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下班回来,宁宣照例在小区门口停车,让孙缈下车去便利店买快餐。自从徐幻离开后,她们俩就懒得做晚饭了,每天都随便吃点快餐对付一下。
穿过人行道,走回车子的时候,孙缈偶遇叶尧。
其实不是偶遇。她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上次他送土豆过来,后来又来接,她都躲起来了,没有露面。似乎连土豆都看出问题来了。
眼下,她还没想好怎么应对,仓促之下只能装出惊讶的样子。但叶尧没有给她先开口的机会。
“你在躲我吗?”他的声音带着怒意,几乎像在质问。
“什么事呀?”孙缈迅速拿出一副散漫的语气,“不会又找我们暂代保姆吧?最近没空。有空也不行。”
不远处,宁宣开门下车,笑着向叶尧抬手致意。没等孙缈反应过来,她已经迅速坐回车里,关上门。
“去哪儿呀你?我没带钥匙,也没带手机呢。”
宁宣压根没理会。蓝色奥拓敏捷地掉了个头,一溜烟跑远了。“什么意思嘛!也不怕遭报应。”孙缈嘟囔着,扭头看见叶尧拉着车门站在车旁,一脸忍俊不禁的表情。
“上次是我一时冲动,让你误会了,我很抱歉。”刚坐上车,孙缈就抢先说。
叶尧发动车子,转上主路,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哦,误会?”
“只是一个吻而已。再说,我也谢过你了。”
“而已……”
叶尧慢慢重复了一遍。像是被孙缈的漫不经心激怒了,他看起来怒气冲天。“哦,吻过就说是误会?就因为你是大美人,我这样的男人你就可以随便吻?”
“咦,那我还得娶你?”
叶尧用力踩一脚油门。引擎一阵轰鸣,底盘微微颤动。车迅速向北驶出北五环。
“一定要这样吗,孙缈?我……”
“嘘。”
孙缈把食指放在嘴唇上,眯着眼睛仔细听发动机的声音。“赶紧去4S店吧。一会儿车就该抛锚了。”
“你能不能别打岔?我……”
“没骗你。我在林芝开车的时候都是自己修车的,光是用耳朵和屁股就知道车有问题。”
孙缈开始说起自己曾经听出汽车的输油管有问题,拦停了一辆自驾游的越野车,絮絮叨叨个没完。叶尧几次想插嘴都被她挡了回去。
“我说你能不能……”
叶尧忍无可忍,提高嗓门盖过她的声音。话没说完,引擎咔嗒响了一声,果真熄火了。孙缈得意地说着“你看你看”,靠着车窗笑得东倒西歪。
车沿着空荡荡的马路滑行了一段,慢慢停下来。路两旁都是茂密的白杨树林,没有路灯,四下寂静。叶尧一言不发,直到她终于笑够了停下来,才开口说话。
“我想和你结婚。”
“什么?”
“你能不能嫁给我?”叶尧说。
孙缈皱眉瞧了瞧他,随即哈哈大笑,一边连连摆手。“真是笑死我了。就算觉得保姆很合用,也不用娶回家吧?”
叶尧没说话,注视着她,目光直白,充满耐心。终于笑不出来的时候,孙缈转头望向窗外,许久,轻轻叹口气。
“如果你是想要一个临时的女朋友,没问题。我喜欢你,见面或上床都没问题。其他的就算了。结婚尤其可笑。”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叶尧说着低下头,看着方向盘沉默片刻,“上次……我等了半年,也想了半年,想得很清楚。”
“这种事你都是靠想的?”孙缈难以置信,笑着摇头,“你了解我吗?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我不用知道,我只知道……”
“连我是不是女人也不用知道?”
不出所料,这回叶尧终于露出惊讶的表情。孙缈瞥了他一眼,转开视线,犹豫了一下,简单说了大学时怀孕、切除子宫的事。
“那又怎样?”听她说完后,叶尧平静地说。
“那又怎样!”孙缈一下子火了,恨不得一把抓住他的领口对他吼叫,“你知道切除子宫是怎么回事吗?你做过女人吗?你怀过孕吗?”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是说你不会嫌弃我是个残次品,让我不必自卑?还是说,既然我都这样了,能嫁给你这样的人也不算亏了?”
