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诊所·第二十四章


文/阿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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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院四天后,徐雁回在医院过世。

清晨,当徐幻像平常一样送饭到医院的时候,徐雁回正在抢救。脏器衰竭引起的休克。医生和护士挤满狭小的单人病房。徐幻终于被允许进去的时候,徐雁回已经脸色发绀。远远地,她朝徐幻伸出手,就像溺水的人最后一次浮出水面,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徐幻近乎本能地往后退。

徐雁回一直伸着手,瞪着眼睛隔着氧气面罩望着她。

“快过去。”宁宣在后面催促了一声。徐幻没有动,被孙缈推得趔趄了一下,才走到床边。

终于抓住她的手的时候,徐雁回依旧瞪着眼睛,笔直盯着她,像在命令什么,又像在等待什么。徐幻知道她在等什么。她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尖利的指甲掐入她的手背,她看见她牙关紧咬、眼眶欲裂,紧盯着她的目光比平时更加凛冽。

即便是在企求,她的眼里也看不到半点柔情。徐幻知道,她和她一样,这辈子最难的就是向别人示弱,哪怕死到临头也不会变。

“妈妈。”

终于从唇缝里挤出的声音,听起来比徐幻预想的温柔。温柔得如同谎言。但她惊讶地发现,顺利说出口的话语似乎疏通了她堵塞的咽喉,随即如青蛙般向远处跳跃,带走在她心里郁积了半辈子的痛苦。

掐进手背的指甲慢慢松开的时候,她又叫了一声。随后,旁边的什么仪器发出一声轻响,有人拿下徐雁回的氧气面罩,用小手电筒照了照她的瞳孔后说了一句什么,同时记录时间。

躺在那里的徐雁回脸上似乎带着笑意。完全不像已经死去了,看起来反倒比活着的时候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妈妈。”看着那张脸蒙上白布的时候,徐幻又喃喃叫了一声。


葬礼过后,徐幻就没再出过门。

她并不觉得多么悲伤。相比悲伤,更强烈的感觉是空虚。难以名状的空虚。仿佛身体内部被抽成了真空,所有那些她曾经憎恨的、渴求的、反抗的东西都失去了重量。所有的东西都轻飘飘地悬浮着,变成毫无意义的一团混沌。就好像她的整个生命原来都是依靠对母亲的恨,才勉强支撑起来的。她把自己所有的不幸和遭遇都归因于她,同时在咬牙切齿的恨意中获取力量。现在她死了,那些力量也随之消散了。

无所事事。自上大学以来,这么多年,徐幻还从未这么清闲过,也从未像这样觉得自己无可依傍。仿佛母亲的死把她和这个世界的所有关联一刀砍断了。那个她一直那么热爱的人生,那个她一直那样苦苦挣扎、从未想过放手的人生,现在她已经毫不在乎了。 

每天,她百无聊赖地斜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无聊又闹哄哄的电视节目,放眼望去都是喋喋不休的男人、尖声大笑的女人,吵闹得让她想朝他们扔遥控器。可如果关掉电视,又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寂静。

时间久了,她渐渐不再打扮,也不再化妆,有时连衣服都懒得换。一天早上,她在卫生间镜子里看到一张陌生的面孔,好一会儿才认出那是自己。一张裸露的脸。没有粉底和遮瑕膏的掩饰,薄薄皮肤下的毛细血管清晰可见。没画眼线也没刷眼影的眼睛有些发青,睫毛稀疏柔软。整张脸看起来那么纤薄脆弱,仿佛用手指轻轻一戳就会砰的一声破裂。那是孩童般的脸庞,像极了小时候哭泣时的她。她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瘫了一整天,至少换个姿势吧?”有时,晚上下班回来,孙缈会来逗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把午饭盘子洗了嘛。”

如果徐幻毫无反应,她就接着问是不是想妈妈了。徐幻朝她翻个白眼,迅速恢复惯常的泼辣,予以回击:“再说一次!哪天我要是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妈,我就去死。”

半个月后,郑观复打来电话问她在哪儿。怒气冲冲的,还带着些焦虑,俨然一个下班回家看到妻子没做饭、人也不知所终的丈夫。对此,徐幻颇觉解恨。她猜他应该是出差刚回来,看到房子里黑洞洞的,才终于想起她这个妻子。让他焦虑的,显然也不是她的安危和下落,而是本该和那座房子作为整体而存在的妻子居然擅离职守了。他让她快回去,她说自己不回去了,以后都不回去了。

“什么意思?”

