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雪象
甜甜跟蒙雪象打电话,希望他也回来,见见Grace。他说他不擅长应付这种事,会很尴尬。
你擅长应付什么?你们的高科技公司?甜甜说。
对,现在的工作很适合我。蒙雪象说。
敲诈勒索?收保护费?赌博?偷渡?哪一项适合你?甜甜说。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在正经公司,做正经工作。蒙雪象说。
你在骗谁?骗我的话没必要,唐人街的人都知道你们长乐商会是干嘛的。骗你自己,我理解。如果你要欺骗自己才能安心工作的话。甜甜说。
这他妈的不能怪我好吗?我为什么在这工作,不是我决定的好吗?蒙雪象对她吼。
都怪我,对吧?甜甜说完挂断电话。
蒙雪象直接把手机砸了,他的办公室里越来越多被摔坏的东西,有时并不是因为生气。
他已经连续加班半个月,因为游戏内购要分给苹果和Google35%的利润,对于他们的生意并不划算,直到昨天,他研究出新手段,绕过苹果和Google,内部接入充值地址。
他知道她不会懂他的喜悦和激动,没关系,他会慢慢跟她讲,她那么聪明,她尊重技术和智力,她会为他高兴。
但现在她把这些归为自欺欺人,她连一点虚伪的好意都不愿给他。
晚餐只吃了一个没有加热的三明治,坐在办公室坐到10点钟,盯着程序后台,盯到眼睛发痛。他的两个助理也不敢下班,在会议室打牌,他们的声音比他心里的声音更吵。
张甜甜
甜甜接到Grace,一路上都在想该怎么介绍蓝小妈,等到家,Grace见到蓝小妈,第一句就是问甜甜,这是Grandma?
甜甜点点头,感觉轻松不少。她完全不担心Grace的适应能力。
蓝小妈做了上海菜,甜甜看出来Grace不喜欢吃,但还是有礼貌地吃掉蓝小妈给她夹的菜。
Grace看看蓝小妈,又看看甜甜,说,你们长得不像。
蓝小妈摸摸自己的脸,似乎觉得抱歉,说,我老了,变丑了。
甜甜说,哪能会。
Grace说,我长大也不会像妈妈了。虽然我现在有一点像。
甜甜说,为什么这么说?
Grace说,芝麻街的甜饼怪说的,你会和常住在一起的人越长越像,你的狗跟你也会越来越像。
甜甜说,那我应该把你关进冰雪宫殿,你就会越来越像艾尔莎公主了。
Grace笑笑,又低头说,我现在已经不喜欢艾尔莎公主了。
甜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还是笑着问,那你现在喜欢谁?
Grace说,你肯定没看过,《少女卧底》里的赞达亚。
Grace看看她的表情,说,说了你也不知道。
甜甜说,晚上你再陪我看一遍好不好?
蓝小妈附和着,我也想看呢。
Grace看一眼手腕上的儿童手表,说:9点以后不能看电视。
甜甜用兴奋的语气讲,在我这里可以的。
Grace摇摇头,晚上我要回家的。
甜甜笑着摸摸她的头,说,你真懂事。
然后马上起身,走到洗手间,双手紧捂住嘴。
吃过饭,甜甜和蓝小妈送Grace回去。路上,经过popeyes,Grace想吃汉堡,蓝小妈去给她买。
甜甜蹲下来看着Grace,突然紧紧抱住她。
她从来没有问过任何人也不屑于问任何人,现在却乞求着问她,宝贝你还爱我吗?Grace环抱着她的头,摸着她的头发说,当然,妈咪,我爱你。甜甜忍不住哭了出来,说,我不相信,你是不是在骗我?你肯定对他们也是这样说的。Grace像个大人一样,叹了口气。
甜甜马上冷静过来,眼泪擦在她的衣服上。后悔这样为难女儿。
甜甜和蓝小妈回到家,两人各坐沙发一头,看《少女卧底》,都不说话。
看到一半,甜甜突然说,我怀囡囡的时候,好几次想流掉她,不是因为不喜欢孩子,也不是因为孩子爸爸,是我,是我有预感,我有预感会这样,我会搞砸。
蓝小妈说,我流掉过不止一个孩子,也照顾过别人的孩子,最后送人了。后来的每一天我都在后悔中度过。
甜甜看向蓝小妈,电视机的白光反射在她脸上,泛着蓝幽幽的光。
蒙雪象
晚上11点,汪先生叫人来接蒙雪象去放松,他推脱一阵,来接他的人也不走,跟助理们一起打牌,他想到自己无处可去,便坐上他们的车。
车开到老上海餐厅,但目的地在顶楼,百乐门夜总会。外面看平淡无奇的四层楼,其实别有洞天。蒙雪象出了电梯,看着发光的“百乐门”大字,觉得很有意思,在上海,很多店家都叫外国名,他跟甜甜爱去的网吧叫哈佛。到了美国,唐人街里又四处是上海名。
包厢里,坐满长乐商会的中层干部,七八个人,平时汪先生并不让手下的干部多联系,可能怕他们联合起来对付他吧。所以哪怕他们都坐在一起,也没有什么多聊的。汪先生给蒙雪象一一介绍,大家都夸他青年才俊,蒙雪象可乐回敬,一抬头,看到沙发上方挂着书法作品,四个草书大字“知行合一”。
