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4 没有人擅长告别
林琳因为涉嫌失火罪而被拘留接受调查的前一天,也正是田一土被推进手术室的日子。
其实林琳一早就知道田一土生病了,还来了美国接受治疗。但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去看过他一眼。
不仅没有探望,就连向田多多旁敲侧击询问一下田一土病情的时候也没有。在田多多看来,林琳大概还是恨的吧,大概还是没办法对田一土之前的所作所为彻底释怀,便也不敢提。就这样,两个人每次打电话都会心照不宣,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个话题。
可事实上,比起恨,林琳内心更多的感觉却是怕。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走进那间病房,去面对那个回忆里的男人,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抬起头,看着她伤痕累累的前半生。
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田一土了。
却没想到,这个下午,在接到田多多突然打来的电话之后,自己还是会慌乱到连鞋都没有换,就直接往医院赶去。
“妈……爸他快不行了,你能不能…….来医院再看他最后一眼……”田一土手术失败,医院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田多多这才哭着给林琳打来电话。
接到电话,林琳的脑子一片空白,来不及做出任何思考,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医院七楼的走廊上。可那双刚才还跑得很急的腿,却在离房间只有几十米远的走廊上慢慢停了下来。
706的房间门正开着,房里传来一些悲恸的哭声,林琳觉得自己在呼吸,但还是喘不过气,脑中的氧气都快耗尽了。她能感到自己在慢慢往前走,但双腿好像并不是自己的,抬脚,拉动肌腱,双脚带动双腿,每一步都无比艰涩,仿佛是蹚过一摊浑浊的泥浆。
这短短的几十米,却比林琳这辈子走过的任何一条路都要漫长。
终于,她站到了706的门口。房里已经有了好几个人,王佩琦正在杨全的怀里偷偷抹眼泪,田多多就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拉着田一土的手埋头痛哭,而沈安洛则站在她的身边,轻抚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而病床上的那个人是谁?明明是记忆中眉,是记忆中的眼,但林琳却觉得,自己似乎并不认识他。此时的田一土,已经佝偻成了一把骨头,他的头发因为长期的化疗全都掉光了,迅速的消瘦让他全身的皮肤也全都耷拉下去了,很像穿着一件不合身的,过分松垮的衣服,这件衣服上面脏兮兮的,爬满了各种难看的斑纹。医生已经把插在他身上的各种管子,氧气罩全都拿掉了,他嘴巴微翕着,似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能维持最简单的呼吸。
病床上的他,就像是一股烟尘,正在慢慢消散,下一秒,就要融化在空气里。
“爸”,听到林琳进门,田多多终于抬起头来,带着哭腔对田一土说,“快看,妈妈回来了,妈妈回来了…….”
大概真的是有什么神奇的感应,听到田多多的话,田一土真的奇迹般睁开了眼睛,他睁得很缓慢,睁得很艰难,而且只能睁开一半,但他看到林琳了,目光交汇的那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从田一土死沉沉的眼中闪过,那是在场其他人都看不懂的东西。
隔着一米多的距离,他们俩就这么对望着彼此,这张小小的病床仿佛是一个时空隧道,把这些年的恩怨和情仇全都清清楚楚摊在眼前。
曾经和自己同枕而眠好多年的丈夫如今就在自己眼前,曾经自己诅咒过很多遍希望他不得好死的男人如今真的要死了。有那么一瞬间,那些被林琳搁置了十几年的回忆终于重新在她的脑海中涌现,曾经的相遇,相伴,离别,所有破碎的眼泪和隐蔽的叹息,都变成一注注白光正从她的身侧流过,迅速,模糊,就像此刻的田一土般,永远也追不回来。
终于林琳绷不住了,大哭出声,她觉得自己的泪腺坏掉了,眼泪根本不受控制,大片大片掉落下来,“你这个混蛋!混蛋!不是说要威风凛凛走到我面前,让我后悔当初抛下你们的事吗?怎么不起来了?怎么现在只知道躺在床上?”
“你起来啊!你快起来气我啊,你不是说要把女儿培养成才,把女儿风风光光送到美国,等到再见面的时候,让我后悔当年的决定吗?”
