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审判(二)第十八章:三个孤儿


文/红拂夜奔不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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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甜甜

甜甜一边跟女儿讲话,一边往里张望。

木屋有两层加阁楼,小小的尖顶阁楼,五彩的窗。上面是间卧房,淡绿的窗帘被拉开,几个大箱子堆在一起。下面只有客厅和厨房、洗手间,客厅被隔开,多出一间卧室,她透过客厅的窗户看到里面,沙发上坐着四五个中国男人,端着茶杯,情绪激动,雪茄在手上冒烟或者熄灭,布谷鸟挂钟在头顶上方,或许整点会报时。争吵声穿透木屋,变得缥缈。

饭厅站着四个穿运动服的男子,甜甜马上明白,他们都是叛逃的官员,运动服们是保镖,他们的保镖从来不像电影里那样西装革履戴墨镜,就是像一群体院的大学生。

馨姐跑出来,拿着外衣,神色慌张,把甜甜从窗口拉走。

馨姐问甜甜,你是不是还要走?

是。甜甜说。

那你回来…要钞票?馨姐说。甜甜不说话,低着头。

要钞票不要孩子?馨姐问。

我要孩子,钱…我是想借一点,急用。甜甜说。

他们真的要走吗?去澳洲?甜甜说。

还在谈,两天了,谈得不大愉快。馨姐说。

Grace呢?甜甜问。

肯定要和爸爸在一起啦。馨姐说。


蒙雪象

迪恩开车带蒙雪象去罗德岛,途中迪恩一直放着各种Reggae,配以碧海蓝天,道路漫长。

迪恩说他最喜欢的乐队是UB40,因为他们的成员都来自社会救济阵营。是他苦难的兄弟们。

你能感受到他们那种扑面而来的那种生活吧?迪恩说。

蒙雪象用心听了一会,说,不是特别能。

迪恩不可思议瞟他一眼。

歌词太直白吧。蒙雪象说。

那是,Reggae都这样,比黑人的RAP好不到哪里去,就是想要酒、钱、爱和地位。迪恩说。

也没错。蒙雪象说。

我不想要这些。迪恩嘴里叼着烟,跟着音乐摇头晃脑。他的车是一辆旧野马。发动机声音巨大,坐在车里巨颠。

蒙雪象看一眼迪恩,他想他可能在等待他问他一句,但他不想问。

你想要什么?迪恩问蒙雪象。

还没想好。蒙雪象说。

你呢?蒙雪象出于礼貌还是问了。

我想要推动文明的发展。迪恩马上说。

蒙雪象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咳嗽。

认真的,我。迪恩说。

嗯。蒙雪象抿住嘴点点头。

蒙雪象不由得会想他的父亲是怎样的人,他不得不承认,这样傻乎乎的儿子是给他拉了一些好感。按逻辑讲,他喜欢他的儿子,也喜欢他的女人,可能他也会喜欢他。这太可怕,吓出一头汗,脚下踩着他装满枪的双肩包。他接过迪恩的烟,粗劣呛人,抽完一根,脚下有力了。


张甜甜

馨姐把外衣套在grace身上,想抱过孩子,甜甜身子一侧,孩子抱得更紧。

馨姐疑惑看着她,甜甜充满敌意,一头马上要发怒的母狮子。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她打算趁现在飞奔进她的悍马里,彻底逃离,如果可以带走孩子,钱可以不借。

甜甜立刻疯狂跑起来,沙滩软陷,但她还是能跑得过一个大妈。

“砰”的枪声,震得她几乎摔倒。她察看孩子和自己,安全,意识到枪声来自屋里的,但窗户没碎,挂钟碎了,挂钟下面的脑袋更碎。

紧接着,更多枪声和碎声,屋里的人都疯了,看来不是什么都能商量好的。

甜甜双臂护紧孩子,扭头对愣在原地的馨姐大喊,你先跟我过来。馨姐一抬脚,摔在沙滩上。

甜甜顾不上了,只是加速跑向车的方向,一个男人被扔出窗户,跌在甜甜面前,她一腿迈过去,不小心踩到他软绵绵的手掌。

房子侧面,甜甜无法再往前,两个保镖从正门出来,如果没有女儿,她就拔枪,但现在不行,不想冒险,她猫着身子往右边的树林里小跑过去,Grace挣脱她的怀抱,伸着脖子四处看,爸爸呢爸爸呢?我们去找爸爸。

甜甜又急又躁,一手把她的脑袋按下去,跟她说,现在在做游戏,快点闭嘴,不能讲话不能抬头。绝对不能。

庆幸自己穿着军绿色大衣,可能会方便遮蔽,树和树之间横亘枝丫,她穿梭其中,被枝条抽打。没跑两步,她们被人从背后拖住,她用后肘狠狠捣过去,拔腿再跑,却被另一个扑倒,Grace被摔出去,磕到石块,大哭。

