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着明亮那方·第十五节·窟窿,很大很大的窟窿


文/苏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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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曦一走,景明如释重负,觉得去办公室轻松多了。今天他难得不见客户,就在办公室里看资料,他翻了翻从业主家拍回来的实景图。有几户是若曦设计的,有一户是曹子悦设计的,她进公司4个月,第一套设计的房子有了反馈。两人不仅个性迥异,设计风格相差也很大。


看得出来,若曦喜欢简洁的现代设计,多用白色,强调自然光线和空间流动。曹子悦的设计不同,她更强调颜色和整体风格,对灯光的要求更高。谈不上高下,每个业主反馈都不错,

其中有位家里养猫,她很苦恼猫晚上要进卧室睡觉。半夜里,猫上厕所,会叫醒她开门。可她偏偏睡眠浅,被吵醒就很难再睡。


若曦在卧室的墙上开了个弧形的洞,让猫自由进去。照片里,猫正好从门洞出来,业主说真是帮了大忙。曹子悦设计的那户业主是个音乐人,他同意全屋非常大胆地使用黑色墙壁和金色壁灯,搭配工业风,看起来确实炫酷。唯一的遗憾是国内私宅普遍层楼不够,略有压抑,但业主很满意。景明要选出丁达尔的宣传案例,却被这两人的设计弄得有些心烦意乱,各有各的好,要选出最好,也是为难。


就在他还没决断时,工长打来电话,让他赶紧来顺义工地一趟,物业又拔电了。景明一听,说他马上动身,拿了车钥匙就出门。这几天,盖茨比的别墅没少出问题,三个月下来,建筑主体完工,屋内硬装也快要结束,可是物业总是突然断水断电。他有点心烦,断水还好,一断电,工地就要停工半天。工地无法施工,但是人工照付,他耽误不起。


上次物业借着工人出入小区没挂胸牌,停了一次,又借着工程垃圾没放在指定位置,停了一次。其实物业对装修公司的刁难很常见,手段也就是断水断电。无非是物业和保安想要敲诈一笔,上次工长送了几条烟,还没一周呢,又停了。


电话里工长没说原因,只催景明快去。他出发前看了后备厢,里面还有几条烟,也不太贵,200多块钱一条的玉溪。景明平时请工人或送物业,后备厢里总是有烟。物业和保安本身收入不高,要的东西和钱也不多,也不算难打发,平时都是工长自己先掏钱垫上,这次为什么火急火燎地打电话给他?他到了现场后,发现工地门口停着救护车,一干人站在工地门口,脸色倒是难看。


工长把他叫到一边,景明见工地里一片混乱,地上还有血迹,知道出了大事。工长说,物业年底查装修资质,发现施工许可已经过期了,就打电话问了施工单位,结果人家说没有这个项目,于是物业赶紧就把电断了。


这家楼盘的物业管理严格,业主都有门禁卡,保安本就在工人出入上卡得很死,有时候工人跟着业主进来,还会被拦下,没少给气受。物业断了电,保安上门来,赶工人出去。两边本就有怨,没说几句就打了起来。两边都有人受了伤,叫了救护车来。


景明一听就知道坏事了。丁达尔的施工资质还没拿下来,他是借用以前施工队的执照,本来打算丁达尔的执照下来,就能赶紧替换,结果罗品言把这事拖了三个月,还没有消息,没想到施工许可过期,物业一查,对方公司接了电话,查了没有备案这个项目。


他回到车上拿了几条烟,他拉着物业的负责人,说医药费全出,救护车的钱他也掏了,给各位赔了不是,那负责人才带着保安走了。打架斗殴不难解决,无非是再送点钱的事,景明看了看站在门口的工人,说大家今天回家休息吧,那边的医药费我们承担,这边的医药费我们也承担。工人们没多表示,冷着脸,稀稀拉拉走出工地,有几个跟着救护车去了医院。


景明和工长留在屋子里,没电没水没暖气,在冬天的北京,屋外的院子还没开始施工,长满了野草,在寒风里虚弱地支着。他想,这个即将成为盖茨比豪宅的地方,像是被人抛弃,荒废已久。


天快要黑了,工长抽了口烟,问:“你说怎么办呢?”