孙缈越喊越大声,任由自己发火,几乎被自己喷发出来的怒气给淹没了。叶尧也忍不住喊起来:“胡扯!你非得这么曲解我吗?”
忽然间,两个人同时安静下来。怒气仿佛透支了所有的体力,孙缈觉得疲倦极了,蜷起腿窝到座椅里。叶尧则看着另一侧的车窗。
“我爱过那个软骨头助教。”沉默许久,孙缈说,“后来也爱过很多混蛋。也许是我这人太随便吧。好笑的是,那些混蛋都是结了婚的,就跟被下了什么诅咒似的。那什么,俗称狐狸精。命运这东西真可笑。除了报应,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什么报应?”
孙缈只是哈哈一笑,呼出一口气,接着说,“不过最爱的那个人倒是单身。那时候,我二十四岁,不,二十五岁,在成都的麻辣烫摊子跟人吵架的时候认识他的。两个人一起在四姑娘山搭了一个夏天的帐篷。夏天结束的时候,他说要去西藏学唐卡,让我跟他一起走,可我已经受够了晒死人的阳光。他收起帐篷扔进越野车的后备厢,管自己走了。他走了不到半天,我就后悔了,一路追到了拉萨,最后也没追上。那是我最后一次爱上什么人。你知道这个故事的重点在哪里吗?”
叶尧回过头,没有搭腔,等她说下去。
“爱跟发疯没什么两样,都是一遍遍重复同样的事,妄图得到不同的结果。”孙缈愉悦地微笑,看起来却像是死心断念。
“不过还是会经常怀念四姑娘山的那个夏天。帐篷外面漫山遍野都是野花,早上起来去摘野果,树上的蜘蛛网都挂满露珠。我们搭了两个帐篷,到了半夜,我会悄悄爬进他的帐篷,跟他做爱。有时是他爬进我的帐篷来……”
“我了解了。”叶尧打断她。
“不想听?这就受不了了?”孙缈瞧了他一眼,“多了解一些我的事对你有好处。结婚这么傻的事……你都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知道!我也知道我们各自过了三四十年不相干的人生。我结过婚,也失败过,你不相信的,我也没指望过。我只是想我们……”
“我不想!”
孙缈大声打断他。可能是休息够了,不只体力,连怒气也恢复了。她猛地推开门跳下车,大步往回走。
“为什么?”
身后传来叶尧的喊声。孙缈毫不停顿。天开始暗下来了,一辆辆车亮着灯从她身边驶过,初秋的冷风扫过她的脸。为什么?也许她应该给他几个理由。比如她不相信婚姻这种东西,比如命运对她来说就是复仇和刑罚,比如她觉得自己永远不配拥有正常人的幸福。但这么说未免太可笑了。于是她决定什么都不说。
明明觉得车没开出多远,往回走却走了很久。终于走到横跨五环路的广泽桥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亮着明亮前灯和红色尾灯的两道车流从桥下穿梭而过。孙缈吹着冷风,靠在栏杆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直到浑身冻得发僵才继续往回走。
回到家已经九点了。宁宣给她开了门,又窝到沙发里看书。她穿着睡衣,看起来已经洗过澡了。孙缈猜她早就回来了,可能开车从小区门口离开后,绕了一圈就直接回来了。
“还以为你晚上不回来了。”
宁宣从书里抬头冲她笑了笑。孙缈不禁有些气恼,本想冲她发火,还没开口就觉得疲倦极了,最终什么也没说,径直穿过客厅回自己的房间。宁宣在后面殷勤地问她吃饭了吗,又叮嘱她看一下手机,她的手机一直在响。孙缈猜到是谁,没有理会,倒头趴在床上。
这时,锁在抽屉里的手机又响了。
“哎呀,好吵。”宁宣从客厅那边喊了一声,“快接电话。吵了一晚上了,不接的话就关机。”
孙缈翻身下床,拉开抽屉。正想关机,一眼瞥见屏幕上显示的不是叶尧的号码,而是一个陌生号码。不,也不是完全陌生,至少开头的四位数很熟悉。0574,宁波的区号。
电话是宁波象山一个派出所民警打来的。孙缈握着手机听着对方的声音,除了不停地重复说“好的”“没错”“谢谢”,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察觉到异样的宁宣走到门口。
“怎么了?谁打来的?”
