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夏无双都闭着眼睛,宝儿不敢说话。
下了车,是一栋旧居民楼,她扶着夏无双走进居民楼,老旧电梯按三楼,出门左转的单位,开了门,空气中艾灸的味道袭来,这是间中医推拿馆。
“蒙医生,麻烦了。”
帘子是粗制的褐色纱,微微透光,宝儿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看见帘子后面的夏无双脱了上衣趴在床上,那个叫蒙医生的老人家就摸着她的背,一手捉住她的手,一手环过腰身,宝儿只听见骨头咯噔的声音,伴随着夏无双闷声一阵呻吟。
她不敢听,那骨头声音像极了恐怖片里拧断脊椎的声音。那中医走出帘子,夏无双静静躺着,许久听见她如释重负的叹息。
“脊椎的旧伤。”夏无双解释,“谢谢你陪我来,你回去吧,我还要一会。”
夏无双的身体在帘子后方影影绰绰,只有轮廓,和肉色的白皙,宝儿觉得自己有点坐立不安,觉得这儿的空气大概确实是比较刺鼻,她咳嗽了两声,果不其然,那个中医举着点着的几根艾灸进了帘子。
“没关系的,我今天有空。”宝儿的脸在发烫,而她刚好听见夏无双也发出轻微的声音,大概是艾灸贴近皮肤的瞬间。很快,几根艾灸都各司其位,在空气中慢慢燃烧。中医也不说话,做完事之后出了房门,房里便只剩下宝儿和夏无双两人。
夏无双静静地侧躺着,留下一个肉白色模糊的背影,她没有睡着,艾条的烟缭绕四周,把一切变得更加迷离。
“我干妈……”宝儿小声说,她还是习惯叫安安“干妈”,尽管她知道夏无双知道她和安安的真实关系,但她已经习惯了,也许从来,安安就是那个和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女人。
“干妈说…..她叫不动那个记者的,她说她最近才想明白,是你让那个记者把关子盈的事情写出来……没有你同意,那个记者不会做……”宝儿小声说。
“你说阿细?”帘子后面的白皙身体传来这样的回应。
“她很生气,说是你利用了她,当年是你害得关子盈被公司雪藏,几乎得抑郁症,然后好不容易有一部戏找她,结果最后换了人,她才崩溃的。”宝儿的声音越来越小,不知道为什么,她一口气都说出来了,她想听夏无双亲口解释。
“你干妈没有说错。”夏无双翻过身来。
宝儿本能地想要移开视线,但帘子并不那么透明,她只看到她的脸部轮廓,其他的仍像一团雾,她突然觉得夏无双就像一尊被供奉的什么神像,隐藏在香火中,连话语都显得如此遥远。
“是我做的,是我把她的事情放出来的,是我害她没了最后一部戏的机会。”
宝儿屏息,等待着。
“我这么做,是因为她已经得了抑郁症,她的状况根本不能工作,那个角色会害死她。”
宝儿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
艾条烧至根部,灰烬的形状被窗口渗入的风一吹即散,成为空气里的陈年旧事。也许,她其实不想知道真相,只想坐在这里成为她的信徒而已。
“我是为她好。”夏无双语气冰冷。
宝儿的房间透过窗户,刚好能看见一枚挂在楼与楼夹缝之间的暗月。
开门的时候,夏无双注意到她的锁匙扣是招财猫形状的,宝儿尽管打扮古板老气,骨子里还是个小女孩。
也许当时租这间上环半山的小小唐楼房间,就是为了这一幕景色。香港之夜,宝儿从来不爱维港的万千灯火璀璨,只想有扇窗门能见一轮月,一幅幽蓝夜色。
而她告诉老板黎绮云,租这里,是为了上班方便。保险公司就在中环,只要有耐心,稍微走点路就能到公司。而她并不擅长那些数字模型利率本金,或者说,她不擅长利用人际关系去置换金钱。所以她做得不好,一直以来也只是挂个名字,偶尔回趟公司,一个月也签不了一单,都是黎绮云带她到处社交,“宝儿做保险的,有需要找她啊。”这样来的单子。
说起来,她并不想做这份工,可是也只有这份工能让她有大把时间陪着黎绮云,做她助手,做牛做马。当年是干妈把她推给黎绮云的,她就像被过了继的礼物,没得反抗。
