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分之一的爱人·Chapter 17


文/花大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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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准备叫我什么?”又是一个漫长的红灯,出租车被卡在阻滞不前的车流里,不前不后,百无聊赖。赵梓绿侧脸看着车窗外灯箱的虹影,突然抛来这么一个不轻不重的问题。

 “嗯?”

 “我是说以后我们单独相处的时候,你准备叫我什么?”赵梓绿突然回头,拿着那双无辜又真诚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宋钧彦,一时间,宋钧彦被这丝毫不加掩饰的坦诚搞得措手不及。不过下一秒,他就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这个女孩真是一点都不会害羞呢。

“嗯……绿子吧,以后我就叫你绿子。”

“好”,赵梓绿突然伸手一把捧起他的脸,一张小脸凑得近近的,眼神里全是明晃晃的爱意,“那以后你就叫我绿子。记住,只有你能叫,要是有别人学你,你就负责打爆他的头。”宋钧彦哭笑不得,但又突然觉得这副样子似乎才是她。这样一双从来不会露怯的眼睛,这样一双永远敢于直视别人的眼睛,似乎才是她。

“好,那你准备叫我什么?”

“宋钧彦!我就叫你宋钧彦!你的前女友,前前女友,前前前女友肯定都没有人像我这样连名带姓地叫过你。她们叫你什么?宝贝?亲爱的?咦,肯定肉麻坏了。反正我就这么叫了,这样你每次一听到,都会想到小学教导主任。紧张!一级待命!”

“哈哈哈哈哈。”

宋钧彦不知道别的情侣之间都是怎么确认爱意的,但对于他和赵梓绿而言,他会永远记得在那个堵车等红灯的夜晚,他们坐在出租车的后座,背着车窗外的月亮,偷偷缔结了一个盟约。而那个他们为对方而取的昵称,就这么成为了他们之间的秘密,更是成为了他们之间“一锤定音”的时刻。

宋钧彦知道,起名可是一件相当重大的事情,因为一旦把某个称呼托付给对方,你的生命里就有一个部分被她偷走了。

“你叫什么名字?”此时此刻,眼前的赵梓绿终于又开口说话了,脸上也有了几分清明的神色。“你叫什么名字?”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在雪地冰冷的空气中被放大了无数倍,传入宋钧彦的耳朵。“宋。钧。彦。我叫宋钧彦。”宋钧彦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种巨大的错愕和惊喜之中,眼睛里有了湿润而温热的感觉,他分不清那是眼泪,还是飘进眼睛里被融化的雪花。

“绿子,我是宋钧彦啊绿子。”宋钧彦以为接下来赵梓绿就应该认出他来,然后两个人如同劫后余生般抱在一起痛哭。但是下一秒,赵梓绿突然又恢复了之前失魂一般的状态,不再给他任何回应,双眼一闭直接昏了过去。“绿子,绿子?!”宋钧彦又急又慌,使劲摇着赵梓绿的肩膀,试图把她叫醒,但怀里的赵梓绿依旧毫无反应。

“宋先生宋先生,你们没事吧?”这个时候,教练刚好走上绿道,发现了滚下山坡的俩人,正想上前帮忙,却只看见宋钧彦已经打横一把抱起赵梓绿,慌乱地往山下跑去。

自己居然“说话”了,还是通过另外一个女人的身体,这件事苏眉怎么都想不通。

“你叫什么名字?”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像是一个突然的闪回,苏眉感到自己意识里有一个阀门被开启了,仿佛是置身于某场电影结束后亮灯的时刻。下陷,下陷,不断下陷,世界失去边界,所有东西都在被慢慢淹没,唯独眼前这个男人的脸还清晰地凸起着。

“宋。钧。彦。”这几个字从他的嘴里吐露出来,在他们俩之间的空气中凝结成白雾,却显影在了苏眉的心里。这种感觉就像有人在冬日的玻璃窗上呵了几口气,又伸出指尖慎重地写下了什么。这次苏眉终于听清了,他说他叫宋钧彦,不是宋律师,不是小宋,也不是宋先生。原来,他的名字叫宋钧彦。