甜甜和扑倒她的保镖扭打起来,保镖坐实她的大腿,掐住她脖子,甜甜力气不敌,面孔很快涨红,她两手在他的脸上乱抓。

一个枪托砸在保镖的太阳穴上,一下一下,她才看清是Richard。

甜甜爬起来,抱起Grace,三个人继续往树林里跑。Richard说对不起对不起。甜甜大骂,我操我操。


蒙雪象

开往罗德岛的路上,连绵的鼓点让人昏昏欲睡,迪恩接连打着哈欠。几次车轮打滑。

迪恩让蒙雪象扇他一下,话还没落,蒙雪象一个巴掌拍过去。

迪恩懵了,你是不是早就准备好了?

蒙雪象笑笑,又有点抱歉地说,我还没学会开车,前几天才学会自行车。

迪恩说,你小时候你爸没教你骑自行车吗?

蒙雪象摇摇头。

迪恩说,那我过两天教你开车。

说完他就爆笑,蒙雪象被他的幼稚也逗笑。

迎面跑来一只像鹿像羊的东西,又跑又跳,十分欢脱,险些撞上。但迪恩说没关系,他说曾经在缅因州开夜路去朋友家撞过一只棕熊,等第二天回程,又碰到它,它也不恨他,还和他打招呼。

蒙雪象说,你怎么知道它不恨你?

迪恩说,它一看就经常遇到这种事,我都怀疑它碰瓷。

哈哈哈。蒙雪象觉得不能再跟他聊下去了,不然真的会喜欢他。

又开半小时,扇巴掌也没用了,他的眼皮快合上。

蒙雪象看看迪恩,问,你小时候你爸也经常打你吗?

天,怎么可能。迪恩惊呼,精神又足了。

为什么你会这样说?迪恩说。

哦,你们关系不是很好,我以为……蒙雪象说。

其实我跟老东西感情很好,你知道吗?我小时候相当崇拜他,他什么都会做,什么都会修,像美国人一样,还花很多时间教给我,我都奇怪他哪有那么多时间的。只是长大了之后,我不太认同他,嗯,越来越难,你知道吗?我觉得,人,首先要诚实,他做不到,他分裂的,他做的事情说的话他自己都不相信,还要继续说,继续做,这样特没意思,对哇?没有诚实,就没有正直,没有勇敢。迪恩说。

你是说他的工作吗?蒙雪象说。

不单单是工作,长期这样,人就异化了,你懂吗?没有价值。迪恩说。

你觉得这很影响父子感情?蒙雪象说。

他作为一个人,我不认同他,其他的身份是附着在这个人身上的对吧?母体是坏死的,那附着在上面的东西就都变异了,很难过,但我有自己的原则,这些原则是从小他教给我的。迪恩说。

我爸,是一个特别残暴的人,我从小都很恨他。我很害怕成为他那样的人。蒙雪象说。

不,我不恨我爸,我只是可怜他。迪恩说。


张甜甜

甜甜和Richard跑出五百米,似乎摆脱了危险,四周只有Richard巨大的喘气声,他可能要喘死了。甜甜停下来,Richard瘫在地上,累得说不出话,扒住甜甜的手,交给她一个钥匙。

甜甜说,你还行吗?

Richard摇摇头,满脸的汗遮住五官。

我不想死在这儿。甜甜说,她更想说,我不想跟你死在这儿。

不会的。Richard憋出一句话,又对甜甜挤出一个微笑,甜甜把脸别过去,她感觉到他的目光停在她脸上。

我错怪你。Richard说。

什么?甜甜说。

你把grace带得很好,她有教养,聪明,爱思考。

她很爱讲话。甜甜说。

因为你经常跟她讲话,对吧。Richard说。

甜甜抱着grace,亲吻她的额头。她一副受惊的小委屈模样,紧闭着嘴,脸蛋通红。

Richard张张嘴,没说出话,她想,她明白了。她早已不关心,他对她的感情,有或没有,有或深或浅。她不关心,但是它们存在,分量不轻,她觉得徒劳,但为这徒劳感到悲伤。

跑不动了,我不爱健身。Richard笑着说。

甜甜四处张望,犹豫不决,她告诉自己带着孩子跑,跑,让他死在这儿,他咎由自取。

斗争半天,毫无头绪,死活迈不动腿。

甜甜叉着腰,俯视他,好像从没在这个角度看过他。 

那我们歇一会。甜甜说,放下Grace,Grace马上蹲下来给他擦汗,又给爸爸展示刚才她头上磕破的伤口。

你是个坚强的女孩,是吧?

