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无奈
“人还挺多。”陈诺站在熙攘买票的人群中,像一根黑色的石柱。盛装的青年男女们经过时似乎是看到什么有趣的事物,偷偷打量,笑容甜蜜。
游乐场负责人一脸遗憾地对陈诺说,快过年了,大家放松了警惕性。监控室的保安中午回家和亲戚吃饭,回来时喝醉发生车祸。陈诺无奈,只好派两个同事赶往医院取钥匙。
等待的时候陈诺闻到了自己心里的愤怒,像是硫磺的味道。
这个世界真是荒谬,罪犯在犯案,警察在破案,它却在喝酒,还喝到把腿摔断了。它就是一块冰凉的石头,不会为任何人的命运改变。
人们脸上的笑容和眼神里的热望又让陈诺无法痛恨这种冷酷。他希望每个人幸福的。他想自己还是等吧,不能着急。看电影是好事,开心也是好事。这快过年的,除了他和钱快乐,别人不喝酒还能干什么。
游乐场的墙上贴满最近要上映电影的海报,有的关于爱情,有的关于死亡。爱情让他想起小叮当,死亡也让他想起小叮当,海报上的每个女人都散发出小叮当般的芬芳味道,像一簇簇忧郁的玉兰花。
他注意到人群中站立的一个男人。
那男人四十多岁,足有二百斤。满脸横肉,脖子上戴指头般粗的金链子。左胳膊夹着一个古琦的小包,右手捧着一束鲜花。他站在这群年轻人里不伦不类,仿佛动物园把一头河马关进了孔雀馆。
陈诺认识这头河马,他叫王彪,是这一带有名的大混子。几年前金市行情好的时候他靠做工程赚了些钱。有次嫖娼的时候他和妓女发生了冲突,将那女子打断了三根肋骨。女方报警,告他强奸。据说后来王家人提出过私了,女方提出五百万的赔偿条件。“五百万啊五百万。”人们都这样感叹,可见这女子有多恨王彪,可见王彪的手有多黑。王家人不愿掏这个钱,王彪在监狱里蹲了四年。放出来以后,金市不再是以前的金市,他也不再是以前的王总。
正当行业的人不会跟一个蹲过苦牢的强奸犯合作,王彪就纠结一帮社会闲散人员,靠给人放高利贷为生,名声极烂。陈诺皱眉,心想这样一个四十多的大混子,大过年的,不跟家人在一起,不跟狐朋狗友在一起,跑这里做什么。
一个化淡妆的姑娘满面愁容地走到王彪面前,王彪把花递给她,一把搂住她,亲了她脸一口,陈诺认出来,那女孩是梁心。
梁心闭着眼睛,似乎在忍受痛苦,那痛苦的味道像是白鸽翅膀被撕裂后的伤口。陈诺对这个美丽的女孩更好奇了,同时也为这好奇感到有点脸红。
“你迟到了五分钟,从来只有人等我,没有我等人。”王彪似乎有些不满。
梁心连说抱歉,她刚把生病的母亲送回家。
王彪说:“大家都很忙,别玩了,直接去开房吧。”
“我一直想来游乐场玩,可学习太紧张了。就当陪陪我。”
“都什么年代了,还来游乐场。你当你还是未成年啊?”
梁心苦笑。王彪说:“咱俩之间只有债务,债务是人和人之间最牢靠的关系。你懂吗?”
梁心不语。王彪越说越不像话,梁心面红耳赤,拽着他检票,陈诺看到远处的人群里有个身影一晃,那影子上漂浮着一股味道,让陈诺心里一惊。可这是什么味道,在哪里闻过,陈诺却不记得了。
“陈队,去监控室吧。”丁烈回来了,对陈诺晃晃手中的钥匙,打断了他的遐思。
再观察时,那个人影已经消失。神秘的味道一点点变淡,却在陈诺心头泛起不祥的预感。
2. 我是小叮当
未来在孙大胜的怀中睡着了。
“你见没见着橘子的尸体?”
