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6 华人维权大联盟
拉瓜地社区学院的一间教室里,沈安洛和杨全正愁眉不展,有人推门进来,沈安洛抬头一看,竟是田多多,心里不禁一阵窃喜。下一秒,田多多的身后又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沈安洛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正是Ryan。
“好久不见。” Ryan人还没进屋,倒是先打起了招呼。
“哟,大律师也来了,太好了太好了!”杨全一屁股已经离开了座位,赶忙站起来迎人。
“是啊,要债的啊,沈老师为薛警官写的那篇文章我也在微信上看到了,刚才我正和Ryan吃饭,心里还在发愁要怎么帮薛警官,一抬头看到这家伙,诶,他不就是个律师吗!就立马把他给拽过来了。”田多多边进屋边脱外套,又顺手把Ryan脱下的外套一起挂了上去。
沈安洛熬了一天大夜,这会正在旁边泡咖啡,看到眼前这副场景,狠狠往自己的防弹咖啡里又加了一大勺黄油,边搅拌边往田多多那儿走去,防弹,防弹,此时此刻自己的心也挺需要防防这咻咻而来的天马流行弹。
“二位能来,真是太好了,虽说我们都和薛警官素不相识,但这件事所侵犯的是我们每个华人的权益,薛警官是国家公务人员,尚且遭受这样的待遇,身为普通人的我们,倘若这次坐视不理,那之后遭殃的只能是我们自己……”
沈安洛一坐下便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讲个不停,田多多适时打断,“停停停,这些我们都知道了,现在要紧的是让Ryan看看案件细节,大陪审团凭什么做出这样的裁决啊?再怎么样,也得有个说法吧。而且只有知道了这些,我们才好帮薛警官再上诉啊。”
“对对对。”沈安洛脑袋一拍,还是田多多说得对,便赶紧起身把厚厚一沓资料递了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从Ryan进这屋开始,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总想着要在言辞语气上压过他一筹。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醋意”?
这个想法一冒出,沈安洛的心更慌了,他明白自己对田多多有好感,但在他心中,男女之情理应是磊落大方的,肯定不是像他现在这样狭隘,小气。田多多本是出于好心,才托Ryan过来帮忙。至于Ryan,不管是真的热心社会事务,还是看在田多多的面子上,他终究还是过来了,还积极地参与其中。作为这个屋子里唯一的白人,整件事与他浑然不搭界,他本是最置身事外的那个人,现在却坐在这里,耐心地接受咨询,给大家意见。
而自己呢,相比之下,自己的格局气度未免也太小了点吧!沈安洛在心底一阵嘀咕,越想越愧疚,越想越赧然,动作行为上也忍不住做出一些补偿性的举动,起身把Ryan身边的窗户关紧,又泡了杯咖啡给Ryan端上。
一旁的田多多看得一愣一愣的,这沈安洛怎么回事啊,刚才支着下巴,痴痴地看着Ryan,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愣是看了有半个小时,现在又这么殷勤,跑前跑后,说是感激Ryan吧,那人家杨大哥也没这样啊,况且,自己之前也从未见过沈安洛这副样子……难道!田多多一下豁然开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田多多暗自得意,为自己洞悉了这两人间秘而不宣的隐情而窃喜。
“薛警官的案件我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陪审团定罪的关键在于他们认定薛是故意开枪……”
“怎么会是故意呢?故意开枪那也得瞄准啊,这么黑,谁能看得清?”还没等Ryan说完,杨全就急得又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杨大哥,你先别急,我知道你担心尔文,但你先听听大律师怎么说吧。”沈安洛起身把他摁回了座位。
“你所说的也是实情,但这只能证明薛不是故意枪杀。要知道,故意枪杀和故意开枪是有区别的。”
“事发时梁使用的是一支格洛克G19手枪。G19在扳机上有个保险,没扣扳机时保险会自动弹起顶住扳机。而且纽约警局为了防止误击,定制了增大扣发力度的G19。要击发薛尔文手上的定制版G19,需要12磅的力度。”
“实际上,陪审团在庭审过程中试过三次空枪,得出的结论都是很不容易扣下扳机,所以说无意中误扣的可能性很低。”
听Ryan说到这里,沈安洛实在忍不住开口,“大律师,虽然我对法律条例不是很了解,但我这么听下来,总觉得这个说法还是有失偏颇,陪审团在法庭试枪和薛警官在黑暗环境中巡警完全不是一个性质吧,我之前看过一个报道,说人在紧张的状态下,交感神经会重新分配人体内的血液,肌肉力量也会突然变大,或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就已经使出了很大的劲儿。”
“嗯嗯,你说得很对,这也是我接下来要说的,其实薛定罪与否的关键在于他是不是真的有犯罪意图,这也就是刑法和民法的一个本质区别。犯罪不仅要有客观上的犯罪行为,还要有主观上的犯罪意图…….”
