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去卖淫也赚不了这么多。甜甜说。
就算我们俩都去卖淫也赚不了这么多。甜甜又说。
就算我们四个都去卖也赚不了这么多。Raj说。
崔西瞪他一眼。我一个人就能卖这么多,只是我不去而已。崔西说。
她咨询了自己的未婚夫戴瑞克,黑吃黑的事情,警察都不管,律师也没办法。
蒙雪象一言不发,大家都没有打扰他,他手上的烟积满一大截的烟灰,也没有人打算提醒他。
崔西留下2千美金,Raj留下一桶喝了一半的牛奶。
甜甜把她的操作台洗干净,放回104房。她费了好大力气想把门装回去,但没成功,螺丝扎破她的手指,她想起自己短暂一生中的很多悲剧,要不是太有钱要不是太没钱。
蒙雪象看上去不像她那么发愁,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甜甜开着电动车载着他,因为他的技术还不足以载人。甜甜按着他说的路线,开到Tenean Beach一个废弃的工厂。
甜甜说我们来看风景吗?好吧,风景很好。蒙雪象摸摸她的头,哪怕到现在,她也没有跟他抱怨过一句。
蒙雪象掏出两把枪,把“女武神”送给甜甜。
我来教你开枪。蒙雪象说。
甜甜眉毛一挑。
如果万一,我是说万一,我不在你身边的话,你要保护好自己。他说。
甜甜点点头,接过枪。
他摆一排捡来的酒瓶子,从胖到瘦,从大玻璃瓶到小易拉罐依次排序。
甜甜想,他可真是个认真的人。但生活不会给认真的人有什么承诺。
蒙雪象站在她身后,他的手扶着她的手腕调整,他记得一年前,他们刚刚开始偷情,她有一次开车带他去吃冰,在车里她指着远处的豪宅,而他只是看着她的手腕,他为她的手腕心折。
瞄准焦点不在目标,是枪的罩门、准星和目标三点一线。他说。
最重要的是呼吸,开枪的瞬间,控制好呼吸的节奏。他继续说。
作为一个废物点心,甜甜很多事情不会做,但她跟Richard生活的年月里,被迫学会了一些属于名媛的技能,他在北海道教过她骑马,还送了她一匹雪白的小马驹,在柬埔寨他带她去射击,也让她挑了一把枪,格洛克G43,存在练习场,她的成绩还不错,不然她不会最后一次在家里准确地击中Richard身后的花瓶,和保镖的小腿。
但她没说,装作完全不懂。一枪蹦出去被后坐力弹得向后倒,耳鸣是真的。
她从两手握枪晋升到一手开枪,蒙雪象夸她有天赋,对自己的教授成果很满意。
钱的事情你不要担心,我去想办法。蒙雪象说。
那我该做什么?甜甜一点都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安心,但她喜欢他总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爱我。他说。
这件事够我做很久的了。她说。
他们相拥接吻,差点在工厂搞起来。
回家,家门口的楼梯拐角处蹲着两个男人,在吃方便面,是上次欺辱甜甜的两位同胞。
甜甜和蒙雪象站住,两个福建人抬眼看了一下也可能没有,只是专心吃面,不打扰别人,也不想被别人打扰。
甜甜冲上去,被蒙雪象一把抓住,甜甜大喊要报警要起诉,边喊着边被蒙雪象抱回家。他了解这种状况,他们要确保甜甜蒙雪象不会跑路,保持一定距离还要持续施加压力。
甜甜不肯罢休,从包里拿出枪,橱柜里找出装子弹的薯片桶,开始上子弹。蒙雪象想起来他还没教过她怎么上子弹,但她手法熟练。
她举着枪要冲出去,蒙雪象拦住她的腰,讲道理。讲他了解的、不讲道理的组织是怎么讲道理的。甜甜要疯掉,对他破口大骂,尤其他说到了Grace,想想后果。
开始第一次吵架和冷战,她两眼通红,头发里还残存着一股金属、枪油和烟灰的味道,她深深吸入一口,闪过一丝念头,跟着Richard就不会有这种事了。
蒙雪象把枪收好,抱着电脑坐在门口的地上,不让她靠近。
甜甜坐回浴缸里,不想看他也看到他的烟灰弹得到处都是。
甜甜起身帮他倒烟灰缸,看到他的手在键盘上微微颤抖。
甜甜在游戏上给迪恩留言,当然是借钱。不出所料,一个会问别人要洗发水卫生纸的人,怎么会有钱。
甜甜问他哪来钱看球赛的,他说他会跟爸爸申请一些课外活动费,需要多少就申请多少,从来不会多要。
你知道的,我不是那种无能儿子。金发大胸翻一个跟头,得意洋洋。
疤面煞星更来气,挥拳胖揍金发大胸。大胸被打倒几次,没有还手。
迪恩说,他让你去看看孩子。他们要去澳大利亚了。
疤面煞星问为什么。
迪恩:还能有什么原因。
疤面煞星:美国不是不会引渡?
