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雪仗·第三章:消失爱人


文/肖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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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假药

金市民风淳朴,连着发现两起谋杀案,让警方十分震惊。当天深夜,刑警队的所有刑警都赶回了队里集合,陈诺主持开案情汇总分析会。每个干警的手里都有这样一份验尸简报:

华府天城的女尸,推算年龄在65到70岁之间,死亡时间在一个月前。尸长165cm,重40公斤。重度腐烂。死者生前被凶手设计的简易捕猎圈套套住脚踝,尸体被发现时处于被绳索倒吊于房梁之上,腹部不完全敞开,疑似被利器刨开导致,腹腔内主要脏器已被割除,焚烧。尸斑存在,指压褪色。尸僵遍布全身。

太阳城男尸推算年龄在70岁到73岁,尸长172cm,重66公斤。死亡时间为三个月前,其它一切和女尸相同。

明明是寒冬,但陈诺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他觉得自己汗水中有一股盛夏中的油罐车味,丁烈刚刚反馈了信息:两处烂尾楼都在郊外,附近一个摄像头都没有。而两个案发现场都暴露在自然环境下,其中间隔三个月的暴雨大雪天气是凶手最好的帮凶。现场已经找不到任何完整的指纹和脚印。

“我直觉我们这次遇到硬茬子了。”陈诺苦笑着说:“把你家里那些相亲活动都取消了吧丁烈!这个除夕我们没法回家过了。”

桌前坐着的男人们没一个人说话,拼命地抽烟,似乎能把火星嚼碎吞进自己的胃里。他们皱着眉头,发出铁笼里囚禁着的老虎的味道。陈诺问:“死者的身份调查清楚了吗?”

“陈队,他们的尸体在室外极端环境下已经腐烂,辨认不出面貌。而且我们金市已经两年没有老人失踪案了。”

人群中一个瘦干男人连连摆手,那是失踪人口调查小组的组长。

一夜过去,远处一朵烟花绽放,这是陈诺在这个冬天看到的第一朵烟花。爆炸声传到警队会议室里,引起阵阵回荡。陈诺抽出一根烟,刚要点上却发现上面沾着鲜红的唇印。他把烟又重新塞回烟盒,平静片刻,才开口说话:“其实现场已经告诉了我们很多东西。”丁烈和同事们看着他,猜测他又闻到了什么别人闻不到的奇怪味道。

“现在我们先可以肯定一点,这两起案件是同一凶手所为。我们还原凶手的作案轨迹:三个月前,他在太阳城行凶,杀死男性被害人,行凶时可能发生了搏斗,凶器沾上了金链花汁。又过了一个月,他在华府天城杀死女性被害人时,用了同一把凶器,无意把金链花汁形成的斑渍带到华府天城的死者伤口中。从死者腹部的伤口我们可以确定,这凶器应该是把长刀。”

众人点头,如小鸡啄米。陈诺继续说道:“这是一起有预谋,有计划,有既定模式的杀人案。其次,我看了两个案发现场的陷阱,虽然糙,但特别实用。这证明凶手懂得因地制宜,就地取材制造陷阱,非常专业。并且懂得引诱目标到自己设下陷阱的作案地点。最后,他知道利用监控盲区和自然天气消除自己的踪迹。综合这三点,我们可以得到这个凶手的基本轮廓,第一,他很有耐心,所以年龄不会很小,最起码在三十五岁以上。第二,他有着极强的攻击性和攻击能力。但外貌和说话具有欺骗性,容易让人放松警惕。第三,他很警觉,智商很高,心态坚定,有一定的攻击能力和反侦查能力。我想凶手以前是从事特种职业的。很有可能是退伍军人,或者是安保方面的专家。”

丁烈苦笑道:“陈队,这样的人在金市没有三千,也有八百。等我们锁定凶手了,他早就跑了。”

会议室的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姑娘像阵旋风般冲了进来,兴奋地向陈诺挥舞着双手。那姑娘眼睛明亮,有对小虎牙。陈诺突然闻到了荷尔蒙与多巴胺燃烧的味道,他向身边一瞅,发现丁烈的双眼发亮。

法医向大家介绍,这是证物科来的新同事,名字叫李梦。李梦跑急了,大口大口喘气,丁烈递给她一瓶水。她挥手的时候,人们这才看清李梦的双手拎着的证物袋中的物品是什么:一双袜子和一根皮带。