“就这个意思。”

她告诉他,离婚协议她已经拟好了,一会儿就发到他的工作邮箱。她什么都没有要求,钱或房子什么的,相信他不会有异议。如果他没什么问题,就尽快让他的律师安排她去签字,然后去民政局办手续。她语气冷静平淡,就像在跟私人银行顾问商量财务托管计划的细节。郑观复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以同样冷静的语调说他明白了,他会安排的。

“那么,还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再次陷入沉默后,他开口问了一句。徐幻听了就笑了。这话说得,就像五星级酒店经理殷勤的问候。郑观复显然也意识到了,在电话那头尴尬地笑了笑。

“还真有。能不能帮我找一件衬衫?”

“什么衬衫?”

徐幻详细描述了那件衬衫,白色桑蚕丝的,长袖,后开襟的,后领口有个蝴蝶结。郑观复立刻说好,开始去楼上的衣帽间翻找。她一边指点可能的位置一边向他致歉,说这么麻烦他真是不好意思,但那件白衬衫是她最喜欢的一件。他说没关系,如果找不到就找人按她的描述定制一件。听他这么说,她有点生气,说那件白衬衫定制也做不出来,是可遇不可求的那种。他立刻道歉,继续寻找。

没有进展。两人握着手机,理智冷静地讨论衬衫可能在什么地方,然后一一去确认。为了寻找衬衫,几乎动用了彼此全部的智力和耐心。没有焦躁,没有厌烦,仿佛找到那件衬衫是他们之间唯一重要的事。徐幻猜想,此刻郑观复应该和她一样,对那件失踪的衬衫暗怀感激。托它的福,他们才得以像两个理智的成年人那样体面地分手。

“算了,不找了。”找了将近半个小时,徐幻适时放弃了。

“那好吧。”

郑观复不无遗憾地说。徐幻表达了谢意,随后两人礼貌地互道再见,同时挂断电话。


离婚后,徐幻还是继续无所事事地生活。窝在沙发里一言不发地看了半个月电视后,她忽然一反常态,像重伤初愈的病人一样开始絮絮叨叨。如同开启了人生反省模式,一边分析自己的过往人生,一边不断向宁宣和孙缈抛出各式各样让人无从下嘴的问题:“为什么我的人生这么失败?”“人为什么活着?”“人一定需要爱吗?”“从小没见识过爱的人,该怎么去寻找爱?”

有时,宁宣和孙缈被烦得受不了,各自去洗脸做饭,她就继续对着没有人的沙发发问。等能问的问题都问完了,又从头开始问,循环往复,不知疲倦。

几天后,叶尧忽然把土豆送过来。说是要出国一个月,不放心把孩子交给保姆。这次,宁宣愉快地答应了。这阵子诊所的工作比较多,宁宣和孙缈实在脱不开身,又没法带上土豆的时候,就把他交给徐幻。

晚上回来,她们就会看见徐幻盘腿坐在沙发上,向正在地板上玩小火车的土豆发问:“你觉得什么是幸福?如果不相信有幸福这种东西,人应该靠什么东西活下去?”

土豆举着小火车想了想,认真地回答说他不知道,不过下次他会帮她问一下幼儿园的园长老师,“她什么都知道”。徐幻点头说好,又接着问他是不是生来就相信一定有人爱他。土豆立刻回答说那当然,他爸爸就很爱他。

“喂,我们在这儿呢。”听得想笑的孙缈,朝她喊一声,“那个家伙才五岁,听不懂也接不住。”

“听不懂的是你。”徐幻不屑一顾地回了一句。

很快,徐幻和土豆就成了玩伴,天天一起坐在地板上玩乐高积木、搭火车轨道。只不过,和对孙缈那种崇拜与依恋不同,土豆完全把徐幻当成同龄玩伴,对她一点都不客气。徐幻似乎也当自己是小孩。两个人时不时就吵起来,为了一个齿轮或者一段轨道争执不下。土豆急了干脆动手抢,徐幻也不会让他,还会动真格生气,把土豆弄得哇哇哭。

“天哪,你还当真欺负小孩呀。”宁宣惊叹。

“他可不是什么天真无邪的小孩。”徐幻愤愤不平,“昨天说我鼻子长,像巫婆,今天说我看起来很老。小孩都这么恶毒吗?”