迪恩:谈条件嘛,什么都可以商量的。
疤面煞星:他不会去澳大利亚的。
迪恩:为什么?
疤面煞星:他不喜欢。
迪恩:喜欢重要还是命重要。反正他跟我说要走了。你知道他的手机号,打给他。
疤面煞星:你多陪陪他吧。
迪恩:我心疼他,但不想看见他。
疤面煞星:什么鸡巴玩意儿?
金发大胸的对话框显示输入,却没话,他输入又删掉。
过了很久,他说,你不是上海人吗?为什么你骂人都用北方话?
疤面煞星的对话框也犹犹豫豫,最后说了一句,我是杂种。
那我知道他为什么喜欢你了。他说,大胸颤了一会,就下线了。
第二天,甜甜收到一件地址不明的包裹,迟迟不敢打开。回想看过的黑帮片,这里面可能是一根手指或者半条死狗。蒙雪象胆子更小,喊着让她直接扔掉。
她抱着箱子走到窗口处,他抱着猫缩在浴缸里。
甜甜打开,大件里面是小件,小件里面是更小的盒子。
一块百达翡丽的手表,里面的卡片上写:你的渠道可能更划算。
甜甜明白过来,是迪恩寄给她的。没想太多,把表给蒙雪象,他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
她把表递给他,他不接,看都不看,让她还回去。冷漠又轻蔑。
他从来不会用这样的态度对她,虽然这种态度她再熟悉不过。她发觉自己的脸烧起来,心凉下去,羞耻感把她洗劫一空。
也许这只是开始,以后还会更加频繁,她沮丧地想,嘴上却强硬,你他妈的什么意思,以后我会还他的。她把表扔到他身上。
我说了我会搞来钱的,为什么要收他的东西?他说,一手弹掉表,像弹掉身上的脏东西,厌恶。
因为你搞不来,你只是一个穷学生,这没什么,这很正常,你他妈的,你是觉得伤你自尊了吗?她说。
你觉得没关系?收他儿子的东西没关系?蒙雪象费解地看着她。
别矫情了你。甜甜瞪他一眼,冷笑。
也就只有你会把尊严当矫情。蒙雪象说完,把猫丢开,夺门而出。
甜甜坐在床垫上,坐很久,默默自我辩解,我不是那样的人,我也想要尊严,这怎么就叫没有尊严了?有尊严的人怎么面对敲诈勒索?一个连自行车都不会骑的有尊严的人会怎么做?为什么看不起我?是不是他心里一直都这么看不起我?
蒙雪象
过了两天,还是半夜,他们房间的窗户再次被打破,他俩都躺着不想起来,等冷风拂过脸,听到窸窣声响。
甜甜对蒙雪象说,你听到了吗?
蒙雪象说,听到了。
甜甜说,你觉得是什么?
蒙雪象说,碎玻璃吧。
甜甜说,我觉得不像。
蒙雪象说,我们闭上眼,睡着了就好了。
他拉起被子盖住两人的脸。
甜甜蜷在被子里说,你是不是害怕?
蒙雪象握住她的手,怎么会,相信我,我能保护你。
甜甜说,那你起来看一下。
蒙雪象说,我不是害怕,我只是困了,我们睡着了就好了。
他松开握她的手,紧紧抓住被子。
甜甜一把掀开被子,静止片刻,蒙雪象一声尖叫穿透天花板。
地下,床上,桌子上,都有老鼠,又大又灰,持续从窗口被丢进来。蒙雪象衣服都没穿,连滚带爬跑出门,跑出楼道,跑到很远的地方,停下来哭。
第二个跑掉的是豹猫,含羞草看到老鼠之后,平静对视一会,矫捷跳出窗口,再也没回来。
甜甜一点都不害怕,在福利院的时候,老鼠可以算她的宠物。她能徒手抓住老鼠尾巴,再从窗口甩出去。
后来她发现他们就这点能耐,她就冲着楼下骂街,让他们下次扔个死人上来,看她怕不怕。
可是老鼠击溃了蒙雪象,他住在上海的时候曾经被蟑螂击溃过,洪叔找了人给整个楼除虫,但他还有阴影,索性换了房子住。那是他的少爷时期。如今他不敢靠近家门口,抱着双肩,痛哭流涕问对方为什么要这样做,混混们只是一阵狂笑。
他整晚不敢回家,边走边哭,天快亮的时候,甜甜在街边的长椅上找到他,她说,家里都打扫干净了,现在没事了,我把衣服钉在窗户上,钉得很死,白天都是黑的,没事了,我们回家吧。
他扑进她的怀里,说对不起,我为什么会这么没用。她说,这不怪你,怎么会怪你,没有人不怕老鼠,除了我,哦对,还有创造了米老鼠的那个人。
他笑一下,又再次酸了鼻子,他们为什么这样对我们?为什么啊。
这样的话在他们吃泡面的时候,甜甜就声嘶力竭地问过蒙雪象。她一句想不起他当时是怎么说的,她也没有他那些地下规则的黑暗知识储备,她想想自己都不算真正经历过社会的人,也许社会就是这样。
她跟他说起很早之前,她初中毕业的时候,考不上高中,无处可去,有一次跟福利院的一个妹妹去逛商场,妹妹特别想买一条裙子,因为那个裙子刚好能遮住她身上被烧伤的部分,但她们没钱。她就开始痛哭,一再问她,为什么世界对她这么坏?她真的很不理解,为什么她要遭受这些?