李梦激动的脸上那一点点金色的雀斑都有些发红,如乌云一般的长发中飘出少女的芬芳。她说:“我刚才检查两名死者衣物时发现了有意思的事情——”

 

2.  我是小叮当

宝马车停在铁皮屋前面。铁皮屋很脏,陈旧得像是侏罗纪时代就隐藏在了地球沼泽中的外星飞船。我隔着车窗,看见门口停着几辆小货车,还有几十辆三轮车。铁皮屋上面的招牌是“捷速货运站”。招牌很老,都开始掉漆了。孙大胜掏出一张欠条递给我,金额是一百八十万,签名是“白刚”。它的寒光让我觉得烫手,

未来刚吃完奶,在孙大胜的怀中睡着了。他小小的胸膛随着细微的鼾声轻轻起伏,睡姿安详,婴儿是金市最神圣的人。孙大胜把空了的奶瓶轻轻放在座位旁边的储物格里,对我说:“拿着欠条和线锯,进里面去找白刚,让他还钱。”我问孙大胜:“为什么你不进去?孙大胜笑着说:“要是爷进去,就不需要孩子和你了。”

“要是他不还钱呢?”

孙大胜说:“那他到时候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那天我抱着未来,看着他走进了我的家,自称“孙大胜”,打倒了那群来我家催债的男人。漂浮着的血味让虚空变成黑红,男人们的呻吟让我浑身颤抖。他走到了我身边,问我是不是周灵。

我点点头,孙大胜拿出一张照片和我对比着,他惊讶地问我:“这是你半年前照的,你怎么能瘦这么多?”我说:“他们天天逼债,我四个月瘦了三十斤。”

“网上那篇《金市奇人异事录》写的就是你?”他难以置信的语气让我尴尬。

《金市奇人异事录》是一部在金市互联网上广为流传的散文集,里面记录了金市的很多人很多事,有穷人也有富人,有男人也有女人,有好人也有坏人,有活人也有死人,可没一个人因为被写进这篇文章而感到高兴。因为作者的笔触辛辣口吻调侃,在他的叙述里大家都活得很可笑。很多在连载里出现过的实力人士都非常恼火,他们说这本书纯粹是造谣诽谤,那些事根本就没有发生过。有人调查过这作者究竟是谁,却查不出个所以然。他就像个幽灵,活在空气中。

我点点头,说:“《周灵篇》写的就是我。”

孙大胜就像看着一个外星生物一样看着我说:“你丈夫欠了橘子姐很多钱,你得跟爷走。”我拼命地摇头,我说:“我跟你们借的钱,全放给别人了,我去给你们要钱去,你一定能拿回钱。”

孙大胜突然笑了,仿佛银河中的黑洞吞噬行星。他说:“这个不重要。你找谁要债,不是爷的职责,爷的任务是从每个欠债的人手里讨回本金和利息,要是没钱还,那我们也能找到东西抵债。”

我的心向地面坠落,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像狼扑向羊的喉管一般迅速地抢走了我怀中的未来。未来惊醒过来,哭得鼻尖都发红了。我仿佛一颗失去信号的卫星,在黑暗中漂浮。我刚想尽我最大的力量去尖叫,孙大胜抚摸着未来的脸颊说:“周灵,想不想救你孩子,就看你了。” 

 

小铁皮屋里面的人正在吃饭,我走进去,几十个大男人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看着我,我问他们,白刚在哪里。他们“嘿嘿”地笑了起来,其中最壮的一个男人走到我面前,对我说:“我就是白刚,可我不认识你。”

白刚是个巨人,我看有一米九五,呼呼喘着气,像是一头熊。大冬天的,他只穿一件背心,两条胳膊上花花绿绿,都是刺青。要是换成以往,遇到这种人吓都把我吓死了。可现在,我像一颗红色陨石,没有丝毫畏惧,再巨大的星球也会被我撞成尘埃,更何况一个男人?我可以去撕咬他,也可以跟他睡觉,即使我双腿已经软成了两根面条。

我把借条递给了白刚,他原本红润的脸色瞬间就黑了,变得蜡黄。他问我:“橘子姐在哪儿?”

