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9 La La Land 

飞机经过洛杉矶上空的时候，阳光明显亮了许多，舷窗外的光芒正汇聚成簇，托着飞机缓缓地向前驶去，流线型的亮光顺着机翼的边缘轻轻擦过，光滑，平整，渐变，像是被一双看不见的手刻意抻长。

一位女乘客正从一场短暂的小憩中醒来，刚睁开迷蒙的双眼，就看见不远处有一对情侣正在拍舷窗外的景致。

女孩的下半身被安全带固定在座位上，高举的双手显得有些费力，男孩就从后面环住她，帮她稳稳托着手机。两个人的姿态费力又扭曲，但远远看起来，却像两个紧贴的括弧，有种奇异的温柔。

那对“情侣”正是Ryan和田多多。但好在那位女乘客戴着耳机，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

“不行不行，这个光太亮了，我的眼睛快瞎了。”

“这个角度好这个角度好，你坚持一下，再来两张。”

“好累，苍天我以为我是来旅游的，没想到是来军训的。”

按照田多多本人的性格，是绝对不可能对唯美阳光感兴趣的，头等舱免费吃的这么多，她只想闷头狂吃五六顿，把票价吃回来才舍得下飞机。但临出发前，突然接到餐厅的通知：田小姐，在踏上本次旅途之前，我们为您准备了几个打卡的景点，希望您可以前去拍摄一些美丽相片，留下美丽回忆的同时，也可以提供给我们当素材，以便下次抽奖活动的时候向其他顾客展示。美丽相片多多益善，拍得好还有额外奖金，希望您和您的同行好友可以一同出境。最后祝您有个完美的旅程。

说得一板一眼，有模有样，换个人肯定也信了，毕竟餐厅花这么多钱抽奖，后期想用田多多的照片宣传一下也情有可原。可事实当然并非如此，所谓的打卡地点都是Ryan提前做的攻略，餐厅的通知和额外的奖金也是他特意安排的。

还有一件事，他也没有告诉田多多，他带她来这里，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五月底的洛杉矶，天气晴好，气温也比纽约高上许多度，天空透蓝透蓝，蓝到失真，让人恍惚觉得像是塑料制品一般。

这突然降临的好天气也让两人的心情轻快了不少，阳光明晃晃地一照，田多多的话也多了起来，一路上叽叽喳喳停不下来，刚在飞机上还一个劲儿抱怨拍照很烦，现在又吵着嚷着要赶紧出门春游。

两人在酒店放完行李，Ryan便假模假样掏出餐厅给的行程指示单研究起来，“Hermosa Beach Pier，Angels Flight Railway， Smoke House Restaurant，Griffith Observatory，Cathy’s Corner......咦，Dollar你有没有觉得这些地方怎么听上去都这么耳熟啊？”

“没有啊。”田多多头都没抬，她正蹭用酒店的wifi跟老爹田一土汇报她来美国之后的首次旅行，也是人生中的首次旅行呢，不然一会出门又要没网了。

“啊！我想起了，这些地方都是La La land 里面Mia和Sebastian去过的啊！”Ryan演技尴尬，但好在田多多完全不关心，继续闷着头，“什么什么拉拉，我不知道啊。”

“不是拉拉，是La La land.等等，你不会没看过这部电影吧？”

“没有。”田多多终于抬起头，一脸茫然。

“What？”这下轮到Ryan懵了，这部电影去年年底上映后大热，票房一度遥遥领先。他早就默认身边的每个年轻人都看了，就算没去影院看，起码也自己在家拿电脑看了，没想到田多多这个女人，竟然没看过。

原本他的打算是，先带田多多去Hermosa海滩晒太阳，海滩边的景致很好，可以顺便在那里欣赏日落，记得电影里的Gosling沿着海滩边的码头散步，每个步伐都超级富有爵士风情，还边走边唱了动听的“City of Stars”。

为了copy这一段，Ryan在家练了几十遍，把City of Stars整首歌学了下来，还特意买了同款爵士帽，边练边在脑中幻想到时候田多多看到时的反应，一定是捧着脸露出花痴般的笑容！光是想到这里，Ryan就兴奋得不得了，甚至觉得镜子中的自己比Gosling还要帅上好几倍。

