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雪仗·第十五章:深渊求生


文/肖睿

列表

1.交待

李扬德坐在审讯室里,闭目养神,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让丁烈狠地咬牙。

无论丁烈怎么劝说,他始终像一根墨水里的钉子般沉默。

“你都知道钱快乐要杀你,你还帮他,不帮我们?”丁烈问他。

“他被你们抓走了,谁还我钱?”李扬德说我给我那些债主们交待不了,我是生不如死啊!你们这是逼着我拿绳子把自己往房梁上吊。”

李扬德干脆跷起二郎腿,像是来度假。隔着监控看到这一幕的警察们都握紧拳头。

丁烈问李扬德:“你还是没什么要说的?”

李扬德摇头。

陈诺走进了审讯室。他自己都能闻到眼眶中那股冬日火炉中燃烧煤块的味道。李扬德的额头渗出一层又一层的冷汗。从这汗水中,陈诺能闻到眼前老人对自己的恐惧。他都有些同情李扬德,一把年纪了,按理说该颐养天年,可在他的狡诈心机之下只有愚蠢,还有孩子般的对这个世界旋转之快的不理解与恐惧。

陈诺尽量用最轻柔的语调说:“搞明白了一些事情。你和他非法集资案的那些受害者还不太一样。他不杀你,是因为你还一直在帮他诈骗。你是他的帮凶,是他的共犯。”

李扬德不说话,闭上眼睛。

“金市监狱里有很多犯人的亲属都是钱快乐的受害者。很多人的棺材本都被骗走了,他们要是知道你进了监狱,你想想他们会怎么对你。”

李扬德的面目惨白,仿佛在福尔马林池中浸泡多日。陈诺说:“你面前两条路,一条是你告诉我一些我们想听的消息,算你有立功表现。一条是你什么都不说,进了监狱都是想认识你李扬德的人。你自己选。”

李扬德看着水泥地上自己的倒影,用双手捂住了脸。陈诺看不到他的面容活动,只看到他手上如枯死的树皮般满是斑点和褶皱的皮肤在灯光下发着光,闪闪发亮。这老人像是浑身缠满了绷带的木乃伊,可恐惧却从他内心汹涌而出,落满了这房间的每个角落,落在陈诺的睫毛上。

“我知道钱快乐情妇的地址。”李扬德长叹一声,终于放开双手,露出面容:“地址除了他就只有我知道。”

“她叫什么名字?”

“林晓丹,名字是林晓丹。钱快乐很有可能躲在她家。”

陈诺给李扬德一根笔,一张纸,李扬德飞速写下林晓丹的地址。陈诺看着再没有秘密的李扬德被同事戴上手铐。

“你们听过这样一句话吗?”李扬德突然问所有人:“财产的分配与保卫占据了整个世界……”

没有人回答他,他苦笑着摇摇头:“托尔斯泰说的。”

他的背影闻起来像一根没有半点肉丝的骨头。陈诺心想。陈诺和丁烈走出审讯室,随着春节越来越近,金市上空的烟花更加密集了,噼里啪啦,如同看戏观众的掌声。

陈诺饥肠辘辘,浑身像被拆散一样疼。他看着天空,烟火留下的痕迹如幽灵一样散去,阳光刺眼,烫得心疼。

 

2. 戏法

屋里的人开了门,陈诺和丁烈对视一眼,读懂了对方眼神里的意思:这个女人很漂亮。

这不是件好事,越漂亮的女人越不好对付。

丁烈问她姓名,女人说林晓丹。林晓丹扫视看了眼后面穿警服的同事们:“为了钱快乐来的?”

