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没有人会在宴会上吃饱

Bravo，时光凝固在田多多当众拿香槟颜射沈安洛的那瞬间。所有人都愣在原地，面面相觑，等着看这么尴尬的场景该怎么收场。

田多多第一个反应过来，“对不起！对不起！”她边大力鞠躬边发出像军歌一样嘹亮的道歉声，似乎只有用100分贝的嘶吼才能表达出她内心100万分的歉意。

沈安洛惊魂未定，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平地一声雷吓退了几步，手中的麦克风也跟着发出了“轰”的刺耳炸麦声。现在，他整个人都狼狈到了极点，白衬衫上都是和尿渍同色的香槟渍，胸前口袋插的那块毛绒口袋巾也已经看不出形状，额前的头发湿漉漉的，就连眼镜片上是溅起的香槟，看啥都带着一层朦胧的滤镜，倒是有几分浪漫。

一般人碰到这种事早就已经怒不可遏了，但沈安洛毕竟是沈安洛，他的世界永远是晴天，“哈哈，”尽管在这样的情况下，沈安洛依然朝田多多发出了尽管干涩但无比友善的笑容，“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借着这个意外的小插曲，大家不如就此将派对的氛围迎向高峰！在这里，你们可以尽情吃喝，广结良友！这是属于你们的夜晚！”

台下发出阵阵掌声，这个完全不算小的插曲就这么被沈安洛淡定化解了。

晚宴顺利进行，大家都以为沈安洛下台之后的第一件事是去把湿漉漉的衣服换了，可没想到，他竟然跑去追田多多。

看到沈安洛突然出现，田多多也是虎躯一震，第一反应，“这个人不会是来骂我的吧？或者让我来赔衣服的？卧槽，让我赔衣服还不如骂我呢，看起来这个衣服还挺贵的，怎么办怎么办？”一想到钱，田多多就开始紧张。

但没想到沈安洛什么都没说，只是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伸出手分外小心地擦拭着田多多的右脸颊，田多多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的脸上也被香槟溅到了。

“没事，没事。”田多多有点不知所措，眼前这个人明明自己都湿透了，却还有心思来帮别人擦干？更何况，把他害成这样的就是自己啊！田多多越想越怵，完蛋，这个手帕上不会有剧毒吧，难道下一秒自己就要七窍流血倒地不起！

“没事，你说吧，你这身衣服多少钱！”田多多把心一横，咬牙切齿地说道，反正，死也要死个明白。

“啊？”沈安洛倒是被她突如其来的发问吓了一跳，“什么意思？”

“你不就是为了找我来赔衣服的吗？”

“怎么会呢！”沈安洛一脸抱歉的样子，“我是来跟你道歉的，实在是不好意思啊，”沈安洛突然来了个120度的鞠躬，恨不得把自己对折了，“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会开香槟，还把你叫上台开香槟。”

剧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田多多的预料，但眼前的陈安洛满脸微笑，浑身透着一股慈爱的圣光，真诚到让人忍不住想对着他唱一曲《感恩的心》。

“真的不用我赔你衣服吗？你确定？”田多多半信半疑。

“放心吧，不会的。希望你能原谅我刚才冒昧的邀请。”沈安洛又是一个鞠躬。

“没关系，没关系，”田多多忙不迭摆手，但还是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那你之后可不能再来找我要赔衣服什么的哦。”

“我回家拿洗衣机洗一下就行，也不是什么贵衣服。真的，再次谢谢你上台来帮我开香槟。”

这下，田多多才彻底放下心来。“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看着沈安洛远去的背影，田多多忍不住发出感慨。

田多多可不是第一个发出这种感慨的人，从小到大，只要是认识沈安洛的人，都得惊叹一句，“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

鲁迅先生说过，“我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中国人”。但沈安洛总是不惮以最好的善意来揣测每一个人。上小学的时候，别人还在看《鲁滨逊漂流记》，沈安洛已经开始看菲茨杰拉德。

沈安洛的出身很好，他爸是那种最传统正派知识分子，年轻的时候写过很多抨击时事的文章，一生致力于追求社会公平正义，保护弱势权益，他希望沈安洛也能像他一样，投身到这份事业中来。

