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利亚的派对·第十六章:蝼蚁之巢


文/吴沚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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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周刊》夏无双专栏

暖屋派对

可能星盘里的某颗行星落在了巨蟹座吧,我是一个很注重居家氛围的人,所以人生中最兴奋的时刻就是买了新居和朋友一起House warming。其实屋子不一定要大,也不一定多么奢华,重点是一个属于你的温馨小窝。

还记得住在阳明山时的房子,那儿有个很大的厨房,专门从意大利订了白色大理石流理台,(价格我都不敢告诉先生,比真皮沙发还贵),但贵得值得,在那张流理台上准备Party食物简直是一种享受。

那日我邀请了几位女友,开一支红酒,一边喝一边准备食物。还记得有位女友送给我的新居礼物是Jo Malon所有味道的香熏蜡烛,这真是没有人能抗拒。还有位女友送了我整套fireking的翠玉色怀旧餐具,这《花样年华》里出现的餐具已经停产,是她在世界各地的Vintage店一件一件搜罗来的。

我们精心准备了许多食物,还有拿手的港式脆猪腩肉,让那些台湾太太们个个赞不绝口。搭配派对的鲜花,是从台中专门预订的海芋,我喜欢纯白色的花,海芋气质独特,又有摩登感,Party结束后,每位女士都带走一支。

很高兴和好友们分享新居之喜,希望在香港也有机会办一场这样温馨的Party。

这世界很大,供我们的灵魂自由飞翔,而家庭也许很小,却是我们肉身栖息的地方,毕竟来过这世上,总要留些温暖的证据。

 

夏无双

 

“欐山一号 ”的卖点是面积小而精致,一半以上的单位实用面积只有三百尺,当然不可能分出什么房间,于是全部布置成酒店房间布局,一边是床,一边是沙发,餐桌就在电视机旁边。就是这样局促的空间,尺价也要一万五,算起来一间房五百多万的价格,这在香港已经是年轻人求之不得的“上车盘”。

当然也有亮点,就是客厅的无敌落地窗户,能看见山谷里的林海,阳光好的日子颇有几分度假风情。

前来看样板房的人也是络绎不绝,要知道,等到明年底地铁站通车,房租大概又是一个大涨幅。夏无双不禁佩服新美伦的实力,地铁通车和楼盘建设永远都在平行线上,一波又一波,涨了又涨,可以预见的将来,这里的二期、三期、四期将会迅速建起,整个山谷都将像插上别针一样林立巨型住宅。

因为房子怎么建也建不够,即使价格越来越疯狂,人们还是像饥饿的虫子,拼命吞食着新的房屋。

夏无双一眼就看到坐在售楼部大堂一角的安安,她还是画着飞扬眼线,一双猫似的大眼精力充沛。沙发另一边坐着的母亲带着的小男孩,一直想要爬去她的腿边,被她一遍又一遍地推开。

安安年轻时就不喜欢小孩,偏偏她的样子生得可爱,总被电视台叫去和小朋友一起拍节目。想起安安每次拍摄时被小孩折磨得生无可恋的样子,夏无双就觉得好笑。

“喂!”安安扭头看见夏无双出现,仿佛看见救星一样,把黏在大腿上的小孩搬开,向夏无双冲来。

“这是……”安安看见站在夏无双身后的宝儿,一时没有认出来。

也难怪,宝儿不再穿着那身西装套装,摘了眼镜,穿着宽松T恤,亚麻布长裤,头发也被松松挽起,像个干净清爽的女大学生。安安愣了愣,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宝儿有些尴尬地对安安笑了笑。

“干妈……”

“她最近放假,我叫她陪我来看看房子。”夏无双说。

安安没再说话,扬扬手示意夏无双跟上,她早就和售楼部打好招呼,可以直接进去参观。

房间果然很小,每一处都经过精心设计,任何东西稍微摆歪一寸,就没办法再全部放下。夏无双仔细看着样板间的布置,嗅出了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松节油味道。“怎么有这味道?”她捂着鼻子问售楼小姐。

房产代理小姐皱起鼻子用力闻了几下,方才恍然,“可能是装修工人擦油漆的味道。”

