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5 接受一个人不爱你到底有多难

田多多刚挂了打给赌场的电话，揉了揉太阳穴，准备喘口气，叮铃一声，小白在这个时候又不合时宜地响起。

“喂。”

对面还没说话就开始嚎啕大哭。

“喂？”

哭声越来越大，上气不接下气，有一些破碎的字混杂在哭声之中，但田多多完全听不清楚，她把手机放到眼前一看，是孙含之。

“姑奶奶你又怎么了？”

接受一个人不爱你到底有多难？

很久之后，孙含之再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已经不会再哭了，但还是会很讶异，原来心痛并不是一个描述虚无情绪的感官动词，它不是难过，不是悲伤，它是一种真实的，生理上的疼痛，就像有人拿刀子一下下戳在自己的腹部，从心脏往下，连带着一整片器官，都生生作疼。

“他，他说自己有事先回国了，但，但上飞机之后，却怎么都联系不上，”孙含之一哭一抽气，讲出来的每句话都是破碎的，但田多多还是侧着耳朵努力听着。

原来，上星期，陈亦舟突然临时有事说要回国，但上了飞机之后就开始失联，孙含之不停给他打电话，发短信，都没有收到回复。大概过了两天，他才发消息告诉孙含之自己在睡觉倒时差，一直没看手机。

孙含之想他，想听听他的声音，一连拨了好几个语音电话给他，却全都被直接挂掉。那一瞬间，她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自己之前网上看过的一条微博——回消息不及时，打电话直接摁掉，这是男人出轨的最大信号！

孙含之的心一沉，这些征兆陈亦舟都有，而且这几天他对她的态度更是出奇冷淡。孙含之慌了，她有多爱陈亦舟，在这个时候就有多害怕失去他。

她一个人在家胡思乱想了大半天，又在网上搜索了一百种怎么判断男人到底有没有出轨的方法，最后还是起身出门去了陈亦舟家。

说起来，俩人交往许久，孙含之来陈亦舟家的次数却屈指可数，每次都是和陈亦舟一起来的，当然陈亦舟也说过，她可以随时过来，并且把大门密码告诉了她，但孙含之也一直都没有什么机会突然造访。

但这次，她决定按照网友说的，去陈亦舟家找找有没有什么女人留下的痕迹，比如洗手台上的长发，藏在衣柜深处的女式内衣……

孙含之抱着极其忐忑的心情翻了一通，这些都没有，她长吁一口气，正准备物归原位，却在衣柜最深处意外发现了几本书。

《The Game》，《Mystery Method》，《Magic Bullets》……

孙含之纳闷，这些书怎么不在书架上，为什么会放在衣柜深处？

出于好奇，她拿起来翻了几页，这一翻，就发现这些书已经被看过很多次了，书脊都有些开裂，陈亦舟还在里面写了很多笔记，“哟，真没想到我家宝贝竟然这么好学。”

孙含之心头一喜，准备仔细看看上面都写了些啥，不看倒好，这一看，便迎来了天打五雷轰般的崩溃。

“……第九章，自尊摧毁陷阱。第十章，情感虐待陷阱。第十一章疯狂榨取……第十四章，宠物养成术……”

“好奇陷阱。这一步，也可以说是立人设，讲故事。用各种技巧和虚构的经历，引起她的好奇。让她对你充满好奇感，充满探索欲。”

陈亦舟在旁边记的笔记是，“选用帝王模式加诗人模式，留美富二代，家住静安别墅，投行高层。有品味有审美有文化有风度。既事业有成，又不像普通金融男那么无趣。会品酒，懂时尚，手上常拿《纽约客》。小资，精英，绅士…..”

“自尊摧毁陷阱。想方设法让她有负罪感，抓住相处中的一点小错误，无限放大，让她觉得自己是过错方。用自责情绪让她误以为，自己居然这么爱他……”

陈亦舟在旁边写的是，“找一切机会打击她，当然不能明着来。表面上还是要装出一副很爱她的样子，但时刻都在暗示她：你虽然很美，很有钱，很优秀，但依然配不上我。”

“更重要的是，一定要以爱之名阻断她的社交，缩小她的交际圈，限制她的成长，让她觉得你是她的全世界，除了你，她一无所有……”

看到这里，孙含之的脑袋嗡的一声瞬间炸掉，往日的很多场景一下就浮上脑海，陈亦舟一直劝她不要再抛头露面当网红了，“我养你啊！”他是这么说的，那个时候，孙含之简直感动得要哭，内心也真的产生了动摇，想在结婚之后就把自己的Ins账号注销掉。

