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审判9


文/红拂夜奔不复还

列表

有一天,蒙雪象和马丽娟去新开的久光百货,蒙雪象在试新的运动鞋。碰到了张甜甜和蒋峰,张甜甜主动跟他打招呼,还夸他的鞋好帅。蒙雪象脸通红,手脚慌乱,一只脚在地上,坐也不是,站也不对。

张甜甜又看着马丽娟问他,这是你妈妈吗?好年轻好漂亮啊。马丽娟笑嘻嘻问她叫什么。

蒙雪象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偷偷跟马丽娟说,千万不要说脏话。马丽娟一手糊他脸上。

张甜甜很大方地介绍自己,又介绍蒋峰,是她哥。最后问马丽娟,你的大衣是什么牌子?

马丽娟说你对牌子很有研究啊。

张甜甜说,嗯,因为我只能研究啊。

马丽娟哈哈大笑,你怎么这么可爱?

张甜甜油嘴滑舌,因为我没有人爱吧,只能可爱。

马丽娟被她逗得不行,说等下请他们到三楼吃冰激凌。

蒙雪象瞪了她一眼,马丽娟装作没看见。

蒙雪象买下新鞋,店员要给他包起旧鞋,他说,不用了,我不要了。

那双鞋也还很新,是耐克的,店员拎起来,蒋峰说,别啊,你穿几号的?

蒙雪象有点难为情,他说可以给他买一双新的,蒋峰说,费那钱干吗,就你这个就行。

蒋峰坐下来就穿他的鞋。张甜甜一脸惊讶,绝对没想到他会这么做。

蒋峰穿上了蒙雪象的运动鞋,张甜甜脸都灰了,刚才的机灵劲也全无,她的手紧紧攥着衣角,好像为自己感到羞愧。蒙雪象看在眼里,心里难过。

张甜甜跟马丽娟说自己有点事情,下次再吃冰激凌吧。

“别啊,我还想吃冰激凌呢。”蒋峰着急,张甜甜直接拽他走了。

蒙雪象恋恋不舍看着张甜甜走远,马丽娟问,是不是她?你喜欢的。

蒙雪象不想承认的,尤其蒋峰刚才的行为,让张甜甜也显得很寒酸。他并不在乎张甜甜是不是真的寒酸,可是他不想让马丽娟知道。她们最喜欢对别人评头论足。

可是马丽娟说,你他娘的,喜欢就喜欢啊,有啥不好意思的。

蒙雪象没说话,到了甜品店,点了一盒覆盆子香草冰激凌吃,越吃心越凉,感到青春期太难熬了,真的太难熬了。

马丽娟自顾自说,之前啊,我觉得什么女孩子都配不上你,你那么优秀那么聪明,我真想不到有谁能配上你。但是我看到张甜甜,我反而觉得你配不上她呢。

蒙雪象叹一口气,舒服一点了,他知道马丽娟没有瞧不起甜甜。那就够了。

他知道她是一个孤儿,还听别人说她是野种是小婊子是拉三。他真想跟每一个这么说话的人打一架。可惜他不敢。

他从来没有奢求过她能喜欢他,他看到她和她喜欢的男孩在一起,他也不觉得嫉妒,只是看到她他就觉得满足,看到她骄傲而开心的样子,他不希望她为自己感到羞愧,这世界上,最不应该感到羞愧的人就是她,她是造物主给人间最美好的恩赐,她可以糟蹋全世界,但是全世界不应该对不起她。没有男人能配得上她,她应该配一把枪,扫射这世界上丑恶的东西。

他本打算把这些说给马丽娟,可是他没有说出口,她的美好,不是他简简单单就能说出口的。



蒋峰和张甜甜从久光百货出来,张甜甜一直没有说话,蒋峰的运动鞋并不合脚,想也能知道,蒋峰比蒙雪象高大许多,他怎么能穿下他的鞋?

蒋峰不知道张甜甜在气什么,不知道她在想她刚才的可爱都被他的行为抹杀了。不知道她在想她本可以平等地跟蒙雪象跟那位美美的阿姨站在一起的,但现在她比他们都矮一头了。

蒋峰还在问为什么不一起吃冰激凌了。

张甜甜说,你能不能要点脸。

蒋峰愣住,也来气,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把自己当大小姐了? 

张甜甜说,你这样别人会看不起我们的。

“你从小穿的鞋难道不是别人捐的吗?”

