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5 爱情是高数试卷的最后一道题

“据报道，2017年1月20日，华裔警员薛尔文正与搭档一起在纽约布鲁克林东部的一栋破楼例行巡查，由于楼道内感应灯失灵，当时环境一片昏暗。

事发时，非洲裔男子JK从4楼走楼梯下楼。据薛尔文回忆，自己当时听到右侧有快速响动，高度紧张的他不自觉扣动了扳机，不幸的是，子弹刺穿了JK的脖子，割破了大动脉。随后，JK当场失血死亡。

地方检察官对薛尔文提起控诉，美国纽约布鲁克林法院大陪审团于4月11号晚间做出裁决，大陪审团判定华裔警员薛尔文包括过失杀人罪、官员渎职罪在内的3项罪名全部成立，最高将面临10年有期徒刑。”

“真的欺人太甚，这不摆明了欺负咱们华人吗？每年都有这么多白人警察被起诉，但真正定罪的有吗？更何况是定这么重的罪！”杨全把报纸狠狠地往桌上一摔，整个人身上充满了一股难以遏制的怒气，和他平常的稳重形象完全不同。

“这个案子确实重判了。”一旁的沈安洛倒是冷静不少，但神色依然凝重，眉头紧紧扭在一起，双眼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电脑屏幕，“从1999年开始，纽约一共有179起警察持枪杀人事件，之前有一起是警察有意识连开五枪，最后被确认有罪，但也只被判了5年缓刑。薛警官这属于完全无意识开了一枪，但却被判10年，这真的是有失公正。”

“是啊！”杨全腾地一下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薛警官真的是个好人，这根本就是一场意外，怎么能说是犯罪呢？打死我都不相信他会犯罪！”

“诶，想起我俩认识那会，我才刚到美国，人生地不熟，一句英语都不会说，走在路上手机被人抢了，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道大喊抓小偷，刚好薛警官也在附近，帮我追了好几条街，还把那个小混混给扭送到了警察局。”

“记得那会他还是个学生，年纪小小，但争气得很，在学校的成绩从来没掉出过前三。诶，说起来这孩子真是懂事，虽然是二代移民，家里的境况也不算很好，爸爸在中餐馆当厨师，妈妈也只是服装厂的工人，他知道父母供他读书不容易，就格外努力，成了他们家的第一个大学生。”

“我看着他一路上的大学，一路长成现在这个样子，这孩子到底什么品行，我怎么会不知道？记得很久以前我就问过他，长大以后想干啥啊，他告诉我自己以后想当警察，想像个超级英雄一样保护这座城市，保护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们。没想到，还真让他给当上了。只不过，更没想到的是，最后竟是这座他想用生命去保护的城市抛弃了他。”

杨全这一番话听得沈安洛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在这样一片崇尚民主，平等的土地，确实不应该发生薛尔文这样的案件，不管是华裔，非裔，犹太裔，大家背井离乡，来到这里，都是为了追寻更美好的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遭受如此不公平的待遇，“杨大哥你先别急，薛警官的事我们肯定不能坐视不理，无论如何我们都要为他发声，为每个遭受不公平对待的同胞发声。”

“诶，话是这么说，但我们又能做些什么呢？我们没权没势的，说白了，也就是三等公民而已，平常我们搞搞什么公益组织，做做什么慈善活动，充其量也就只能帮点小忙，这真要跟法院，跟政府杠上了，我们屁都不是！”杨全越说越丧气，烦躁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吧嗒，点燃了一根，放到嘴边猛吸了几口。

“你看，人尔文还是国家公务人员呢，还不是说抛弃就被抛弃，说起来我真是恨啊，他们警局那帮人可真不是东西，出事之后第一时间就把他给开除了，赶紧撇清关系，我们中国人讲情义，讲情分，他们倒好，什么情面都不讲，狠，还是他们狠啊。”