还有“阻断社交”这个，陈亦舟一直都不喜欢自己和田多多走得太近。但这个孙含之可不干，毕竟她的朋友本就不多，田多多已经是唯一一个能真正说上话的亲密好友了。

最令孙含之头疼的是，田多多对陈亦舟也算不上喜欢，只不过，因为陈亦舟是孙含之的男友，才勉强相处着。

记得两人刚在一起的时候，孙含之为了让两人的关系变得更好，叫上田多多和陈亦舟一起吃饭。陈亦舟中途离场去上厕所，田多多便趁机提醒孙含之，虽然陈亦舟这个人看上去各方面都不错，但之前她听说过陈亦舟在德州牌桌上慢摇的事情（慢摇，Slow rolling，是一种非常没有礼貌的行为），赌品见人品，田多多还是希望孙含之能擦亮眼，毕竟两人在一起的速度实在太快了。自己当然希望孙含之能找到真爱，但更不希望她受伤。

原本这只是饭桌上的一个小插曲而已，可没想到，回去之后，陈亦舟无比严肃地告诉孙含之，自己希望孙含之能减少和田多多的相处，田多多的存在不利于他们两人的感情发展。

孙含之自然开口反驳，陈亦舟直接拿出手机，把田多多刚刚在餐厅说的话直接外放出来。

孙含之哑口无言。更蠢的是，那个时候，她竟然被陈亦舟说服，真的相信田多多是故意在挑拨他们俩之间的感情，真的相信陈亦舟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俩好。

可现在想来呢，他去上厕所，把手机放在座位上，开着录音，这一切分明都是故意的。

一个人的心机是要有多深，才能算计到这一步？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孙含之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颤抖，后背一阵一阵地发虚汗。

可紧接着，她又看到了更让她崩溃的东西，“疯狂榨取。在骗财时，要用一套专门的话术，令女生无法拒绝。比如想让对方给自己买一辆车。绝对不能直说，一定要说，我现在这辆车，是我前女友送的。她会为了证明自己更爱你，再去给你买一辆更好的。”

孙含之的手一滑，整个人瘫倒在了地上。自己意外发现陈亦舟的前女友给他户头打了100万刀，为了帮他解决资金周转危机，还有那些不是马来西亚富商千金，就是世界小姐亚军的前女友们，看来都是假的。

引诱我“意外”发现前女友的消息，原来只是为了激发我的好胜心和愧疚感，枉我还真的为他卖了所有的包，甚至开口向家里要钱…….

孙含之的世界真的崩塌了，这种感觉要比想象中来得更钝重，更缓慢，就好像独自站在一栋钢筋水泥的房间，慢慢地，从墙壁，从地面开始裂开，越裂越深，越裂越大，然后整栋房子都垮泄在了自己身上。

在书的最后面，还有一张表格，上面写了一排女生的名字和对应的金额。这是陈亦舟历届交往过的女生，在交往的过程中，他会表现得很大方，请吃饭，送礼物，可到了恋情快结束的时候，他就会问女生借一笔钱，数额大概就是比他所花的总费用还要多一些……

孙含之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拖着一具走尸般的身体走出陈亦舟的家了，只记得还没走到小区门口，就眼前一黑直接昏了过去……

等孙含之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是路人把她送到了医院。医生进来告诉她，放心，肚子里的孩子没什么大事。

这话在孙含之听来，竟一下说不出，是喜是悲。

医生问她，有没有家人来接她回家，她神情恍惚，给田多多打电话，在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后，终于憋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半个小时后，田多多就赶到了医院。

田多多的脸色阴沉，很是难看。孙含之至今还不知道凌凯被绑架的事情，田多多真的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这件事，还有，大家刚查出来，那个和赌场交易的账号正是陈亦舟的，这么看来，绑架凌凯的人也正是他。

是吧，想不到吧，大家都没有想到，竟然是陈亦舟。

恐怕连凌凯本人都没有认出绑架他的团伙头头，竟然是个中国人，还是他认识的人。

怪不得，对方竟然知道穿着破烂的他竟然有这么深厚的家底，对方还一眼就看出凌凯要求买的饺子有猫腻。

是陈亦舟。是陈亦舟的话，这一切就全都说得通了。

 “含之，” 田多多也难以启齿，她知道在这个时候，自己不应该还打击孙含之，但也是实在没办法了，身为陈亦舟身边最亲近的人，她或许真的能告诉大家一些有用的关键信息，“陈亦舟最近这段时间有什么异样吗？他有和什么人来往比较密切吗？”

孙含之死死咬着下唇，强憋着不让眼泪流出来，看她这副样子，田多多也觉得自己可能有些过分了，赶紧拍拍她的肩膀，“没事没事，你先好好休息，先什么都不用想。”

“唔……”孙含之终于开口，大力吸了吸鼻子，“最近，最近他是有些奇怪……”尽管自己已经悲痛到了极点，但孙含之还是强压住内心的情绪，努力帮田多多回忆，毕竟事关凌凯的性命，自己已经被骗得这么惨了，她不想再搭上凌凯的一条命。

