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雪象
接下来的几天蒙雪象都在足浴大世界附近蹲点,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观察里面进出的人,找出几个属于长乐华人商会的人,又用了三天时间跟踪。他们去过昆西码头,盖立文大道的一家健身房,灰狗车站,弥尔顿的高级公寓,联邦大道的夜店,艾什木街上的德诚信贷公司,还有唐人街的老上海佛跳墙餐厅。
他很快摸清了所谓长乐商会的产业,健身房里有一个地下赌场,他看好押注的上限和下限。公寓不是住宿的地方,他查了电表箱,用电量极高,他想他们应该不是在挖比特币,顶多是在种大麻。夜店生意冷清,是用来洗钱的,老上海餐厅是据点。
几天下来,他的电动车越骑越老练。
德诚信贷公司的李经理是个猥琐的中年人,每天上班都在看白人黄片,不是黄网,就是DVD光盘。小额信贷公司的系统简单,利息很高,用户不多,申请贷款者提交申请后调查审批通过的话,会直接汇款到申请账户。蒙雪象给蓝小妈打电话,让她准备一个账户。
第二天,李经理在女秘书送来的文件里发现一张DVD,封面是斯嘉丽约翰逊激情夜战不停歇。员工吃午饭的时候,李经理把碟片放入自己的电脑里,启动后,是一个长相类似斯嘉丽的三级片女星的激情夜战,李经理十分受用。
DVD 一旦被读取,在斯嘉丽夜战的时候,病毒就会启动。斯嘉丽高潮的时候,雪象获取了 2 个 ID 密码。之后向境外蓝小妈准备好的账户汇款10 万美金,这样美国很难查到,蓝小妈再从中国分 3 个账户汇回美国给蒙雪象。
拿着 10 万美金,蒙雪象去盖立文健身房的地下赌场,小小装扮一下,贴假胡子戴费多拉帽,在百家乐的最大台玩“倍倍 game”。
他在MIT的前辈们曾经有赌博团体,去拉斯维加斯各大赌场,协作赌博,主要靠记牌和算牌,蒙雪象只身前往,只能靠自己。
从3000开押,然后6000,12000,24000,48000,输了赌注翻倍,赢了重押 3000,“倍倍 game”只关注下注金额。雪象并没有只押 Banker 方,而是 Banker 和 Player 交替押注,更具迷惑性,在数学上连着押不准 5 次的概率是几乎相同的。玩到3小时左右,蒙雪象要了一杯威士忌,喝了一口,吐回去。
他吸着可乐观察了一圈赌场的装饰,跟蒙自忠在上海开的赌场差不多,没有钟表和窗户,让人忘记时间,空调里增加了氧气,让人尽可能舒适不困倦,还有同样迷信的壁画,蝙蝠局,鸟笼局。
又过一小时,蒙雪象赢到自己设定的目标,赢牌35 手,其中 20 次 Banker,22000刀,及时收手,一刻不停留,2千刀的筹码送给了一个韩裔发牌员。
总共20万美金,一分不多一分不少。都是从他们长乐商会搞到的黑钱。目前为止,他不认为自己在犯法,是破坏了一点原则,但他们连扔老鼠这种没有原则的事情都做得出来,那他也不需要讲原则了。
在足浴大世界,只有那个重庆女人在,店里放着很哼哼唧唧的日语歌,歌里有暧昧的笑声和起起伏伏的喘息声。
蒙雪象扛着他的保温箱进来,保温箱打开,一捆一捆的百元美金掉在地上,她说,都是现金? 蒙雪象没回答,只说让她数一下,她说不用。
她今天戴了灰色的美瞳,蒙雪象觉得更适合她的脸。
她说她叫冷眉。他叫眉姐,她说,不要叫姐,除非在床上。
冷眉说,看来那位领导真的很喜欢你的女朋友。
蒙雪象嘴角扯一下,不打算跟她多讲。
你们说话算数吗?蒙雪象问。
当然。冷眉眼带笑意。
我怎么相信你?蒙雪象感到店里的背景音充满嘲讽,为什么唱歌不好好唱,总是在笑。
