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Trick……Arena……”聂平初喃喃地重复。
小林错以为他英文不行,又补充了一句,“中文叫‘斗技场’,不过我们一般都叫TA。”
聂平初猜“我们”指的是像小林那样的玩家,看来他们有一个兴趣小组式的圈子,不知道有没有组队。
大堂经理这时走过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又训了聂平初一顿,告诉他明天会跟老板汇报。聂平初发现自己要装害怕已很困难,好在大堂经理也急着下班,完成了例行公事就走了。
“你到电梯等我。”小林甩下这句话,就回员工休息室换衣服去了。
聂平初只盼着她多说一点关于游戏和那伙人的底细,不觉已把刚才想掐死她的愤怒抛到了九霄云外,如今乖乖地照她所说地做了。
小林出来得很晚,聂平初为了不引人注意,只好在电梯间旁的洗手间门口观望者,只等同事都走得差不多了,小林才最后出来。
“别忘了到处都是摄像头哦。”小林再次提醒聂平初不要动粗。
聂平初摇摇头,“刚才不小心着了你的道,算我粗心。我不会抢女人东西的。”
小林颇感意外,随即一笑,“刚才说到哪儿了?”
“设计师。”
“嗯,你玩过的那些游戏的主持人,就像Levi’s那种人,就是设计师了。”
“哦。”
“你和我都是玩家,你要想跟我打赌比赛的话,就可以用这个吊坠……你新赢来的那个,还带着吗?”
小林话锋一转,聂平初警觉起来,生怕对方又在动什么坏脑筋,于是没吭声。
“你不抢我算你聪明,难道还怕我抢你的?”小林皱眉。
聂平初不愿再被轻视,加上十分好奇,于是点头承认:带了。
“那就可以这样了。”
小林把吊坠提起来,用左手的拇指、食指、中指三根手指捏住了骰子的三个面,然后又把右手的同样三根手指捏住另外三个面,“滴”一声轻微的电子音后,小骰子竟分开成了两块垂直交错的“凹”字型部分,但两者中间还是有一根轴连接着,而核心的位置还亮着一点红光。
“这是?”聂平初凑过去想看究竟。
“你也照我这样做。”小林毫不迟疑地下令。
聂平初出于好奇,只好也拿出了骰子,看样学样地动用六根手指把六个面都抵住。“是这样吗?”
“摁一下。”
滴,果然骰子分开了。
“这是干嘛的?”聂平初这时才想起后怕,这万一要是炸弹之类的怎么办?我怎么想也没想就听她的了呢。
“发给我们的每个骰子都只有用玩家的指纹才能打开,都装有定位系统,当有两颗骰子同时在一个地方被打开时,就算是向设计师发出了邀请。”
“邀请?”
“邀请他来给我们当仲裁。他会公平判定胜负,确保玩家履行约定。”
聂平初确实没想到还有这种才做,那个始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鹰钩鼻,原来是可以这样召之即来的。
“就像叫外卖?”
小林愣了一下,笑了,这次笑得不含杂质,“对,就像叫外卖。”
如果鹰钩鼻是送外卖的,他一定会得到五星好评。聂平初和小林等在商场门口的电子屏底下(这是小林选择的地方)才不过十分钟,一辆蓝色玛莎拉蒂四座跑车就停在了两人面前。鹰钩鼻就坐在副驾驶位上,而开车的是耳钉,两人穿得很夜店风,耳钉的孔雀蓝西装肩上还残留着小闪片。这和一直以来的风格有点不一样啊,聂平初想。这样说起来,一边是Levi’s,一边是LEE,所以他们是牛仔裤组合?
“是你啊Jessy。”鹰钩鼻一边下车一边对小林打着招呼,随后又看了看聂平初,笑了,“你们俩总算自我介绍啦?”
被他称作“Jessy”的小林点了点头。
是啊,耳钉都来过店里,他们当然早就知道我和小林是同事了。
“嗯嗯,还是认识好啊,”鹰钩鼻满意地点头,“彼此认识的人之间比赛很受欢迎呢。”
聂平初觉得这话简直不堪细想。
“两位今天找我来是……”
“这个小气鬼送人女孩子东西,居然还想要回去。”小林抢着回答,“我就说,那就靠本事赢回去了呗……”
“然后你就输了耍赖。”聂平初冷冷地插话。
“是你自己没问清楚。”小林吐了吐舌头。
“你说他送你的东西是……”鹰钩鼻问。
小林晃了晃手里吊坠。
“他送你的,不是你骗走的吗?”看来鹰钩鼻对小林也是深有了解。
“当然不是!完全自觉自愿!”
