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南方城市的街道都很宽敞，给人一种慷慨之感。与此同时，街上的人流也很多，来自不同的城市，为了南下淘金聚集在这座新的城市。这里连十字路口的红绿灯都很长，人们汇聚在一起等信号灯，沈彬也在其中，他等得无聊，便走到旁边的书报亭，翻看铺展开来的报纸。
有份日报的头版刊登了哈尔滨碎尸案的报道。文章用“骇人听闻”来形容这个案件，描述碎了的尸体堵住下水道，令整个哈尔滨市的居民陷入了恐慌。文末写道，省厅已经成立专案组，正在“全力追捕罪犯”。他读得很仔细，信号灯已转为绿灯，人群一齐涌向人行横道，只有他还站在书报亭旁读着报纸。
“你买不买报纸？”摊主大婶问道。
“嗯？”
“报纸，买吗？”
原来是嫌弃他蹭报纸读。他掏出钱夹，把每家报纸都买了一份。他把报纸夹在腋下，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矗立的高楼玻璃幕墙闪烁着耀眼的阳光。信号灯又转绿了，他迈步走入川流不息的人群。
回到家里，沈彬翻看买来的报纸。十二份报纸，一共有四家报道了哈尔滨碎尸案。文章与他读到的第一篇大同小异，但是他敏锐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最近风声这么紧，一定不能出什么差错。而且，最近队伍也不好带了。吴璨晚出早归，进门时一身烟味，想来是在烟鬼堆里熏了一夜。夜晚烟鬼扎堆的地方，除了麻将馆，还有赌场，吴璨这个人好赌，绝不愿意在麻将馆坐一夜的。赌场这样的地方，最容易惹上是非，说不定他早晚要出事。
弟弟沈平则是白天不见踪影，也不知道在外面什么地方浪荡。他了解这个弟弟，胆子小，倒是惹不出什么事。可是转念一想，之前台球厅的事就是他惹出来的。他总是能出其不意地捅些篓子，也不是个能让人省心的人。
还有曼玲，最近魂不守舍的。与她说话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思绪仿佛在遥远的地方，只是躯壳还在眼前。她已经很多天没有去夜总会上班了，一来还没有找到新的夜总会，二来她总说身体不舒服，但又没有说哪里不舒服。这些全部的迹象再加上今天买到的报纸，或许是一个信号，最近确实应该收敛一下。
门开了，吴璨提着一个黑色的提包走进客厅。他把提包放在茶几上，似乎是钝重之物，有金属部件相碰的磕碰声。他的脸上有伤，眉角处破了，血痂凝固在上面，但眉宇间洋溢着雀跃，一丝欲试的冲动。
“这是什么？”沈彬问。
吴璨拉开拉链，露出一把崭新的电锯。
“买这个干什么？”
“这东西好分尸啊。而且，这也是一把称手的武器。”吴璨举起电锯，挥舞着换了几个姿势，好像他握着的不是一把电锯，而是关公的青龙偃月刀。
沈彬把压在提包下的报纸抽出来，指给吴璨看，“报纸上都是哈尔滨碎尸案的报道，风声很紧，这段时间我们都要低调一些。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和人打了一架。对方人多，所以吃了点亏。”
“你又去赌场了？”
“去玩过几次。”
“你不要再去了。这段时间少点出门。”
在赌场欠下高利贷的事他不敢告诉沈彬，尽管那是老狼那帮人给他设下的圈套。他们一定是出千，才会让他欠下那么多钱。他摸着电锯，铁冷，扎实的器械给了他一种安全感。他相信自己可以独自一个人解决这件事情。