“现在你女儿真的出息了,你怎么不起来气我了?田一土,你倒是给我起来啊!”林琳的情绪彻底失控,边哭边喊,似乎要将这些年所受的所有委屈,所有思念,全部以这样的形式宣泄出来。
“琳姐,”杨全一个箭步想上去扶住林琳,但林琳已经腿一软瘫坐在了田一土的床边,她不哭喊了,好像身体里的气力已经全部被耗尽了,“呜呜呜”,抽泣声却根本停不下来,““对不起,我也对不起啊,”林琳的手紧紧攥着田一土身下的床单,咬着嘴唇说道,“女儿还这么小,就把她丢下。我们的多多,还这么小啊,全靠你一个人把她养大。”
“这些年的辛苦,你不用说,我都知道,是我太自私了,太自私了,我真的不配听到多多再叫我一声妈妈。”
“田一土啊田一土,我们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我们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林琳这番情真意切的表白听得在场的人无一不心头发酸,泪如雨下。甚至连病床上的田一土,眼角都有一滴眼泪滑过,这是他今生今世的最后一滴眼泪。
“爸!”田多多看到田一土的手指突然轻轻动了动,好像有什么话想说,但又完全没办法发出一点声音,“爸!”田多多突然心领神会,一边流着眼泪呼喊爸爸一边把田一土的手拿起来放在了林琳的手背上。
两双分别了十几年的手,交握在一起的那瞬间,田一土终于闭上了眼睛。
田一土葬礼由田多多操办,只在纽约举行了简单的告别仪式,而骨灰由亲戚负责带回国内,因为田多多还要留在纽约等待林琳案件的开庭。
有人说,客死他乡,不能叶落归根,是生而为人最悲伤的结局,但田多多却觉得并非如此。爸爸最后还是在自己的陪伴下走完了生命中最后的一段旅程,没有亲人的地方才是异乡,这里有她,有妈妈,就不算是异乡。
田多多曾怨恨命运的不公,怨恨命运在让爸爸得病的同时,也让她患上了那种名叫心碎的绝症,但后来才觉得,比起那些因为事故而猝然到来的别离,生病其实是一种更为仁慈的宣判,因为它给了我们一个缓冲悲伤的机会。
这段时间,是田多多陪着田一土在和时间赛跑,甚至,她跑得更拼命,跑得更用力。她把林琳没要的那笔钱,也就是这些年所有的积蓄,都拿来给田一土治病。她把自己所有的情绪和精力都倾注在了田一土身上,把时间不断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用来陪伴在田一土的身边。
是这些竭尽所能的付出,才抵偿了一点点那些属于田多多生命中的未竟的遗憾。
“妈,你原谅爸爸了吗?”后来,田多多曾这样问过林琳。
“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只是觉得,自己好像没这么恨他了。”
田多多想,爸爸对妈妈,大概也是这样的吧。
捧着爸爸的骨灰盒去机场的那天,纽约的天空突然又下起雨来。田多多靠着车窗沉沉地睡了一觉,梦中的她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闽南的海边,常有雨季,连日的雨水像村口妇人们的闲谈,细碎且听不到停下来的那天。家里的木柜子,木门在湿气的侵蚀下,整日散发着一股古朴又阴郁的味道,老房子的墙角很容易便洇了水,像擦不掉的泪痕。
阴雨天的时候,整个白天都会混沌成一团,不像往常那样被切割成界限分明的上下午,只有傍晚,所有的时刻都是傍晚。小小的田多多坐在桌子旁写作业,田一土支着头坐在对面陪她,田多多喜欢看田一土的头顶被灯光晕出一圈圈黄澄澄又毛绒绒的光亮,但不能看太久,看久了就会犯起困来。
夜里雨大,有时水会淹进老房子,田一土便挽着裤腿,用塑料脸盆一盆一盆往外舀水。那时候的爸爸,还是记忆中的健硕模样…….
梦醒时分,田多多这才发现自己的眼角已经洇满了泪水,窗外的雨还在下,恍然间,她竟分不清窗外是纽约城,还是她故乡的那座小城。
田多多至今还不知道究竟什么是人生,什么是命运,自己找到了妈妈,却失去了爸爸,难道所谓人生,就是一边捡起,一边失去吗?