“哦,好大方,这样容易受女孩子欢迎哦。”鹰钩鼻并不与他争论,反而假模假样地表扬起聂平初来了。
“别废话了。”聂平初冷冷地说,“我们要再比一次。她说你会主持公道?”
“当然!绝对公正,童叟无欺。”鹰钩鼻轻浮的语气可跟说的内容一点也不符合,“所以赌注就是……”
“我输了就还给他,”小林提前吊坠,“他输了,就把剩下的也给我。”
“不是‘剩下的’,而是‘这一个’。”其实聂平初总共也只有一个吊坠,但为了表示已经识破了小林的文字游戏,还是要纠正她。
“好的,明白了。那么你们想比什么呢?”
眼见小林要开口,聂平初先拦住他,“等一下,谁说是你来决定比什么了?”
“哎?”小林倒好像很意外,“你没听过好男不跟女斗吗?要斗已经很丢人了,居然还不让女生决定斗什么?”
聂平初几乎被噎住,但还是硬着头皮坚持,“不行,不能让你选。”
“那难道你选?你选个打撸啊撸,你让我左手我也打不过啊。”
“好了好了,二位,” 鹰钩鼻笑得像看儿女吵架的父亲,“要不还是让我来决定比赛项目……”
“不行!”聂平初斩钉截铁地打断他,“别想再推销你那些变态游戏。”
“什么叫‘变态游戏’啊,”鹰钩鼻慢条斯理地位自己辩护,“话说你可是在这种‘变态游戏’里赢了两次啊,那应该算什么?变态达人?”
“我还挺好奇的,他这么笨是怎么赢的?”小林插话。
“买我们的VIP服务就可以看了啊。”鹰钩鼻不失时机地推销了起来。
“不买,没那么多闲钱。”
“好吧,”鹰钩鼻转对聂平初说,“放心吧,比赛的强度是你们两个自己决定的,我们定低一点好了。”
“最低是多少?”聂平初抢着问。
“最低……”鹰钩鼻一脸有点为难的样子。“那就是1级了,没有人身伤害的危险,对抗性很低,这种比赛的观众……
“你说的没有人身伤害危险,是所谓‘操作正确的话就没有危险’吧?其实还不是一样危险?”
“不是不是,是真的随便你怎么操作,当然除了你自己拿刀抹脖子,不然就不会有危险。”
聂平初询问地看了看小林,发现对方脸色凝重。
“你也觉得他不可信吧?还是我们自己商量一个……”
“不是……1级,那不是会很无聊吗?”她的表情就像在担心外卖点的蛋糕运送超时会不新鲜。
聂平初今天已经有好几次觉得自己总算看到了小林的真面目,而现在,才知道之前还根本没有。也许,多玩那种游戏真的会让人变成这样。
“我也觉得会有点无聊,虽然两位的人气本身都不错,但如果项目本身没看点的话,观众会……”
“观众?!”聂平初一听就上火了,“你还想弄观众?!”
“当然了。要设计师来仲裁,就等于承认比赛属于TA的一部分,当然要允许我们转播啦。”
聂平初一时语塞,怎么整件荒谬的事在他嘴里说出来就好像非常通情达理似的。再看小林,似乎早已理所当然地接受了。
聂平初咬咬牙,问鹰钩鼻,“你想让我们比什么?”
鹰钩鼻用食指摸了摸鼻子,思考了片刻,突然一笑,像极了用糖果诱拐儿童的怪叔叔,“捉迷藏吧,”他又重复了一边,“对,捉迷藏,我知道个好地方。”
玛莎拉蒂开了七分八钟而已,就横跨了整个区,开车的耳钉似乎不知交通法规为何物,聂平初坐在后排忍不住想问“你开那么快没关系吗?”,一开口却被风堵回了嘴里。
当车子随着尖锐的刹车声停下,聂平初抬头一看,只见一块金碧辉煌的牌子,上写六个大字:丽都国际会所。
夜总会?
“这是干什么?”坐在车里没动的聂平初问鹰钩鼻。
“我开的。看看去?”
原来如此,在明面上,鹰钩鼻是开夜总会的,这就能解释他为何身上总是有种浮夸风了。
耳钉自顾自地下车跟着他们,车自有旁人去停。鹰钩鼻亲自把聂平初和小林引进门,无视了在门口为他拉门的手下,停下脚步,夸张地对身后的二人鞠了一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欢迎。”
长方形大厅被水晶吊灯、镜子和卷曲的铁艺装饰得满满当当,而其中最醒目的,是账台对面一副巨幅的《维纳斯的诞生》,不但是画布的,而且没有小家子气地用一层玻璃之类的东西罩起来。大厅的地面用大理石铺出了类似木纹的纹理,一直伸向长长的走廊。有三名客人各自带着一名女伴,正从走廊里走出来。
“在这儿捉迷藏?等打烊以后吗?”