孙缈握着发烫的手机抬起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他们说她当街抢人家孩子。她又发疯了。”
临近十一,当天没有航班,孙缈买了次日飞往上海的机票。然后接连换了两趟大巴,从上海到宁波,又从宁波到象山。终于到达象山那个海边小院,已经是第二天深夜。
院门锁着。任凭孙缈怎么叫喊、拍门,都没有人应答。院子里也听不见动静,完全不像有人在家。可是,透过门缝又分明能窥见楼下的窗户亮着微弱的灯光。派出所的民警也说已经把人送回来了。
宁宣让孙缈别喊了,等天亮了再来。孙缈不死心,又喊了一会儿,随后像是忽然想起似的,绕到院子后面,借着围墙边的榕树翻进院里。宁宣等了片刻,没见孙缈来开门,反倒听见她在围墙里面大呼小叫,于是也翻墙进去。
“居然连厨房的窗户都锁上了。不是一向最怕煤气中毒吗?”
孙缈嗓门响亮,显然不是说给宁宣听的。宁宣留意到那扇刚才还亮着灯的窗户已经变成一片漆黑。
最后,两个人只能坐在后门廊的竹制凉床上等天亮。江南的初秋,天气还算暖和,但这座海边山下的院子却四下冷飕飕的。海风带着夜晚大海的气息,在杂草丛生的院子里回旋。海潮的声音无休无止地从山下传来。让宁宣惊讶的是,这么冷,居然还有蚊子。可能是院子里的草长得太茂盛了。孙缈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把旧蒲扇,一边挥着扇子驱赶蚊子,一边挠着胳膊大声埋怨。隔着薄薄墙壁的房子里始终没有一点动静。
清晨,宁宣在寒冷中醒来。天刚亮,四周弥漫着潮湿的雾气。在硬邦邦的凉床上坐了一晚上,双腿又酸又麻。她揉着没有知觉的膝盖,一扭头,差点摔下凉床。
旁边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朝里打开的门里,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正悄无声息地盯着她看。穿着一身黑色长裙,半张脸沉在暗影中,看起来宛如鬼魂。昏暗中看不清江雪霁的脸,但宁宣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冰冷凌厉,寒光闪耀,如同从黑暗中射来的两支飞镖。
“你回来干吗?”
她的声音嘶哑粗粝,让宁宣想到干裂的木板,沿着纹路自下而上咔嚓嚓裂开。宁宣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她不是在跟自己说话。她转过头,看见孙缈站在凉床另一侧,目光越过宁宣落在轮椅上。
轮椅慢慢往前滑到门口。江雪霁眯起眼睛,始终盯着宁宣身后,仿佛在用瞳孔中的飞刀瞄准目标。宁宣不由得错开一步,让到旁边。
过了十年,她的容貌并没有多少变化,但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就好像身体内部被摘除了某种光源,所有人之为人的光彩似乎都消失殆尽了。熹微的天光中,她脸色苍白,没有丝毫表情和褶皱的脸庞如同是蜡做的,近乎诡异。
尽管如此,她看起来依然整洁而体面。挽成发髻的黑色头发一丝不苟。垂在轮椅前的裙摆也平整簇新。十年前来这里的时候,宁宣就看出来了,这是一个极端自且冷静的女人。是那种哪怕眼看海啸迎面袭来,整个世界即将化为乌有,也依然会不慌不忙地抚平裙子褶皱的女人。
“你以为我想回来?”