他俩空有一腔愤懑之情，却也真的无计可施，沈安洛的内心同样烦闷，又被屋里的烟味呛得头疼，便起身去开窗，纽约的春天风势不小，被窗户一带，又卷起一股气流，直接窜进屋里，放在桌上的资料被风簌簌地吹落在地，沈安洛急忙俯身去捡。那是一份关于赴美生子的华人产妇只身在国外容易引发心理抑郁的调研资料，沈安洛正准备联合几个华人基金会的理事人员成立一个专门帮助这些抑郁产妇的组织，现如今，他们已经把能联系上的抑郁产妇集结在了一起，给她们建立了一个可以互相交流的微信群……

想到这里，沈安洛的眼皮子一抬，像是灵光一现般，起身转头对杨全说，“杨大哥，虽然我们自己的力量微薄，但无数股微薄的力量凝聚在一起，就可成千钧之势。现在全美差不多有450万华人，是全美亚太裔中最大的族群，也是所有少数族裔中仅次于墨西哥人的第二大族群。咱们有这么多人，倘若大家都能团结起来，共同抗议，还有什么事是办不成的！”

“话这么说是没错啦，但大家都散落各地，要怎么做才能把大家都团结起来？想想简单，做起来哪有这么容易啊。”

“喏。”沈安洛晃了晃自己手里的手机，“咱不是有微信嘛，只要是国人，哪有不用微信的。我是这么打算的，我们完全可以利用微信群和朋友圈的传播力，扩大这件事的影响度，从而推动帮薛警官维权的事。”沈安洛的眼里满是笃定与兴奋，他信心满满的样子也感染到了杨全，两人一拍即合，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这件事。

当天晚上，一篇名为《拒绝做沉默的“哑裔”》的文章在朋友圈被疯转，作者当然是沈安洛。

难得的是，这篇文章写得非常客观。沈安洛既没有夸大事实，也没有刻意煽动情绪，他的叙述非常冷静，但克制中同时又不失坚定。

先是全面分析了薛尔文被定重罪背后种种利益牵连，这看似只是一个新手警员误杀了黑人平民的事件，但引发的却是两个弱势群体的权益互搏。

警民之间的矛盾早已有之，之前就有白人警察开枪杀死被拘捕黑人的事件，但对于那个案件，大陪审团给出的态度是拒绝起诉。薛尔文被重判，不止是双标这么简单，更是充当了无辜的牺牲品，充当了缓解白人警察与非洲裔群体之间对立情绪的牺牲品。

紧接着，沈安洛又以薛尔文一事为出发点，严正指出了一个事实——这么多年以来，亚裔族群一直处于被边缘化的境地，这其实和我们自己的不作为有很大的关系。

在美国这个族群大熔炉里，亚裔一直是少数族裔的“模范”，因为大多数的亚裔心中只有一个追求，挣钱，买房，生孩子，教育孩子努力读书，上好的大学，将来也能挣大钱……如此循环。大多数的亚裔对政治冷感，不参政，不议政，更不关心社会公共事务。

这样的我们，被称作是所谓少数族裔的“模范”，但真的是“模范”吗？当然不是。是我们自己的不作为，让整个族群沦为美国主流意识形态主导者对少数族裔话语权的控制武器，也让自己越来越被边缘化，最后彻底沦为整个美国社会中的“他者”。

在文章的最后，沈安洛发出号召，希望各位华人同胞能帮助薛尔文，写信给法院，共同抗议他所遭遇的不公正待遇，这不仅是在为薛尔文发声，更是在为我们每个人发声，亚裔不是哑裔，倘若不在此刻站立，那么就在下一刻成为尔文。

这样一篇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文章，一下就戳到了各位华人同胞的痛点，大家的激愤情绪瞬间就通过微信这个平台发酵。每位看到文章的人都将它转发到朋友圈和各个海外华人群，什么纽约闲置交易群，芝加哥狼人杀群，洛杉矶租房群……

田多多也在纽约大学二手物品互送群，在美华人打折讯息共享群，纽约一起薅羊毛群看到了这篇文章。

“靠，这写得也太好了吧！”田多多一只手拿着手机，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屏幕，聚精会神地一行一行认真阅读，另一只手拿着叉子，无意识地往嘴里送着东西。盘子里的那块鸡肉被她反反复复戳了几十下，快要送到嘴边，吧嗒，掉下，再戳回来，又一次掉下，来来回回，那块无辜的鸡都快被她戳烂了。