陈诺点头,把自己的证件和搜捕令递给她。林晓丹让开路,众人蜂拥进这处豪宅,四下散去,寻找钱快乐的踪迹。

屋里的客厅摆着一排真皮沙发,就像一头头凶猛的野兽,虎视眈眈冲着众人。巨大的红木发着的寒光,有种野兽骨骸的甜腥气,让陈诺头晕。整箱整箱的名烟名酒散乱地堆放在客厅一角,另一角是叠成几摞的画,有陈诺能看懂的国画,也有陈诺看不懂的现代画。许多造型古怪的雕塑张牙舞爪,金的银的铜的铁的,陈诺看不出来这些雕塑雕的究竟是什么,但是能闻出来,很贵。

客厅中最刺眼的摆设是一台老虎机,镀金的机身上镶嵌着大大小小的珠宝和钻石,造型浮夸,色彩艳丽,就和钱快乐这个人一样。

陈诺拍拍这个说不上是玩具,还是艺术品的家伙,问林晓丹:“钱快乐倒是还挺有个性,把家整得这么花里胡哨。”林晓丹说:“你最好把手放下,这玩意能换一套房。”

丁烈跑下楼,对陈诺说钱快乐不在这里。

陈诺看着眼前的女人,女人也冷冷地看着他,眼神里没一点东西,味道就像夜空里的一颗死去的星球。

陈诺的喉咙有些发干。他掏出烟,发现自己的打火机没气了。林晓丹递给他一个造型夸张,金光闪闪的打火机,陈诺点燃香烟,林晓丹说:“你要没火,就给你吧。”陈诺笑了:“太烫手了,拿着我怕减寿。”

“这是这里最便宜的东西了,没事。”

“人和人不一样,便宜和金贵的定义也不一样。”

林晓丹说:“既然钱快乐不在,你们是不是就能走了。”陈诺拿出孙大胜的照片,问林晓丹认不认识这个人,林晓丹摇头。

“你和钱快乐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男女朋友关系。”

“他有孩子,你知道吗?”

“知道啊,我又没打算跟他结婚,碍着你啥事了?”

林晓丹这句话让陈诺大脑短路,接不上话。觉得有人在自己的脑袋里塞了两个旋转的螺旋桨,他的脑浆被它们剁成一团糨糊。

“他认不认识一个叫老狼的?”

“不知道。他的事太乱了,我从不过问。”

“你从不过问,那这房子是谁的?”

“是我的。”

“你的?你年纪轻轻怎么赚这么多钱?”

“哪条法律规定了年轻人就不能赚大钱吗?”

丁烈一听这话,干笑了两声。林晓丹瞥他一眼说:“你笑什么?有病……”

丁烈把警方关于这栋别墅的资料递给林晓丹,陈诺看到,房主那一栏填的是“钱快乐”。

林晓丹的腰板瞬间不再笔挺,像是有只手把她的脊椎拽了出来。陈诺闻到她身上飘来一股葡萄腐烂后渗出的汁液味道。她转身跑上楼,楼上传来各种物体摔在地上砸烂砸碎的声音,然后她跑下来,把一个红本子摔到丁烈手里,她喊道:“这是房产证!看!”

“假的,你被骗了。”

“不可能!这是他亲手交给我的。”

“你不信你上网查啊,你就没想过上网查查?”

林晓丹坐到价值十万块的意大利手工牛皮沙发上,喝一口二百块钱的矿泉水,用价值三万块钱的打火机点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抽一口,眼睛就比燃烧的烟头还红。

陈诺捡起房产证看一眼,放在桌上。“你不上网查,是因为你心里清楚,只是不愿相信。”

陈诺觉得林晓丹一定十分的悲伤,因为她的身体在这个房间里不再像个人,而像是秋日下午的一道阳光,变得越来越暗,越来越淡,近似于透明。她的味道闻起来像烟灰一样,白得发黑。别墅外突然响起哭声,是男人的哭声,像是孤狼掉进陷阱后的悲嗥。

 

3.钱快乐

车边蹲着的杨二郎开始不断地回头看向我们,眼神里有股残忍的笑意。他就要动手,我不能再等。

我轻轻走到他身边,抬起一块石头向他后脑勺砸去,他的身影突然在我眼前消失了。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的胳膊就被他拽住,一个过肩摔,我被他摔倒在地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要碎掉。我倒在地上,杨二郎看着我,似乎踩着云彩的神,十分的平静。