当别人家的爸爸都带着自己的孩子去游乐场玩的时候，沈安洛就已经跟着爸爸去上山下乡，抗洪救灾。在沈安洛的印象里，自己的每个寒暑假都是这么度过的。

小小的沈安洛，心里早已萌生了一份强烈的责任感：每天除了要按时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之外，一定要抽空关心关心华北地区今年农业收益好不好，关心关心奥巴马今天有没有吃饱。

沈安洛的妈妈是艺术学院院长，搞的是歌剧研究。早在九十年代，就已经把世界上的一些著名歌剧，像《帕老爷的婚事》，《浮士德》，《魔笛》，《歌剧魅影》，《游吟诗人》等带到中国演出，不仅如此，他妈妈还参与编排了很多中国的本土歌剧，像《洪湖赤卫队》，《红珊瑚》，《江姐》，《骆驼祥子》，《草原之歌》，《红霞》……在重现这些经典的同时，既复兴了传统文化，又创新了中国戏曲的传统格式，将东西方文化做了完美融合。

受到妈妈的影响，当别的小朋友都在听“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串一株幸运草，串一个同心圆”的时候，沈安洛却在听各种各样的咏叹调，什么《爱情像一只自由的小鸟》，《卡门》，《今夜无人入眠》，《天国的阿依达》……当然，他最喜欢的还是《费加罗的婚礼》里那首由莫扎特作曲的著名咏叹调——《你再不要去做情郎》，“我劝你不要悲伤，过去日子一去不再回来。现在你再不要去做情郎，如今你论年纪也不算小，男子汉大丈夫应该当兵，再不要一天天谈爱情。凯鲁比诺你很勇敢，你的前途很伟大，你的前途很远大，你的前途很远大！”每每唱起这首歌，沈安洛就觉得自己的声音飒飒生风，复兴中华民族的伟大重任全扛在他一人的肩上。 

或许有人无法理解，为什么沈安洛可以出落成这么一碗行走的心灵鸡汤？但如果他们有幸见过沈安洛的爸爸妈妈的话，立马就能理解这一切。胖仙女一样慈爱的妈妈，无比正直的爸爸，美好得就像一支广告片。

还是那句话说得对，每个人的身上都在折射着他的原生家庭，不管你多么想抹去，多么想逃离，最终你还是会活成自己原生家庭的缩影。就像，从小在尽显世态炎凉的澡堂子长大，遭遇了这么多骚扰与打骂，才把自己活成这么一副阴沉虚伪的样子；而从小就没有见识过人间之恶的沈安洛，自然是愿意全心全意去相信这个世界的所有美好。

至于田多多呢，从钱眼子里生出来的田多多此刻眼珠一转，又在打什么省钱的主意了。

田多多在餐桌边没站多久，就发现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没人吃东西，在这个party根本没人吃东西！大家都举着酒杯，小口小口地啜饮，打点滴式喝酒，对桌子上的法式玛德琳，巧克力布朗尼蛋糕，鲜橙慕斯蛋糕统统视而不见。

“这些人疯了吗！不吃东西他们放在这里干嘛，搞得像供品一样，只要吸吸它们的气就算是吃过了？”田多多觉得无法理解，特别是在她饿着肚子布置了一天场地，现在又要拖着两条像灌了铅般的双腿在这个鬼地方不知道站多久的时候，她内心的怒火又开始熊熊燃烧，“怎么能这么不尊重食物呢？”

甚至她的眼前都已经出现了幻觉，先是鲜橙慕斯蛋糕突然之间变成了一个失宠的文艺女青年，幽怨地躲在角落里泫然欲泣，“你们好狠的心呐！”，紧接着巧克力布朗尼蛋糕也化身成一个皮肤丝滑身材火辣的黑人美女，躺在那里摆着性感妖娆的姿态，“来嘛!来嘛！”

田多多觉得自己有点把持不住了。

但也只有像田多多这样没见过世面的小土妞才会真的把关注点放在派对的食物上，那些来参加派对的人谁会真的去吃东西啊？根本没有的。一来，蛋糕啊马卡龙之类的东西，看起来美丽无辜，实则都是杀伤力巨大的热量炸弹，吃一块，需要在跑步机上跑两万五千里长征才能消耗完，偷吃的代价太大了，看一眼就算了；二来，大家身上的紧身礼服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会呼吸的痛”，但凡稍微吃一点，小腹就要不听话地凸出来，到时候不仅难看，身上的礼服都会勒得你喘不过气来。

