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1 没人真的想当basic bitch

周二中午，田多多照例和郑鸳一起在茶水间草草解决了午餐，两人一起走到洗手间，田多多准备在茶水间洗一下饭盒，而郑鸳，则要认真补个妆。

一只脚还没迈进去，两人就听到隔间传出一阵低低的抽泣声，竟然有人在哭？按理说这个点，公司的同事们都下楼去吃饭了，怎么会有人在哭？

田多多想都没想，就“咚咚咚”去敲隔间的门，郑鸳下意识想拉住她，手刚一抬起，又停在了半空，“就由她去呗”，“真是蠢极了，都不用我安排算计，自己上赶着出洋相。”

在这个光怪陆离的圈子，有很多看破不说破的潜规则，也就是成人世界所谓的“人情世故”。

替老板背锅的时候不要问为什么，负责点头道歉就好；听到洗手间有人哭的时候不要打扰，假装没听见就行，做这行的压力都大，实在绷不住跑到洗手间哭一顿，也不是什么罪。

没有人会拧着脖子和老板理论明明不是自己的错，也没有人会上前嘘寒问暖真的关心同事是不是遇到什么糟心事。大家光是管好自己，就已经花完了所有气力。

田多多门一敲，洗手间的哭声立马就收住了，像是被人按了暂停键。

尴尬，真是尴尬，看见这副场景，郑鸳立马掉头走开，实在不忍看了，害怕自己也被卷入这史上第一尴尬的场景里。

田多多一听哭声停了，倒也没有继续敲，只是蹲下身子从底下的门缝悄悄塞了一包纸巾进去，然后就自顾自走到水槽去洗饭盒了。

没过一会，隔间的门开了，竟然是他们组的VP，一个看不出年龄的香港女人。她神色自若，步伐稳健，仿佛刚才在隔间里哭的那个人并不是她。

只见她非常自然地走到洗手台的化妆镜前，拿手指拭了拭眼角残留的泪渍，眼线没有晕开，一头齐耳卷发也丝毫未乱，她洗了个手，然后又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西装，紧接着，便兀自走了出去。

前后不到两分钟，两人全程没有任何交流，田多多一直低着头认真洗饭盒，“怎么回事？这便宜饭盒也太劣质了吧，装了几次蒸南瓜，竟然两边都被染成了橘色？”田多多越洗越大力，手都快被搓破了。

第二天早上，田多多刚到公司，就得知了一个消息，直接带她的小老板突然跳槽离职了。这下好了，没有人给田多多派任务，她成了“三不管人员”。

这种情况在职场上其实非常常见，实习生嘛，经常处于某个尴尬的位置，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自己应该听谁的话，不知道自己该干谁派的活。

“这下好了，自己是不是解放了？”田多多第一时间在心里给自己放了个烟花，忍不住窃喜了好一会。其实田多多本人还是一个相当积极上进的好少年，怎奈这段时间在期末论文和金融苦力的双重压力下，已经精疲力竭，按照田多多本人的说法，这不是“偷懒心态”，而是“求生欲”。

可这个烟火还是放早了，还没到午休时间，田多多就收到了邮件，“XXX离职的这段时间，你直接跟我工作。”发件人是之前离职的那位小老板的老板——Steve.也就是说，田多多要直接听小老板的老板的吩咐做事，相当于越了一级。

这下，田多多的压力就更大了，短短几个小时，喜讯一下变成了噩耗，田多多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接下来的日子会分外难过。

什么叫命运的安排呢？

命运的安排就是，当你觉得一件事要往好的方向发展了，它就偏要捉弄你一下，给你来个“惊喜”。

但要是你觉得一件事要往坏的方向发展了，那么恭喜你，又要“心想事成”了。

下午上班的时间刚到，田多多就被Steve叫去了办公室，果然，这个看起来脾气不太好的美国老男人给她布置了一大堆任务。

Steve让她帮助跟进之前小老板在带的一个项目，其文件之冗杂，客户之难搞，让田多多咋舌，而且田多多之前完全没有接触过这个项目，所有的细节进度都要重新开始了解。田多多之前做的事情虽然繁琐，但是特别简单，算算债券收益率之类的，总之都是基础性工作。 

但大敌当前，田多多只能硬着头皮上，不行也得说行。她在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加油！现在开始你不是田多多了，你是爬泰山的勇士。”

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碰到的哪是泰山，根本是珠穆朗玛峰。

之前小老板做过一个财务模型，但是客户看完觉得不行，要改，Steve就丢给了田多多，“你来改一下。”

语气之轻蔑，眼神之不屑，就好像是派田多多去隔壁捡个垃圾倒杯水，那种不容置喙的样子，那种仿佛学霸看学渣的眼神，都好像在无声地揶揄，“连这都不会？你还有脸站在这里？”

“好。”田多多抖着手，战战兢兢接下任务。

等她回到座位一看，才是真的五雷轰顶，“这是什么东西？”“我是不是失忆了？”再多看两秒，田多多恐怕就要问出，“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个模型她根本看都看不懂，更别说要改，改哪里？怎么改？用手改吗？我怎么觉得自己失去了双臂？