“我不会再给你们第二次机会了。”杨二郎一边捆住我手脚,一边说。

我旁边传来一声呻吟,是孙大胜。我骂他是蠢货,要是我们联手,现在都各自回家了。他闭上眼睛。

这个时候,我听到树林里传来扑扑簌簌的声音,声音很响。我以为是狼群穿越森林,心想这样也好,野狼也算为我报仇。没想到,走出森林的竟然是林强。

他们没有对话,就像两只野兽一样迅速识辨出对方的敌意。林强扑向杨二郎,他身形魁梧,黑熊般嘶吼。地上的土,天上的雪被他们的厮打卷到空中,像两个男人的灵魂。

杨二郎被林强打懵了,林强的拳头击中他的脸好几下,他的腮帮子瞬间就肿起来。但杨二郎的反应速度更快,他晃两下,就做好防守姿态,接下来的进攻都被他的胳膊拦住。林强体型太大,力气被脂肪消耗光,只能呼哧呼哧直喘。

狡诈的杨二郎像一条始终在等待机会的毒蛇,终于反击了。他似乎看准林强的身体臃肿,不便于行动,拳头和脚专门往林强的膝盖和关节处招呼。林强也不躲闪,拳头碰在他血肉之上,发出一串串鸣响,清脆而暴烈,空气里有股奇异味道,明明是血腥,可是像燃烧的火药。

十分钟过去,林强还是没有倒下。他的眼睛里放射出妖艳的光,那是愤怒与憎恨。虽然杨二郎的这一番攻击凶猛毒辣,可他面对的是一个专业摔跤手,皮糙肉厚,抗击打能力极强。林强身上那些薄弱部位,早已被其在日常的训练中打磨得无比强悍。脂肪像是一层柔软而厚重的护垫,把杨二郎的力道,连同他的生命吞噬殆尽。

就在杨二郎喘息之际,林强压低膝盖,箭步冲上去,避开杨二郎的拳头,从腰间勒住他的身体,朝上一举,狠狠地摔在地上。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一串气球爆炸。杨二郎在地上不再动弹,无声无息。我这才发现,这个把孙大胜都折磨到半死的人真是长着一张平庸的脸啊!就像一个走到哪里都不敢发出声音,生怕引起别人注意的人。平庸就是没有声音,就连死,也是无声无息。

阳光落在我身上,也照在杀人的人和尸体之上。“我竟然没死,真是他妈老天照顾。”我心里想。林强解开我的绳子。

“谢谢你好兄弟。”

我眼含热泪地向林强道谢。林强指指自己的口袋。我明白了,我说:“我回去就还你钱。连本带利的还。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他从我的裤兜中掏出一块电子表,很高级,是运动员用的专业电子表,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偷偷塞进去的。

“林强好兄弟,虽然这是你用来监控我的,可到最后救了我的命。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林强的五官猛地扭曲在一起,我看到刀尖穿透他的身体,是孙大胜。他手中拿着他的铁棍,棍子顶端竟然藏着匕首。那棍子本来被杨二郎放在车里,我看到车窗被摇了下来,周灵一脸惊恐地看着我们,一定是这个婊子和他串通好的。 

“你这个蠢货!”我冲周灵大喊。周灵吓得摇上了车窗,用手捂着头,就像一片枯草。

孙大胜推开林强,林强就像一团烂泥巴一样软在草丛中。孙大胜平静地问我还有什么话说。我真不明白,他已经伤痕累累,哪来的这劲头。记得我去德国,听到一句当地的谚语,“复仇是一道冰冷的盛宴”。看着孙大胜,我觉得他眼里有冰冷的满汉全席。

我知道,最后的时刻就要来临,他累了,决定结束这一切。我屏住呼吸,只是不想闻到他头发里血腥和草腥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真不是我。再借我一百个胆,我也不敢杀橘子姐。要是我就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你肯定不得好死。”

他把那根铁棍拉开,原来那是把特制的锯子。

孙大胜拿链锯缠在我的脖颈,锋利的锯齿像冰冷的舌头舔着皮肤。链锯越来越近,我即将断气,突然有个人影闪过,我以为是模糊的泪水造成的幻觉,那个人影扑到孙大胜的身上,压住他,我得以解脱。那是林强,他用他最后的力气救我,他说不出话,只能像一头黑熊般发出怪叫。

