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迷宫·第一部·13·夏夜异变


文/孔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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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未亮时,黄伯就醒了。夏夜的梦很短暂,昨夜在梦中他一直在下坠,最后落在了松软的床上。已经有很久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了,从高处坠落,或者是梦到一个巨大的铁球悬在细小的钢丝绳上,摇摇欲坠,这些都是他小时候才会做的梦。

坐起来,窗外的夜空仍挂着一轮月的残影。房间静悄悄的,耳畔是老伴舒缓的呼吸声,他掀开薄被,坐在床沿上,看到狗趴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他的心里不舒服,好像被一条狗窥视了生活。老年生活突然闯进一条狗,他怎么都不能适应这一点,好像这条狗是个第三者似的。

蚊帐上趴着一只蚊子,肚子饱满油亮。他伸出双手,靠拢,遽然击掌。白色的蚊帐上留下了一抹血。手掌在裤子上蹭了蹭,他拨开帐帘,穿上拖鞋,回身把蚊帐拢好,压于凉席的下沿。他跨过狗,打开客厅的灯,走进卫生间。闭着眼睛,他往马桶里撒尿。提裤子的时候,他看到浊黄的尿液并没有如数落入马桶,有一些洒落在马桶的边缘。他知道一定又要被责骂了。

他刷了牙,洗过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与趴在地上的狗对视。狗不亲近他,因为他从没有喂过它。但是他知道如果他举起一块肉,它肯定会吐着舌头奔过来,毕竟它只是一条狗。想到这点,他觉得好受了一些。外面的天色已经蒙蒙亮了,他站起来,换上一件白袍,取下挂在墙上的太极剑,准备出门练剑。

狗跟了出来。他本想撵它回去的,但是忽而改变了主意,任由它跟在后面。他走过小道,穿过花径,走出公寓的大门。街上薄雾弥漫,一栋栋楼宇笼罩在奶白色的曙光里。路灯仍旧亮着,泻下暖黄的光芒。风吹过树梢,飒飒作响。

背着手,握着剑,他不紧不慢地走着。狗跟在身后,尽管有时会被什么东西吸引过去,但是从没有落下。阿宾,这个名字勾起遥远的过去,苦涩的青春,清贫年代的三角恋。尽管她先选择了阿宾,但是最终还是选择了自己。同床共枕数十载,现在她却抱回来一条犬,给它起了初恋的名字。

她到底是没办法忘记少年阿宾,还是没办法忘记那个少女时代的自己?也许正如她所说的,这里面并没有什么深意,阿宾已经死了,而这只是一条泰迪犬。这只是庸人自扰,他被自己的想法困住了。可是没办法,他就是无法释怀,这是对自己一生的否定。终其一生,也许她最爱的人并不是自己,这是多么可怕的事?

他步上阶梯,走上一座过街天桥,俯视灰暗的道路往远方延伸。路上的车子还很少,但是都开得飞快。狗举起一条腿,在栏杆下撒了一泡尿。他蹲下来,抱起狗。这是他第一次抱起它,它是多么的轻,但是很快它就会长大,因为它每天吃的肉比他吃的还多。狗没有挣扎,直到举它出围栏外,它才摇动四肢挣扎起来。一辆辆车在桥下呼啸而过,他在等待着,等待着合适的机会。

有一辆货车开过来了,开得比较慢,敞开的车厢装满了货物。当车子经过天桥底下,他松开了手。狗叫唤一声,跌落于货车的车厢,旋即不见了。他转身去天桥的另一面,望着货车离去,直至消失,好像还担心狗会从车厢里跳出来似的。

他走下天桥,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有一条狗离开了,去了远方。雾散了一些,路灯已经熄灭。沿原路折返,树在晨风中轻轻摇颤,有鸟儿在枝叶间啾唧,洋洋盈耳,婉转动听。他拔出剑,在人行道上耍了一段,剑走龙蛇,挥洒如风,实在是畅快得很。直到遇到一个买菜归来的大妈,他才收了剑,好给人家让路过去。走进小区大门的时候,他已经想好了,如果老伴问起,他就说狗自己跑了,早上他去了练剑,对什么都一无所知。

站在门前,听到房子里传来的声响,他知道老伴起了床,也许她在找狗,并且马上就要质问自己。他掏出钥匙,插进孔内,转动,推开了门,准备迎接来自女人的暴击。他近乎凛然地走进客厅,没有看到老伴,只听见她在卫生间高声喊道,“老黄,马桶是怎么回事?”

也许她会发起另一场战争,关于马桶边缘的尿渍。这个问题他们已经争吵数十年,谁也没有赢过谁,往后或许也不会有赢家。对于这个问题的立场,他早就了然于胸,所以淡定地走进卫生间。

“怎么了?”他问。

“你看。”她指了指马桶,脸上神色惶然。

马桶里满满的水。他第一个想法是难道自己的大便堵住了马桶?可是今天早上他并没有开大,所以他的第二个想法是难道是老伴的大便堵住了马桶?可是老伴这个人太爱面子,是绝不会让他来处理这种状况的。否定了两种想法后,他才看到马桶的浊水漂浮着一层油腻,上面混杂着一些新鲜的肉末。

“这些是什么?”她问。


在这个早上,西西公寓的多个住户的马桶都冲不下水。污水从下水道倒溢上来,粪便与尿液中混杂着一些零星的肉末。黄伯又一次跑去投诉,却发现物业管理处里已经挤满了人,物业管理处的两个小姑娘四处灭火,安慰大家说已催促清洁公司尽快过来处理。上午十点,清洁公司的疏通车才姗姗来迟。两个穿绿色马甲的大叔勘探一番,发现下水井的污泥顶盖而出,污水横流,熏天的臭气弥漫在小区。

两个大叔穿上橡胶工作服,戴上手套,合力搬开井盖,然后把吸污管道组接起来,一点点地探进下井口。陈师傅摁下车旁的一个按钮,机器便轰轰地开始了吸污工作。

霍师傅从车上拿下一个铲子,把堆积在井口旁的污泥铲到桶内。脏兮兮的污泥里混有大量的肉碎,就像已经死亡的蛆。他问,“你说这些都是什么肉?”

“有什么肉,是人绝对不吃的。要这么浪费冲下下水道?”

“过期的肉。”

“不对。”陈师傅笑嘻嘻地说,“是人肉。”

霍师傅将一铲子污泥泼到陈师傅的脚下,骂道,“去你妈的!”

陈师傅跳起来,躲开了。突然,他愣住了,泼开的墨黑色污泥中,有一根苍白的断指,就像一根在白醋里泡软了的细笋。无数种可能闪现在他的脑海,但是每一种都足以让他毛骨悚然。


责任编辑:崔智皓 onewenzhang@wufazhuc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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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孔龙
孔龙  @孔龙loong
警察,青年写作者,微信公众号:孔龙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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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内容


Lili
原来写卫生间臭是伏笔
那些花儿「คิดถึง」
整个过程太阴间了
崔智皓
蚊帐上趴着一只蚊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改了改了,我的锅(在线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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