夏无双看了看宝儿,她正透过落地玻璃窗看着外面的山谷,阳光照在她白皙的脸上,是很稚嫩的面孔,才会被阳光照射成透明,仿佛能看清楚皮下血管似的。

 “怎么突然想买房,投资?”安安的声音打断了夏无双的思绪。“这里的确有点偏远,要我说,虽然有地铁站,但升值空间还是有限。”安安直率地评论,完全没理会代理小姐就在旁边。

“新美伦这几年挺厉害的,以前真没想到。”夏无双似是喃喃自语。

安安心里明白,新美伦现在开发的楼盘项目都是以前傲丽集团囤的地,这里曾经都是农地,买来囤积便宜,要交的空置税也低。而每当有新的地铁线开工的消息,开发商便申请改变土地用途,不必竞价,就像变了场魔法一样,便宜土地就这样变成一栋栋昂贵的豪华住宅,然后迅速融出新的资本,又去开始下一场魔法。

一切都是有备而来。多年前大量囤积土地,靠的也是大量的金钱。也不知道那些钱,和当年在她账户里漂流而过的数字,有着怎样丝丝缕缕的关系?

安安愣愣地看着望着窗外的宝儿。

“听说你也很有眼光,买了好几套房,是个小富婆。”夏无双笑着问,“觉得这里怎么样?”

“安安姐以前是我们公司的地产中介,上过好几次公司月报呢。”代理小姐一脸崇拜,也难怪安安可以随意地在她面前评论。

“我的地产经纪牌照早就过期了。”安安耸耸肩。“我觉得吧,这名字起得好烂,”安安小声说,“欐山一号,离来离去的,不吉利。”

夏无双笑出声。

“我就搞不懂了,你看看这材料。都已经是样板房了,材料也不行,格局也乱七八糟,窗台那么大,浪费空间,卫生间也没扇窗户,离床那么近,不怕风湿?”安安皱着眉头,一脸挑剔。

“可是很多人买呀,安安姐,你朋友要考虑要快了,这才刚发售几天呢,定金筹已经两倍了。”售楼小姐伶牙俐齿,“这一期已经建好,要是买到立刻就能入伙,这在香港可少见,以后的二期三期就有排等。”她也没撒谎。

“哎。”安安叹了口气。“你说你海景大别墅住着,干嘛还买这种小房子。”

“想要自己的房子啊,一直以来都是先生的名字。” 夏无双冲着床边的宝儿问,“你觉得怎样?”

“挺好的。”宝儿说。

“好吧,那我就落订了。”夏无双从包里拿出两大叠千元现金,“五万入票费是吗?”夏无双数出了五叠钞票,递给代理小姐。

代理小姐有些迟疑,看着安安,安安也看着夏无双。

“干吗?我觉得不错啊。”

 代理小姐忙不迭接过钱:“那我帮你入票,叫他们赶快弄临时合约,到时候要交5%的楼价做小订金,签了正式合约之后,就要再交5%的大订。”

“好的,麻烦你了,Cindy。”夏无双看了眼代理小姐的胸牌。

“对了,”夏无双叫住Cindy,“我给现金可以吗?”

“呃……”Cindy在脑海里飞快地计算着数字,“当然也是可以的。”她挤出一丝职业化笑容,喜不自禁地离开。

夏无双松口气,走到宝儿身边,和她一起看窗外的的风景。

“‘欐山一号’,其实名字也挺好。”

安安看着夏无双穿着黑色瑜伽练习服所勾勒出来的婀娜背影,逆光刺目,她的眼睛有些痛,一点泪水想要涌出。

 “去围村坐坐?”安安问。

“不了,我回家。”

“那么急?我带你们去吃星嫂吃东西啊。”