我用尽全身力气,向前奔跑,失足摔倒。我看到一个U盘从我身上摔了出来,那是我救命的法宝。我伸手想去抓U盘,却看到孙大胜推开林强向我扑来,保命要紧,我只能顺着山坡滚下去,石头和树杈打在我身上,像是把我千刀万剐一样的疼,可我不在乎。U盘丢了让我很恼火,可这是我该受的罪,只要活下来,比什么都强。

我滚到公路上,远方驶来一辆黑色轿车。我拼命地挥手,撕心裂肺地求救,轿车离我越来越近,缓缓停下,那是顶级的奔驰迈巴赫。

一个穿着笔挺定制西服的斯文男人走下了迈巴赫,他的白色漆皮皮鞋光亮得像是精心打磨过的白骨。他走到了我面前。

他冲我微笑。他像春风一样温柔,一点都不像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棍。

“我们找你很久了。”

“老狼,有话我们好好说。”

“我和你说不着了,咱们债务都清了。”

老狼的人推搡我,我乖乖上车,没有反抗。人生就是这样的奇妙,我不断地陷入一个个绝境,又一次次像变戏法般死里逃生。上一秒钟我还在悬崖上吊着,然后这一秒我就坐在德国顶级豪车宽敞舒适的牛皮后座上。有时我觉得命运是一个巨大的戏法,我们总觉得我们是变戏法的人,到最后才发现我们是戏法本身。上帝才是操纵它的魔术师。

我以为老狼会带我回他的公司,没想到迈巴赫轿车开进金漠,一片片金沙丘上反射的璀璨阳光明晃晃的,我一下反应过来他要带我去什么地方,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人们总拿老狼威胁我,他们不知道其实老狼在我心里什么都不是,我害怕的是老狼带我去见那个人,这片金漠中的人。我浑身的汗毛立了起来。我想跳车,老狼的手下给了我几拳,我不敢再动弹,流下了眼泪。

我看到一座巨大的黄金城市,我能看清男女老少的五官和身上的毛发,他们每个人都有张纯洁无辜的脸。金色的风吹过这座金城,万物坍塌,变幻为黄金绿洲,每一株草每一滴露水都发着金光,有着无限的生机。然后花草树木迅速枯萎,这海市蜃楼又变成黄金马群,黄金宇宙。我穿过这无穷无尽的幻觉,觉得世上的一切我都无法抓住。我听到了金色沙漠对我的召唤,它找我我就必须到。即使孙大胜的链锯已经套在我的脖子上。真是可笑,孙大胜杀了林强,林强杀了杨二郎,他们像虎狼一样,可是他们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因为我是人。拥有高级智慧的人怎么会害怕野兽?可我害怕这座能够变成世间一切的金漠,如果生命真是一场魔术,那大漠里就蕴藏着能看穿所有低俗戏法的力量。

我喝一口手中酒杯里的“响”牌单一麦芽威士忌,打开林强留给我的那块电子表装作看时间,还好,它安装着电话卡,可以往外发信息。我不知道结果怎样,走进这片每一粒沙子都如太阳般耀眼的沙漠,一切只能听天由命。

责任编辑:梅头脑 onewenzhang@wufazhuce.com

《打雪仗》于每周二、四、六更新。编辑部微信:oneapp2020。定期发布活动,赠送签名书和周边,欢迎添加。

作者


肖睿
肖睿  
小说家 夏衍电影文学奖首奖得主
关注

评论内容


賣女孩的小火柴
每一章都有看,对比隔壁连载,同样都是悬疑题材,但这部明显在故事铺排,逻辑设定方面都有些凌乱。很多形容和比喻用得蛮生硬,有种硬“凹”的感觉,文笔也不严谨,好比这篇文末提到的威士忌“响”,说是单一麦芽威士忌,但据了解“响”是调和型威士忌。以上仅为个人观点,不喜勿喷。
干净阳光味儿
孙大胜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真不想他死。
星美451的记录仪
心都揪起来了,一定要逃出生天啊!
查看更多

 

微信打开

微信打开

打雪仗·第十五章:深渊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