就像小朋友吵架一样,两个人一会儿就闹掰了,一会儿又和好没事了。运气好的时候,宁宣和孙缈晚上回来,会看见徐幻抱着土豆坐在沙发上,一起看动画片,家里一片祥和。运气不好的时候,就刚好赶上两个人坐在一堆积木中间,气呼呼地吵架。往来过招完全是两个五岁小孩吵架的路数,听得宁宣和孙缈哭笑不得。

看起来徐幻似乎有意要重新做一回小孩,补回错失的什么东西。仿佛她终于死心承认这个世界永远不会补偿她,于是决定自己补偿自己。

每次,看到徐幻蓬头垢面,和土豆一起并肩坐在地板上,仰头望着电视荧幕,宁宣心里总有一种难言的感动,分不清是悲伤还是喜悦。也许徐幻也发现了吧,像这样坐着,从一米左右的高度望出去,这个世界看起来会比较美好。


又过了半个月,徐幻收到了一个纸盒。一个自称是徐雁回的律师的人送来的。郑重其事地让徐幻检查过密封条,又让她在一份文件上签字后,才把盒子交给她。

徐幻坐在沙发边缘,严阵以待地盯着茶几上的纸盒。仿佛那里面藏着什么机关,一打开就会刷地飞出暗器。一旁的土豆看得纳闷,拿起盒子瞧了瞧。徐幻一把抢回来,不再犹豫,几下撕掉封条,打开盒子。

里面装满了照片。旧旧的相纸,边缘泛黄,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徐幻翻了翻,都是徐雁回年轻时的照片。十几岁时扎着麻花辫的,二十多岁时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还有像是当演员后拍的艺术写真。年轻时的徐雁回美艳不可方物,堪称绝色。厚厚一沓相片快翻完的时候,出现了十来张婴儿的照片。有两三个月大的,也有七八月大的,脸蛋清秀,显然是徐幻。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婴儿时的自己。

照片翻完后,盒底露出一张打印的表格。罗列着一些房产地址和银行保管箱详情,像是财产清单。末尾有几个手写的字,字迹龙飞凤舞的:都是你的,不用谢。

徐幻重新拿起照片,一张张翻看着。直到眼泪落在照片上,她才发觉自己哭了。她伸手去找纸巾,一转头,看见土豆端着纸巾盒站在旁边。

“那是谁?”

“我妈妈。”徐幻擦掉眼泪,笑着回答,“是不是很漂亮?”

“真漂亮。”

土豆真心实意地赞美,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卡通塑料夹,打开了,伸到徐幻面前,“看,这是我妈妈。是不是也很漂亮?”

照片上的晏洁穿着古装戏服,明艳照人。

“真美。就像仙女下凡呢。”徐幻赞叹。

收起照片的时候,她把那条黑白条纹丝巾也放进纸盒。是那天她在病床的床脚捡起来的。到最后,她母亲似乎在笑,笑容中有种平静的赞许,像是在说这个让她愤怒疯狂、斗志昂扬的世界,终究令她满足——哪怕这辈子活着的时候,她没跟任何人结成什么良缘,连自己的女儿也不例外。

合上纸盒的时候,徐幻最后一次把手放在丝巾上。细腻柔软的蚕丝丝巾,仿佛还带着什么人的体温,让她想起小时候自己曾收藏过一条红格子围巾,外婆说是她母亲留下的。一个人在寒冷的夜晚迷路的时候,她总是把那条围巾裹在胸口。仿佛只要有那条围巾在,哪怕浑身冻僵了,她也能够勉强保存胸腔里面的一点热量,不会让自己的心结冰。

她是从什么时候丢弃了那条围巾,任由内心封冻的?而她竭尽所能苦苦挣扎这么多年,最后不过是明白了一件简单至极的事:结了冰的心终有碎裂的时候,就像冻结的水管早晚会裂开。