以前的苏眉总是拼命想要脱离自己的感官,她拒绝承受别人无端塞过来的问候,拒绝承受陌生人的注视,甚至拒绝承受清晨第一缕灿烂到刺眼的阳光,她希望所有的感官都能从自己身体撤离,这样,活着才不会变成一件如此痛苦的事情。可此时,她却有了一些久违的冲动,她想把自己装进这个毫不相关的身体里,想投身到这段毫不相关的际遇中。她甚至有了一丝想要活下去的冲动,想要大口呼吸雪山上干燥而清洁的空气,想要看清倒映在宋钧彦瞳仁里面这个女孩的样子,想要对眼前这个像是初见又像是重逢的男孩说些什么,可就在她正准备开口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意识又和赵梓绿的身体脱节了,就跟之前那样,她的意识只能单方面成为赵梓绿感官的接收器,而失去了支配这具身体的能力。

苏眉分不清自己的意识和赵梓绿的身体在刚才那一瞬间的重合,到底是乍现的神迹,还是隐约的预兆。一片茫然之中,苏眉只有等待着自己的意识能够重新回到那个女人的身上,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去说,去摸,去笑,去哭,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只能被动地等待着投射。可苏眉并没有等到神迹的再次降临,倒是先等到了关照的质问。

在滑雪场的疗养中心待了几天之后,贾振将他们的行踪悄悄告诉给了Connie,并让她来疗养中心与他们会合,毕竟Connie是他们的技术支持,很多事情没了她都无法处理。而且上次的逃亡太过匆忙,所有的仪器包括意识对话器都没来得及带走,这就导致他们已经和苏眉的意识失联了好几天,


 


“就这玩意儿,还能跟她对上话?”关照从Connie手上接过那两个只有小拇指指甲盖那么大的圆形透明片,放在食指和拇指之间捻了捻,“这么薄,我怎么觉得有点像隐形眼镜啊……”

“住手!你可别揉坏了。”Connie显然是被关照的举动吓到了,生怕他一用力就搞坏了对话器,“就你废话多!”Connie伸手一把抓住了关照的手腕,从他的指尖轻轻取下对话器。呲啦一声,指尖相碰的瞬间,关照竟然觉得有一股电流贯穿了全身,他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但下一秒又不自主地耍起无赖来,索性把整个脑袋都凑到了Connie面前,“那你来帮我贴呗?”说罢还挑了挑眉毛,眼里全是大片爆炸的烟花。

“老大,”Connie转头朝贾振无奈地摊了摊手,“你真的确定要先让他和苏眉的意识联系吗?”

“嗯,”贾振的声音低沉不可闻,像是一阵无奈的喟叹。眼下所有的调查都陷入了一筹莫展的境地,他唯一可以确信的只有,苏眉和之前那六个人一样,都是被长线跟踪的试验品。而且,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生命捐赠局应该掌握了所有曾接受过生命值转让手术的“受体”,然后试图寻找一些想要进行二次转让的案例。可普通人好不容易有了重新生活的机会,一般都会加倍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生命值。这么多年来,就只有苏眉和之前那六个人,因为一些或相似或迥异的变故,重新被命运扼住了咽喉,再一次被推到了生死的悬崖边上。

“这些年我接手的案子里,只有苏眉是成功了的,虽然只成功了一半,但跟之前完全失败的那六个人相比,已经算得上是很重大的突破了。很多事情,只要有了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就有百分百成功的可能,这也正是我这么努力绝不能让苏眉落到组织手里的原因。”

“但可惜,我至今还是没能搞懂续片人二次转让真正的价值在哪里。”贾振的语气里满是无力和失望,但事实上,他心里早就有些东西在显露形状了,“十年前的女人”,“意识生命和体征生命的分离”,这些线索联系起来,像一摊在阳光的逼视下逐渐显形的水渍。如果续片人真的可以完成生命值的跨时空转让,那么整件事就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可怕得多了。