那你怎么说的?蒙雪象问。
我说,你问我我他妈的问谁。甜甜说。蒙雪象终于笑起来。
甜甜牵着他,俩人往回走,太阳升起来,一点点擦掉他们的背影。
我不相信你对她那么冷酷。蒙雪象说。
我就这么冷酷,早跟你讲过。甜甜说。
不是,你那么心软,比我见过的所有小姐都心软。蒙雪象说。
这话听着真有点怪。甜甜皱皱眉。
哈哈哈。他搂上她的肩膀。
到家门口,混混们已经不在,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玛丽亚知道了他们的处境,趁机抬高租金,她说现在她的家里太不安全,太不卫生,她不能住在这儿了,她把她猪圈一样的房间也强迫租给蒙雪象,不然的话就举报他。甜甜跟她对骂,虽然两人都不是用英语骂的,但彼此都听懂了。你一言我一语也都对得上。
蒙雪象这些天密集地听甜甜骂人,听得头昏脑涨,好像回到蜜桃汇。
他答应了玛丽亚所有条件,并跟她道歉。玛丽亚立刻关上了西班牙语的水阀,换了脸色,换上英语,说,我在心里一直非常尊敬中国人,你们勇敢、勤劳、会打乒乓球,没有什么是战胜不了的。我相信你,兄弟。
甜甜说,你赶紧给我滚。
蒙雪象给蓝小妈打了电话,她问他跟女朋友还好吗,他说很好,他问蓝小妈生意怎么样了,赚到钱没有。蓝小妈一下就明白,要多少钱?蒙雪象不吭声了。
蓝小妈说,听小孙说,你妈妈,孙彩苗在加州什么地方当了一个政府领导,以后可能要当市长,你应该跟她联系一下。蓝小妈把Vivian的电话给蒙雪象。
蒙雪象看着纸上的电话,犹豫很久,又看了看他家,漆黑一片,窗框上钉着的衣服像个魔鬼。拨号,等待,接通,对方还没说话,他挂掉了。
蒙雪象让甜甜先住到崔西家。事情解决后他会接她回来。甜甜不愿意,她说再有老鼠丢进来怎么办?蒙雪象不说话,她看着他充血的眼睛和发青的嘴唇。他说我肯定有办法,相信我。
又到半夜,甜甜大开着窗户,站在窗口,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张牙舞爪,她抽着烟等着他们,吵闹声传来的时候,她掏出枪,上膛。
蒙雪象缩在浴缸里捂着耳朵,还是听见一通乱射和叫喊,还有甜甜疯狂的脏话。
甜甜扭过头,对他说,我们恐怕不能住在这儿了。
你打死人了?蒙雪象瞳孔放大。
甜甜嘴角泛起笑意。
蒙雪象面孔煞白,跳出浴缸,抓起甜甜就往外跑,跑出一个街区的时候,听到了警车声,他们没有停下来,继续跑,几乎要跑进14岁的夏天,她也是这样拽着他的手一直跑。
越跑越开心,好像这件事太有形式感,他们为自己制造的形式感感到好笑,两人笑到跑不动,一屁股坐下来,躺倒在地。
甜甜说,我没有打死人。
蒙雪象呼出一口气。
天亮后,蒙雪象把甜甜送到崔西家。他去到足浴大世界,对方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先说他会在半个月内把钱凑齐,但是别再惹他,别再扔老鼠。长脸男人本来板着面孔,听到老鼠,爆笑。重庆小女人瞪他一眼,又看着蒙雪象说,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