杨二郎问孙大胜。孙大胜铁青着脸摇头。
过一会儿,他又问孙大胜:“听说她是让人给开膛了?”
这一路上,杨二郎一直用那个女人刺激孙大胜。这少年攥紧拳头,脸色苍白如沙滩上搁浅的死鱼那干瘪的鱼腹。他用尽全力压抑着自己的愤怒,可他的愤怒无比耀眼,就仿佛巨大海浪湮灭之时浪尖的水花。
“让我们下车吧,我保证不报警。”我看着孙大胜抱着的未来,小声地说。
孙大胜闭上眼睛,像是没听到我的话。杨二郎摇头说:“不行,你们是一笔没有解决的债务。只不过是从他的手里,转交到了我的手里。”
我急了,绝不能让这个胖子抱走我的孩子。我探到杨二郎的耳边轻声说:“你放了我儿子,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你知道对于一个人而言,最难的是什么吗?”
杨二郎看都不看我,他专注开车,坏笑着问我。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没有接话。
“一个人最难的,就是知道他自己是谁。比如他。”杨二郎拿嘴撇一下似乎睡着的孙大胜:“他本来是公司养的一条狗。可就因为一个女人宠他,眼睛长在额头上,结果玩脱了。你不想和他一样,就闭上嘴。”
据说宇宙的尽头有无限那么深,在无限的最深处隐藏着各种人类没有发现过的怪物。那里的生物全都横着生长。全都青面獠牙,身体像刀刃般锋利。
我觉得我的命就像是宇宙尽头,我在不断的地向最黑处坠落。孙大胜,杨二郎就是刀片一样的外星人。他们在我和未来身边游弋徘徊,伺机吃掉我们。
在沉默中,我们离机场越来越近。过了收费站,车在一座桥上停下,杨二郎“嘿嘿”一笑,说:“我得嘘嘘一下。”
茫茫夜色像是暴风雨在海洋中掀起的入云浪潮。孙大胜睁开眼睛,看着桥边杨二郎的背影,猛地回头看我。
他问我:“你讨厌他吗?”我没有说话。他说:“我很讨厌他。”
见我一直不说话,孙大胜有些着急,他指着杨二郎,此刻他正解开裤带叉着腿在桥外撒尿,尿液甩了一个完美的弧线从高空落下,落入奔腾的江河中。
“你相信吗?我一走,你和未来都好不了。”
这句话说到我心底里,我点点头。孙大胜说:“想活,你就闭上眼,发生什么都和你没关系。”
我点点头,急忙闭上眼睛,像是要午睡一样。孙大胜把熟睡的未来轻轻放在我怀中,一阵凉风吹过,车门无声打开了。我想跑,但是心狂跳,站不起来。
黑暗持续几十秒,我听到隐约有水花溅起,声音很短,就像一条长有利齿的鱼跃出海面叼住捕猎的海鸟潜回水底。我紧闭双眼,只到有人拍我的肩膀才敢睁开,那是一脸轻松的孙大胜。杨二郎已经不在桥边了,他像是不曾存在过,像个梦。我被吓傻了,不敢动弹。孙大胜从我怀中轻轻抱走未来,对我说:“你去开车吧!”
陈诺对我说过,宇宙的面积是可以计算的,人性是无限的。我以前不信这句话,觉得人在世上,总要有个样子。现在才明白,有些时候,人比宇宙大。
“现在我们去哪里?”