“沈,我知道你们华人肯定觉得这个裁决很不公平,但你知道薛这个案件最吃亏的地方在哪里吗?”Ryan突然合上手里的资料,抬起头一脸凝重地看着大家。
在座的几位都茫然地摇头,Ryan这才说下去,“一个案件,必然要经历——检察官的charge,大陪审团的indict,然后才是庭审。但是你们从最开始的检察官指控就已经吃亏了。要知道,依据检察自由裁决度,对于一个案件,检察官可以立案指控,也可以不立案指控。”
“你看,你们社区都没有华人检察官,检察官立案的这个过程中,你们整个族群都是缺席的,所以检察官立案指控这个决定,薛是被动接受的。”
Ryan短短几句话,倒令沈安洛陷入了沉思,“我们明明也培养了很多大律师,但他们在毕业之后都去了哪里呢?不是大律所,就是大公司,又有几人会愿意进政府去做薪水微薄的检察官。”
“我们华人一向很努力很勤奋,拼了命读书,为了将来能上好的学校,找到一份好的工作。但可惜,终极的目的并不是为社会创造有价值的东西,而是为了能赚大钱。”
“我们总以为赚了很多钱就是成功,就能过上理想中的美好生活。但事实并不是这样的,在美国这样一个多个族裔共存的人权社会,倘若只知道将钱财代代相传给自己的子孙,倘若每个人都只顾自己的小家,从来不争取集体权益,那么,我们在这片土地上是永远都不会看到属于我们自己的曙光的。”
“你看犹太人,每年都会将收入的部分捐给会堂,这样他们便获得了更好的社区服务,更好的教育资源,他们的孩子不读公立学校,读自己的犹太私校,黑人兄弟们也一直在进行各种各样的民权运动,而我们呢?”
“我们这次再不觉醒就真的晚了!”
杨全被沈安洛的这席话感染,也发出情真意切的慨叹,“等以后我有了小孩,一定要让他上法学院,进政府部门,积极参与选举,咱们华人自己的话语权也得自己争取啊。”
坐在一旁的田多多却一直没说话,其实刚才沈安洛在鄙弃“赚大钱”行为的时候,田多多还很想反驳他,你一个家境优渥的京城公子哥,从小就享受最好的东西,当然不理解我们普通老百姓对钱的追求了。饭都吃不饱还让大家捐钱给社区,简直是可笑!