用了半辈子从爱走到恨,现在,也许她可以试试往回走。


徐幻毕竟是徐幻,不到一个星期,她又重新变回那个斗志昂扬的女人。

每天一大早起来,一丝不苟地化妆、搭配衣服,然后踩着十几厘米的高跟鞋风风火火地出门。没费什么劲就找了份工作,接着迅速忙碌起来,每天对着手机颐指气使大声嚷嚷。随着她的精神状态逐渐恢复,她的洁癖症和购物狂倾向也卷土重来。

“早知道,还不如让她继续颓丧呢。”每天被她追着洗澡、收拾房间的孙缈,忍不住发牢骚。

没多久,宁宣和孙缈发现徐幻似乎又恋爱了。晚上在家,明明坐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涂指甲油,一接电话却说自己忙坏了,“明天恐怕也不行,约了专访呢”“到时候再说吧,能腾出空的话,我一定去”。从来不会明确地拒绝或者爽快地接受,时时刻刻都在给一半留一半。态度是坚定的,语气是暧昧的,声音是娇嗲的。俨然深谙欲擒故纵、若即若离战术的情场高手,把瘫在一旁吃薯条的孙缈看得一愣一愣的。

“我靠,还以为你洗心革面返璞归真了呢。”

“你懂什么!生命不息,战斗不止。”徐幻说着张开手指,朝刚涂好的指甲油吹口气。

一天晚上,宁宣和孙缈下班回来,刚好看到徐幻从一辆黑色越野车里钻出来。

“什么人啊?”

率先下车的孙缈朝扬长而去的车子歪了歪头。宁宣下车的时候只看到车尾,但还是一下认出了那个嚣张的车牌号。她回头冲徐幻笑了笑。

“不会吧?你不是连外套都脱下来还给他了吗?”

“哪个,哪个?”孙缈说着,恍然大悟地一拍额头,“哦,那个送磨刀石的,周什么!”

“什么磨刀石、周什么。周轶!”徐幻翻了个白眼。

“谁管他叫什么!可他当初不是不肯跟你结婚,所以才分手的吗?”

“他改主意了?”宁宣问。

“怎么会。变来变去的还叫不婚主义者?刚好呀,我也再不想结什么婚了。”

徐幻没有给她们俩追问的机会,转身扭着腰肢往小区里走。

令宁宣和孙缈惊讶的是,过了两个月,徐幻忽然宣布要和周轶一起去美国。她是办好了所有手续后才告诉她们的。宁宣心里清楚徐幻是故意不给她们俩劝阻自己的机会,也知道像徐幻这样的人从来不需要别人给她什么建议,只能咽下所有的话。孙缈像以往一样以讥讽的方式来表达担忧,全都被徐幻一一驳了回去。

临行那天,宁宣和孙缈去机场给她送行。

三个人对着手机拍照,来来去去地变换姿势和表情,怎么也拍不够。凑在一起翻看照片的时候,嘻嘻哈哈的氛围渐渐变成了恋恋不舍。意外的是,最先红了眼眶的居然是孙缈。

“哇,哭了哭了!”徐幻自然不会放过取笑她机会,“舍不得我呀?”

“谁哭了!”孙缈照例嘴硬,随即拿照片转移话题,“瞧你,笑起来鼻子好大。”

“大就大吧。就算板着脸比较好看,我也宁愿笑得开心一点。”

“咦?”宁宣和孙缈同时转过头。

徐幻笑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最近刚刚喜欢上自己。虽然美得不太明显吧,不过丑得很有特色,细看还挺动人呢。”

“别谦虚了!你是千娇百媚风情万种,可花旦,可青衣,可仙女,可……”

猜到孙缈后面要说什么,宁宣伸手在她的胳膊上掐了一下。孙缈“啊哦”叫了一声。

“可婊子嘛。”徐幻接过话头,毫不费力地说出口,“有什么呀。不过是一些男人发明的,一些女人用来贬低其他女人顺便自贬的说法。我倒是想给它改改意思。”

“嗬,这口气!就跟女权主义者似的。”孙缈撇撇嘴。

“这辈子我还就决定婊气到底了,不行吗?”