孙缈声音硬邦邦的,完全迥异于平常那种天真戏谑的语调。宁宣不禁暗自着急,她知道孙缈就是这样,需要好好说话的时候从来没法好好说话,说起话来就像扔飞刀,一出口就和心里的想法截然相反。
“她一接到警察的电话就赶回来了。”宁宣试图补救,不过两个人谁也没理她。
“还不是你抢人家孩子,我要是不回来,警察就要把你关进精神病院了。”
“我没抢!我是看那孩子一个人躺在推车里……”
“你跟我说有什么用,去跟警察说啊。”
“你到底回来干什么?”
江雪霁的声音更加严厉。这时,宁宣才留意到她右手握着一只扫帚,垂在轮椅的车轮扶手外面。
“咦,我不能回来吗?这房子还是我爸留下来的呢。”
“哦,回来拿遗产的。”
“是呀,你不会想一个人霸占了吧?”
孙缈大大咧咧地走过来,站在门口,斜眼瞧着那只扫帚。“你要是不想被强制送进精神病院,最好赶紧把扫把扔了。想靠这玩意儿撵我走?太不自量力了吧?”
宁宣简直听不下去,忍不住喊了一声“孙缈”,把她挡在身后。随后礼貌地向江雪霁介绍了自己。
“我记得你。十年前你来过。”江雪霁似乎只看了她一眼就认出了她。
“啊,您记性真好,好多年不见……”
“当年让你见笑了。”
宁宣刚开口寒暄,江雪霁就直截了当地打断她,丝毫不加掩饰。趁着宁宣尴尬地找话说,她紧接着问那次她原本是为什么事而来的。
“呃,也没什么特别的事……”
“哎呀,饿死了,有没有吃的?”
这次,打断宁宣的是孙缈。她侧身从轮椅旁边挤进门,随手把背包往地板上一撂,穿过客厅。过了片刻,厨房里传来杯碟碰撞的声音和水龙头哗哗的水声,随后是孙缈干呕般的声音,也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
江雪霁立刻转动轮椅,掉头进屋里。动作相当敏捷,轮椅吱吱碾过地板。那副急切不安的样子,像是觉得孙缈会放火烧了她的厨房。宁宣赶紧跟进去。
客厅里很暗。相比十年前窗明几净的样子,房子里的光景已经截然不同,似乎整体缩小了两号。透过晦暗的光线中,感觉窗户变小了,天花板也变矮了,屋里局促压抑。可能是四处收拾得极其整洁的缘故,宁宣花了一点时间才明白为什么——房子里的东西太多了。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纸箱和纸盒,书架上、桌子上、茶几上、电视柜上、沙发旁边的墙上。贴着不同颜色的标签纸,按照大小顺序从下往上摞得整整齐齐,少说也有六七十个。
趁走在前面的江雪霁没注意,宁宣凑近墙边的几个箱子看了看。里面都是布料,棉质的、缎子的、丝质的,带有各种华美缤纷的图案。还有一卷卷缝线,按照二十四色阶整齐排列。看不出是做什么用的。
“做拼布画的材料。”
江雪霁不知什么时候转过轮椅,解释般说了一句,抬手指了指沙发一侧的墙壁。墙上挂着几幅色彩鲜艳的油画,像是印象派风格,只是看着略显怪异,和平常见到的油画不太一样。走近了才发现那不是油画,而是用布料拼贴而成的画。很碎的布料,较大的也只有指甲盖大小,小的只有绿豆那么大。至少有上千片,图案各异,配色协调。宁宣难以想象拼贴这样一幅画需要多少时间。
“人老了,就得想办法打发时间。”江雪霁像是看出了她的疑问。
“很美。”宁宣笑着说。
厨房里,孙缈正弯腰在水槽里漱口。
“牛奶都臭了!”她扭头喊,指了指冰箱,“你买那么多干吗?全都不能吃了。”