他说:“我们去找钱快乐的儿子。你跟我走就对了。你帮了我这个忙,一定放你们走。”
我们开着车,回到城里,在一处停车场里睡了一夜。我感觉未来在我身旁轻轻地颤抖,我只能尽量靠向他,让他感受到我的温度。
第二天,孙大胜叫醒我的时候,车厢里很冷,我嘴唇都被冻得发紫,身上一片虚无的冰冷,如同海水过境。未来被孙大胜抱着,双眼发亮,对我咯吱咯吱笑。泪水涌出我的眼眶,还没等我说话,他说:“我们走吧。”
我被他带到一处高档楼盘。孙大胜带着未来拉开车门,像个带孩子出去散步的父亲般穿过马路,走进楼门。过几分钟,像黑鸟影子般的声音划破天空。那栋楼浓烟滚滚,冲出窗户,浓烟中隐约可见火苗的微光。不时有人一脸惊慌地跑出酒店,对着楼上的火势指指点点。
后门响了,孙大胜把一套警服扔到我身边。
“他们在8207房间,8楼。你换上这身衣服,说你是警察,要带他们转移,把他们带到这里。”
换上警服之后,我从后门的货运电梯上八楼,楼道里都是人,在酒店安保人员的组织下慌乱地撤离。8207房间门口站着两个壮硕的便衣,像是两座山一样。
我一拳砸在自己鼻子上,用手捂住,松开,感觉湿湿的,上面都是我的血。我感到晕眩,在窗户的反光中我似乎能看到未来。我用血在脸上抹一把,装做惊慌失措地跑到8207的门口,跟他们说:“钱快乐在楼下。”
他们互相看一眼,没有动。
“你们再不过去,他就跑了!”
两个壮汉被我唬住,跟着人流冲下楼。我敲门,是一个老人开的。他一脸木讷,看长相我就知道他是钱快乐的父亲。
他看着一片混乱的走廊,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他喝得太醉了。
“着火了,我们得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去。”
老人牵着男孩的手,男孩牵着我的手,我们像三条拼命摆动尾巴逃离渔网的小鱼般从货运电梯下了二楼。从二楼到一楼后门,要走步梯,楼道里浓烟滚滚,驼背的老人在烟雾中像一条冻僵的海马。那男孩害怕,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我问他:“小朋友,你叫什么。”
“我叫东东。”
我抱起了钱东东,对他说:“你闭上眼睛,相信警察阿姨,我一定会保护好你和爷爷的。”
东东闭上眼睛,缩在我的怀抱中,我心里有些酸楚,我抱着他坐进车里,钱东东睁开眼,他对我说:“这不是警车。”
我不敢跟他对视。钱奋斗想叫唤,被冲过来的孙大胜一棍打晕。他对我说:“你开车。”
我搂住东东,说:“够了,你把未来还给我,我把这个孩子交给你。”
着火的楼房里男人的叫喊声越来越大,听声音就知道是警察。孙大胜的手轻轻掐住未来的喉咙,声音沙哑地对我说:“快去开车。”
未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用他圆圆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我们,目光里有电。东东已经感知到了危险,放声大哭。未来跟着他嚎啕大哭。我放开了搂住东东的手,像是逃难一样冲到了前排驾驶座上。我是个母亲,我不能用孩子换取孩子,我踩下了油门。
在呼啸的汽车里,钱东东一直在哭。微风吹过我的脸,就如同海风般咸涩。我不敢回头看。我骗了他,我不是警察。但我没有办法,我只能想我的儿子,他不是我的儿子。
3.见鬼
人们发出一声尖叫,陈诺的脸色煞白,眼睛瞪得都要鼓起来。人们眼前的监控里,定格着小叮当和一个面目苍白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怀抱未来,拽着小叮当的手,两人各自拎着一个黑色旅行袋,检票走进鬼怪屋。
小叮当的表情呆板沉重,眼神空洞,像被巫师偷走灵魂。没过多久,王小萍也急匆匆地走进放映厅。半小时后,她提着一个黑色的旅行袋走出鬼怪屋。
