个小姐过来。在她身上出的钱,算你的。”沈彬解开曼玲的手铐,给回她的寻呼机和电话簿,“怎么样,你只要打一个电话。”
也许是地上的照片让曼玲下定了决心,她不想她的照片印在寻人启事,贴在城市街头的电灯柱上。她接受了命运的安排,用公寓的电话给夜总会的姐妹们打Call。可是回音寥寥,因为今天是周六,现在正是夜总会的黄金时间,大家都忙着接待客人,没人愿意坐车来陌生的公寓接一单生意。
电话簿的前面是众多嫖客的呼号,后面是妈咪、姐妹和朋友的呼号,用圆珠笔一行行地记在纸上。她翻遍后面的数页纸,寻呼以往暗店街的姐妹上门。她们大多生疏已久,记不起她们的面孔,变成了一串串静默的数字。有人还记得她,给她回了公寓的电话,但是嫌地方太远了。还有心生警惕的,问道,“是那种喜欢一群人一起玩的客人吗?这种生意再多钱我也没有兴趣。”
更多的是,大多机主没有回音。吴璨已经很不耐烦了,说道,“怎么搞的,一个人都叫不来。再这样下去,我们就不跟你浪费时间了。”
泛黄的纸闪过美味的名字与呼号,只有这个号码她尚没有呼过。其实闭上眼睛,她都可以念出美味的呼号,也知道美味一定会回应她的寻呼,但是她不愿意对总台念下这串数字。墙上的挂钟指向十点,客厅的两个男人已经快失去耐性了。这个夜晚实在过于漫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