坐在对面的Ryan实在看不下去，伸手握住田多多的手肘，强行把那块鸡肉扭送了田多多的嘴巴，“Dollar，你还在因为那件事郁闷吗？”这是Ryan头一回看到田多多吃饭的时候这么不认真，以为她还在为公司的那件事揪心。

“不是啊。”田多多机械地摇头，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

“那你在看什么啊？我以为你心情不好，所以带你出来吃顿饭开心开心，你快赶紧别看手机了，这家餐厅今天有刚运到的大龙虾，我选了蒜味的做法，应该会很合你的中国胃口……”Ryan边说边给田多多布菜，眼看田多多面前的盘子里已经堆了好多食物，但她依然闷着头，似乎完全没有听到Ryan在说什么。

Ryan无奈，转头和站在一旁的服务员点头示意，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服务员心领神会，端上了一盆fortune cookies。

说来奇怪，这种叫fortune cookies的幸运饼干一般在国外的中餐馆才有，而且一般在吃完饭最后才会送上，此刻出现在这里，似乎有那么一点奇怪。但还好，置身事外的田多多浑然不觉。

Ryan先自己假模假样吃了一个，又拿起最靠左的一个，伸手放到田多多嘴边，“啊”，田多多机械性地张嘴，嚼吧了两下之后，这才意识到里面还有别的东西，伸手从嘴里揪出了一张纸条。

“grand prix”田多多直接念了出来。

“Wow,”对面的Ryan一副无比惊讶的样子，“你竟然中了头奖？”
“中奖？”田多多疑惑，幸运饼干里面怎么会有奖品？一般也就一些好玩的吉利话吧，田多多把头探过去，Ryan手里拿的果然是一句鸡汤，“The worst way to miss someone is to be sitting right beside them knowing you can 't have them.”什么意思？田多多没有深思，还好没有。

“恭喜小姐，您竟然中了我们餐厅的头奖！”一旁的服务员这个时候适时上前，一副“美式夸张”表情，嘴巴眼睛张得大大的，不可置信的样子。

“啊？我真的中奖了吗？奖品是什么？”

“洛杉矶双人游套餐！五星酒店，头等舱来回全包。”

“什么什么什么？”田多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洛杉矶双人游套餐！五星酒店，头等舱来回全包。”服务员又为她重复了一遍。

“Ryan！我真的中奖了Ryan！苍天，我从小到大连冰红茶盖子的“再来一瓶”都没中过啊！”

Ryan一脸懵逼，完全不知道田多多嘴里蹦出来的“冰红茶”，“再来一瓶”都是什么东西，但还是一副替田多多感到开心的样子。

“感恩老天爷，”田多多双手合十，已经开始感激上天，“是我错怪了你，以前我老是埋怨你不让我中奖，没想到你是故意为我积攒人品，好让我在十几年后的今天能一次性中个真正的大奖。”

Ryan看田多多这副样子，心里一紧，觉得甚是可爱，嘴上却故意催促道，“你快别拜了，赶紧问问要怎么领奖吧，小心一会过了领奖有效时间哦！”

“对对对！”田多多一拍脑袋，转身对服务员说道，“我要怎么领奖啊？”

只见服务员递过来一张表格，“在这里填写上您的基本信息，同行者的基本信息，还有行程日期就行。”

田多多接过纸，突然又一掌摁住，抬头对Ryan小声说，“这不会是什么新型骗局吧？我怎么觉得这么蹊跷呢？该不是要了我个人信息去干什么坏事吧？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啊，出来吃个饭就中了这么大的奖……”

“哈哈哈哈哈，不会的，这是RC集团下的餐厅，怎么都不会是骗子，你就放心吧。”

“哦，”被Ryan盖章确认之后，田多多这才大胆地填了起来，“时间的话，就下个月的Memorial Day吧，刚好有假期……同行者？要带谁去呢？”田多多突然停笔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对面的Ryan其实一直紧盯着田多多的一举一动，但在这个时候却硬装出一副很不在意的样子，端起桌上的酒杯，放到嘴边抿了一口，云淡风轻地说道，“Memorial Day的话，我暂时还没有什么安排。”