但她能感受到,爸爸走了,带走了自己身上的一部分,那个只有他才认识的自己也随之熄灭了。
与亲人的死别就就像是一场命运的暴风雨,人只能匍匐在地,轻贱地承重。可暴风雨过后啊,田多多还是抬手拭了拭眼眶的泪水,站了起来。因为她知道,此时此刻,那些还握在手心里的东西,她一定要牢牢攥住。
2018年10月3日,是林琳案件正式开庭公审的日子。
旁听席上,田多多,沈安洛,王佩琦三人坐在一起,而他们身后的好几排座位,全都坐满了包世奇的人,当然,郑鸳也在其中。
唯一让田多多感到欣慰的是,旁边陪审团的十二个人当中,有差不多一半的华人面孔,看来之前他们为薛尔文事件而做出的努力没有白费,华人参与公共事务的积极性真的在越变越高。
“传唤证人出场。”当法官说出这个字的时候,田多多能明显感觉坐在她身旁的王佩琦整个人抖了一下,其实田多多自己也很紧张,但她还是伸出手轻轻覆在了王佩琦的手上,在她耳边说了句,“不怕“,两人这才抬起头,互相交换了一个坚定的眼神,然后转头往庭前看去。
被检方带上来指证被告林琳的证人正是杨全。
其实原本在这个案件中,林琳的罪行并不算严重,“雇佣非法偷渡者的话,处以一定金额的罚金就可以,比较严重的是失火罪。但现在,警察也没有确切查到工厂存在什么实际的安全隐患,厂内的防火设施也都按照相关规定建设完全了,那顶多就是失火罪,疑罪从无。Dollar,你不要太担心,不会太严重的。”Ryan的话早就给田多多吃了一颗定心丸。
但谁都没有想到,临开庭前,大家在法院传来的庭审证据清单和人证名单上竟然看到了杨全的名字。
“杨大哥为什么要这么做?”田多多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杨全要出来指证利星服装厂存在安全隐患和管理疏忽,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突然翻脸,让林琳罪加一等。
更糟糕的是,当田多多想找杨全理论的时候,却发现他突然失踪了,消息不回,电话不通,甚至连王佩琦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为什么?我妈妈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吗?为什么他要这么做?”田多多又惊又气。
“怎么会呢?这不可能啊,”就连王佩琦都感到难以置信,“他一直跟我说,自己刚来纽约的时候过得很苦,都是因为你妈妈给了他这么好的工作,这么好的机会,他才得以在这里扎根下来。他一直说,这么多年来,自己一人孤身在外,兄弟姐妹又都不在身边,对他而言,你妈妈就像他的亲生姐姐一样。他还时刻提醒我,一定要对你更好一点,因为对你好就是在报答你妈妈。”
“不会的,他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呢,”王佩琦边嘟囔着边给杨全打电话,忙音,无尽的忙音,他连王佩琦的电话都不接,看来是铁了心躲着大家了。
“多多,如果他真的全是骗我的,如果真的是我错看了他的,那我…….”王佩琦突然就说不下去了,“对不起多多,真的对不起。”
看到琦姐这样,田多多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还小声安慰了她几句。
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杨全到底和妈妈有什么过节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还是说,他也有什么不能说的隐情?田多多想破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好在,马上,这一切就彻底清楚了。
“本人杨全…….可以作证是被告人林琳的管理疏忽才导致了这次的火灾,并且造成了如此严重的人员伤亡和不可挽回的损失。林琳为了节省人员的劳务成本,雇佣了共17个非法偷渡者……”
旁听席的座椅又冷又硬,杨全的这些话就像是凿子一样凿在大家的太阳穴上。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之前他明明不是这样和我说的啊?王佩琦感觉到有一股子拳拳到肉的凉意慢慢从脚上升腾上来,灌注满整个上身,一直到酸涩的脖颈,她的手脚也冰凉,心也一点点冷了下去。
“被自己人背叛的感觉怎么样,”背后传来郑鸳冷冷的嘲讽声,“不过这也怪不了别人,毕竟能拿到这么多钱呢,要是你的话,说不定做得更过分呢。”
王佩琦还僵在原地,田多多已经气到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冷静,这是法庭。”沈安洛按着田多多的肩膀让她坐回了原位。
“气什么气,自己不就是见钱眼开的人么,被你最爱的钱背叛一次,这也算是报应了吧。”郑鸳还在背后冷嘲热讽,直到沈安洛转过身严正地斥责了她之后才终于闭嘴。
“这些偷渡者在美国没有合法的正式身份,林琳也没有按照相关规定对她们进行岗前培训,包括防火、灭火培训,导致这些女工并不能使掌握安全操作、火灾报警、灭火器使用及发生火灾时疏散逃生等消防基本知识…….这才使一次普通的失火事件最后演变成造成如此严重人员伤亡和企业财产损失的巨大火灾…….”