我摇头说:“是一个男人让我来的,那人就在外面的车里。”他向门口看看,眼神却像是一座时间废墟般空洞。

“我没有钱还。”

“那人说了,你会给他一个交代的。”

白刚的手下一听我是要债来的,纷纷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心狂跳,感到自己就要摔倒在地上。一只手扶住我,是白刚。

“都闭嘴!” 白刚大吼一声。男人们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给我滚出去,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们都不能进来,谁都不许找这个女人的麻烦。”

白刚指着我,他的动作带着一阵微微的寒风扑向我,我吓得打了个寒战。每一个人出去的时候都会瞥我一眼,如果眼神会长牙齿,我已经被撕成碎片了。

“他希望我怎么给交代?”

“我不知道。”

他看出我已经害怕到了极致,叹气道:“你也欠了橘子姐的债?”

“一言难尽。”

白刚苦笑着接过孙大胜的线锯,对我说:“千万不要进来。”我点点头,他走进了里屋,我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铁皮屋很安静,时间像是停止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白布包扔了出来。我走过去捡起来,白刚在里屋说:“你可以走了。”他的语气很奇怪,像是嘴里塞进去一把滚烫的火山灰。

我想打开那个白布包看一下里面究竟有什么,他告诉我,千万不要打开。

怎么走出那小铁皮屋的,我完全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钻进车里,孙大胜接过白布包打开,里面装着一只人类的右耳。我认识那只右耳上面的刺青,是一颗蛇头,而蛇身从白刚的面部一直盘旋到后背,这耳朵是白刚的,我这才明白为什么白刚的语气是那样痛苦。孙大胜大大咧咧地把它扔进了一个黑色手提袋里,像是扔一瓶水,或是扔一本书。孙大胜对我说:“干得漂亮。”

我哭了,我看着对这一切毫无察觉的未来,他的脸蛋红扑扑的,发出苹果的香味。

“求求你,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你放了未来吧。”

孙大胜不回应我,发动了汽车,我不知道他会把我带向哪里,我不再说话了。孙大胜看着我,问我是不是冷,我摇头。他依然开大了车上的暖气,很体贴地对我笑笑。他的笑容让我头皮发麻。 

我想起来曾经有一个妇人来我家要债,她已经很老了,全身臃肿,脸上的皮肤闪闪发亮,像是抹着一层金粉。

我家里没有开灯,我不敢开灯,害怕有债主看到我家有灯光来砸门。她是趁着我潜出家门倒垃圾时冲进了我家。在黑暗中,我们窃窃私语,就像两只啃噬木头的母鼠。

老妇人对我说:“闺女,求求你了,你还钱吧。”

我说:“阿姨,我真的没有钱。有钱人不会深更半夜偷偷摸摸出去倒垃圾的。”

她似乎没有听到我说什么,还是在说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我是谁并不重要,她有一个倾诉的地方才最重要。她说她把老公积攒了一辈子的钱,还有房子抵押了的钱,全放到我公司的典当行了。老公现在病了,没有钱治病。儿子要结婚,未来的儿媳妇要房子。可她什么都没有了。

她不敢告诉家人这件事,每天一大早就出门,假装是去给儿子看新房。她一遍遍地跟我讲这些事情,说我不还钱,她就没法做人了。可我能说什么呢?我比她还惨,我什么都不说。   

她唠叨累了,对我说:“闺女啊,告诉你,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的心颤了一下,我说:“阿姨,祝你长命百岁。”我们在没有光的房间里,我看不清她的表情。我站起身来,四下摸索着,希望找到一些吃的东西。找了半天,却只找到一个苹果。那苹果很大,清香扑鼻。

我对老妇人说:“阿姨,这个苹果就当蛋糕了,祝你生日快乐。”

老妇人许愿的时候,我有些感动。我想和她分食苹果,于是使劲用手掰它,用尽全身力气却毫无效果。那苹果始终是一个整体,散发着果香。我手一滑,它掉落在地上,摔成碎片。

苹果是假的香氛模型。不知是谁放在桌上的,也许是某个闯进过我家的债主吧。可我清晰记得,当我拿起它的时候,它明明是一颗真正的苹果啊。在黑暗中我们两个人笑了起来,笑声被淹没在苹果的香味中,笑声和现在的孙大胜一模一样。