景明说:“不是说了医药费我们出吗,我刚跟物业说了,我补个大红包,以后不会再为难工人了。”


工长说:“谁问这个,我是说施工资质怎么办?”


景明心里装的正是这件事,他明白,这么一闹,没有施工资质,即便送了钱,安抚好了保安,物业是不太可能给他们通电了。他想了一会,说:“没事,我有办法。”


工长听他这么说,动身开始收拾地上遍布的电线,把机器检查了一遍。他叫张海,江浙来的,是个负责的好人。有他在的工地,每天收工都是整整齐齐。


家装行业,即便在北京这样北方人多的地方,除了建筑工人,只要涉及到手艺,大家都清楚,南方师傅的技术更过硬。这不是地域歧视,江浙沪的装修本就比北方更精细,特别是上海,手艺最好的师傅都在那。


张海和丁达尔合作时间不长,景明却很信任他,这次把盖茨比的项目交给他,也是因为他的工人队里,全是从南方来的师傅。


张海边收边说:“什么时候能开工你再叫我。”景明点头,正打算走,张海继续说:“下周我把工费的单子给你,先把之前的人工费结了吧?”


周景明说了句行。


这天晚上,曹子悦约景明去看电影,他本说不想去,想早点回家,曹子悦非要去,他只能去了。眼下这个施工资质是个问题,但也不是解决不了。上次他找开施工单位的朋友,送了点钱,借用了执照,现在无非是再送一次钱,让朋友带着执照到物业再办施工许可,可是丁达尔的施工资质怎么办呢?


他叹了口气,发了条微信问罗品言,没有回复。景明开着车,安慰自己,只要用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即便罗品言办不了,他不相信钱办不了。


真正的问题是,他已经有一周联系不上盖茨比了。上次付完100万预付款后,景明催了几次,才拖拖拉拉打来了80万。不过这根本不够,只是付掉了建筑材料费,基础电器又要进场,电器商和材料商不一样,不接受小型建筑欠款,只有钱到了才会发货。更别提自己垫付的60多万人工费。他打过几次电话给盖茨比,都没人接,让曹子悦联系了助理,也没回复。

景明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但是他想无非是忙或者有事,这幢别墅多少钱?起码3000万,工费才多少钱,不至于不给的。


他走进电影院,看到曹子悦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她坐在人群里,依然是最抢眼的那个。天这么冷,依然穿得很少,一件羊绒大衣裹着,脚踝还露在外面。周景明揉了揉脸,提了口气,上前跟她打招呼。


电影才放了一会,曹子悦凑过来,在他耳边说:“给你个惊喜。”


她摸着黑,竟然从包包里拿出两只小酒杯和一瓶威士忌,低声说:“好酒”。


景明笑了笑,这种鬼主意,只有她想得出来。不过他确实需要喝一杯。今晚上电影院人很少,他们坐在后排,偷偷喝起了酒。景明转头看着身边的曹子悦,她盯着银幕,脸在黑暗里显得越发小巧精致,多亏了有她,不然今天真的太长了。


想到这里,他搂着曹子悦的肩头,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酒是真的好酒,景明竟然有些醉了。这天晚上,他没有回到自己家里。


第二天上午,若曦想着已有两天没联系景明,打个电话给他。当时曹子悦刚醒,景明依然在睡,他睡得很熟,呼噜声很大。曹子悦听到手机响,赶紧拿着小跑进了洗手间。


她看是若曦打来,想了片刻,接还是不接呢?——想了一会,她现在已有胜算,为什么还要自己出头,这不是傻吗?于是她关了机,丢在盥洗台上,自己洗漱化妆,又回到了床上。她想,要是刚刚接了若曦的电话,把事情摊开,她会如何?