她万万没想到,夏无双会愿意来她的出租屋坐坐。
其实这里并非单纯住家,一室一厅的窄小格局,宝儿把客厅布置成画室,保留了原本旧唐楼的绿白色马赛克地砖,墙面新刷了暗红色,只放了两把木椅、一支画架,不大的空间显得宽敞。墙上挂满新画旧作,还有些旧电影海报供她临摹。她不是什么专业画家,更不是艺术家,她只是在作画时,才能感到平静。
夏无双进了房门,宝儿才突然想到她忘了把一幅旧海报收起。那幅海报,是夏无双以前演的电视剧《上海之花》,海报上有很多演员,其中也有安安。但夏无双的头像排在最中间,那是一部民国戏,她的扮相是个华美贵妇,红唇齐刘海,发上金钗玉饰,旗袍立领丝绒鎏金,装扮华丽神情却哀伤。电视剧她其实没看过,但她觉得这样扮相的夏无双很美。
夏无双看见那海报,仿佛被钉住一样死死望着。这让宝儿终于有时间把画布上临摹了一半的画像遮住。
“这部戏我演得很差。”过了很久,夏无双终于开了口,眼里有点恋旧。她当年年纪轻轻,眉目就生得成熟,明丽中带有哀愁,是那个年代颇具特色的一张脸。
她怎可能演得好,这个角色本来是属于关子盈的。
夏无双想起那天她冲去电视台高层的办公室,没有预约也没有通报秘书,就这样冲进去把关子盈的抑郁症病历丢在桌面上,她不管不顾,只想让关子盈停止一切。
关子盈手腕上交错的划痕,绝对不止夏无双一个人看到过,可所有人都选择视而不见,要把她最后一丝剩余价值榨干。别人可以装聋作哑,夏无双不行,她知道关子盈最后的命运会是什么,会像被啃干净的甘蔗渣。台南夜市的地上,尽是这样的甘蔗渣。
她不惜做个心机婊,出卖关子盈的感情、名誉,也要阻止她走向无可挽回的路。何况,夏无双看过剧本,那部新剧,他们竟然要她演痛苦一生、转辗豪门、被轮奸、最后抑郁自杀的红牌阿姑,他们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夏无双气得发抖,这些吸血的人,可曾给这个异乡女子留下一丝一毫的活路。
就这样,最后这个角色变成了夏无双,那日她刚刚试了造型,走出化妆间就遇见关子盈。关子盈一见她就扬手给了一巴掌,声音之响,所有人都听见了。她被打懵了,一直在耳鸣,听不清关子盈说的话,只记得她头发很乱,语无伦次,就像一个疯女人,好像说了什么要回台南,还是要嫁去大马,夏无双听不清。
关子盈歇斯底里地在化妆间外发了一通疯,也不管那许多人围观,这个被抢了角色的女演员,她疯了,美丽的疯子,明天报纸有得故事写了。她抑郁症、车震被豪门抛弃、被好姐妹抢了角色,最后撕破脸扇巴掌,还有比这更好看的故事吗?
没有了,再没有了。夏无双想去抱住她,把她带走,可实在动弹不了,世界天旋地转,有人指着她尖叫,血从鼻子滴出来,落在地上,世界变成红色。她伸手想去够着关子盈,可是够不着。关子盈仍在骂骂咧咧的,把化妆师的用具扫了一地,然后她终于累了,就走了。她还是没能追上她。
故事的结局,夏无双入组拍摄,关子盈收到公司解约书。夏无双宫斗成功,报纸这样定论。
那部电视剧,难看得一塌糊涂,收视差到不堪回首。在旁人眼中是夏无双职业生涯的耻辱,可只有她知道,她已经尽力了,她永远也取代不了关子盈。
可是即便,当时关子盈和她那样烈火烹油,到现在,还有几个人记得。
“2001年,我那年五岁。”宝儿轻声说。
但夏无双似是没有听见,目光淡然飘过那张海报,似乎这话题就这么过去了,她继续在墙边走着,观望着宝儿的画作,那些画作主题不一,大多是电影海报,《乱世佳人》、《北非谍影》,甚或是《浮花》、《每时每刻》……几乎都是女子的肖像。
突然,夏无双的眉头皱了起来,“这是什么味道?”
“啊?”宝儿闻了闻,便明白了,这是她的画室,当然有那味道,“是颜料。”
“颜料是这味道?”夏无双问得毫无来由。
“是松节油,味道比较大,颜料是靠这个做稀释剂的。”
“哦……”夏无双点点头,她在小小的客厅踱着步,身影映在窗中,和窗外的暗月交叠,忽明忽暗。
“要不要喝点什么?茶?咖啡?”
“不用了,你画一幅画要收多少钱?”
“啊?”
“能不能帮我画一幅?”