“是,可是……”

可是什么呢?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张甜甜做了董鹤的女朋友,董鹤比她高一头,站在一块,很般配。没人的时候,董鹤会叫她宝贝。张甜甜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有点想哭。她让他多叫几次,还让他写在她的课本上。他们在学校走廊碰到、在课间操她扭头去看他,他也会轻轻动动嘴唇,把隐形的宝贝赠予她。张甜甜感到这是她目前的人生里最大的恩赐,她被人当做宝贝,而不是野种小婊子和拉三。

她回想起他的一句宝贝,就像浑身打了鸡血,在福利院拖一晚上地都不觉得累。她回想他温柔羞涩的表情,能一个人搬完所有的蜂箱送上货车。她回想他拉起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一下,能洗完两大盆尿布,手冻麻了,就麻着给他发信息,再一次问他,你为什么喜欢我呢。他都迅速回复并且每次都是不同的答案。她反反复复看他的短信,吃着她最喜欢的白馒头蘸蜂蜜看他的短信,听着她最近最喜欢的Sinéad O'Connor看他的短信,甜蜜乘以甜蜜,她会得到双倍的甜蜜。

她学会了奥康纳一首歌《Nothing compares to you》准备在董鹤生日的时候送给他做礼物,因为她实在没有什么能拿出手的东西。

    

再去哈佛网吧是三个月后,他们需要找个房间把第一次解决了。没有比蒙雪象专属的行军床更合适的了。

在实际操练之前,她的性意识都是靠《健康与家庭》杂志启蒙的,她知道蒋峰他们在网吧看过毛片,还一起讨论,但她不能,她偷瞄过几眼,感觉挺复杂的一套流程,还需要表情和声音的配合,她能察觉体内酥软变化,却也有点想笑。她确定那套陶醉表情是需要演技的,她想着哪天找个没人但有镜子的地方练习一下,但是迟迟没有机会,学校、福利院到处是人,到处是人,到处是人。

她能感觉到那天越来越近,她越来越急。她准备了两套好看的棉布内衣,每天换着穿,其他的就临场发挥吧。

实际发生时,她大脑一片空白,她还像模像样捏细嗓子叫了两声,刚叫完,自己就忍不住笑了,笑得停不下来,这件事太好笑了,她感觉自己像在演毛片,只能调动所有器官把戏演到位,根本没有多余的感官去体会做爱的乐趣。

宝贝你笑什么?董鹤问。

哈哈哈哈哈没什么。

好笑吗?

哈哈哈哈不好笑。

那你还笑?

哈哈哈哈我不笑了。

你这是笑场,哦不对,笑床,宝贝你笑床了。董鹤说。

哈哈哈哈。

董鹤趁她笑得开怀,铆足劲在她营养不良的身体里开了路。她没有再笑,一股悲壮从那条新开辟的小路上升起来,她的身体并不疼,她只是心疼,心疼来源于她不确定他未来会不会心疼自己,如果不会,她要怎么对待自己?

做爱没有她想的那么复杂,甚至她觉得太简单,她很想跟人交流一下,是不是只有她无师自通,还是所有人都能这么顺其自然水到渠成?但是她没得交流,那天晚上她走出网吧,看着街上来往的路人,她觉得自己是那么与众不同,心怀一个巨大的秘密。

没多久,甜甜当上了领唱。排练的第一首歌是《绿岛小夜曲》,一个星期后要参加全市中学生合唱比赛海选。

“让我的歌声随那微风,吹开了你的窗帘。让我的衷情随那流水,不断地向你倾诉……(绿岛小夜曲)”她站在董鹤旁边,唱着这样的歌,觉得生活对她真好。

在福利院,她对米粒也温柔起来,米粒用再恶毒的话骂她,她都只是傻笑。米粒看她的笑,毛骨悚然,说你他妈的又在琢磨什么损招?你有种说出来。

张甜甜说,我跟原来不一样了,我不想骂人。

米粒说,你又偷什么东西了?是不是好吃的?

米粒说着就开始翻她的床铺,翻她的书包。

张甜甜还是不生气,不在这儿,别找了。

米粒叉着腰,在哪,给我拿出来。

张甜甜抬起右手,捂在自己心口说,在这儿。

米粒脸色一变,你是不是被打了?

张甜甜无语,在你眼里就没有一点美好的事吗?

米粒翻一个白眼,滚蛋。


第一次彩排,十分成功,开头是张甜甜的独唱,她的音色清亮,音域宽广,气息足,会用鼻腔共鸣,甚至没有换气的声音。让人感到歌声不仅仅从她口腔传出,似乎从她的头她的身体里传出。

尖下巴在第二排,听着张甜甜动人的歌声,悄悄跟张彩娟说,这个拉三完了。


还没到第二次彩排,黄陵中学和中光福利院就在到处议论张甜甜是个骚货,带她去网吧打游戏就能上了她。也有人不这么认为,说是甜甜为了当领唱,不惜肉体交换。

议论的人太多,甜甜打不过来。

她依然与众不同,只是没有秘密了。

李玲玲老师不再像原来那么喜欢张甜甜了,她上下打量甜甜,恶狠狠看着她的胸脯。让她少吃点肉啊牛奶啊,激素太多,发育得不成样子。

甜甜挺起胸脯,冷冷地说,在福利院就没吃过好东西。

合唱团在海选中成绩很好,下个月进入决赛。

蒋峰在校门口截住张甜甜,把她拉进巷子里。质问张甜甜为什么要那样?