她料定若曦会客客气气说等景明醒了,给她回个电话。曹子悦聪明,她理解若曦——清高、有礼貌,不会在外人面前露出破绽,可是骨子里应该不堪一击。在她眼里,若曦所有的一切,得来都不费力,有人爱,有人疼,有人实现她的梦想,给她买房,开公司。


说白了,曹子悦觉得苏若曦不配,还要端着个架子。


刚才她即便说破一切,若曦也只会私下找景明,不会撕破脸。景明会怎么应对,她把握不大,但是她没有必要让景明觉得,自己是恶人。如果要让他们分手,就是要让若曦显出虚弱的原型,让她们自己崩溃,这一切都不用急。她看着还在熟睡的景明,心里却有些不确定,这个人到底会怎么选择呢?她看得透若曦,只是若曦简单,一眼看透,但是景明不是。


若曦见没人接电话,有些奇怪,都已经十点了,景明早就应该起床。方可敲着酒店房间的门,大喊她快点,早餐都要收了,她没来得及多想,就出门了。这两天,章海飞安排得非常周到,不仅介绍了几家供应商给方可,还安排了市场档口、工厂车间的参观。


方可迅速了解了床品的市场行情,这两年,住在北京的白领们都在喊着消费升级,但只要你认真了解市场,就会知道,升级的只是很少一部分人,大部分市场上流行的床品四件套,价格依然保持在百元以内,即便是贴上品牌标签,也不过是升级了价格,没升级质量。


方可做的是一线城市准中产的生意,这些人既不是富豪,又不是普通人。他们看不上几十块钱的地摊货,又买不起上万的进口货,追求性价比,不是单纯的便宜,而是物有所值。


要说消费升级,不是售价升级,而是品质升级。可是要做出好产品,目前的市场上,从原材料到相匹配的机器都很少,好在也不是没有,今天就约了一家做出口代工的老板,三个人打算去工厂再转转。方可倒是兴奋,只要找对供应商,做出好的产品并不难,这一趟来得很值。章海飞也涨了见识,他做进口生意,在他的客户群里,买过万床品的并不少见。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来到档口,看到50块钱批发的床品四件套,也觉得新鲜。


来之前,若曦还有些犹豫,可是她看到两人兴致勃勃地聊天,心情好多了。买了房的大半年,她好像还没这么开心过,去北京这么多年,自己也是第一次来休假,虽然是陪着方可工作,但她心里没装着事,也很轻松,景明没接电话的事,也没放在心上。


只是她心里装着事,现在是年底,丁达尔今年进了四五个同事,年终奖到底怎么发?丁达尔的财务,以前是景明找了外包公司做,薪水也简单,利润由她直接提现到私人账户。那几年也没什么钱,每个月的利润只够租房和吃饭。现在公司大了些,支出和进账都多,招了新的财务,是个叫小乔的东北姑娘,人很踏实。每个月准时做好薪资表格发给若曦。


她刚才收到文件,在微信上确认后,小乔问她年终奖的事。


她说应该是按照当初进公司时候的条件给,小乔磨蹭了一会,说:“若曦姐,今天发完工资,公司账上就没钱了。”


若曦想了想,觉得不太对劲,自己两三个月前看的时候,账上的钱还有一百万多万,怎么会突然没钱?难道是景明拿去垫付什么款项。她不想让小乔知道自己刚知道这件事,就说:“别担心,这个月有几笔合同要付款,你把这三个月的支出发给我看看。”


方可推了推正在回微信的若曦,问:“你先把饭吃了呀,我们都马上要走了。”


若曦说好,关了手机,吃了几口早饭。方可见她面色凝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会是景明跟她说了什么吧?关于那天晚上地库的事,她突然有点后悔。作为朋友,自己应该先通知若曦,而不是等景明跟她摊牌。


三人上车的时候,方可故意问了句,景明这两天跟你联系了吗?若曦看了一眼,像是有些奇怪,怎么突然提起他来,只是她不想让人知道两人冷战的事,于是说:“联系了呀。”方可看她也还平静,要是真的有什么大事,若曦不会瞒她的。


自从大学起,方可认识若曦快9年了。她很清楚自己的这个朋友,聪明又单纯,她作设计师合适,可是也确实没心眼,还好这些年有景明护着,人际关系简单。虽然没多少钱,但也没什么不顺。要是真的遇到什么变故,她想象不出来,若曦会怎么样?她心中有些懊恼周景明,要是爱上了别人,为什么不先跟若曦说清楚,两人分了手,他勾搭谁都随便,可是现在这样,既不分手,又不像想瞒住,哪个出轨的人会把新女朋友往自己家小区里带?