到选小姐的环节,跟上海略有不同,这里的小姐各种肤色,各种混血,白人女孩多是俄罗斯乌克兰和东欧国家,古铜色女孩来自南美洲,果盘里的杨梅来自福建龙海,枇杷来自福建云霄,还有东湖的水蜜桃和青山的龙眼。
对蒙雪象来说,当然是水果的诱惑更大,他已经很多年没吃过杨梅和枇杷了。汪先生认为蒙雪象不跟小姐接触是被这阵势吓到,十分得意,对其他人说,雪象这样的学霸,没怎么见过女人,需要慢慢消化。蒙雪象笑笑不置可否。汪先生让两个乌克兰妹妹坐到他身边,对他说,你是可造之材,她们是可操之才。汪先生说完大笑,蒙雪象反胃。
乌克兰妹妹左右夹击,大胸蹭得他没法吃水果。蒙雪象让她俩老实坐好,剥枇杷。乌克兰妹妹会错意,剥好的枇杷要往身下塞,蒙雪象赶紧打住。
蒙雪象换座位,又来一个中国妹妹主动靠上,蒙雪象问她是哪里来的,妹妹张嘴一口东北腔,说,我上海来的。蒙雪象大笑,也不拆穿。她的东北腔让他想到马丽娟。蒙雪象问她喜欢吃什么水果,她摸向蒙雪象的裤裆说香蕉。蒙雪象说你再这样我让你走了。妹妹马上下跪,拼命摇头。
蒙雪象觉得这里的小姐实在诡异,他让上海妹妹别害怕,放轻松跟他聊聊天,上海妹妹松弛一些,坐上来,蒙雪象问她在美国待多久了,她说她也不知道,应该有一年了。蒙雪象问她波士顿去过哪里,她说哪都没去过。蒙雪象问为什么不出去看看呢,上海妹妹眼泪掉下来,她说她想吃冻柿子。蒙雪象问她怎么了,有什么伤心事。上海妹妹马上揩掉眼泪,假笑浮上,喂他吃龙眼,哥哥开心最重要,我哪有伤心事。
蒙雪象看看其他人和他们身边的小姐,有的已经不堪入目,相比蜜桃汇的客人,这些男人实在太LOW。可能因为他们不把他当外人。汪先生没碰女人,也没带爱子,冷眉当然也不在。汪先生霸着话筒一直唱歌,看来他是真的喜欢音乐,像闽南歌曲库,一曲《浪子的心情》唱到自己哽咽。
汪先生唱累,坐到蒙雪象身边,上海妹妹一脸紧张,跪回地上,给蒙雪象剥水蜜桃,她已经剥好一盘子的枇杷。
蒙雪象再次跟汪先生提议,加快把比特币引进公司,让弟兄们先熟悉起来。汪先生沉思片刻,说,雪象,你就大胆去做,我不懂你说的这些,但我会全力支持你,我想把公司洗白,我相信你的能力和智力,虽说你辍学了,但还是我们长乐商会学历最高的。我有个儿子,在英国读书,长得比你高比你帅,但有什么用,废物一个。我看好你。
蒙雪象大受鼓舞,不知道如何言表,不再喝可乐,喝了汪先生给他倒的威士忌。大家跟着起哄,说他开窍了。
汪先生起身,去点歌,上海妹妹也站起来。
汪先生折返,上海妹妹马上又跪下。
汪先生扶着蒙雪象的胳膊,看向对角线一个胖子,说,呆佬说你这小子,不贪财不好色,很可怕。
蒙雪象说,我贪大财,好大色。
有多大?汪先生问。
蒙雪象咽一口唾沫,说,不会比老大大的。
汪先生大笑,扔给他一个车钥匙。说是给他的奖励。
汪先生眨眨眼说,这个奖励不算什么,还有更大的奖励。
众人欢呼。
——《爱情的骗子我问你》送给雪象。汪先生动情开嗓,身段灵活摇摆。
“原来你是花言巧语,真情乎你骗骗去,原来你是空嘴薄舌,达到目的作你去,你的良心到底在哪里……你的良心到底在哪里”
一声声质问中,蒙雪象不禁怀疑,我的良心在哪里。
又听罢汪先生三首歌,蒙雪象满脑都是游戏开发的新点子,越想越激动,终于坐立难安,跟众人打招呼说要回家升级系统,先走一步。汪先生不强留,只是重重地拥抱他,大家说他们像父子,汪先生说这是他的荣幸。
上海妹妹不舍的眼睛扒在蒙雪象身上,他摸摸她的头,说再见,她抓起他的手往嘴里含。他吓得赶紧抽出手,更不想久留。
上海妹妹面容羞愧,说,我叫阿春。下次来找我。求求你。
蒙雪象逃出门,街边停满跑车,蒙雪象摁车钥匙,一辆雪佛兰科尔维特C3亮起车灯。通体红色,样式复古。可惜他不会开车。
阿峰帮他开车,他坐在副驾驶,路上敞了篷,5月的风其实很冷,但他能从冷中感受到海洋的湿气和树木的香气,他觉得浑身轻软又充满力量,他把车开得飞快,他迫不及待进入他的人生,真正为他定制的人生。他想到了蒙自忠,也许他们是有点像的,这点像,没什么不好,他应该接受。
回到家,甜甜和蓝小妈两个女人萎靡不振缩在沙发上,回来之前他问过孩子,知道她已经走了。
蒙雪象主动跟甜甜道歉,说以后绝对不会再吼她。下次找个机会,再带孩子一起出去玩,现在他还没准备好。
他说的时候又给自己倒了酒,客厅还有很多玛丽亚当时留下的朗姆和金酒,甜甜很久没有喝过酒,他想可能因为没有她爱喝的伏特加。
蓝小妈问蒙雪象,怎么开始喝酒了?