“这小子是个生面孔,一定要尽快查出来他是谁。”陈诺对丁烈说。
这个面目苍白的年轻男人在屏幕上发出一股生石灰的味道。钱快乐宁愿杀人也不愿惹他,小叮当在他手中就像个傀儡。钱快乐和小叮当都是绝顶聪明的人,这个年轻人能把他们胆子吓破了,手段绝不是一般的毒辣。
此刻他发现丁烈惊讶地瞪着保安室的实时监控,像是被什么吓到了。陈诺看到监视屏幕上小叮当拽着钱东东,和钱奋斗先后从车上走下来。然后是那个鬼一样的年轻人抱着未来下车,两个孩子的泪水满含眼眶,可就是不敢洒下。年轻人的臂膀小心而温柔,似乎生怕这个孩子摔在地上,恨不得把他摁进自己的身体里。
陈诺的手机响了,同事在气急败坏地大喊:“出事了……”陈诺挂断了电话。
小叮当买票,一行五人走进鬼怪屋。
“守住每个出入口,进鬼怪屋疏散人群,确保人质和无辜群众的安全。钱快乐很有可能会出现,我们要随时准备抓捕,绝不能再让他们从我们眼皮底下溜走!”丁烈镇定地指挥着同事们,瞥了一眼陈诺。
此时此刻,小叮当就在他眼前,陈诺的心在狂跳,他一下明白小叮当为什么这样疯狂。陈诺在自己的心上闻到一股沥青的味道,那沥青滚烫,在陈诺头顶上烧出一个黑洞,罩下来,要把他吞噬。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变成一颗皮球,里面什么都没有。这股橡胶味道正是来自自己的脑子,好像有人把手伸进他的颅骨里在拍打这颗皮球,陈诺眼前的世界都随之震颤起来。
4.我是李扬德
我偷偷地瞄钱快乐,他躺在后座上,拿帽子遮着脸,像是一个睡着的醉汉。我心里不禁一阵酸楚,他是我最有出息的学生呀。当年他事业最红火的时候,无论他走到哪里,都是人群中最受人瞩目的明星。我一直把他当成我们这个时代真正的先知。他冷酷狂妄,心狠手辣,是个做事情的人。所以我把我所有的积蓄,我身边人所有的积蓄都给了他。虽然他叫我“老师”,可我一直把他当作是我真正的老师。
可现在呢,他躲在林强的小货车阴暗的后座上,生怕别人把他认出来。脸庞遮蔽在阴影当中,都是青肿和伤口。他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这是一种蔑视,似乎在提醒我,我又比他能好到哪里去呢。我是个满腹经纶的古稀老人,可如今蓬头垢面,像条狗似的被人呼来喝去。我们是怎么混的?我心里纳闷,想起了一句话,“人虽然各有各的命运,却没有一种命运超越了人类。”加缪说的。
我们来到了一片戈壁上,除了黄土和石头,什么都没有。要不是有林强在,我真怀疑,钱快乐是想把我骗到这里杀掉。渐渐的,一片天蓝色的楼体出现在路的尽头,看样子应该是一处厂房。到了工厂门口,挂的招牌上写着“金百万酒业”。
就像变魔术似的,空厂子里突然出现一个胖胖的中年人。他满脸堆笑,身穿皮衣西裤,脚踩一双旅游鞋,牵着头大黄牛迎上来。钱快乐跳下车和他热情握手,向我和林强介绍:“这是我旗下金百万酒业的老总,金百万金总,林强的钱全变成这里的物业了。”
“欢迎林总参观指导。”金总一把握住林强的手,热情地说。林强哇哇大叫着,我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可除了牛,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钱快乐好奇地问:“金百万,你牵着头牛是要干啥。”
金百万苦着张脸说:“杨总你可算来了,你不给拨工资,我就先把人遣散回家种地了,厂子空着我吃甚喝甚,就靠这头牛了。”
两个人一唱一和,就跟排练好似的哭穷。我冷笑一声,不说话。钱快乐听出我的弦外之音,对金百万正色道:“金总,你有钱没钱是你的事,这是我老师,那是我哑巴大兄弟,他们的钱都让我投资弄这破酒厂了。我哑巴兄弟着急,你就给我句痛快话,你今天有钱还没钱还?”