Grace噘着下嘴唇点点头。这个表情跟甜甜如出一辙。

我会不会留下疤,爸爸?Grace问。

不会的,如果有,也是玫瑰花的样子,很酷的。Richard温柔地说。

你知道我最喜欢听你妈妈唱的是哪首歌?Richard说。

Grace摇摇头。

The last rose of summer(夏天最后的玫瑰)

我没听过。我听过妈妈唱很多上海歌。Grace说。

我敢打赌,她今晚会给你唱。Richard说。

你也在吗?爸爸?Grace问。

Grace,以后要乖乖听妈妈的话,你能做到吗?她会给你唱很多很多好听的歌。

你在不在呢,爸爸?Grace问。

我在,每首歌我都在。Richard说。

甜甜内心感受复杂,对Grace说,你让爸爸起来,咱们该走了。

Grace拉爸爸起来。甜甜抱起Grace继续跑。

没跑出一百米,Richard又停下,甜甜这时才发现他的一条裤管染红了,腿受伤,可能中弹了。

树林里传出沙沙声,脚踩在落叶上的声音。甜甜十分警觉,捂住女儿的嘴。Richard对甜甜说,你们先走,快点。

甜甜焦虑慌张。Richard拼命催她快走。

沙沙声越来越清晰,甜甜冲他喊你闭嘴。

她把Grace放到他怀里,从Richard背后拖他,把他拖到大树后面,Richard苦笑。刚刚一番父女情深的展示,她实在没法丢下他。

甜甜抽出枪,拉保险,躲到另一棵树后面,瞄准前面来的人,鼻翼微微翕动,清冽空气窜入满腔,越发镇定。

三百米的时候,她看清来人的脸,是阿荣。

阿荣也在喊,哥,是我。

甜甜放下枪,抱回Grace,Richard扶树站起。

阿荣走近,扶住Richard,Richard呼吸平静下来,推开他的手。

哥,您为什么不跟他们去澳洲?阿荣说。

我为什么要去?那不是我喜欢的地方。Richard不耐烦。

可是他们不可能让您一个人待在美国啊,您知道的呀。阿荣说。

Richard突然转头看一眼甜甜,又迅速用尽全力把阿荣扑倒。

甜甜只看到Richard的背上像炸开烟花,喷射一阵绚烂。

Richard被阿荣推开,阿荣站起来,甜甜反应过来,他把枪移向甜甜,甜甜先轰了他的胸口。Grace放声大哭。

甜甜爬到Richard身边,他身体蜷缩,一下下抽动,还有气,甜甜摸他身上的手机,报警叫救护车。

我总是,在想,临终遗言要说什么。Richard说,血在他的喉咙里发出咕隆咕隆的声响。

甜甜哆嗦着按手机。 

但现在,还是没想好。我想跟你去日本,还有Grace,一起泡温泉。Richard嘴里涌出一股股鲜血。

操你妈操你妈的。甜甜崩溃。这么多年她忍住在他面前不说脏话,以后可以不必再忍了。

钥匙,波士顿车站。Richard说。

她把他拉进怀里,按压住他的伤口,血爬满她的双手。Grace哭喊着dady。

对不起。Richard说。

她拍他的脸,越拍越狠,她让他继续说话,她说你不是有好多话要跟我讲吗?你现在讲啊。我也有话要对你说。她看着他的眼睛越眨越慢,他的身体好像也在一点点缩小,胸口的血洞一点点放大。

她摸他的脸,温热,她又摸自己的脸,冰凉。她握住他的手,他没有反应,她握得更紧一点,用力捏,捏到自己痛,他没有反应,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呆呆坐在地上,Grace还在哭,哭声在树林里回荡成巨大的哭声。

天黑下来,警车救护车把四周照得红红绿绿,房子里的尸体被一具具抬出来,海上的风一阵阵吹过来。

镇上的居民围过来,抱着双肩,探着脖子,迪恩和蒙混在其中。

迪恩看着父亲被盖上白布抬进救护车,蒙雪象看着甜甜牵女儿走来,甜甜看着前面的路,尽头不知所终。三个孤儿。 

责任编辑:颗馨 onewenzhang@wufazhuce.com

《最后的审判(二)》于每周一、三、五更新。编辑部微信:oneapp2020。定期发布活动,赠送签名书和周边,欢迎添加。

作者


红拂夜奔不复还
红拂夜奔不复还  @红拂夜奔不复还
作家,编剧。公众号:红拂不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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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内容


Kiteinwind
太爱这些人物,有血有肉,真的在我脑海栩栩如生
稀饭
阿荣是真的叛变了,还是觉得Richard是因为甜甜才不想去澳大利亚所以想杀了甜甜?然后Richard挡枪了,这样
MrsDarcyone
感觉在看电影,画面感特别强,爱红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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