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分之一的爱人·Chapter 24


文/花大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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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啦”,那扇门似乎是很久都没有被打开了,一打开便发出这样如释重负般,沉重的叹息声。

“柯卉?”裴洋试探着叫了一声,病房里光线黯淡,冬日午后脆亮的阳光都被那片暗色系双层加厚的布质窗帘挡在了外头。裴洋什么都看不清,只能隐约感觉到窗边的桌子前似乎有个绰绰然的身影,他走过去,“唰”的一声,那片密不透风的窗帘终于裂出了一道光。

那道斜长的光影扫在柯卉身上,将她的脸分成了界限分明的两边,一半暴露在光下,还有一半则隐匿于先前的黑暗中。长时间没有接触过太阳的眼睛似乎有些畏光,她的右眼在这突然的强光刺激下一下闭了起来,“我没有病,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她伸手捂住自己的右半边脸,微微偏过头去,似乎并不想让自己置身于任何光明之下。

眼前的女人年纪已经很大了,五六十岁?可似乎满脸的憔悴与疲累又让她的年纪看上去显得更大了一些,裴洋拿捏不准。她的身上并没有穿病号服,只是披了一件奶黄色的针织毛衣,已经花白的头发松垮垮地绾在脑袋后面,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平静,丝毫没有任何攻击性,这样的一个老女人,似乎和贾振口中那个满布阴谋的生命捐赠局,以及幕后诡诈的老大怎么都扯不上联系。

裴洋觉得有些疑惑,食指下意识地轻轻扣住了脚边的椅子背,心想,这样的平静和淡然指不定是一种更高明的虚伪。“我不是来例行会诊的。”裴洋的声音响起,又悉数被收纳进了眼镜架的微型录音设备里,然后被传输到了贾振那边。

“我看你的精神状态还不错,不像是真的有病的人,”裴洋边说边拉开柯卉对面的椅子,坐下,“我来是想问你一些别的事情。”

“生命捐赠局,你知道吧?”

裴洋的话还没有说完,柯卉猛然间就抬起了头,一双眼睛因为过分惊愕而睁得分外大,“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生命捐赠局?”

故事似乎是从这儿才开始的。

十年前的那些人,林晟,柯卉,柯静,宋钧彦,郑大成……这些名字,或许早已消陨于世,或许还依旧鲜活,都在这个午后被一帧帧地回放出来。没有人是一袭幕布,每个人的存在都像是一块拼图,嵌在时光的罅隙中,然后映照出那些前尘旧事最真实的面目。

“最早成立生命捐赠局的初衷是真的为了帮助别人对抗死亡,以前我总觉得,生命捐赠局是个慈善组织,我们做的那些事情都叫好事。”

“哈,”柯卉像是自嘲般地哂笑了一声,“现在想来,也真是好笑,真是狂妄,如果没有死的话,又要怎么来证明生?”

 “我这一辈子做过太多让自己觉得后悔的事情,生命捐赠局算一件,但最最后悔的那件,还是让我妹妹嫁给了林晟。”

十年前的那天,差不多也是一个像现在这样的午后,原本柯卉约好了要去林晟家看妹妹,但却临时接到了柯静的电话,“姐,你一会先别来了,我还有点事,你改天再来看我吧。”柯静在尽力控制自己的语气,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波澜,但柯卉却听出了被柯静极力压制下去的恐惧与慌张,还有从听筒背后传来的那些杯盘摔在地上碎裂的声音。“小静?小静?喂?”就在柯卉正试图问个明白的时候,电话却被挂断了,再拨过去便是长长的忙音。

“我的心一沉,已经料想到了会是什么样的场景,但等我真的赶到的时候,现场的状况却比我想象中还要糟糕千倍百倍。”柯卉的声音微微颤抖,像是在强迫自己去面对记忆中那段最沉痛的过往。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狼藉混乱的场景,到处都是摔烂的东西,花瓶,水杯,台灯,还有林晟和柯静的结婚照,都被摔碎了,玻璃渣子满地都是,就连柯静的轮椅也被推到在地,而她正姿势怪异地侧卧在地上,整个身子因为失去支撑而显得格外费力,撑在地上的手肘还被玻璃渣子扎出好多好多血。