看完日落，就去Angels Flight Railway，这条全长只有99米的Railway，是世界上最短的缆索铁路，但却充满浓郁的复古情调。电影中的Mia和Sebastian曾在热恋的时候一起搭乘过这段铁路。虽说现在它已经停运，但是Ryan想着可以和田多多一起在铁轨旁漫步，静谧的傍晚，刚好可以顺势牵起田多多的手。

紧接着，便是Smoke House Restaurant的晚餐了，Ryan决定在这里向田多多表白。所有的一切，他都已经精心准备好了，这一定会是田多多永生难忘的一个夜晚，Ryan有这个信心，这世界上不会有任何一个女孩能不沦陷在他的浪漫攻势里。

用完晚餐后便是去Griffith Observatory看夜景啦，然后在Mia和Sebastian共舞的Cathy’s Corner，他们深情拥吻……

Ryan原本是这么安排的，可没想到田多多就连电影都没看过，根本不知道La La land 是啥，这下好了，他的计划全都乱了。

“喂，你愣着干嘛？我们到底还走不走？”田多多看Ryan愣在那里走神，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走走。”Ryan这才回过神来，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没看过也没事，留下更多想象的空间，说不定还会更浪漫呢。Ryan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

Hermosa Pier虽说是洛杉矶的八大海滩之一，但平常人都不多，游客都蜂拥去了Santa Monica. Ryan，印象中的Hermosa海滩很干净，沙子柔软，视野开阔，沙滩上只有零星的当地人在晒太阳。

但当两人真的到了那里之后，才傻了眼，“你不是说这里没什么人吗？”

Ryan看着沙滩上的一团一团的游客，瞠目结舌，“以前这里确实没什么人啊，现在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

“没事没事，”田多多倒是淡定多了，“这比起我们国内啊，已经好太多了，你是没见过什么叫人多。”她边说边脱鞋，下一秒脚丫子已经踩上了松软的沙滩，“啊，好舒服啊。”田多多忍不住发出感慨。

Ryan见她这么享受，心情也稍稍平复了一些。两人找了块空处，四仰八叉地躺倒，准备让阳光给他们的肌肤来一场彻头彻尾的马杀鸡。

田多多眯起双眼，左耳却在这个时候响起了一阵动听的音乐，原来是Ryan将一个耳机塞到了她的耳朵，《northern seaside》，音乐优美动听，田多多整个人都懒洋洋的，困意很快袭来……

就在她快要进入梦乡的时候，被眼皮上一阵突如其来的凉意惊醒，她伸手一摸，湿湿的，“啊！Ryan快起来，快起来！”为了准备这场旅行Ryan已经熬了好几个通宵，这会他睡得比谁都香，田多多边大叫边用手大力摇晃他的肩膀，“快起来，快起来！下大雨了！”

“啊！”Ryan终于惊醒，整个人直接从沙滩上弹了起来，“什么什么！下雨了？”原来刚才天色就已经变了，这会沙滩上的人该撤退的都已经撤退，无奈这俩人戴着耳机什么都没听见，被撂在了沙滩上。

Ryan 还没反应过来，田多多“哐”的一下就把一个透明塑料袋蒙到了他上头，紧接着又把另外一个透明塑料袋套到了自己的头上，Ryan无语，那个袋子分明是她刚才用来装鞋的……

 “你……”Ryan刚想开口说话，下一秒就被田多多拽住了手，“你什么你，赶紧跑啊。”

被田多多拉住手的Ryan此时觉得自己有点缺氧，不知道是因为此时空气中的气压太低，还是因为他们奔跑的速度太快，他觉得自己像一架刚降落的飞机，带着无法抵挡的惯性和轰隆作响的心跳，在跑道上迅速滑行着。