透过半开的冰箱门,宁宣看见冰箱隔板挤得满满当当。白色屋形牛奶盒,看不出装着什么的塑料保鲜盒,像是各种果酱的瓶瓶罐罐。所有的东西都按照形状和颜色,摆放得整齐有序,如同日本收纳杂志上的样版照片。
“谁说不能吃了?”江雪霁慢慢转动轮椅,移到靠窗的餐桌前,“你不吃别吃,又没有人叫你吃。”
孙缈没还嘴,伸手打开头顶的橱柜。“有没有能吃的?面条之类的……”
话未说完,她忽然没声了。宁宣看了一眼,也愣住了。只见敞开的橱柜里塞满某种灰白色的东西。好一会儿,宁宣才看清楚,那是筒装面条的横切面。塞得密不透风,不见一丝缝隙,就像有人出于某种目的特意用面条的横切面砌了一堵墙。
孙缈很快就回过神,噼里啪啦打开其他的橱柜。每个橱柜都塞得满满当当。洗洁精,食用油,袋装大米,厨用卷纸,整箱的保鲜膜和垃圾袋。几乎应有尽有。餐桌的墙边还堆砌着十几个瓦楞纸箱,像是瓶装矿泉水和某种保健饮料。所有东西都收纳得整整齐齐,透着近乎诡异的肃穆感。
“天哪。”最后,孙缈说。
“怎么了?就因为我囤了点东西?”
江雪霁慢条斯理地说,顺手把桌上的几个茶杯摆放整齐,“你要是像我一样靠轮椅挪动,就会知道买东西是一件多么麻烦的事。太麻烦了。有时我都不明白为什么人非得吃饭,非得喝水……”
“你怎么坐轮椅?”孙缈盯着轮椅,好像刚刚才发现她坐着轮椅。
“瘫了呗。总不可能是因为喜欢坐吧?对你来说还是新闻?我都瘫痪三年了。”
“我看你是瘫得久了,人都变傻了。这么个囤法,早晚有一天得把自己埋在垃圾堆里,找都找不着!”
“又不关你的事。”
江雪霁抬手抚了抚耳边的头发,透过餐桌旁的窗户,望向清晨迷蒙的海面,“埋了更好。我也没指望到时候有谁会来给我收尸。”
孙缈没吭声,环顾左右找来垃圾桶,然后一把掀开冰箱门,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全都扫进去。
“给我住手!”
江雪霁迅速转动轮椅。可是才挪动一点,轮椅就被打开的冰箱门抵住,动弹不了。“你给我住手!这是我的房子!我的冰箱!”
她嘶吼着,怒不可遏,看起来随时会崩溃发狂。宁宣连忙拉开孙缈,关上冰箱。孙缈转头又要去清理橱柜里的东西。
“孙缈,你太过分了!”
宁宣忍不住冲她吼,用力推了她一把。孙缈措手不及,倒在地板上。垃圾桶砸在地上,里面的瓶瓶罐罐滚落一地。
厨房里忽然安静下来。天不知什么时候彻底亮了,阳光照在窗外的海面上,耀眼的波光几乎能照进屋里。远远地,能听见潮水上涨和海鸥鸣叫的声音。
“我来做点早餐吧。想吃点什么?”
宁宣转向冰箱另一侧的江雪霁,问了一句。她似乎没听到。宁宣又问一次,她还是没有反应。
“喂,问你吃什么呢!”
孙缈坐在瓷砖地板上,冲她大声嚷嚷。江雪霁只是瞟了她一眼,眼神就像看一只干枯的蟑螂尸体。
“煮点粥吧。”最后,她对宁宣说。
“好啊。米在哪里?”宁宣开心地说着,随手打开旁边的橱柜。只见里面堆着一个个塑料箱,似乎装着各种各样的杂粮和豆子。但她已经不那么惊讶了。
“呃,用什么米?”她若无其事地问。
江雪霁似乎没听见,出神地看着橱柜里的一个个塑料箱。
“问你用什么米呢!”孙缈又冲她喊。
“我自己有耳朵。”这次,江雪霁看都不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