一群年轻的学生在雪地堆雪人,他们的笑声清脆,没心没肺地又把刚堆好的金色雪人推到,看着它裂成无数碎块,他们尖叫,就像一群蹦蹦跳跳的松鼠。

我看着他们,想起小时候我特别爱和陈诺打雪仗。金市的雪黏度较大,人们说因为被蒸发到金市天空里的液体不是水,而是地底的石油。金市的孩子们心灵手巧,能把雪球捏成各种动物的形状。每次下大雪,成千上万只小金兔,小金猪和小金羊在金市的黄金天空中蹦跳飞舞,砸在人们的脸上和身上,变成冰凉的金屑。汽车发动机点火的轰鸣惊醒了我,我急忙倒挡,内心比雪还冷。

后座上孙大胜正在逗醒来的未来,冲他吐舌头做鬼脸。未来“咯吱咯吱”笑着,努力向前探着自己那两只肉乎乎的小手,想摸孙大胜的脸。孙大胜说:“你这孩子太可爱了,也不怕生,长大一定是个胆大的家伙。他叫什么?”

我说:“他叫未来。”我停止了哭泣。

 

3.  老人们

李梦带来的证物袋里有两件属于死者的遗物:皮带属于女性死者,袜子属于男性死者。两件物体上都有一个共同的商标“百骨健”。

丁烈说:“这应该是买药赠送的小礼物。”

陈诺道:“这是什么药?”

丁烈皱眉,还没说话,李梦兴奋的插嘴道:“一看就是假药。”

陈诺又问:“你们在哪个药房能买到假药?”

丁烈说:“哪个药房都不敢卖假药啊。”

“平常什么人会买这种假药?”

“我妈这老太太,经常往家里带假药。说是保健品。”

陈诺说:“那你妈买的假药是哪儿来的?”丁烈脱口而出:“骗子们卖的啊!”陈诺不说话了,看着丁烈。李梦长出一口气,说:“我就知道,我的发现肯定有用!”

“都给我把眼睛瞪大了,撒开丫子找!找不到这帮卖假药百骨健的骗子,咱们谁也别消停。”丁烈瞄一眼身边的李梦,中气十足地冲人们大喊。

众人呼喝,鸟兽般散。陈诺看着疲惫不堪双眼充血的丁烈,他心头流过一阵温暖。无论何时何地,丁烈总是无条件地支持自己,像一条忠心耿耿的猎狗,让他感到踏实。

钢琴声如雨点坠落青石板,她如花蕾正在盛开。她还没有像发迹时那般肥胖,也不像破产后那样骨瘦如柴。她的生命处在最美最自由的时候,她是她自己,没有被任何生命在她的生命之上留下划痕。她的双眼中有荷花,汗水里藏麋鹿,身穿一条闪闪发亮的舞裙,化了淡妆。

青春有多茂盛,她在那一刻就有多美,甚至妖艳的像个妖精。她在一片黑暗中,陈诺恰巧也在,像是在一场小雨中的相遇。陈诺时而离她很近,时而离她很远。她对陈诺微笑,看着陈诺。他不敢跟小叮当说话,或是伸出手,一切都完美得像是一切都不存在……

一只手在摇晃陈诺,黑暗消散,光明涌来。陈诺醒了,觉得自己眼角湿润,推醒他的是丁烈。丁烈没有发现陈诺的眼泪,这让陈诺又庆幸,又有些伤心,这个世界上没人会在意一个男人在梦中的眼泪。

丁烈告诉陈诺,已经查出了那帮骗子的活动轨迹。恰巧他们要在两天后举办一次春节活动,诈骗组织的所有人都会到场。为了把他们一网打尽,陈诺决定在那时展开围捕行动。他突然发现丁烈手里提着个塑料袋,里面是外卖餐食。他问丁烈:“你妈不是说怕外卖盒有毒吗?”丁烈不耐烦地挥挥手,说你别管了。丁烈走后,办公室又恢复了宁静,宁静是仙人掌的味道。陈诺拿起手机,小叮当还是没有给他回电,他有些失落,失落有一股清晨的草腥味。

这些天来陈诺一得空就给小叮当打电话,他想问她在哪里,是不是已经到了新的住处,甚至在一个合适的时机,他会见缝插针小心翼翼地问那天为她解围的男人究竟是谁?可小叮当的电话总是处于无人接听状态,这让陈诺心神不宁,以前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即使两个人刚分手时,小叮当也答应过陈诺,只要陈诺打电话,无论在何时,何地,她都会接听。