柯卉像是疯了一样地跑过去护住自己的妹妹,可林晟却丝毫没有因为她的突然闯入而稍稍有些收敛,他还在谩骂着,每句话都不堪入耳,骂柯静不要脸,骂她结婚之后还和崔昊有染,可事实上,柯卉知道自己的妹妹和崔昊之间到底有多清白,可当时的林晟又怎么听得进去,他的整张脸在情绪驱动下已经完全扭曲了,野蛮,暴力,近乎发狂。

“我冲过去推他,用尽我全身的力气,把他推倒在了餐桌上,”柯卉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裴洋背后的白墙,面无表情地叙述着,眼神里则是完全的空,像是所有的情绪都已经从她脸上撤退,只有无尽的木然和空洞,“唰啦一声,整块桌布都掉下去了,呵,这次他是真的气极了,我看到他的眼神里简直都要喷出火来,然后,然后他就拿起桌子上碎掉的玻璃朝我甩来,”柯卉突然伸起手比了比自己的脖子,“好多血好多好多,很快,我脖子上的生命值显示器就出现了,鲜红色的生命值在迅速流失……”

听到这里,裴洋似乎意识到了些什么,他感到有一股血正在往他脑子里冲,“终于安静了,整个房间瞬间就安静下来了,那个混账估计也没有想到一切会变成这样,怔了一下就立马扔下手里的碎玻璃跑了出去。”

“房间里就只剩下我和妹妹两个人,当时我的视线都已经模糊了,”说到这里,柯卉终于忍不住哽咽了起来,“我看到她非常吃力地朝我爬来,她说,她说姐姐你挺住,我要把我的生命值转让给你。”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你脖颈上的生命进度条越短,身上背负着的悲伤便越长。可那背负的并不是自己的悲伤啊,明明是亲人的悲伤。”

柯卉也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接受妹妹的生命值,她只记得当时自己的意识都已经涣散了,只记得妹妹不停在她耳边说着自己的生活有多痛苦,“姐,其实我早就得了抑郁症,我原本以为我会好起来的,但没想到,越来越严重,越来越严重。”“姐,你也看到我活得有多痛苦了,就算不把生命值给你,未来某一天我也会想要自杀的……”

很多时候,人自己都不知道,如果把求生的欲望和对亲人的爱放在天平的两端,哪个会更重一点。

“等我醒来的时候,一切已经天翻地覆,妹妹代替我死去了,而我却如此苟且地活了下来。还有那个混账,他为了掩饰自己杀人的事实,居然把我妹妹伪装成了自杀。”

“我和崔昊想尽一切办法上诉,但都不成功,每次都被驳回,根本没有人听我们,没有人帮我们。所有的警察,检察官都站在林晟那边,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收了他多少好处,这么大一个世界,竟然没有一个人信我们,没有一个人帮我们?”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柯卉心里仅存的那些温存和善意都跟着妹妹一起死去了,她的心里只留下了无尽的恨和绝望。

“人家总说正义终将战胜邪恶,可那个时候的我却觉得,当一个好人是没有用的。我是一个医生,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啊,我帮助过这么多挣扎在生死边缘的人,我甚至还创立了生命捐赠局,为了帮助更多的人。可是有用吗?有一点点用吗?没有的,我的亲生妹妹还是落了这么个下场。那个时候的我只相信一件事,在这个世界上,能够战胜邪恶的,就只有比邪恶更邪恶的恶。”

“能够战胜邪恶的,就只有比邪恶更邪恶的恶。”裴洋忍不住把这句话放在心里又暗暗咀嚼了一遍,他们都是医生,他无法对照柯卉的心境,但在此刻,他却也无力做出任何反驳的举证。他似乎明白了,大抵就是因为怀抱着这样的信念,柯卉才把自己的人生推向了一条越走越窄的死路。

“借着职务的便利,我接触到了病危的检察官郑大成,并且和他做了一次交易。你说裴洋能给他们什么?或许是钱,或许是名,但我能给的可是命啊,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比一条崭新的命更具有吸引力呢?”裴洋一下就明白了为什么郑大成的名字会出现在生命捐赠局受惠者名单的首列,他也隐约开始猜到,当年的检察官,现在的最高法院院长——郑大成,他是怎么坐上这个位置的,如今坐标的背后到底是怎样不为人知,崎岖又黑暗的轨迹。