可他思忖再三,还是没有把这个猜测说出口,“Connie,帮他把对话器戴上吧,我总觉得他追查的那个案子,那个十年前的案子,会不会也和捐赠局有什么关系。”

“苏眉?我是关照。”在一段模糊的意识空间里,关照先是试探性地唤了苏眉一声,这一声呼唤骤然闯入苏眉的意识,就跟几个月前苏眉第一次见到关照时的感觉一模一样。他也是这样不合时宜地出现,不合时宜地闯入互助会,不合时宜地在阳台借火。“你好,我叫关照。”相似的出场白,照应的却是两段已全然不同的时空。

“我其实是个警察,哦,之前是,后来警官证被吊销了。嗯,所以勉强算个前警察吧。”关照倒是不太在乎这些,戏谑起自己来也丝毫不留余地。说到被吊销警官证的事情,也是因为那个案件。当时关照向上级审批要重新调查,却不料被压了下来。可关照不认啊,非要调查,最后抗衡不过,还被撤职。事实上,当时关照在小巷拐角处制住贾老头时亮出的警官证就已经是假的了,就跟佯装枪口抵住贾振腹部的金属打火机一样,都是假的,是专门用来吓唬人的。可贾老头不知道,人总是先被自己的情绪唬住了脚,不过关照倒还挺庆幸贾老头并不知道这件事。

“我找上你的时候,就发现你的抑郁症已经很严重了。心想着如果直接问你,大概也问不出什么来。而且你看起来根本没有什么交友圈子,我也完全找不到任何切入点,只好先加入互助会,试试看能不能借此靠近你。”

“谁知道后来就再也没有在互助会见过你。没办法,我只好转而先去调查你的行踪,这不找着找着就找到了贾老头头上。诶,后来的事真是一言难尽,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跟着你们逃来了这里。”

“不过我还挺感激贾老头当初救了你的,起码现在我还有机会在这里问你一些关于十年前那起案子的事。”

“十年前的案件?”苏眉的意识突然不发声了,像是在犹豫着什么,过了好一会,才又有声音传到关照的脑海里,“跟我父亲有关吗?”

“不不不,跟你父亲没关系,我想问的是林晟,你认识林晟吧?”

“林晟?”是林叔叔,苏眉还记得这个人,他给人的印象太深了。倒不是说这个人本身有什么特别的,而是他身上那股用力过猛的劲儿,是比他本人更加让人印象深刻的存在。他好像永远穿着特别整齐的西装,皮鞋擦得锃亮,就连公文包都像是刚抛过光。甚至,他走起路来的架势,仿佛是后背衬了一块硬纸板。还有他让人不怎么舒适的笑容和每天喊自己“苏医生家小女儿”时奇怪的腔调,不管是行头,还是做派,他都是那种恨不得钻到别人脑子里,拿刀子一点点亲手刻下印记的人。

“我记得,林叔是小时候我家邻居,爸爸常说他是很厉害的律师。”

“那你还记得十年前林太的死吗?”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苏眉清楚记得,那天傍晚,林叔急着来敲自己家的门,苏眉第一次见到向来都硬挺无比的林叔还有这副潦草慌乱的模样,但说不上来为什么,苏眉总觉得他脸上的悲戚神色太过密实了。人的表情应该是从心里生长出来的,而不是非要在脸上刻意糊上一层。

“据说你和你父亲去过现场,还记得当时是什么样的场景吗?”