“杨总你看你说的这叫啥话,你来我能不给面子吗?跟我来。”金百万微笑着说。
金百万牵着大黄牛,把我们带到厂房最深处的仓库。他打开锁推开门,里面堆放着满满一仓库的酒。天上地下,各式各样的酒,白酒红酒葡萄酒,啤酒清酒水果酒,威士忌白兰地伏特加。酒瓶子长的圆的扁一列列一排排一行行一队队,每一个酒瓶上都打着“金百万酒厂”的商标。被挥发的酒精漂浮在空气中,闻着我都感觉头晕脑胀。
“这里的酒,价值三百万。我连本带利,欠了杨总二百五十万。没关系!你们把这些酒都带走,我就当给残疾人做善事了。”
金百万微眯着小眼睛,里面的水不知道是泪水是汗水,还是酒精或者是迟早被蒸发完的良心。
钱快乐上去摁住金百万就是两耳光。
“你把我们当二百五了?告诉你,这是哑巴兄弟的救命钱。你今天还不上,老子把你活剐了卖钱还债。”
钱快乐说一句,抽金百万一个大耳光,很像是庆祝大年三十的鞭炮声。钱快乐说完,也累了,呼哧呼哧地喘气。
“你们看把我活剐了,能值三百万,那就随你们便哇。无所谓。”金百万闷声闷气地说。
正如莎士比亚说的,“自从欺诈渗进了人们的天性中以后,人本来就只剩一个外表了。”金百万也好,钱快乐也好,我也好,似乎只剩下了这副躯壳,生长还是腐烂,都不会再有感觉。人间真是搞笑,我们这里唯一正常的,竟然是聋哑人林强。
林强抄起一个酒瓶子,在墙上砸碎,渣子掉一地。他拿着半个酒瓶子向金百万走去,跌跌撞撞,我的皮肤上起来一层鸡皮疙瘩。
金百万看着林强手里的家伙,伸长脖子,指着自己的喉头:“你牛逼你来。我他妈早不想活了。”
白色的雾气在林强的眼里升起来,寒光飞过,划过金百万的眼,刺进他身边那头牛的肚子,那牛一惊,血呲金百万一脸。
牛刚想弹蹄子挣扎,就被林强绊倒在地上。林强真不亏是个专业摔跤手,一眨眼的工夫就压住了牛,他用那半个酒瓶子把牛肚子划开。血和内脏流下一地。那牛还瞪着眼睛,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法。眼睁睁看着林强割下了自己的那玩意,和两颗牛蛋。
金百万和钱快乐站在原地,动都不敢动。林强把那玩意砸在钱快乐脸上,把牛蛋砸在金百万身上。他怒吼一声,金百万吓得跪在地上,昏死过去。
金百万酒业的另一处库房里,停着一辆黑色的保时捷卡宴。全新,锋利的造型像是深海里休憩的鲨鱼。
钱快乐说:“操,老金你还有这一手。”
“这辆车值一百万。剩下的二百万,我想办法给林强凑。”金百万垂头丧气,像被割了蛋的牛。
我看着抖成了筛糠样的金百万,小声对林强说:“差不多就行了,见好就收。”
钱快乐的手机响起。他接起电话后脸色变得煞白,转身走到外面去接电话,他为什么这么紧张?我跟了出去。
钱快乐躲在拐角处,不知在哀求电话那头的谁。他说:“我现在赶过去,要杀要剐随便。有任何要求都满足,只要不伤害他们……”
钱快乐被吓坏了,他对着电话胡乱起誓,跪在地上磕头,我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我突然感到说不出来的惊恐,急忙溜回仓库。
钱快乐回来时狐疑地望着我,我装做浑然不觉。林强启动卡宴准备离开。钱快乐冲过去抓住他的胳膊。林强一惊,他急忙松手,他笑哈哈的拍拍林强的肩膀:“你跟我走一趟,我把钱全还你。连本带利。”
林强眨眼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钱快乐说:“有几个朋友恶作剧,把我儿子带到那个‘无间道’鬼怪屋了。都是朋友,我报警不合适。可我一个人去又怕他们不把儿子还给我。你帮帮忙,我儿子出来了,我把钱都还你。”