“不了,回家拿钱啊。” 视线正模糊时,夏无双恰好回头,在光中对她展露笑颜。

“宝儿,你陪你干妈吃饭。”夏无双丢下一句,黑色的身影已经走出了样板房。

她是一个人回到银鹭湾的悬崖别墅中的。

没有开灯,夏无双脱去外套,剩下里面紧身瑜伽服,勾勒出灵巧的身体曲线。

从鞋柜里取出一个背囊,赤足走到厨房里,移开那个深蓝色胡桃木古董柜子,墙上是一道带有密码的轻便铝合金门,她冷静地输入密码,门锁开启,展现在眼前的,是一条窄小楼梯。

夏无双打开手机手电,顺着楼梯往下走,敏捷得像一只猫。走到楼梯尽头再转左,便是地下室。她曾经一直以为楼下只有车库,想不到车库的后面竟然有间暗房可以直通厨房。

这还是苏敏告诉她的,是苏敏小时候住在这里的时候就发现的地下室暗房,她还告诉夏无双,在她记忆中,这地下室里总是装着一个一个大大的纸箱子。

夏无双沉默地打开暗房的灯,一盏孤零零的惨白灯泡忽的亮起,裸露的电线随着有人突然闯入而摇摇晃晃。

就在那摇晃的灯影中,她见那密室中间放着尊半人高的和田白玉浮雕,玉色温润皎洁,即使在黯淡灯光下,也宛若蕴着一轮明月。夏无双上前,轻轻摸着那玉雕,玉质温和细腻,绝非普通货色,浮雕着一片竹林,内有一只徘徊之虎,气焰萧杀,与玉料的温润材质格格不入。

夏无双再望向四周,密室不大,四面果然皆堆着貌似快递的纸箱。

她随手打开一个纸箱,昏暗灯光下,只见纸箱中全是满满钞票。

灯光随着她的动作而晃动,那些钞票有新有旧,在光线下忽明忽暗。

 

安安几日没见苏敏,只觉她憔悴得厉害。

苏敏的头发尾梢湿漉漉的,她说自己刚刚送了两个儿子上学,就马不停蹄地开车来AngelMaid等安安,嘴上说是约安安饮茶,但安安心里清楚,绝不止如此。

一路苏敏都心不在焉,安安有些后悔让她开车,现在她的精神状态是安安从未见过的。苏敏从小就顺风顺水,是个不愁吃穿的千金,后来家道中落,又认识了现在的丈夫,进了教会有了寄托,一直都是平静如水的样子。安安没有想到,从收到胁迫消息开始,短短一个多月,苏敏竟是情绪最动荡不安的那个。

她现在的样子,家里人难道不会察觉吗?不可能吧。

安安一直忍着没问,直到两人到了酒楼坐下来随意点了几笼点心,苏敏果然开口了,开口就是问安安借钱。

“一百万。”苏敏的语气近乎哀求,连前后的客气都省了。

安安叹了口气,她猜到,自从夏无双那日在围村说她改变主意,苏敏便慌了,这几日,可能她也问了不少亲戚借钱,但看起来没有收获。

“这个……你想清楚了吗?”

“我看到了……”她脸色热切而苍白,“那天我看到了你的账户余额,你有很多钱。”

安安一愣,慢慢低头,喝了口滚烫的铁观音,看了看苏敏,低声说,“那些钱不是我的。”

苏敏瞪大眼睛,“你还在……”很快,她的神色变得哀伤,“不要做这样的事情!”

安安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喝茶。

苏敏喃喃,似在说给自己听,也似在说给安安听。

“你听我说,我爸死前,我也看过他的账户里面有很多钱,我那时候还在想,还在想我家会没事……我记得他之前买过傲丽的股票,一夜之间全部亏光……”

安安回头看苏敏,她早已泪流满面。安安迅速给苏敏递了一张纸巾,放下账单的现金,扶着苏敏走出了酒楼,一把拿过苏敏的手包,从里面翻出车钥匙,打开车门把苏敏扶进副驾驶座,自己则坐到驾驶座。

“对不起……对不起我控制不了……我在家里什么也不能做……我不能让他们看出来……对不起……”苏敏语无伦次,身体就像一片狂风中的落叶般不停颤抖。

“你刚才到底去干吗了?”安安启动车子,一踩油门向前开去。

“我去游泳了……”苏敏的眼泪再次涌出,她用手去擦眼泪,但眼睛里不断涌出新的泪水,最后糊成满脸。她最终放弃,用手捉住颈前的银色十字架,双手合扣,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

安安知道苏敏的表现是创伤后遗症,苏敏父亲William So当年是跳楼自杀,摔在泳池里。创伤后遗症的人会刻意逃避受到创伤的场景,但在极度痛苦下,也有可能会不停重复去那个场景。

这些年苏敏没有真正找过心理医生,她用宗教来掩饰痛苦,一点一点存钱、抚育孩子来填满她的生活,让她没有空闲理会伤口,而现在她无法回避,几乎要崩溃。

安安把车停在飞蛾山的某处僻静山顶,这里平日几乎无人,只有周末才有登山的游人,从这里能看见山脚下九龙区的高楼林立。

苏敏迟疑着,最后也下了车。

“我经常来这,”

山下虽然没有维港的繁华,但是更为拥挤局促的城市景象,房子更加密集灰暗,是另一种程度的壮丽。

“你看那些山脚下的人,像不像虫子?”安安说。

“虫子?”