我不值得相信吗?冷眉抬起头,双手交叉抱在胸前。
蒙雪象抿紧嘴唇,打量房间,橄榄绿的皮沙发,旁边是红蓝底色浮世绘图案的布帘,通向更里面的过道。小办公桌,镜子、口红、卫生巾,还有一罐老干妈。连个账本和收款机都没有。正对门的佛龛,烟雾袅袅,供着关公、妈祖和耶稣。没有一样值得信任。蒙雪象眉头紧锁。
眼光再回到冷眉身上,回到她脖子里的玫瑰金项链。想起第一次见面,她是善意的。
我不相信你们长乐商会,但我相信你。眉姐。蒙雪象说。
冷眉眼睛弯出一个弧度,细细的鱼尾纹。
蒙雪象去崔西家里找甜甜,崔西说,她只住了一晚,就没再回来。她以为他们在一起。
蒙雪象查甜甜的手机定位,两天前显示在2号公路,之后就没再更新。最可能她关掉了定位。他又去酒吧找唐纳尔和玛丽亚,还有其他朋友,一无所获。
有两天时间,不吃不睡,他都在疯狂找她,后湾区的房子在出售,他得到的房主信息是假的。
如果她回到那个男人的身边,他不是不能接受。他只是不希望她为了哀求而回去。
他回到家,在电脑里登录了甜甜的账号,能找的都找了,最后无意中点进摩洛哥黑帮,他大概判断出一些。他用甜甜的身份约了迪恩。
约定时间的前一晚,蒙雪象联系安德森见面,问他还有没有炸弹了,或者什么机关枪之类的,越可怕越好。安德森有点紧张,说,冷静一点,兄弟,有什么不开心的先跟我聊聊。
蒙雪象说,对不起,你送我的豹猫跑了。
跑了?你是说从家里跑出去了?安德森有点生气。
是的,我找过,没找到。蒙雪象说。
安德森来回踱步,痛心疾首,一拳捶在墙上。
怎么跑的?安德森问。
我家有很多老鼠,她看到之后就跑了。蒙雪象说。
哦,她是不太遇到这种情况。安德森面露羞愧。
我可以理解,你理解吗?安德森说。
当然,我也害怕,我比她还怕。蒙雪象说。
安德森抱抱蒙雪象,最后低价卖给他一把十毫米防爆手枪。
蒙雪象背着沉甸甸的双肩包提前来到迪恩住的地方,在哈佛摩尔登公寓。他们本来约在离迪恩家三个街区的地方,但他不放心,怕这小子报警或者使诈。
等蒙雪象看到迪恩从公寓里走出来的时候,发觉自己想多了。他一点也不像那位领导的儿子,他的心眼全都写在脸上,心眼里只有自己,理想中的自己。
蒙雪象跟着他走了一段路,跟踪不要太明显,几乎在并排走,迪恩毫无察觉,直到蒙雪象叫住他,迪恩还以为他是卖大麻的。蒙雪象解释半天,迪恩一副恍然大悟又呆呆傻傻的样子。
所以你有什么特别的?除了年轻。迪恩打量着他。
什么意思?蒙雪象看着他。
拐走我年轻的小后妈。迪恩说完自己笑起来,蒙雪象也忍不住笑了。
我不知道,但我更适合她,你觉得呢?蒙雪象说。
迪恩大笑着掏出一根烟递给蒙雪象,帮他点火。
我在想如果你这样跟我爸说,他会怎么回答。迪恩叼着烟。
你带我去找他,就知道答案了。蒙雪象说。
说真的,我不讨厌你,当然,我也没必要讨厌你,那么,我就不想害你。迪恩说。
谢谢,那你应该也不想害甜甜吧。蒙雪象说。
当然,嘿,我们是一伙的。我们要对抗那些老家伙,fight,让他们知道世界已经不属于他们了,他们不能再为非作歹,fight。迪恩说。
哈哈哈,我在想如果你爸知道你是这么想的,他会说什么?蒙雪象说。
他知道哈哈哈,没办法,我是亲生的。迪恩说。
难道每对父子之间都是仇人吗?蒙雪象突然有点伤心。
应该要这样,你懂吗?文明就是这样,毁灭腐旧的,建立崭新的,很残酷是吧,这样才能进步。听我说,假如儿子都跟老子一个逼样,我们的社会就完了。
蒙雪象想拍拍他的肩膀,又觉得不太妥。
可是,他是我亲爹,你懂吗?我可以这么说,但你让别人毁了他,我受不了。我是希望我的小后妈留在他身边,要不他现在太惨了点你懂吗?