没有人会想在派对上吃东西的，没有的，大家吃的都是氛围，吃的都是暧昧，吃的都是其他东西。比如此刻正举着香槟杯和沈安洛聊得分外投缘的郑鸳呢，她吃的就是她和沈安洛之间那种旗鼓相当的相互欣赏。

“我特别喜欢你最后那首曲子，是出自意大利作曲家维瓦尔第之手吧？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Cessate omnai cessate？”沈安洛不吝赞美，一脸真诚的样子。

“沈老师也学过钢琴？”郑鸳的眼神瞬息万变，里面有欣赏，有仰慕，有想要一探究竟的渴望。郑鸳知道，直男最受不了这样带着好奇与仰慕的眼神了，因为这样的眼神能从极大程度上满足他们的自尊心。

“学过一些，因为我妈妈是搞歌剧的，所以从小就跟着她学了一些乐器。”

“那沈老师一定很会弹了，下次有机会一起合奏呀。”郑鸳在心里暗自揣度沈安洛的家境应该很不错，毕竟像歌剧之类阳春白雪的爱好都是有着非常高的门槛的，这个门槛当然不仅指审美上的门槛，说得更直白一点，是有很高的经济门槛的。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早在很久以前，郑鸳就已经深谙这个道理。很多穷人都喜欢说，虽然我没钱，但我有着丰富的精神世界，我喜欢艺术，我审美好！对不起，请不要嘴硬了，艺术并不喜欢你，“审美”两个字也跟你没什么关系。

这就是这个残酷世界的真相：有钱人才配有拥有审美。骑马，打高尔夫球，品酒，看歌剧，这些看似高雅，一点不沾铜臭味的高级爱好，有哪一样不需要大量的金钱来堆砌呢？你知道在世界知名剧场看一场戏的门票多贵吗？你知道在马场养一匹马每年的管理费多贵吗？你知道高级高尔夫球场的入门会员费多贵吗？你知道一瓶上等的红酒要比穷人的血还要值钱几万倍吗？

郑鸳早就清楚了这一切，物质和精神是绝对不能分割的两部分，有钱才能有见识，有见识才能有眼界，有眼界才知道什么是高级，什么是美。郑鸳一直笃信不疑，只有物质才能够滋养一个人的精神世界。

“说来惭愧，后来没能坚持下来，一来我乐感欠缺，虽能欣赏音乐中的美好韵律，可一落到自己指尖，却总是难以完美契合节奏，二来我也没有一副天籁之嗓，既唱不了，又奏不了，和歌剧的缘分自然也就难再续。”

“但还是很感谢我的妈妈和歌剧，我正是从歌剧中发现了自己对文学的极大热情。”

“嗯？不知道沈老师能不能分享一下这背后的故事呢？”郑鸳的眼神透亮透亮，勾勾地看着沈安洛，就连沈安洛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九几年的时候，我妈妈做了一部中国歌剧叫《原野》，这部歌曲当时在美国的康涅狄格州连续演出三场，后来又去欧洲巡演，在西方世界获得了极大的成功。”郑鸳听说过这部歌剧，但没想到沈安洛的妈妈竟然有参与，在心底不禁对沈安洛的家境更加好奇了起来。

“你也知道一般歌剧都是改编自一些经典的文学作品，这是因为有了极佳的文学样本，才能用音乐诠释出一个个动人的故事。当时的四幕歌剧《原野》的原著来自曹禺先生。以它为契机，我慢慢从歌剧接触到了话剧，然后又从话剧接触到了小说，然后发现，自己对英美文学的兴趣最是浓厚，这才来纽约学的英美文学。”

沈安洛讲话非常温柔，不急不缓，在讲话的同时还注重和面前的郑鸳进行适当的眼神交流，大大方方，落落拓拓，让人觉得非常舒服，没有一点轻佻的感觉。哪怕克制腹黑如郑鸳，也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心动。

或许在她的生命中，有很多爱好她是为了讨好“某些人”而刻意培养的，但唯独读书这件事，她是发自肺腑地喜欢。作为一个从小孤单又脆弱的孩子，每次只有拿到书本，她才能稍微安心一些，书就像个慈悲的庇护所，庇佑了她内心深处的慌张与无助。