“诶，这样我们是不是也算牵手了？”Ryan的脑子还在胡思乱想，大雨点却在这个时候落了下来，哗啦啦的雨像是倾倒下来一般落在Ryan和田多多身上，等他们跑到海滩边的小酒吧时，两个人都已经湿透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刚一站定，田多多还来不及擦自己身上的雨水，指着Ryan大笑个不停。

此时此刻，俩人都很狼狈，只是Ryan的狼狈中还多带了几分好笑，原来田多多套在他头上的透明塑料袋是粉红色的，一个大高个，头顶一抹粉，娘man娘man的，想想就好笑。

“哈哈哈哈哈哈。”田多多笑得直不起腰来，蹲在地上捂着肚子，笑声更是粗犷无比，像是一辆打不着的拖拉机。

看她这副样子，Ryan也忍不住笑出声，她好像一直都这样，笑起来，闹起来，都毫无克制，皆大真诚。不喜欢她的人会觉得她硬梆梆的，不讨喜，但在Ryan眼中，她却像个锃亮的玻璃杯，虽然硬，但是透明纯粹，一望而尽。而且，硬梆梆的玻璃杯才需要人好好呵护，这样才不会碎。

突如其来的雨总在突如其来间就停下，转眼雨就停了，只是天色依然幽暗，今天的海岸完全没有往日那片用粉紫色霞光浇筑出来的应许之地模样。

“这么美的晚霞看不到真的好可惜。”Ryan的语气间满是遗憾。

“谁说看不到。”田多多又生出一个鬼点子，“我们自己让天色变一变不就好了。”

“来来来，刚才的塑料袋没扔吧？再套上再套上，你看，现在你眼前的世界是不是立马变粉了？再看天边，是不是也是粉色的？看夕阳，是不是颜色也深了好多？”

“哇，”Ryan惊叹出声，刚才他都完全没有发现，“Dollar你怎么这么浪漫！”
“这有啥，小时候我们家舍不得买伞，下雨天我都是头顶着个塑料袋跑回家的，什么红色绿色蓝色紫色的世界我都见过，省钱省出来的浪漫哪能叫浪漫，我顶多算个废物利用小能手吧。”这回田多多还挺谦虚，但她没发现，Ryan看向她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光亮。

离开沙滩后的两个人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哪儿都不方便去，只好先回酒店换衣服。可田多多的肚子却在这个时候不争气地饿了，路上看到那种卖Taco的小摊，直接冲了过去。

“诶诶诶。”Ryan想拦住她，要是现在就吃饱了，晚上的晚餐表白该怎么办啊，只可惜，根本拦不住。

田多多风卷残云，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一个Taco，油嚒嚒的小嘴一舔，还满足地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

Ryan欲哭无泪，欲语还休，事态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田多多啊田多多，真是名副其实的野马型选，永远脱缰，永远不可掌控。

可尽管如此，Ryan的心还是没有死透，回到酒店换了干净衣服之后，他又把田多多带到了一个小公园。

这个小公园日落时就关门了，但绕到围栏的最右面，能看到有个缝隙，正好可以侧身钻进去，这是Ryan有次意外发现的，后来每次来LA只要有时间，都会跑来这里看夜景，从这个公园的山坡往下俯瞰，整座城市的夜景尽收眼底。

“哇，这也太美了吧！这么高真没白爬。”这是田多多第一次发现，原来夜不是暗透的，夜也可以一点不沉，一点不闷，远处的天空是深绿色的，山下的灯光熏然，车辆和车辆汇成一条带着火光的河，山上的风有点大，却吹得人心情开阔。

正当田多多沉醉于夜景的时候，Ryan却从身后的包里拿出了一瓶酒，直接喝了起来。原本这瓶酒是他用来表白的工具，在他早就写好的剧本里，他们应该坐在高级餐厅，慢慢啜饮这瓶酒，等到酒瓶见底，醉意刚好也稍稍被酝酿出来，氛围到位，情绪到位，他便把透明的酒瓶转过来，让田多多看到酒标的背后，是他亲手写给田多多的表白！浪漫吧？简直浪漫到他都想嫁给自己。

“咕噜咕噜”，等田多多转过头来的时候，大半瓶酒已经被Ryan喝完了。

“你怎么突然……”田多多刚想开口说话，Ryan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我喜欢你！”