“可当时愿意主动献出生命值的自杀者并不多,而且你知道的,非直系亲属之间生命值转让的成功率本来就很低,这就需要更多的捐献者了,需要他们去成为概率的牺牲品。”

“崔昊就是在这个时候站出来的,呵,我明白妹妹死之后崔昊的绝望,他爱了我妹妹这么多年,却要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人,眼睁睁看着她死。我又何尝不是跟他一样的绝望。”

“我也想着跟崔昊一起去的,但我不能死啊,我还要复仇,我还要亲眼看着那个混蛋死在我的面前。”

“当时家暴的事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想再翻案的难度太大。而我,”说到这里柯卉突然停了下来,许久,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似的,她才继续慢慢说道,“我还藏着一个私心,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是续片人的事情。”

“其实多不多一个他也没有什么差别,只是崔昊这条命,刚好能赖到那个混蛋身上。这是最合适,也是最快速能送他入狱的方式。在他入狱之后,再爆出家暴的事情,用舆论的压力逼迫他,这会是比死刑更严酷的惩罚。”

“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顶不住压力自杀了,实在是太便宜了他。”


原来,十年前,崔昊气急败坏找上林晟,反被林晟误杀的那起事故只是一场早已被设计好的圈套,崔昊故意激怒林晟,故意找机会让林晟“抢”到了刀,故意诱导他拿刀子往自己胸口插,然后故意拿手肘击打林晟。

可事实上,左撇子的林晟只是拿匕首在崔昊的右胸扎了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完全不到致命的程度。事实上,林晟并不是被崔昊的手肘击晕的,而是被躲在背后的柯卉拿电棍击晕的。林晟只记得在自己晕倒前,拿匕首插进了崔昊的胸口,然后流了很多很多的血。但他并不知道,那些致命刀伤都是在崔昊死后被精心布置出来的。


一切看似精妙而毫无纰漏,可柯卉他们还是没有想到,醒来后的却林晟死死咬住“正当防卫”这个说辞,怎么都不认罪。


“是的,我利用了宋钧彦,利用了他对崔昊的愧疚和对我的感激,诱导他为我们打赢了这场官司。我不后悔对林晟做的一切,但我对不起宋律师。宋律师,是我深深觉得对不住的人。”

“这可能是我的报应,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可能就是我的报应。”午后的阳光渐渐产生了偏移,眼前这个女人的整张脸都已经暴露在了阳光之下,但她倒是不躲避了,放任那些泛青的眼眶,深刻的唇纹,交错的血管,还有眼眸里无尽的沉痛与悔恨,都摊开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或许,就连柯卉自己也没有想到,后来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原本她只想报仇,她想报完仇就收手,但没想到,却被郑大成要挟,“你以为这样就完事了?我看生命捐献局的用处可不止这些啊,柯医生,只要我们好好配合,别说权力和财富了,这个世界恐怕都可以是我们的。”

“你别忘了,咱们现在可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柯卉就已经后悔了,可惜,作恶是一条永远没有回头的路,和魔鬼的交易,又怎么能说收手就收手。

 

“我没想到郑大成能做到这一步,没想到他会把我囚禁在这里,没想到他还变相恢复了死刑。”

“可惜都不来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这些年来,他还跟踪了所有获得过亲人捐赠的续片人,听说续片人的生命值转让还可以跨越时空。他应该马上就要成功了吧,不知道这个世界又会变成什么样。”

大概是午后的阳光太强太刺眼,垂老而疲惫的柯卉终于流下了两行眼泪。“被关在这里,我没有什么怨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业障,这是我欠下的,就应该我来还。”

“人总归都是要死的,我总算是想清楚了,就像路总有终点,每件事都有它的尽头。是以前的我执念太深了。”

责任编辑:金子棋 jinziqi@wufazhuce.com

作者


花大钱
花大钱  @花大钱
花大钱,青年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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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柴熊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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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天
如果能跨越时空那不就可以改变整个世界了,好迷惑
李南浔
我们习惯于忽略那些欣赏我们的人,欣赏那些忽略我们的人,伤害那些爱我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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