“咦,就你那两下子,还觉得自己真行了。” 

等在安检口那边的周轶抬起手,朝徐幻示意。围绕他身边的送行的朋友已经散去了。应该是时间差不多了,该进去了。徐幻朝他挥手回应。

“他爱你吗?”眼看没有时间了,宁宣终究没忍住,问了一句。

“真讨厌啊你这人。还是不肯放过我。”

徐幻笑着埋怨,低头看了看高跟鞋,又抬起头,“什么爱不爱的,谁说得准?至少,这么多年算是有了点交情,知道他那人坏不到哪儿去。”

“白痴啊你!”孙缈差点啐出来,“都不知道人家爱不爱你,就跟他跑那么远。”

“爱不爱……”徐幻慢慢说着,像在咂摸这句话的味道,随即笑了笑,抬手撩开耳边的头发,“真受不了你们俩!为什么非要把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变成一道人生难题?找到一个爱自己的人,和他在一起,然后就幸福了,那种言情小说的白日梦你们也当真吗?”

“如果有一天……”

“是我自己选的。”

宁宣刚开口,徐幻就抢着打断她,说着抬头望向站在安检口的周轶,慢慢眯起眼睛。

“至少现在我爱他。如果有一天连交情也没有了,就放手呗,本来就是我自己选的。至少我还能自己选呀。能爱他就爱他,不能爱了就放手。反正我又不靠爱情活着。”

“现在说得漂亮,就怕到时候又心碎了,又要死要活的。”孙缈嘟囔。

“那也是以后的事,是吧?”

徐幻难得没有跟她斗嘴,伸手拨了拨孙缈四下乱翘的发梢,转头静静望着宁宣微笑。罕见的腼腆笑容。

“你说得对,人总是需要别人。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的,那什么……如果还能爱,不爱多浪费。所以还是要——去爱。”

“天哪,我要吐了。”孙缈吐了吐舌头。

“所以,我要走了。”徐幻也吐了吐舌头,随即转身离开。

宁宣和孙缈并肩站着,看着她穿过来来往往的人流,朝安检口走去。

她踩着高跟鞋,步履轻盈从容。一个在别人眼里略显傲慢的漂亮女人,似乎完全不知悲伤失望为何物。走路、说话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抬起下巴,微眯双眼,仿佛正瞧着菜单对餐厅服务生点菜,而这世上的所有东西都整齐罗列于她手中的菜单,任由她选择。选错了,就重新选。继续走,继续爱。不断把零星得到的一点点爱存入心里,填满心底那些黑暗的裂隙。就算总有些地方无法填满,终有一天,也会变得几乎可以忍受。

走进安检口之前,徐幻挽着周轶转过头,朝宁宣和孙缈挥了挥手。她咧嘴笑着,笑容明媚,几乎带着幸福的光彩。

宁宣也笑着挥手。是啊,都是她自己选的。男人,生活,未来。至少她有能力去选择,她的人生始终牢牢掌握在她自己手里。至于以后,孤独是注定的,就算难免悲伤失望,也是最后的。谁能在这世上找到庇护,又有谁能提供庇护?

“就这样跟磨刀石走了,也不怕被他卖了。”孙缈嘟囔着,一边飞快蹭了一下眼泪,“到时候一个人在美国没人理,看她怎么办。”

“顶多哭一场,她那种人不会怎样。”

“说得轻松。现在才三十岁,等四五十岁了再失望,能一样吗?”

“那也没办法啊。”

看着徐幻的背影消失在候机厅里面,宁宣转身往外走,“哭完把自己收拾干净了,继续活着呗。大家都这样活着。人类就这样活了几千年。”

责任编辑:阿芙拉 afra@wufazhuce.com

作者


阿禾
阿禾  @陆禾姑娘
写小说的,生于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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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内容


蓝皮小姐wanglx
太真实了 看见她妈招手 第一反应是躲 而不是那些狗血情节突然什么一辈子的怨念在看到生命消亡时全散了 怎么可能
柚稚
哭完把自己收拾干净了,继续活着
虫子辛苦
看到徐幻在丧失了最爱的人的时候,那种不知所措,真的。。。。。。在她的世界崩塌之后问自己那些问题,然后如同是始终流淌着的徐雁回的血液给了她最想要的答案一样,她选择了和母亲几乎一模一样的方式面对世界,而最终,不论她是否意识到了,不论她是否理解了母亲的这些,她都选择了和母亲和解,也是和自己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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