张甜甜问哪样了?

蒋峰说不出口,腮帮子鼓鼓的。

你知道我说什么。

甜甜说我是为了气尖下巴的。蒋峰不相信。

你讨厌尖下巴,我去打她就好了,实在不行我去强暴她——

——你有病啊。甜甜打断他。

你才是有病。是不是他强迫你的?他强暴你了是不是。

不是。

肯定是的,我非打死他不行。蒋峰气得牙齿打颤,烟都咬断了。

不是。

这种事不用你承认,什么都不用说了。蒋峰把烟一吐,就要走。甜甜拉住他。

是我主动的。甜甜说。

甜甜没有说的是,跟董鹤上床是她心中认定的交换的一部分,用她的身体交换他一句“宝贝”是应该的。因为甜甜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对他的喜欢,怎么对他好,他可以送她各种东西,但是她没有钱,什么都送不了,她学习也不好,不能在考试的时候给他抄卷子。她只能听他的话,顺应他的想法,有一阵子,她给他讲在福利院好玩的事和糟心的事,总是让他哈哈大笑,为了这笑,她还编了不少荒唐事。但除此之外,她还能做什么、交换他这个人呢?交换他对她的注目,对她的赏脸,对她的喜欢。

蒋峰愣了一会,两手抓着头发蹲下来,又捡起烟头,用手碾碎。

这让张甜甜想起了他们还小的时候,没有什么能玩的,整日都蹲在福利院后院地上玩蟋蟀玩豆娘玩金乌虫。她和蒋峰唯一一张合照就是两个人蹲在地上折磨蚂蚁。照片被贴在福利院入口的宣传栏,写着“科学的世界不孤独”。


甜甜约董鹤到楼梯间。

董鹤说,我就跟袁晨一个人说过,我也没想到他……

董鹤说完就把手探进甜甜的上衣里,喘着气,再说,你不是当领唱了么……我求了我妈半天的……

甜甜按住他的手,我把你当男朋友的。不是跟你做交换当领唱。

董鹤的手又往下摸,男朋友想要你。

甜甜说,你如果把我当女朋友,不可能到处去说……

董鹤说,你不是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你的么。

甜甜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董鹤抱住她,晚上我妈去开会了,去我家好不好?

甜甜推开董鹤,本来想扇他,没舍得。

她偷偷哭了一场又慢慢顺着气,开导自己,这也是“交换”的一部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的,脆弱,脆弱是什么呢?就是一个本来很好看的花瓶,你很珍惜它,总是把它擦得亮亮的,但你并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也像你那么珍惜它,它很容易打碎,噼里啪啦地碎,碎片飞得到处都是,会把人割伤。

她现在就是被割伤了。


董鹤住在虹梅路,虹梅路曾是毛主席101火车专线铁路中的一段,101专线铁路早已停用,正在施工把老厂房改造成一条老外街,到处堆积着废弃的钢条和高压线。蒋峰跟踪了董鹤几天,没跟甜甜说。

自从彪子告诉他姓张的找过甜甜谈话,让她检点点,别不知廉耻。蒋峰就下定了决心。

合唱团决赛那天,董鹤没到场,张甜甜成了唯一领唱。黄陵合唱团获得冠军,被推选参加全国中学生合唱比赛。

那天晚上,蒋峰从施工地里挑了一根一米长的实心钢梁,敲断了董鹤的右腿。

责任编辑:金子棋 jinziqi@wufazhuce.com

红拂夜奔不复还全新连载《最后的审判》于每周二、四、六更新。

作者


红拂夜奔不复还
红拂夜奔不复还  @红拂夜奔不复还
作家,编剧。公众号:红拂不复还
关注

评论内容


小黄鱼球球
缺很多很多爱的时候就会觉得只要对她好一丁点都是全世界
阿桑
这一段写的我很心疼张甜甜,这是每个男的想做就能轻而易举做到的,她却这样子便爱上了那个渣男,原以为她会是不屑爱情的,却也是缺爱到这种程度。:她回想起他的一句宝贝,就像浑身打了鸡血,在福利院拖一晚上地都不觉得累。她回想他温柔羞涩的表情,能一个人搬完所有的蜂箱送上货车。她回想他拉起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一下,能洗完两大盆尿布,手冻麻了,就麻着给他发信息,再一次问他,你为什么喜欢我呢。
十七
一点点的看,生怕看完
查看更多

 

微信打开

微信打开

最后的审判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