“啊？”田多多没反应过来，下一秒，Ryan就把酒瓶子举到了她的面前。

“我，我不喝酒。”田多多摆手拒绝。

“不是让你喝，你看上面的字。”田多多这才发现，透过透明的酒瓶，可以看到贴在瓶身上的酒标背后竟然写了字。

田多多借着路灯微弱的光芒，努力辨认上面的字迹：“Duo Duo，这是我第一次叫你的中文名……”

田多多读着读着突然就停了，这是一段很真挚的表白，田多多再迟钝，也看得出来这次Ryan是认真的。

“Ryan……”放下酒瓶，田多多却突然说不出话来。
“Duo Duo,跟我在一起吧，我会好好爱你的。” Ryan的脸上写满了真诚。

田多多脑子一片空白，要说好感，肯定是有的，但那是爱吗？田多多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还没有准备好接受他。或者说得更准确点，她还没有准备好接受任何人。

恋爱对她而言，太过模糊太过渺远了。每个人对自己完全不熟悉的东西，都会产生认知上的偏差，只不过，有些人是过分美化，满心向往，而田多多生出的，却是恐惧和慌乱。

“不行Ryan，我不要谈恋爱，就算和你也不行。”田多多没有犹豫多久，就立马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为什么？”Ryan难以置信，从小到大，他都没有遭遇过任何挫折，他怎么都想不到，田多多竟然会拒绝他。

“我知道了，是不是因为我是美国人？Duo Duo你知道吗，你那个好朋友……”Ryan话到嘴边却又咽下了，他本来想告诉田多多，上次年夜饭一聚之后，她的那位好朋友郑鸳曾单独约他出去过，请他看话剧，还开了高级酒店的套房，向他发出各种暗示和邀请。可那个女人他一点都不喜欢，故作天真，眼里却满是遮不住的野心和欲望。

“算了Duo Duo，我想说的其实是，你不要觉得我们不是一个人种，就会有很多难以逾越的隔阂。有时候，人和人之间的差别，要比人种和人种之间的差别大多了。就像你，你和我见过的其他中国女孩都不一样，我喜欢你，只是因为你是你，而不是别人。而我，也只是我而已，你不要把我当做一个外国人来看待……”

“什么你你你我我我的，我都听晕了，我看你是喝醉了吧！”

“我没有醉。”

“喝醉的人都说自己没有醉。”
“我真的没醉。”

“好了好了，不管你醉没醉，表白的事情就告一段落，我田多多，认真拒绝，严肃拒绝，百分百拒绝，记住了没？”

“……”看到田多多这么笃定的样子，Ryan心里再懊丧也只能无奈地点点头。

第二天下午，他们要搭回程的飞机回纽约，短短两天的旅途，结束得比想象中还要快一些。

Ryan睡到下午才起来，被田多多从酒店骂到机场，“你说你喝这么多干嘛？昨天回酒店之后上头的样子真该给你录下来，跪在大堂嚎啕大哭，简直丢死人了。”

“我哭了？这怎么可能？”Ryan已经完全想不起昨晚后续发生的事了。

“不过就算哭也是应该的啊，我失恋了诶！难道不能哭吗？” Ryan继续嘴硬。

“砰。”田多多狠狠地弹了一下他的脑门。

虽说表白不成，但俩人之间的气氛竟一点不尴尬，该说笑说笑，该打闹打闹，都大大方方，也是难得的纯粹。

记得上次飞行，还是俩人刚认识的时候，从咖啡门的不打不相识，到候机室的偶遇，再到一起来洛杉矶，这些事仿佛就发生在昨天，转眼，他们竟又一起坐上了回纽约的飞机。

不同的是，这次当飞机落地纽约的时候，田多多的手机收到了两个重大的消息，一个是法院将薛尔文的过失杀人罪降为刑事疏忽杀人罪，最后被判5年缓刑和800小时的社区服务。田多多正准备为这个天大的好消息雀跃，却不料，手机在这个时候又收到了另外一个消息，凌凯被拘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