但她又突然想到自己跟着Ryan去打德州时见到的那些中国人,个个在赌场里一掷千金,他们明明已经积累了大量的财富,但却不愿意将一分一毫捐给社区社会,平日里蝇营狗苟,上了赌桌,却大手大脚得不得了,仿佛这憋了半辈子的豪情,只有在这里才能得到宣泄。
虽说田多多向来看不惯沈安洛这副何不食肉糜的高尚模样,但赌场里那群赌棍更让她讨厌,所以这次她也就不开口和沈安洛争辩了,“那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说再多有啥用,还是问问Ryan,现在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吧。”
“上诉。”Ryan往椅背上一靠。
“胜诉的概率有多少?”沈安洛的语气有些忐忑。
“很低。但也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听闻这话,大家又纷纷陷入了一片沉默,但随即,Ryan喉头又动了动,“还有一个办法。”
话音未落,所有人都抬起头目光齐唰唰地看向他,“抗议游行,让社会舆论的声音影响法官的量刑,但是,”说到这里,Ryan的声音陡然一停,手里把玩钢笔的动作却未停,掀起眼皮看了大家一眼,“这对你们华人有点难吧,我好像还没听说过华人有举行过什么大规模游行,你们向来听话,恐怕是不愿做这样的事的。”
Ryan这番话说的是事实,要想彻底破除大家脑中根深蒂固的利己思想,把那些只管自扫门前雪的人都喊出门来,哪有这么容易。但这样的话,我们自己人说可以,从一个中产白人口中说出,却不免让人觉得有些不舒服,特别是“听话”这个看似夸赞的词,传入大家耳朵,多少会觉得有些讽刺。
“话也不能这么说,”田多多果然又憋不住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谁说我们这次就不能争气一回?我看之前沈老师为薛警官写的那篇文章就很好啊,人人都在看,人人都在转,我看游行这事有谱,我田多多第一个举手参加。”
“对啊,”被田多多这么一说,杨全突然猛拍了一下大腿,“那篇文章怎么样了?赶紧看看。”
三人赶紧凑到电脑前,打开微信后台,一看阅读数,个个都傻眼了,“个,十,百,千,万,十万……”杨全乜着眼,手指在屏幕上边戳边数,“这!这已经有八十几万的阅读了?”
文章从发出到现在还不到24小时,阅读数竟然已经达到了八十多万,光是留言就有六万多条,所有人都在评论里慷慨激愤地表示要帮薛警官维权,这些人不仅有纽约州的,还有加州,波士顿,特拉华,爱达荷……甚至还有夏威夷的。
沈安洛也没有想到,自己写的这篇文章竟然得到了裂变式的传播,而且文章的阅读数至今还在指数爆炸式地增长。看着屏幕上那些不断滚动变化的数字,沈安洛仿佛已经看到那些散落在美洲大陆各个角落的同胞们,正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他们沿着交错的街道而来,他们拥有迥然相异的面孔,却在此时都换上了不卑不亢的坚毅表情,他们正试着把细微的浮动交迭成巨大的波涛,试着把一己之力凝聚成巨大的,足以颠覆这个世界的力量。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沈安洛的眼中终于又燃起了明亮的光芒,“游行抗议这件事一定能做成,一定要做成!”
“杨大哥,”沈安洛转身看着杨全,坚定而飞快地说道,“游行这件事也不能乱来,我们要合法,合理,和平地提出我们的诉求,倘若只是宣泄情绪,恐怕只会弄巧成拙。我建议咱们先成立一个维权联盟,专门牵头处理薛警官事件,这样一来,不管是游行,还是其他事情,都能有组织,有规范,不至于乱了套。”
杨全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那这个维权联盟的总召集人就由你来当吧。”沈安洛一脸认真地看着他。
“不不不”,话音未落,杨全立刻摆手,“还是你来吧,文章是你写的,你出了最大的力。”
“你比我年长有经验,又和薛警官有交情,比我更了解他的个人情况和家庭情况,这件事就不要推脱了罢。况且当召集人也是件苦差事,接下来还要辛苦你了。”
听沈安洛这么一说,杨全也只好却之不恭。
就这样,在拉瓜地社区学院的一间小小教室,华人维权大联盟就这么成立了。
联盟成立,并不意味着事情就大功告成了,反倒是大家又有了更多的事情忙活。沈安洛马不停蹄地开始联系其他的华人组织,什么美国康乐公会,纽约华人社团联席会,华商工会,甚至是全国各地的纽约同乡会。
杨全开始筹划游行的事情,并且开始发起捐款,计划为薛尔文案件筹集一笔资金。
而田多多也一刻没歇着,分建了各个地方的薛尔文维权微信群,还利用互联网的力量,把这件事的影响力扩散到了国内,这会美国虽是晚上,但国内正是白天,田多多一刻不停地发布微博,跟进着薛尔文事件的情况。
至于Ryan,田多多让他先回家休息,但他不肯,非说要在这里陪她。这会已经困到倒在了座椅上,呼呼大睡。
田多多刚起身,给Ryan盖上了一件外套,这个时候,教室的门却突然开了,田多多转身一看,竟然是王佩琦,手上还拎了许多东西,“琦姐,你怎么来了?”