看着眼前的沈安洛，郑鸳竟产生了一瞬间的冲动，或许自己可以敞开心扉地和这个人交谈一下，或许自己可以向他诉说一些从未向任何人说过的故事。

“沈老师，你知道我最喜欢的一本书……”

可就在郑鸳试图与沈安洛来一场触及灵魂深处的交流的时候，沈安洛却突然之间走开了，“不好意思，我离开一下。”

只见沈安洛有些激动地走向泳池旁的长餐桌，而那里有两个身影在那里推推搡搡，其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田多多。郑鸳深知田多多简直是一只横冲直撞的小兽，浑身都充满了危险的磁场，她有些担心沈安洛，便也前后脚跟了过去。

“你凭什么在这里偷吃蛋糕！”说话的正是刚才那两个野鸡女孩中的其中一个，只见她双手叉腰，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高分贝的声音听上去分外尖利刺耳，手里还拿着一个刚从田多多手里夺下的纸杯蛋糕。

田多多试图反驳，但嘴里塞满了蛋糕，整个腮帮子都鼓鼓的，像只小松鼠，她迅速把蛋糕一口咽下，差点噎死，嘴巴上还糊满了糖霜，看起来像刚吸完白粉。

“这哪里是偷吃，我是明目张胆地吃啊！”田多多理直气壮，两只眼睛眨巴眨巴，“反正你们也不吃，一会派对结束不都得当成垃圾扔掉，罪过罪过，我这是在节约粮食！”

“你还要不要脸了！”那个野鸡女孩显然是被田多多气到了，“这里的东西都是拿我们大家的门票钱买的，你付钱了吗？而且你今天是来当服务员的OK？知道什么是服务员吗？就是服务我们这些人的，你有什么资格上桌吃东西！”

眼看当下的情势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还好沈安洛及时赶到，帮忙打圆场，“莫吵莫吵，这位同学也是为了勤工俭学才来当服务员的，本来大家都是同学，哪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怎么能说没有资格上桌吃东西呢！”

显然，沈安洛是站在田多多这里的，“迎新晚会本就是提供了一个契机让大家初识，并且在彼此心中留下美好的印象，同学之间的和谐友好难道不比这区区几块蛋糕重要吗？”

野鸡女孩被沈安洛说得哑口无言，这个时候再指责田多多反倒显得她斤斤计较，在沈安洛如沐春风的微笑下，野鸡女孩的气也消了大半，心想这次就是算了，就当自己倒霉，上天保佑以后再也不要碰到这个田多多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站在一旁的郑鸢突然冒出一句，“多多啊，你想吃蛋糕的话一会派对结束我就带你去吃，咱们吃最贵最好吃的，没必要占他们的便宜。”

这下好了，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局面又一下被点燃了，但凡和田多多熟一点的人都知道，她逆鳞就是，你可以说她穷，可以说她抠门节俭，但绝对不能说她占别人便宜。田多多抠门都是抠自己的，她从来不占任何人便宜，这是她的原则，也是她的底线。

当然，这一点，郑鸳比谁都清楚不过。

“我哪里占她便宜了！我是那种爱占小便宜的人么！”田多多义愤填膺。

“呵，”野鸡女孩看田多多这副样子，忍不住拿鼻孔哼了口气，“也不知道刚才偷吃蛋糕的是谁。”白眼一翻，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我这叫自食其力！靠自己的双手吃饭，不丢人！也不占谁便宜！我可不像你们，拿着不是自己赚的钱花天酒地！自以为上流社会！”田多多讲话冲动又不经过脑子，这话一出，得罪了在场的几乎所有人，郑鸳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她觉得田多多在影射自己，至于野鸡女孩嘛，直接气到跳脚，只见她把脚一蹬，抓起桌子上的纸杯蛋糕就狠狠往田多多身上砸去。

田多多猝不及防，往身边一躲，站在一旁的沈安洛下意识去拉田多多，但是三美刀的衣服表示自己撑了一夜已经很辛苦了，此时被沈安洛这么一拉， “嘶啦”一声，从腿根直接裂到了腰间。

这还不算最惨的，最惨的是，没被拉住的田多多身如猛虎一般，带着巨大的动能撞到了站在一边的郑鸳，郑鸳的高跟鞋一个没站稳，直接跌进了泳池。

这下彻底好了，全场寂静。

怎么说呢，真，的，是，难忘今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