“我曾多次向林琳女士提出雇佣非法偷渡者是违法行为,应当停止这种行为,并且向政府检举这些偷渡者,但林琳女士却为了一己之力,罔顾法律……”
杨全的控诉还在继续着,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眼前那张写着证词的纸,而旁听席上,大家的目光也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他,特别是王佩琦,她死死盯着眼前这个明明无比熟悉却又那么陌生的男人,她真的不敢相信的眼睛。
可杨全并不敢看她,他只能低着头,说出这些违背良心的话,但凡他只要抬起头往这里看一眼,就能撞上王佩琦的目光,就能看到她的目光中全是深切的怀疑与痛苦的绝望。
终于,杨全说完了这些,他抬起头,朝着旁听席上的大家迅速看了一眼,很快又避开了。
每个人的心都在这一刻彻底沉到了谷底。妈妈会不会真的要坐牢?如果妈妈真的坐牢了,那服装厂怎么办?就只能被卖掉吗?难道自己要眼睁睁看着妈妈前半生的所有心血都付之东流吗?田多多的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团麻,紧紧攥着王佩琦的手心里全是汗。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应该离场的杨全突然又开始说话,“以上证词全是万诚集团的董事长包世奇先生授意我在庭审时念出,证词所述和实际情况并不相符。”
话音一落,刚才一直都很安静的陪审团都忍不住开始骚动起来,场面上充斥着那种如同纸张摩挲一般窸窸窣窣的声音。旁听席上的各位反应更大,刚才还一脸得意的郑鸳,在一瞬之间,脸变得刷白,“怎么回事?”她开始慌了,紧紧抓住包世奇的手臂,“闭嘴,”却只换来包世奇低沉而愠怒的斥责。
“自半年前,利星服装就遭遇了严重的资金危机,当时包世奇找上我,声称愿意买下厂子,他想把这块地皮改成大型的商业中心,并且承诺事成之后,将给我一大笔的钱款作为赏金,还会协助我参加选举,让我从此进入政坛。还有,还有”说到这里,杨全终于转头看向了王佩琦,“他承诺会帮我的女朋友解决毕业后留在美国的签证问题。”
“我很动心,回去便向林琳女士提出了卖厂的建议,却没想到,被她一口拒绝。她说这个厂是她已经过世的丈夫资助她创立的,是她和丈夫共同心血的结晶,她绝对不会卖。”
“当时我觉得难以理解,也很生气。因为在我看来,传统的服装生产业在不断走下坡路,往后的营生只会越来越差,而且厂子还有这个大的一个资金危机没有解决,这个时候竟然有人愿意买厂,我们不得赶紧脱手,及时止损吗?”
“于是,我便又回去找包世奇商量对策,他告诉我,可以再人为制造一些灾难,让工厂雪上加霜,到时候林琳再不想脱手也不得不脱手了。不仅如此,他还提出了放火的建议,他说反正自己买下厂后,也会把所有的建筑都拆掉,是先烧还是后拆,也没什么差别。”
“我当时真的是脑子发昏,竟然赞同了他的提议。火是他找人放的,而我是内应,负责给他们开门以及毁坏监控设备。”听到这里,在场的所有人无一不倒吸了一口冷气,失火和纵火完全不是一个性质啊,纵火可是二级谋杀罪……
“但我真的没想到会弄出人命来啊,真的没有想到啊。”杨全的声音开始颤抖,他的脸上满是痛苦,后悔与无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再去找包世奇,没想到他却很开心,他说自己没想到林琳还雇佣了非法偷渡者,这样她就是罪加一等了!”
“他的反应真的吓了我一跳,我真的没想到这个人的心竟然这么狠。我很慌张,也很害怕,但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不是没想过要向警方自首,但包世奇威胁我,纵火可是重罪,要是真被查出来了,我们俩谁都脱不了干系。他有钱有势,到时候想办法花钱摆平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我一个打工仔,很有可能就会成为替罪羊进去坐牢……”
“我真的不想进去坐牢啊,真的不想,我女朋友马上就毕业了,如果在这个时候我进去坐牢,那她就只能回国,我们俩就再也不可能了……我真的不想进去坐牢啊。”说着说着,杨全的声音忍不住开始哽咽,而旁听席上的王佩琦已是满脸泪水。
“答应要做证人的这些天我都日夜难眠,但我告诉自己马上就过去了,等到庭审完,我立马就可以过上以前的生活。”
“但今天,我到法院的时候,有人给了我一封信,说是薛尔文警员要求带给我的。他说,杨大哥,我对不起你,虽然我已经很努力去查了,但还是没能查出失火的真正原因。他说自己一直记得我从小对他的关照,还有在他出事之后,我这么尽心尽力帮他的事。他还说,自从那件事后,他就在心底暗暗发过誓,自己一定要竭尽所能帮助每一位在美华人,这是他一辈子的使命,现在他没有做到,所以觉得对不起,觉得没脸见我……”
“尔文的那封信让我在候审室足足呆坐了有半个多小时,说什么对不起啊,明明那个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啊,琳姐对我这么好,我却做出这样的事来,明明那个没脸见人的人,是我啊。”杨全的八尺男儿泪,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掉了下来。
他转身面向旁听席,终于把头抬起来,正视着旁听席的每个人,“刚才我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我在台上念证词的时候,都刻意低着头,我不敢看我的爱人一眼,但我能感受到她在看我,我能感受到她的目光里满是失望与痛苦。”
“我曾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和她分开,从此再无可能,但我现在才明白,就算我真的不用坐牢,真的能够无罪回家,并且突然获得一大笔钱,她也不会再理我了。”
“因为我爱的那个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女人。”
“佩佩,你还愿意原谅我吗?”杨全终于哽咽着说出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