但田多多毕竟是田多多，她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心态，开始在网上看起教程来。不会，就学，硬学。

就这样，田多多在公司连熬了两个大夜，每天忙得连厕所都没时间上，憋到膀胱快爆炸也舍不得离开座位，终于在周五中午午休的时候，把改完的财务模型发给了客户。

“已送达”，看着电脑上的邮件终于发送完毕，田多多瞬间整个人都坨掉，糊了成了一团，她长吁一口气，往身后的靠椅一瘫，心想休息一会，但一看时间，没多久又要上班了！

靠，田多多低声咒骂了一句，还是拿起椅背上的外套起了身，她准备走去阳台吹个冷风清醒清醒，毕竟还不知道下午Steve又会给她布置什么更加艰巨的任务。上班就是一级抗战现场，一点松弛不得。

阳台上很空旷，一般天冷的时候很少有人会来这里，中间还伫立着几根通风管道，能提供一些隐约的庇护。田多多站到铁栏杆的旁边，这才发现身边还有个人，刚才正好被通风管道挡住了所以没有看见。

“Hey.”田多多很自然地开口打招呼，是那天在厕所遇到的香港VP。

对方转身看到田多多，脸上闪过一瞬间了讶异，但又很快收起了情绪，“Hey.”

阳台上的风挺大，女VP这才躲到管道后面点烟，无奈她“吧嗒吧嗒“摁了好几下打火机依旧没有点燃。田多多见状便上前用身体帮她挡风，还伸出双手拢住她手中的火光，红点燃起，香烟一下就被着了。

女VP放到嘴边吸了一大口，烟草熟悉的气味漫溢入肺，似乎她整个人的情绪也跟着落定了一点，“谢谢。” 她往空中吐出一口烟，风很大，有半截烟灰掉落，立刻就被风吹到了空中，“上次，在洗手间，是你吧？”

田多多点头。

“你还真是挺，”女VP若有所思得停顿了一会，“挺一言难尽的。”

“啊？”

“以你这样的性格啊，在这个斗兽场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的。”女VP突然这么说，田多多整个人一愣，这是在吓我吗？她不由挺了挺胸，一脸认真地说道，“我不怕。”

“哈哈哈哈哈哈哈。”女VP一下就笑了，田多多有些惊讶，她平常看起来可是非常mean的，一副生人勿进的高冷模样，现在一下画风巨变，田多多有点接受不来了。

“我十几岁就跟我爹从香港过来纽约，他在唐人街的茶餐厅打工，我就在这里开始上学，”女VP很自然地说起自己的事情，“但他是个酒鬼，彻底的混蛋！”田多多又一愣，她竟然直接骂自己的爸爸是混蛋，还特意加了重音，咬牙切齿的样子。

“妈的，我这一生，都是耽误在了混蛋男人的手里，那天你碰到我在洗手间哭，是我刚跟我前夫签完离婚协议，但是！我现在已经一点都不难过了，只想用我的鞋跟狠狠踩爆他的XXX。”女VP越说越猛，田多多不禁在心里暗暗鼓起了掌，不愧是老板，凶还是老板凶。

“不过那天是真绷不住了，心里仅存最后一丝理智，绝对不能被那帮碧池看到我失态的样子。”

“碧，碧池？”田多多舌头打结。

“在这个行业里，有谁不是碧池？你不觉得大家都很装逼么？”

“嗯，”田多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装逼是装逼，这点她的感触还是很深刻的。

“记得第一天的Intern welcome 酒会，有个印度的实习生不幸被一个老板抓到提问，你觉得瑞银为啥会招你。那个男孩突然被cue到，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可能是有点紧张，就脱口而出，“Cause UBS doesn’t hire normal people.”

“其实也可以理解，他的本意是想说UBS只招很厉害的人嘛，但却说成了UBS不招正常人。”

“哈哈，是有点好笑。”

“不不不，你是不知道当时那个场面有多夸张，轰的一下，所有人都开始大笑。”“那个眼神哦，简直就跟带刀子一样，啧啧啧，特别是跟我同期进来的几个中国男生，笑得最夸张了，后来都过去好几天了，我还听到他们在电梯里翻来覆去讲。”

“诶，真的至于么？大家的母语又都不是英语……反正我是没有笑，可能我的英语也很差吧哈哈哈哈哈哈。”

“你还好意思给别人打抱不平？你知不知自己都被别人笑话成什么样了？”

“啊？我吗？”

“对啊，咖啡门事件，便利贴女孩。”

“哦哦哦。”田多多这才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你也不用太难过，这种事嘛，其实谁都碰到过，想我当实习生的时候，有次发邮件要抄送小组里的一些人，但不小心抄送了所有人，包括正在休假的大老板。要命的是还是一封非常不要紧的水邮件，大老板当时就炸毛了，立刻打电话给我的老板，说这个实习生太傻逼了。”