田多多正准备去迎她,杨全已经抢先一步,接过了她手里的东西。
“我担心你饿,这不做了点夜宵给你送来。”
你咋知道我在这里,田多多刚想开口问,眼珠一转,立马就明白过来了,“哪是给我的呀,给杨大哥的就给杨大哥的呗,有啥不好意思的啊,我们呐,这是沾了杨大哥的光!”
“你们?”听田多多这么一说,沈安洛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杨全和王佩琦在恋爱啊,还真够低调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不过说起来,上回在王佩琦家吃年夜饭的时候,看着这两人在厨房一块忙活的身影,就觉得他俩很配,一个贤惠顾家,一个沉稳靠谱,如今真成了一对,也是可喜可贺,想到这里,沈安洛又不禁有点顾影自怜起来,他转头看了看那边正在沉睡的Ryan,还有他身上披的那件衣服……
当然,沈安洛并不知道,自己看着Ryan时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在田多多眼里,又是另外一番解读了,“好了,别看了!”田多多打断了他的思路,“走走走,我们去旁边的小桌上吃,就别杵在这里当电灯泡了,给他们点私人空间。”沈安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田多多拽着胳膊肘拉到了一边。
安顿好了沈安洛,田多多又像个小松鼠似的,跑回去拎了一袋琦姐拿来的食物,煎饺,三明治,云吞面,一样样都摆上桌,自顾自地掰开一次性筷子就大快朵颐起来。
原本沈安洛没什么胃口,看田多多吃得这么香,便也夹了几口,“多多,这次真是得好好谢谢你,多亏你把Ryan带来,给了我们这么多专业的意见,我们这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说着说着,沈安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说来惭愧,之前一直误会你也是那种利己主义者,没想到你竟这么有正义感,心胸还如此宽广,完全不计……”
“诶诶诶,你可别瞎说,”田多多赶忙打断了他,嘴里的煎饺还没来得及咽下,口齿不清地说道,“这回你才是误会我了,别动不动就给人戴高帽,怪讨厌的。”
好不容易把嘴里的食物咽下了,田多多又立马夹了满满一筷子往嘴里送,一张小油嘴嚼吧嚼吧,一刻不闲下,“我可没你说的这么伟大哦,我只是很讨厌被人看不起的感觉,我小时候就经常因为没有妈……”说到这里,田多多突然戛然而止,不继续往下说了,沈安洛抬头看她,目光中满是怜惜与心疼,他知道她没说出口的那些话是什么,但他也只是这么看着她,什么都没有挑破。
田多多不知道沈安洛在看她,她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伸手够了一碗面放到自己面前,把整张脸都埋进面碗里,大声地吸了好几口,等大半碗面见了底,她这才抹抹嘴继续说道,“你看,咱们华人到了异国他乡,没了祖国母亲替我们撑腰,替我们遮风挡雨,就要像薛警官一样被人欺负。他们这么对薛警官,说白了就是在歧视华人,就是在歧视我。我一遵纪守法好公民,凭什么被歧视啊?”
“我爸从小就教育我,不要去打幼儿园的其他小朋友,但要是其他小朋友打我的话,那绝对不能忍,绝对要加倍打回来。今天我为薛警官出头,其实是在给我自己摆威风,别人看我们这么刚,以后自然就不敢歧视我们了。你不懂,我这都是在为我自己打算。”
看着田多多这样,沈安洛的心又不禁软上了几分,何必每次都这么逞强呢,“其实,其实,我也可以替你撑腰的。”沈安洛忍不住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只可惜,田多多吸面的声音太大,什么都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