我本来在MIT读书,但现在我被陷害被开除被通缉,签证过期,还有一堆罪名。蒙雪象说得很平静。
是他?你确定?迪恩问。
蒙雪象点点头。
迪恩一副抱歉的神情,来回走了几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蒙雪象拍拍他的肩膀。
我带你去找他,让小后妈自己决定,自由意志,你懂吗?康德说的自由意志。迪恩说。
蒙雪象心想,他叫小后妈怎么这么顺口。
蒙雪象说,你不用带我去的,把地址告诉我就行了。
哥们儿,你还是太嫩了,我是去保护你的,听着,我挺喜欢你的,我既然决定帮你,就会帮到底。有我在,他不会怎么样的。迪恩说。
谢谢你。蒙雪象说。
张甜甜
甜甜在崔西家睡了一晚,第二天坐最早的通勤火车去罗德岛,她在车上一直看着窗外的风景,云很低,触手可及。甜甜在想Richard住在这里是不是因为罗德岛是流亡传教士建立的?他也是一个流亡者了。
可是那些早期流亡者发展殖民地的资本来自往中国贩鸦片和非洲贩黑奴。
到罗德岛,她先租车,因为忘了提前预订,没有能选的,只有一辆血红色悍马H3。油门一踩,震耳欲聋,她只能安慰自己就当壮胆。车身太大,车窗太小,视线狭窄,甜甜一上路就开始后悔。
她时不时要靠边停下对照地址,路上大都是新殖民地风格的历史建筑和豪宅,Richard的房子在Newport,靠海,对,他一定会住在海边,甜甜很了解他了,他是她的亲人了,一个亲人不会对她做什么的,她想。
车越开两侧的房子越简陋,直到没有房子,只有荒地,他的房子出现了,是一幢比他们度假待的地方还小的木屋,背靠海。外墙豆沙绿,砖红色门和窗框。院子里一棵黑橡胶树,地上积满红黄落叶,有生锈的烧烤架,旁边歪着一辆红色脚踏车。
甜甜停车不太顺利,车尾庞大,撞倒烧烤架,又压到一个铁皮桶,发出巨大响声。
甜甜下车查看,听到从门口传来的脚步声,她从车后面走出来,看到一把猎枪对准着她,洞口黑成一个圆点。她第一反应是摸后腰,她也带了枪。
但黑洞很快移开,猎枪被扔在地上,是Richard。他看到是甜甜,面孔微微抽动,浮出一丝笑意,很快消逝,他慢慢朝她走来,她觉得他的笑意凄惨。
Richard先是伸出手,似乎想摸她的脸,但手又放下,一把抱住她,她发现他比她想象的要脆弱。
他抱着她很久,她听到他咽口水的声音,她在等他说点什么,但他什么都没说。
直到门口有人出来喊他,问他怎么回事。
他转身,但一只手臂还搂着她,他对那个人说,不用担心,是我的女孩。
他对甜甜说,今天我这里有客人,等他们走了,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讲。
甜甜说,我可以看孩子吗?
Richard说,当然,我带你过去。
Richard领她绕过房子,路上他说,你还穿着你走那天的大衣。
甜甜点头,低头看看,军绿色的麓皮大衣,她已经洗掉毛搓掉色。
他没再说话,他们踩着松软的落叶残枝,走到房子背面。
Grace蹲在沙滩上玩沙子,白色棉衣,小小背影,馨姐在旁看着她。
甜甜想跑过去,却扑通一下跪下来,太过高兴,让她瘫软。
Richard手放到甜甜的肩膀上,她躲开,跑过去,Richard转身回房里。
甜甜把枪揣进大衣,脱掉,放地上,她抱着囡囡在沙滩上打滚,忘乎所以地打滚,本来孩子有点陌生,但马上开心疯起来,玩得额头冒汗,馨姐赶忙让她们停下,海边风大,不能让孩子受凉。
馨姐对Grace说,Grace,妈咪来了,你想不想妈咪。
Grace眼泪先掉下来,说,爸爸说妈咪一定会来找我,妈咪我爱你。
甜甜的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她没想到囡囡还是那么甜。
甜甜哭得停不下来,馨姐摩挲她的背,说,别哭了,把孩子吓着呢。
Grace一直抚摸着甜甜的头发。
馨姐对Grace说,Grace,给妈咪唱一首你编的歌吧。
Grace点点头,被风吹得有些咳嗽。
馨姐说进屋去给她拿外套。
甜甜穿上大衣,把Grace裹在衣服里,四处荡荡,靠近木屋,Grace双手环着妈妈的脖子,在她耳边,轻轻哼唱。“孩子不能喝咖啡喝啤酒,也不能抽烟,孩子去海里游泳,不能游到里面,孩子经常会哭,但眼泪不值钱……”
甜甜听得笑起来,说,看来你不想做一个孩子。
Grace说,我想做妈妈的孩子,妈妈你能回来吗?
我绝对不会再离开你。甜甜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