“浴缸。我看到她躺在浴缸里,浴缸里都是水,地上也全都是水,很滑。”

“林叔说那天一切发生得根本毫无预兆,早上林姨还给他做了早餐,熨了衬衫,送他出门。我看到厨房的台子上面还有刚烤好不久的巧克力曲奇,一个一个码在透明餐盒里,有一些被碰落在桌脚,都碎了,还是我过去把那些碎渣捡起来的。”苏眉还记得那天自己刚站到浴室门口,父亲就伸手捂住她的眼睛,抱着她的头把她扶出了浴室。父亲不想让她目睹死亡,不想让她面对生命最晦暗最不堪的结尾。但她却丝毫不觉得可怖,她甚至觉得溺亡在浴缸里的林姨是美的,她的面容恬静,四散在水中的头发就像夜色中斜长的树影,她的身体舒展而松弛,整个人犹如被包裹在一颗巨大的透明眼泪里,她的双眼紧闭,从此,人世间的千般万种,都和她不再有关系。苏眉觉得那时的林姨是美的,甚至后来,当她站在地铁站的站台边缘,脑中浮现的还是林姨躺在浴缸中的那张脸。

“嗯,那你应该知道林太其实并不是自杀的事吧?”

“什么?”关照的话一下就把苏眉的思绪给揪紧了,“等等,你是说林姨不是自己溺死在浴缸里的?”

“你不知道这件事?不过这也是后来才被爆出来的,当时可是搞得沸沸扬扬。”

“父亲出车祸之后,我就搬家了。你知道的,我的情绪一直不好,几乎是和外界完全断了联系的。”

“噢,这就难怪了。林太不是自杀的,一个常年坐轮椅的人要自己起来爬进浴缸放水自杀,这件事听上去本来就已经很蹊跷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所有人都会相信她是自杀的。哼,大概是林晟好好先生的形象太深入人心了吧。”

“那她,那她是怎么自杀的?”

“家暴。这也是后来才被爆出来的,谁能想到一直对妻子疼爱有加,不离不弃的林晟会是这样的衣冠禽兽呢?还有,那你应该也不知道,林太的腿根本就不是因为什么事故,也是因为家暴。重创之下导致的外伤性脊髓损伤,只能下半身截瘫在轮椅上。诶,真是可怜。”

纵使苏眉再不喜欢林晟,关照的话还是给她带来了巨大的震惊。她突然想到印象中林姨似乎永远都穿着松松垮垮的衬衫或者毛衣,那些衣服都很大,把她整个人都遮得严严实实的。有次林姨坐在轮椅上伸手招呼她过去吃曲奇,衬衣往上缩的时候露出了手臂上几条交错的伤痕,苏眉问她怎么了,她还说那是烤曲奇的时候被烤箱烫出来的。现在想来,那些紫黑色的淤痕根本就不可能是什么烫伤疤。

她一直以为林晟不过是一个乏味的教科书式典范,一个浅薄伪善的假人,但她还是没有想到人居然可以把自己的恶修缮得这么体面。这么些年来,人们对林晟私德的颂扬已经远远大过了对他专业水平的认同,人人都说林律师是天下第一好丈夫,林律师的人品是比法律还要公正的存在。对于这些评价,他居然也都心安理得地收下了,甚至还在背地里洋洋得意。想到这里,苏眉的心里突然泛过一阵恶寒,她觉得恶心。

“那你怎么还在这里,你不应该来找我,你应该先去把林晟抓起来,让他赶快接受法律的制裁。”

“林晟早就死了,这个你也不知道吗?”

“什么?死了?”

“对,我就是因为调查到林晟当年的死,才顺藤摸瓜发现了这些事情。而且我怀疑林晟的死,背后还有阴谋,你知道……”关照的话还没说完,就发现自己突然和苏眉的意识断开了连接。“苏眉?苏眉?”唤了几声发现对方依旧没有反应,这才睁开眼睛把对话器从太阳穴上取了下来,转头向Connie求助,“怎么回事?突然间就断联了。”

责任编辑:金子棋 jinziqi@wufazhuce.com

作者


花大钱
花大钱  @花大钱
花大钱,青年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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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内容


与海丶
他们说这里能找盆友,我非不信,并且还要找个评论最少的地方
天亮了
圣诞快乐(*°∀°)=3
米丝金
太好看了,圣诞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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