蒙雪象说,偶尔喝一点,要应酬的。
甜甜听到应酬两个字,又是白眼。蒙雪象半跪在地上,脸冲着甜甜傻笑。她看他的眼神又软下来,还是那么柔情明净,有一点失望在里面,但他有信心把这点失望打消掉。他扛起甜甜回卧室,让蓝小妈早点休息。
卧室门关上,他又放了很吵的音乐,甜甜会意,直接跟他说,她不想做爱。
他说明白,明白,自己去洗澡刷牙,毕竟身上一股夜总会的味道,他也不喜欢。
再次钻进被子里,寻找甜甜的嘴唇,她有点敷衍,他的手摸上她的胸,她的嘴唇离开。她也道歉,说真的不想。
他说好的好的,不做,他又抱上她腰,只要再进一步,她都抗拒,他答应得好好的,但依然要试探。
直到她有点发火,他说,他每天都有很多跟别人上床的机会,但他不想那么做。今天,她们都放在他嘴边,他还是不想。
我应该给你表彰是吗?给你立个贞节牌坊?甜甜说。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过了,从新年,到现在,都快夏天了。蒙雪象说。
要到夏天了?我觉得一天比一天冷。甜甜说。
你不应该这样对我,我没做错什么。蒙雪象说。
我不是在惩罚你,我不想做爱难道不行吗。甜甜说。
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也这样吗?蒙雪象说。
什么意思?甜甜坐起来。
我是说,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就不能这么任性吧。蒙雪象说。
甜甜一时说不出话来,嘴唇半张着,眼睛盯着他。他不敢看她的眼睛了,他再次道歉,心里把自己骂个狗血淋头,他害怕,害怕死了。
对不起,这太不公平了,你跟别人上床吧,我没有意见的。甜甜说,背过身躺下,他抱住她,说不可能的,他不想跟别人上床,没关系的,不做爱就不做,反正他这么多年都这么过来的。
甜甜没再说话,也没有转过身。
他充满愧疚也充满怨恨,女人到底是什么动物,他越来越不懂,也越来越疲惫。
第二天开会,他直接开除了公司一半的人,有一些只是因为不顺眼。第三天,他开始招美工和新的财务。
那天蓝小妈在厨房晕倒,甜甜带她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她的乳腺癌癌细胞扩散了。蒙雪象希望她留在美国化疗,她坚持要回上海,她说她想蒙自忠了,她又咬牙切齿地说,蒙雪象跟他那个王八蛋爹一个熊样,都是王八蛋,真是操他们祖宗十八代了。
蒙雪象站在一旁正在给她拿药、缴费,他听到蓝小妈变着花样骂他和他爹,也不生气。
甜甜劝慰蓝小妈,劝了两句,也开始骂起来。蒙雪象觉得他们和好了,她能这么骂他,说明还是爱他的。
临走前一天,蓝小妈拉着甜甜出门散步,交代一通冰箱里还有什么食物,贮藏柜里有什么快过期,怎么煲汤,放多少料,去唐人街哪家店买食材,最后说到,把孩子接回来,一起回上海,她会照顾她们的。甜甜笑着说,我怎么感觉你不像蒙雪象的妈,倒像我妈。
蓝小妈握着她手说,蒙雪象是个好孩子,但不是一个好人。你跟他不一样,你可能不是一个好孩子,但肯定是一个好人。
甜甜琢磨着她的话,不是很明白。蓝小妈说,可惜我帮不上什么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