这些天吴璨在老狼那里借了不少的钱，可是转眼就全部输在赌桌上了。钱就这样从老狼的左口袋出，又回到他的右口袋，而他背上了巨额的债务。终于在昨天晚上，他再去找老狼借钱的时候，老狼却再也不肯借他钱了。他哔哔了几句，毫无意外地被收拾一顿。
后来，他被人架起来搬出赌场，像一出滑稽戏的小丑。随后有人踢了他一脚，他整个人向前扑去，踉踉跄跄地摔在巷子里。地上满是雨的积水，粘了一身的泥污，腥咸在嘴角漾开，那是眉角淌下来的血。他从地上爬起，可是老狼又一脚把他踹倒。老狼抓住他的头发，拉起他的脑袋，手掌扇在他的脸颊上。力度不大，但是侮辱性极强。老狼说，“三天，给你三天的时间。不管杀人放火，都要把你的钱还上，明白吗？”
吴璨怒目狠瞪老狼。可惜他是单眼皮，而且眼睛很小，因此瞪起来也没什么气势。他心里琢磨着，或许应该把老狼杀掉，然后切碎压进碎肉机里。就像那些妓女一样。可是他也知道这件事有点难度，毕竟他不是那些在卫生间里哭哭啼啼的柔弱女孩。
“干啥？瞪我？你再怎么瞪，还不是黄豆一样的眼睛？”老狼笑道。围在他身边的小弟都笑了，大家都看不起他，竹竿一般的身子，都这样狼狈了还耍狠。
老狼掏出折叠刀，抵在吴璨的脸颊上，说道，“叫爸爸。”
“爸爸。”
这群人笑得更开心了。吴璨想这个男人一定很缺爱，逮着一个陌生人要别人喊他爸爸。他又想起自己的爸爸，那个在山上被树枝刺穿了肚子的恶棍。他相信这个男人一定也会有同样的下场的。
之后，他们把吴璨塞进一辆脏兮兮的面包车。两个人夹着他在后座落座，老狼坐在副驾驶上，面包车在夜间的城市游荡。车窗悉数开了，灌进的风也吹不散五个男人身上的汗臭味，还有从座位下荡漾上来的汽油味儿。
“去哪儿？”吴璨问。
“去哪儿？哈，我还没有想好。”老狼头靠在座位上，想了一会儿，“不如就去城外吧，找一个地方，挖一个坑，把你埋进去，填上土，只把头露出来。给你一部电话，什么时候凑到钱，就把你挖上来。你觉得这样好不好玩？”
“不行。”吴璨说，“这样你拿不到钱的。”
“为啥不行？”
“这样埋了我，即便把头露出来，但是泥土压着肺，我很快就会缺氧死去的。我死了，你还怎么拿钱？”
老狼摩挲着下巴的胡茬，好像在抚摸着什么珍宝似的。他回过头来说，“原来是这样啊。实在太可惜了，还想这样玩一下呢。既然这样，那还是老办法，我们开车送你回家吧。”
“送我回家？”
“对啊。”
“这么多人送我回家，多不好意思啊。”
“有啥，朋友嘛，这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除非你不愿意跟我们做朋友？”
半个小时后，他们开着面包车送吴璨回到了凤阳小区。两个男人跟在他身后上了楼，就好像一对送他上路的鬼差。他们没有进屋，看到吴璨进了房门就走了。吴璨晓得他们是怕他跑路，如今知道了他的住处，债务就有了冤主。
第二天下午，吴璨上街去了一趟五金店，问店主买一把电锯。
“用来锯什么的？修枝，还是伐木？”
“都不是。”他说，“用来锯人的。”
“你真会开玩笑。”
“你拿最好的电锯给我就行了。”
店主带他走过逼仄的过道，上面的货物铺满了灰尘，一件件五金器件积着油腻。店主从最里面的货架上取出一把电锯，“这把质量最好，进口刀头，全铜电机，龙卷风散热，锯树就好像切菜一样方便。切人就更不用说了，跟切豆腐一样。”
吴璨接过电锯，不过是十斤左右，可以单手握起，也可以双手操作。摁下开关，锯链隆隆地转动了起来。残暴，动力十足，握在手上就像男人吃了蓝色药丸一样自信。他觉得甚为满意。他付了款，买走了电锯。他已经开始想象，这样残暴的电锯落在人身上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