“真的吗?”宝儿扶了扶眼镜。
夏无双点点头,“当然,要收多少钱,照算。”
“好啊!”巨大的喜悦冲击着她的心神,“不,我不收钱,你能做我的模特,我……实在很高兴……”宝儿又推了推眼镜。“你什么时候有空,我都可以……”
“现在啊。”
画纸是米白色,先用铅笔打底,这对宝儿没有难度,她很熟悉夏无双的脸部轮廓,就连岁月在她脸上改变了哪里微小的拐点,她都熟谙于心。在画纸面前,她懒得掩饰,笔触熟练,几乎不用怎么看面前的模特。
窗外月已爬过窗框的位置,去了楼房另一边,再看不见了。眼前的人熠熠生辉,脸庞和年轻时一样散发着明月般的光,神色多了哀愁。那哀愁,似乎比海报里演出来的更深沉。
时间悄然过去,上环的夜尚且叫做安静,这一区唐楼隐匿在若干树木中,影影绰绰,风来时摆动,仿佛来回的时针。
看一看手机,已经快十二点了。
“不行,太晚了,你要回家了。”宝儿放下笔,站起身。
“不要紧的。”
“你的先生,不会担心吗?”
夏无双的神色坠入低沉,也许是晚了,她疲态微显,因此也遮不住落寞。
“我的先生,现在在出差。”
“听说Vicky姐嫁得好,先生对你很好,真令人羡慕。”宝儿不知该说什么,她只有二十四岁,却常年穿着老气的套装,旁人都把她当做古肃的老处女,甚至无人问过她是否结了婚,有男友。对此她也没有概念,因为自始至终,她只是交际花黎绮云身边那个毫不起眼的助手小妹。
夏无双微微笑了笑,一簇细密的皱纹就在她的眼角显影,
“你也觉得我幸福吗?”
“报纸都这么写……”
夏无双站起身,走到茶几边拿起自己的手袋,从里面拿出了一沓照片。
“这是我今天收到的。”她把照片丢到茶几上。
宝儿凑上去看,照片像是偷拍,酒店门口,一个西装中年男子背影英挺,旁边跟着一个看不清面貌的长发女子,女子穿着短裙,露出一截纤细小腿。
“这是……”
“这是昨天,在新加坡。”
宝儿愣愣地看着照片。
“有人给我的。”夏无双深吸了一口画室的空气里浓浓的松节油味道。“其实我一直知道,但当真正看到,还是……”
夏无双坐下,一手扶着前额,默然将脸埋在发丝中。
宝儿很震惊,她不是震惊夏无双看似幸福婚姻背后的龌龊,而是夏无双竟然会把这照片给她看。她何德何能,她与她并不熟识,却肯将自己痛苦的秘密与她分享。
宝儿知道这样想不对,但竟心生了几分欢喜。
但下一秒她发现自己并不懂安慰此刻的夏无双,面对的议题不是她所熟悉的,关于婚姻、出轨,这样的词语她很陌生。但她想要安慰她,不知怎的,就轻轻抱住了她的肩膀。
夏无双把脸从发丝中透出,回过头来看她,她咬着牙没有松手。看见她的脸上除了悲伤,还有一丝慈母般的神色,她很慌张,但还是没有松手。最终她也伸出手,绕到她的背后,轻轻拍着她,就像拍着婴儿。
“你要记得,人生是你自己的,任何时候都要为自己做决定,懂吗?”
夏无双轻声说,就在她的耳边,却像在很远很远。
宝儿忍住没有流下眼泪,点了点头。
《城市周刊》夏无双专栏
我的养生之道
近日香港天气不稳定,一时阳光普照,一时阴雨连连,一场冬雨一场寒,身体好像总是湿湿滞滞。
天气湿冷,我常去做艾炙疗程,艾条熏身体几个穴位,令湿气尽退,骨肉都舒爽起来。平日也会自己煲些花胶奶冻,这是人人都可尝试的美味,做法非常简单:先泡发花胶,切成小块,用牛奶和冰糖细火慢炖,然后摊凉便自然结成布丁。一点也没有鱼腥味,反而和奶味相得益彰,吃起来甜润又有奶香,胶质丰富,连吃几日肤质就有显著提升。
我也喜欢用黄芪煲水,当成普通水来饮用。黄芪利水消肿、补气消疲,很多人不习惯黄芪的药材气味,其实只要加一点蜂蜜,味道就清甜可口。蜂蜜我独爱纽西兰的麦卢卡,这是一种红茶树产出的蜂蜜,不仅味道香浓,而且有着独一无二的杀菌消毒功效,若是火气旺盛喉咙痛,也可以含服一羹麦卢卡蜂蜜,功效非常好。
说那么多,其实女人最重要还是要心情舒畅。从先生身上得来的爱最重要,当然自己也别忘了制造小小惊喜,比如亲吻时嘴里悄悄含一点蜜糖,让吻变得甜甜的,也让你在先生眼中变成可口的Honey。这些小情趣也不必我多说了吧,不过,若是先生有糖尿病,还是要稍微注意一下为妙。
在此祝各位姊妹感情幸福,神采飞扬 。女人在工作中成为树,却在爱情中成为花,这是永远的真理。
夏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