但田多多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自顾自说道，“我得问问琦姐那个时候有没有空。”
“什么！Dollar 田，我请你吃的饭中的奖，你难道不应该带我去吗？”

“话是这么说，可你一个男的，我俩去多不方便啊，更何况，这一顿饭才多少钱，去洛杉矶旅游的机票酒店多少钱啊，这能一样吗？”田多多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可是分毫不差。

“有什么不方便的，难道不是两间房吗？”Ryan转头怒气冲冲地看着服务员。

服务员一愣，完全搞不清状况，“是吗？”带着疑惑的眼神试探般地看着Ryan. Ryan朝他狠狠使了个眼色，他这才立马改口道，“是是是，当然是两个房间，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两个房间也不行，哪能让你白白占了这个便宜。”

事态的发展完全超出了Ryan的预料，他真是没想到田多多竟然这么狼心狗肺，咬咬牙恶狠狠地说道，“来回的机票和酒店，我自己折现给你。”

“那倒不用，我可不靠这个赚钱。我得好好想想，有什么地方可以使唤你的……”

Ryan肚子里憋住的气一松，稍稍平息了一点怒意。这倒还像个人说出来的话，要是田多多真让他折现，那他对这个女人真的彻底绝望了。

“对了！”田多多突然猛拍了一下桌子，吓得一旁的俩人浑身一震，“诶，我怎么才想到呢！”

“Ryan你一会跟我去个地方吧，还真有事要请你帮忙。”

“嗯？什么事？”田多多一下正经起来，还让Ryan觉得有点不太适应。

“你刚才不是一直问我在看什么吗，我在看华人警官薛尔文的案件，你听说这个事情了吗？”

Ryan点点头，“好像是看到过，但具体不是很了解。”

“这个案件明显就是重判了，现在有人在组织为薛警官维权，你又是律师，肯定能帮上很多忙。这样，你过来给他们点专业上的意见，就算是帮我的忙，我带你去洛杉矶，我们就算两不相欠，怎么样？”

“好啊，我们现在就出发。”Ryan的心情一下舒畅了，刚才是自己误解了田多多，她并不是真的一毛不拔铁公鸡，而是她为人处世的原则一贯如此，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愿别人欠她，也不愿自己欠人。

等这两人走后，店里的服务员们都聚到一起交头接耳：

“好羡慕那个中国女孩啊，有这么帅的男朋友还这么浪漫。”

“是啊是啊，小说都不敢这么写吧！据说还不是女友呢，好像这个女孩最近在工作上遇到了点烦心事，他想请她出门旅行开心开心，但又怕她不接受自己的好意，才策划了这么一出戏，还让我们来陪他演戏假装是场抽奖，真的太太太浪漫了！”

“又帅又浪漫还有钱！可惜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诶，我还是抱着他给的小费去角落哭一会吧。”

“天啊，他连给的小费都是厚厚一沓，我真的嫉妒那位中国女孩了！”

……

当然这些事田多多全都不知道，坐在车上的时候还一个劲儿摇头摆脑，跟Ryan大谈特谈自己的理论。“大家平常都说我抠啊，是，我是抠，但抠背后更蕴含了我对待钱的态度，钱就跟人一样，你得要先尊重它，善待它，这样它才会对你报以相同的回应。你想想，要是你对一样东西很随便很不在乎，它还愿意待在你身边吗？肯定不愿意啊，你看我，对它们这么好，这么宝贝它们，它们就算在天涯海角也想跑到我身边来，这就是我今天能够中奖的真正原因。”

Ryan看她不明真相还一本正经煞有介事的样子，觉得又可爱又可笑，嘴上不好说破，只能一味附和她，“真是了不起的理论，以后我也要向你学学，成为顶级富豪恐怕指日可待了。”心里却一个劲儿嘀咕着，“田多多啊田多多，真是奇了怪了，天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孩？更奇怪的是，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怎么会是这样呢，刚才还又气又恨，现在心里竟然乐得不得了，这跌宕起伏的心情简直比正弦曲线还夸张，真是奇了怪了。”

Ryan怎么都想不通，但想不通就对了，我们Ryan是没听过那首歌，“爱情它是个难题，让人目眩神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