女人心海底针,断掉所有该断掉的,这也许是她要彻底摆脱过去的一个证明。每次想至此,陈诺都能闻到自己身上有一股人在深夜两点的街上不知自己该去哪儿的味道。

小叮当放弃陈诺,选择了那个外省男人之后,陈诺就退出了她的生活圈。偶然从别人那里听到小叮当的消息,都是好消息。要么是她做大老板了,要么是她生了一个儿子,荣升母亲了。陈诺为她感到开心。

直到金市金融崩盘后的某一天,陈诺去调查一宗老妇人坠楼事件,才发现那妇人坠楼的地点,正是小叮当的公司。虽然现场一目了然,是老妇人自杀,但陈诺还是大吃一惊:曾经身形丰满的她,如今瘦得就好像一张皮包在脸上,满嘴都是大泡,脸色发黑,眼睛血红。她的发间满是丧家之犬的味道。小叮当头低得更深,只是一个劲地掉眼泪。

后来陈诺找了一天请小叮当吃饭。三杯酒下肚,小叮当让陈诺拉下卡座的布帘,无声痛哭,陈诺这才知道,小叮当就是个挡箭牌。那“有二代”利用公司借了高利贷投资做房地产。小叮当作为法人,其实屁股下坐着一颗炸弹。

金市经济危机时炸弹炸了,债主们纷纷要求小叮当还钱,“有二代”突然提出离婚,他早已通过法律文书把自己搞得干干净净,空留了一屁股债务和未来给小叮当,自己逍遥快活去了。小叮当为此暴瘦了几十斤……

陈诺几天几夜没睡觉,终于找到了那“有二代”的下落,他正在酒店里的总统套间和一个所谓的模特进行着一些非法的勾当。陈诺带着丁烈,来到了那家酒店。他站在房间门前,听着屋内的欢叫,他能闻到一千万头着火的野牛在自己拳头上奔跑的味道。丁烈问陈诺考虑好了没有,值不值得。陈诺抽了抽鼻子,一脚踹开了“有二代”的房门。丁烈抢在陈诺前面冲了进去。两人将“有二代”摁在床上一顿海扁,虽然没榨出来几个钱为小叮当还债,但出了口恶气。陈诺本要升任副局长,就此泡汤。

后来,陈诺每次想跟她说什么的时候,小叮当都很严肃地说我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把儿子好好拉扯大,你可不能趁虚而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啊。陈诺无语。

两天转眼就过去,陈诺准备出发时走过证物科,发现证物科门口的地上放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份外卖沙拉。房间里只有李梦一个人,陈诺敲敲门,示意李梦外卖到了。李梦对陈诺笑了,她的笑容有股茉莉花的味道,她说:“陈队帮我谢谢丁队,这是他帮我捎的沙拉。”

警察到东杰大酒店的时候,陈诺看到酒店门口进进出出的人流不断,都是银发老人,像一群群白顶的候鸟停靠在海滩边,陈诺不由得皱眉。

“很热闹啊。这帮骗子快过年了也不回家?”

“有钱赚谁回家”,丁烈说:“这几天家家都有现金,正是作案的好时候。”

丁烈准备下车,陈诺一把拽住他。“你什么时候改吃沙拉了?你不是无肉不欢吗?”

“什么沙拉?”丁烈脸红了,陈诺闻到一股苹果的清香,那是孩子害羞时的味道。

警察们着便装走进大堂,陈诺看到正中央悬挂着条幅,陈诺眯着眼睛念,“百骨健”神药全球春节感恩大会金市分会场。活动正式开始,悠扬的手风琴声响起,二三百号老人站在原地,扯着嗓子,合唱起一首又一首老歌。虽然声音沉闷,但感情真挚,便衣警察们大都是年轻人,坐在音乐声中十分尴尬。陈诺冲丁烈使眼色,他们拿着两位死者的服装照片,在人群中四处询问,见没见过如此穿戴的人物出现,老人们都是看一眼照片,摇头,忘我合唱。

一圈问下来,没什么有用的消息,那些老歌倒是让陈诺头晕脑涨,好像晕船。此时那些老人们的情绪也被烘托到了最高点。

“恩人贾博士大恩大德永远难忘!”