下午参观的时候,方可和章海飞在小办公室里谈生意,玻璃窗外就是车间,工人们在机器旁忙活,干净有序,她看了几件成品,质量确实比市场上大部分货品要好,只是价格有些谈不拢,方可有些分神,看着若曦在车间的角落里,低着头看手机。


若曦确实有些顾不上方可,她看到小乔发来的账目,这三个月,原本盖茨比应该付的二期款300万,竟然只到了80万。支出上,盖茨比的项目却支出200多万,这显然是拿公司的钱来垫付盖茨比。


她前阵子问景明,盖茨比什么时候付二期款?当时景明正忙着出门,只简单说了句付了,没想到付确实付了,但是差额竟然这么大。若曦有些不安,要是只是拖欠,那问题不大,只是景明为什么不告诉她,竟然让公司的财务来提醒账面快空了。他这么做有没有想过,员工的薪水和两人的房贷?


若曦越想越急,在微信留言了几次,景明也没有回复。


这时罗品言打来电话,若曦接起来,听到他像是有些着急,原来也是找不到景明,打到她这里来了。他告诉若曦,昨晚上和几个税务局的公务员朋友聚会,聊起来最近在查的矿老板的税务,其中有个同事喝多了,说那些矿老板偷税漏税的钱,在北京都能买十几套房子。其中有几个,已经被拘留的,但是金额大的,没算清楚之前,不会对外公布。


罗品言本来只是听着,但是他听到了几次那些老板的名字,其中有个确实耳熟,他上微信对话搜了搜,这不就是盖茨比的真名吗——上次景明拖他办资质的时候,提过几句原委,就是为了给他建别墅。第二天,他醒了酒,打算告诉景明这件事,提醒盖茨比被抓了。


可他联系了景明一天,也没有回复,这太不正常了,周景明向来都是24小时开机,回复留言很迅速。他觉得不对劲,就打了若曦的电话。


若曦一听,更加急了,问:“你确定是他吗?不会是同名同姓的人吗?”


罗品言说,自己也担心弄错,这几天特意上网查了,虽然被抓的消息没出来,但是看了这人的信息,背景、年纪和公司的业务都对得上,应该是没错了。


罗品言听若曦没说话,问:“你们只是正常的业务合作,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若曦深吸了口气,说:“应该不会,只是别墅已经开工了,花了不少钱。”


罗品言不知道项目到底进行得如何,只说:“那你赶紧通知景明吧。”


若曦挂了电话,才发现自己刚才在车间里接电话,因为机器吵,自己讲话几乎是喊的。有几个工人正回头看。她走了出去,发微信问小乔,周景明在不在办公室?小乔回说不在。


她边打景明电话边走,这次打通了,只是没人接。若曦一时着急,连拨了两次。


方可和章海飞正从办公室里出来,看到若曦没在车间,他们一时奇怪。工厂老板陪着他们出门,边走边聊,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章海飞看到若曦正站在工厂门口的马路上,正在打电话,他刚准备开口喊她,就看后面有辆卡车开过来。


若曦像是没听到背后有车,依然站在马路中间。


货车司机倒是看到她了,边按喇叭边踩刹车,只是货车太重了,即便猛踩刹车,车还是会冲出一截。方可吓得脸都要白了,大喊若曦。


这时章海飞冲了上去,一把抓住她,拉了回来。

责任编辑:专三千 zengkaimiao@wufazhuce.com

作者


苏更生
苏更生  @假苏更生
「ONE·一个」常驻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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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账户登不上去了
为什么都爱站在马路中间打电话?
落落melody
2019.05.11 09:09 等景明破败了,曹子悦还会在他身边吗?曹子悦说若曦不配,她曹子悦看到的是一个光鲜亮丽的周景明,事业已经有一定起色的周景明。那些若曦陪在景明身边节衣缩食,精打细算的日子,是她曹子悦能忍受得了的?估计连黄焖鸡米饭这种一般上班族的主打伙食,曹子悦是吃也没吃过吧🙄
Jane Liu
是章海飞出钱拿下设计公司呢?还是曹出钱拿下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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