“之前他不是说自己生意失败遇到了现金流危机了么，我给他的那些钱全部填进去了，但好像还是不够。”

“最近他就经常出去见他的那些生意伙伴，商量着怎么搞钱，还有好几次，我听到他在打电话，说是和银行抵押都贷不到款……看他那个样子，感觉是真的很急，不然我也不会想到要跟我爸开口。”

“你知道他的生意伙伴是谁吗？”田多多的眉头蹙得死紧，看来陈亦舟还有同谋，这么滴水不漏，真的是团伙作案跑不了了，至于这帮人到底是做什么生意造成了这么大的资金亏空，直觉告诉田多多，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孙含之摇摇头，“具体我不清楚，只记得有一次，他喝了点酒，说到兴头上时不小心说漏了嘴，告诉我自己有个合伙人是军火贩子，特别厉害，家里还有很多枪，但马上他就闭嘴不说了，我好奇，多问了几句，他就说我不需要知道这些男人的事，这是在保护我。”

“哦对了！那个军火贩子好像在布鲁克林那边还有一处废弃的工厂，本来他们准备把这个厂子作为抵押向银行贷款的，但人家银行根本不要，那地方能值什么钱……”

破工厂，布鲁克林，这些词语在田多多的脑海中飞快地旋转着，似乎可以连成一条清晰的线索。田多多有一种强烈的直觉，那应该是关凌凯的地方。

“含之，我先让琦姐来接你回家，你先去我们那儿住几天。”田多多飞快地安顿好孙含之，自己抓起外套直接往警察局跑去。

可一到，田多多傻眼了，公安局空了一大半，连沈安洛也不见了，只有凌凯的爸妈还愁容满面地坐在那里，“叔叔阿姨，怎么回事啊？”田多多快步跑过去，心想这到底是什么情况？难道又爆发了第二次911事件，所有人都跑去救更急的灾了？

“他们都去救人了，诶呦！还非不让我俩去，说是危险。可我俩坐在这里干等，啥事也做不了，心更急啊。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凌妈妈说着说着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双手合十放在眼前，“老天爷，求你了这次，求求你一定要让他们把小凯给平安带回来啊。”

田多多和凌爸爸赶紧把她从地上给扶起来，凌妈妈坐在座位上又开始呜呜呜地哭，田多多也心急，转头一问凌爸爸，这才知道，原来刚才沈安洛的手机突然收到了一条短信，除了定位，什么都没有。地址显示是在布鲁克林一个很偏僻的地方，他们上网查了一下，也没查到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但他们还是当机立断决定过去，这大概率就是关押凌凯的地方。

凌爸爸话还没说完，田多多的心就已经沉到了谷底。没想到，她这头才刚得到孙含之的消息，沈安洛这边居然已经抢先获知了具体的地址，她立马打电话给沈安洛，但那边却是关机，关机，一直是关机。

她的脑子里一下就想到了孙含之的话，陈亦舟有个合伙人是军火贩子，特别厉害，家里还有很多枪，很多枪，很多枪……田多多的脑子轰的一下就炸开了，怎么办？沈安洛会不会有危险？警察都有防弹衣，他又没有，要是两方枪战起来，他岂不是死定了？

“叔叔，你知道他们去的具体地址吗？”田多多急到一把抓住了凌爸爸的手。

凌爸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快！快告诉我！”

这个傍晚，整座纽约城有两个伤心人，田多多像疯了一样往布鲁克林赶去，她不知道自己为啥会这么慌张，这么害怕。这种感觉就像是十几年前的那一天，她放学回家，发现爸爸一脸阴沉，妈妈也不知所终。

“爸，妈妈呢？”

“那个死女人再也不会回来了，以后不许再提到她！”

田多多大哭着跑了好几条街，跑到村子口的时候才停住了脚步，因为她不知道接下来要往哪里去了，世界这么这么大，怎么会这么大？

眼看着黑暗快要来临，整个世界都要黑压压地压在她小小的身子上，她害怕，太害怕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现在的她，已经不会像当年的小孩那样哇哇大哭了，但内心的恐惧与慌乱就像当年的黄昏，差一点就要把她吞噬。

而此时此刻，孙含之的脸上，却唰唰唰地不停掉着眼泪，王佩琦给她递了一张纸巾，孙含之一抬头，这才回过神来，自己竟然在哭？竟然已经满脸泪水。

接受一个人不爱你到底有多难？

难的并不是接受“不爱”，而是接受曾经的那些“很爱很爱”都是假的。

你会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怀疑自己的感受，怀疑自己的心，怀疑自己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世界。甚至会对身边所有的一切都产生深切的怀疑，整个世界垮了，因为你不爱我，我不敢再相信任何美好。

孙含之心中的美好世界垮了，在这一天，彻底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