“啊？那你后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不停道歉，更加拼命工作，尽量帮老板分忧解难，活得更加小心翼翼呗，这种事还不至于被开掉。”

“不过话说回来，你还不是我见过最蠢的实习生，我见过最蠢的大概是男intern上班时间在厕所刷tinder，被女上司看到，直接被开。”

“还有更蠢的，女intern睡了男同事,想着让别人帮自己做事，结果第二天全公司都知道了，诶，真是求求她了，要睡就轮着睡一圈嘛，你这样其他男同事怎么想嘛，看不起我咯？”

“哈哈哈哈，这我不会，”田多多连忙摆手，“我肯定不会。”

“我看你这样子也干不出这些事，”女VP边说边拿起田多多挂在胸前的工牌，“Dollar，Dollar，我只是想告诉你，有欲望是好事，但在这里啊，最后能成事的，都对自己的欲望拿捏得很好的人。”

女VP说完就转身走了，跨过这个通往阳台的门，她就又变成了那个前一秒还在洗手间哭，后一秒能立刻走进会议室连开四场会的狠毒角色。

看着她走开的背影，田多多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阳台上的风实在太大了。

田多多的财务模型做得不错，客户一下就通过了，Steve面露喜色，虽然没有开口表扬田多多，但眼神中满是赞许，还破天慌放她准时下班。

田多多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家，小白却在这个时候“嘟嘟”震了两声，有短信，来自“要债的”。这是田多多给沈安洛的备注名，因为之前沈安洛每次找她都没好事，接到这个人的电话就像被讨债一样沉重。

“恭喜你啊，论文高分通过！还有一个好消息，凌凯这学期的课也都过了，多亏了你尽心尽力为他辅导功课，今晚空否？请你吃个饭聊表谢意。”

哇靠，竟然还能从“要债的”这里听到好消息，田多多正想回复，小白突然又开始狂震，这次是电话，来电显示：“财神爷”。

“喂，Ryan.”

“Dollar你下班了吗？”

“下了。”

“太好了！今晚你一定要来救我，请一定要来！”

“啊？怎么了？”

“今晚我的死对手终于回来了！我跟你说，这个人特别厉害，之前我和他玩从来没有赢过，但我觉得能赢他！求求你！晚上一定要过来帮我，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赢他一把，求求你了……”

“我今晚约了人吃……”

“今晚输的话全算我，赢的话全算你，你不用跟我分。”

“好！几点？哪里？我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田多多立马给沈安洛编辑了一条短信，“不行，晚上有大事！下次再说。”一键发送，当然，田多多并不知道，她那个重重的感叹号和所谓的“大事”会让沈安洛一整晚都没有睡着觉，苦思而不得，“到底会是什么大事？”

田多多没想到Ryan口中的死对头竟然是个中国男生，之前Ryan的那些德扑局上都是清一色的白人，田多多还是头一回看到中国面孔。

“你好，我叫陈亦舟。”来之前Ryan跟田多多大致介绍过陈亦舟，这个人还挺厉害的，年纪轻轻就已经是花旗银行的高管。但等田多多真正见到的时候，还是被吓了一跳，这也太贵气逼人了一点吧？

陈亦舟浑身上下的行头都非常考究，俨然一副英国贵族的样子，虽说像Ryan他们这群人，平常也穿正装，也爱打扮，但细微之处，还是有很大差别的。比如陈亦舟的领带是七折式的，而非基础的三折式，比如他衬衫上钉纽扣的是鸦爪形三边缝线，比如他的系带皮鞋是手工双面缝线，比如他的定制西服里有一个根据他手机大小量身剪裁的暗袋，比如他的衬衫领口的“C”是找人特意绣上去的名字首字母…….沈安洛一直宣称，细节最能彰显出一个人的品味。尽管他本身长得一般，但靠着一身行头，却能成为在人堆里一眼就能辨认出来的存在。

当然，那些细节嘛，田多多也看不出来，那些牌子，田多多更是不认识，她只是觉得“哇，他的皮鞋好亮！”“他口袋的花色方巾叠得也太整齐了吧！”“哇撒，他怎么还给我来了一个英国绅士的行礼！”“他俯身鞠躬的时候，身上也太香了吧！”

“我，我叫田多多。”行完礼还向田多多伸出了手，田多多战战兢兢地握上。

“很高兴认识你，美丽的小姐。”陈亦舟面带微笑，又温柔又绅士。

“你也太绅士了吧，怎么一点不像中国男生。”看陈亦舟这副样子，又一直说英文，田多多直言不讳。

“哈哈，可能是因为在国外生活的时间比较久吧，况且，对这么可爱的女士温柔绅士一点难道不是应该的么？”

这个陈亦舟啊，嘴比蜜甜，纵使是田多多这样的宇宙直男，都被他夸得都有点脸红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支支吾吾，“那我们开始玩吧。”

“好，今天玩多大？”

“X？”一旁的Ryan突然说了个数字。

“我可以。”陈亦舟爽快答应。

怎么玩这么大，田多多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Ryan适时按住了她的肩膀，然后低头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别怕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