“对,虫子,就像蚂蚁。工蚁永远在搬运、劳作,为了供养巢穴里的蚁后。这些人还房贷、交房租,也不是为了自己。”安安拿出一支珍宝珠,又递给苏敏一支。

“……补充点糖分吧,你都没吃东西。”

苏敏这才接过珍宝珠。

“现在好点了吗?你说吧,你是怎么打算的?”

苏敏深深吸了一口气,山中的风似乎把她吹得清醒了一些,她终于慢慢恢复了平日里冷静的样子。

“我不是说,我看过我爸死前的账户有很多钱吗?可是在爸死之后,他的账户就剩几千块。剩下的什么也没查到,当时情况来看,我爸的确是投资失利的受害者……当时我问很多人借钱,但没有人帮我,我没想到最后是David肯借两百万给我。”

“为什么要两百万?”

“有债主找上门,我需要找律师打官司保护自己,然后,弟弟还在外国读书,我必须帮他交完剩下两年的学费和生活费,还有我自己,我至少需要租房和生活……”

“那你觉得David为什么肯借给你?”

“我不知道……可能是内疚?”苏敏茫然,“当时我没有想太多,我以为是Lyn姐不方便帮忙,所以叫David救济我,但后来我意识到David是帮Lyn姐管理账户的白手套时,我想他可能是内疚,因为我爸很可能也卷入了他们的交易。”

“所以你认为你爸不是自杀?”

“不是!绝对不是!”苏敏努力抑制着情绪,上下牙关颤动着。

“为什么?”

“我爸死前和我说过,叫我无论如何都要保护自己,不要管其他事情,所以我没有追查,我还有弟弟,我不能倒下。”

“我是问你,为什么认定你爸爸不是自杀?”

“因为他什么也没有留给我,这不可能,他不可能不安排好一切就结束生命,这不是他会做的事情……”苏敏的逻辑看似混乱,但安安明白,作为一个独自将儿女抚养成人的父亲,即使遇见再大的挫折,也不可能完全不考虑女儿日后的生活,就这样冲动地去自杀。

苏敏泣不成声,“我当时也想过去调对面楼的监控录像,但已经没有了。我知道有问题,可没有办法,我当时什么也没有了。”

根据安安的记忆,也就是那一年苏敏淡出演艺圈,嫁给了现在的丈夫。当时有些媒体的标题非常冷血,“豪门孤女下嫁求温饱”,这样的标题连当时的安安看来,都有些兔死狐悲的伤感。

“所以,现在谁拥有当年那柄录像带,很大几率就是当时害死你爸爸的凶手,至少和凶手有瓜葛,对吧?”安安说。

苏敏点点头,这才是她打算满足勒索犯要求的真正原因。

“那这人为什么现在要来找你?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你他是凶手吗?香港又没有诉讼期限,难道那么傻,等着被捉?”安安皱起眉头。

“如果那人不在香港呢,比如在台湾。”苏敏说,“你别忘了,关子盈的家乡就在台南。”

台湾不仅有诉讼追诉期,而且即使犯罪也难以在香港起诉。

安安叹了口气,“你怎么又扯到关子盈,你也被黎绮云洗了脑吗?”

苏敏摇摇头,一字一句回答,“李德龙失踪,关子盈也失踪,他们两个人曾经在一起过。”

安安默然,轻声说,“还有一个人。”

“夏无双,她之前也嫁去了台湾。”

责任编辑:梅头脑 onewenzhang@wufazhuce.com

《维多利亚的派对》于每周一、三、五更新。编辑部微信:oneapp2020。定期发布活动,赠送签名书和周边,欢迎添加。

作者


吴沚默
吴沚默  @吳沚默momo
编剧,TVB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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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内容


螃蟹姓谢👼
其实苏敏爸爸留钱给苏敏了吧,夏吴双就是整个局的策划者吧
Gary.
夏无双为什么要动苏敏爸爸留给苏敏的钱
好聪明!!✨我才明白那钱是哪来的了
以至于理智与一条鱼
夏无双为什么要动苏敏爸爸留给苏敏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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