“神药百骨健大恩大德永远难忘!”

老人们谄媚的味道如芥末般充斥在会场中,陈诺鼻涕眼泪都流了下来。工作人员搬着两张桌子上台,一张桌子上摆满了鸡蛋,另一张桌子上摆满了假药“百骨健”。

舞台上出现一个胖子,“贾博士出来了”,人群骚动起来。 

那是个戴金丝眼镜的大白胖子,四十多岁。他身上的味道多到让陈诺皱起眉来,这胖子闻起来就像一颗巨大肥硕的假药胶囊。

贾博士用尽浮夸的语言赞美自己祖传秘方配制,又经过美国“ABC”医药组织的高科技纳米技术改良研发后的神药“百骨健”,台下的人们一脸麻木。陈诺看得出来贾博士这些吹嘘是老调重弹,叔叔阿姨们听过很多次了。但接下来贾博士的一番话引起轰动,他宣布今天花钱买药的叔叔阿姨们不再退钱,改送蛋。

“我们不要蛋,我们要退钱!”

“你这是诈骗!”

听说不退钱了,老人们一时间群情激愤,场面混乱。人们拍马屁时的芥末味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一层又一层的其它味道,陈诺闻到了骨质增生,静脉突出,闻到了骨折,糖尿病,也闻到了癌症,高血压,心脏病,闻到了委屈和不甘心,闻到了每个夜晚来临时难以入眠的孤独,闻到了每个白昼来临时的长叹,闻到时间把世界上密度最大之物——生命穿刺后千疮百孔的人世间。人世间就是方便面调味袋中的味道。

台上的贾博士连连挥手,头上冒出了一层冷汗,他说:“叔叔阿姨们,你们不要瞧不起这蛋,这可不是咱们往日送的普通土鸡蛋。这是云南神秘部落的百年不死飞檐鸡和英国军方发明的高性能高营养战斗鸡交配下来的神鸡所下的神蛋,老人吃一颗能多活四个月到半年,价格一颗就八百八十八。今天白送给大家,叔叔阿姨们,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根本没有人理贾博士,老人们的叫骂声比刚才的赞歌还要响亮,甚至有人开始往台上的贾博士头上扔鞋,眼看场面就要失控,陈诺做了个手势,示意丁烈该抓人了。

此时帷幕突然被拉开,一群人从后台涌上舞台向贾博士冲去,几个工作人员想上前阻拦,被他们打得满地找牙。现场安静下来,那群人都是国字脸,浓眉毛,薄嘴唇,他们身上有同一股鲜花的味道,像是白玉兰,一闻就是一家人。这家人围住了贾博士,贾博士战战兢兢地说:“你们要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还敢行凶吗?”为首的男人冷笑道:“光天化日,你还知道这是光天化日?”那男人一脚踹倒贾博士,大骂:“姓金的王八蛋,卖假药把我爸吃坏了,住进ICU,你给我爸偿命。”

散发着白玉兰鲜花味道的人们绑起贾博士举起来就往台下架,老人们心疼自己的买药钱可能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纷纷不要命一样向台上涌去,警察们根本无法阻拦。等陈诺冲到舞台上时,那群人和贾博士已经不见。那些老人和赞歌,那些骗子和假药,通通烟消云散。像是陈诺在做一个荒唐的梦。

责任编辑:梅头脑 onewenzhang@wufazhuce.com

《打雪仗》于每周二、四、六更新。编辑部微信:oneapp2020。定期发布活动,赠送签名书和周边,欢迎添加。

作者


肖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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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柒
有种割裂感。看陈诺视角时感觉金市jc尽职尽责,室内法治环境井然有序,有一两件大案也是全力侦破,大家可能有些不愉快的过去,但还是属于正常范围内,但是小叮当和别人的视角里,金市都是什么啊,互相倾轧,来回讨债,甚至聚众斗殴,割耳抵债,各种牛鬼蛇神乱七八糟。
Doris
线好多哦,有点乱
无惧
杠一下,就是死亡时间如果已经到达一个月并且是夏天的话,基本就看不出来尸斑了。而且尸僵现象也会消失,由于腹部被划开了,所以巨人观估计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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