林强是个哑巴,可钱快乐这样说,林强的眼睛还是亮了,他“哇啦哇啦”叫喊着。可见钱是世界上最有效的沟通语言。他相信钱快乐的话。看着林强傻乎乎的样子,我就像照镜子一样,想到了以前的我自己,还有千千万万的人。我们都有过那种傻乎乎的表情,我一直没有办法给这种愚蠢定义。因为林强的单纯,这种表情所代表的东西无比强烈地呈现在了我眼前。
庄子早就说过,“贪财而取危,贪权而取竭。”
这句话的意思翻译成大白话就是,贪婪的人都是活该的。
5. 准备抓捕
“操。”
陈诺走进鬼怪屋时一个舌头断成两截的鬼从翻转的墙壁中冲出来扑向他,陈诺吓了一跳,他一把推开这个化妆拙劣的鬼怪屋员工,那人干笑一声又翻进了墙壁。
他环顾四周,此时此刻自己正处在“拔舌地狱”之中,这鬼怪屋到处都是小道,通往设置成不同“地狱”的空间。陈诺向前走去,途经“铁树地狱”和“孽镜地狱”,种种残酷的景象和悲惨的嚎叫让陈诺脚底发软,他发现自己又莫名其妙回到“拔舌地狱”,陈诺恍然大悟为什么这鬼怪屋取名“无间道”,原来空间与空间之间又由各种机关和密道相联,形成一个迷宫。
陈诺在“刀山地狱”遇到了那个年轻人,他正抱着未来坐在墙边的一排长椅上看恶鬼爬刀山,扩音器里正在宣传这是不孝敬父母得到的恶果。那刀山无比虚假,一看就是橡胶和塑料。演员在上面打滚,挤眉弄眼,逗得未来“咯咯”直笑。小叮当坐在他旁边,紧紧抱着钱东东,钱奋斗坐在钱东东旁边。陈诺看到三个出入口附近的都是陈诺乔装打扮的同事们,陈诺心里踏实不少。每一个人闻起来都像炸弹,随时可能把自己和其他人炸得粉身碎骨。
陈诺在位子上坐稳,不远处就是小叮当的后脑勺,她的弧线在布满灰尘的光中一动不动。那个孩子的身体在颤抖,惊恐的味道闻着仿佛是狂风中的小苹果树。
不知是从哪里竟然飘来一阵歌声:
慢慢吹 轻轻送
人生路 你就走
就当我俩没有明天
就当我俩只剩眼前
就当我都不曾离开
还仍占满你心怀
你的眼神充满期待
我的心中尽是未来
空气之中弥漫着恋和爱
发现感觉已经不再
默默的你却不肯说
只是低头寻找一种解脱
面前的你是我的最爱
……
“陈队,钱快乐出现了。”
陈诺看着钱快乐,这个没有味道的男人就站在惨绿的灯光下,光打在他身上,他就像个正走向刀山的人。陈诺惊讶地发现钱快乐好像在哭,这哭泣让他在光晕中闻起来就像一个站在彩虹之上的孩子。
钱快乐身后跟着一个壮汉,气势逼人,肌肉往外喷射着藏獒一般的汗味。
他们向东东走去,动作幅度有些大,有些观众不满了,他们让钱快乐快坐下,不要打扰别人看地狱。钱快乐坐在东东身旁,那个壮汉坐到年轻人的身后。
陈诺看着那些津津有味观赏这酷刑的人,觉得有些滑稽。这世上还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动物像我们?深陷于华丽荒唐的幻梦,却对自己身处何种现实浑然不知。
陈诺听到钱快乐对年轻人说:“孙大胜,祸不及家人。把我爸我儿子放了,我跟你走。”
“橘子姐是你杀的吗?”孙大胜直视那“嗷嗷”叫唤的演员,声音颤抖地问他。
钱快乐说:“你觉得我敢吗?就是再借我十个胆,你觉得我敢吗?”
“那她怎么死在了和你见面的地方?”
孙大胜直勾勾地看着他。
钱快乐愣了,说:“我理解,都是男人。”
孙大胜说:“你不理解,你必须有这个感受,才能理解。”
孙大胜的手向钱东东的喉咙勒去。陈诺知道,再不行动就晚了,他说:“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