聂平初没搞明白为什么鹰钩鼻把这里看做是一个好地方。
鹰钩鼻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自顾自叹起了苦经,“自从开始严打,我们这种老实做生意的也受到了波及,不许店里自己雇小妹陪客人了。不过,”他从身后指了指刚刚陪着客人走出大门的女子裸露的后背,“自己也是客人的我们就管不着了。”
“你说什么呢?”
鹰钩鼻我行我素地说下去,“女孩子很多都不识数嘛,经常走错房间。客人要是觉得有缘,也会留她们下来喝酒唱歌,那样我们总不会去干涉的。
“然后客人要是觉得交了新朋友高兴多给一点小费,我们也是不拒绝的。”耳钉在身后插嘴,显然他深知老板脾气,有把握不会被训斥。
鹰钩鼻果然毫不在意,接下去解释,“所以,用不着等到打烊以后。像Jessy这样的女孩子,随时可以躲在这家店的任何一个房间里。”
聂平初开始明白了。“所以,只能是她躲,我来找?”
鹰钩鼻对他的理解力十分赞赏,点点头,“怎么样?行吗?”
聂平初看了看小林,飞快地脑补了一下像她这样的女生闯进一个包间求隐藏的成功率。
小林也明白了他的想法,赶紧向鹰钩鼻求证,“这我一时半会儿可躲不好,得给我点时间准备。”
“那当然。”鹰钩鼻同意了。
聂平初心想,其实你光这样不用打扮,也许反而在这里会更抢手呢,物以稀为贵嘛。但他没说破,只是转问鹰钩鼻,“她躲我找的话,是不是我们都能进出这里的任何地方?”
“当然,哪里都可以,但是不能离开这栋建筑。”
聂平初又思考了一会,再问,“那我们为了取胜,是不是采取什么行动都可以?”
鹰钩鼻眼睛一亮,似乎看到了直播亮点,“当然,我们的游戏向来自由。”
聂平初点点头,“你的所有手下都不会干扰我们?”
“不会。”
又想了一想。“你们包房里都有洗手间吧?”
鹰钩鼻笑了,“我知道,如果她躲到那里当然会没法找。所以洗手间算是禁区,如果她躲了就算输了。”
不错,看似没有包庇哪一方。
“那我能找多长时间?”
鹰钩鼻竖起三根手指,“三首歌。放三首歌的时间。”
聂平初想了想,“歌能自己选吗?”
“可以。”
就这样,他们商定了基本的条件:聂平初先到门外去等,小林躲好了之后鹰钩鼻会把他带进来,以播放三首歌的时间为限,找到小林则算他赢,否则小林赢。在开始之前,两人的吊坠都交给了鹰钩鼻保管。
“你可以先把歌选起来。”陪着聂平初在外等待的时候,鹰钩鼻递过了自己的手机,上面已经打开了音乐播放器。
聂平初搜寻了一番,把手机还给了鹰钩鼻。
鹰钩鼻拿回手机一看,哈哈大笑起来,眼光里满是赞许。
原来聂平初毫不犹豫就找了一首古巨基的《劲歌金曲》,又找了一首《情歌王》,这两首歌都超过十分钟,属于精打细算的学生组去KTV点歌时经常放在最后一首的曲目。本来他还想找一首《0204》,却发现没有,无奈之下只好找了YES乐队的《ROUND ABOUT》,八分半。
三首歌,三十分钟,跟你的那位Jessy比试,我非得狡猾点不可。
小林躲的时间也不短,看来是碰到了相当的困难,直到二十分钟之后,鹰钩鼻才收到手下的信号,把聂平初带进了大门,同时扔给他一个蓝牙耳机。“给你听歌用的。”
鹰钩鼻摁下播放键,前奏响起,聂平初争分夺秒地跑向走廊。
在刚才的等待时间里,他已经想过,在离大厅最近的房间里找到小林几乎不可能,但是为了避免心理盲区,他还是决定从最近的房间开始一个个挨个找。
“诶?不好意思我走错了。”在说完这句话的短短几秒钟内,他扫视了一下包厢里的男女,确切地说只扫视了女的,目光逗留到让人觉得无礼为止。没有。
如此重复了3次,只遭遇了1次怒吼。还不错。时间上也很充裕,只不过用了四十秒。而从占地判断,这家夜总会上上下下,包房的数量也不过就是几十间而已。
厚着脸皮差不多把一楼的房间走了一大半,聂平初突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如果小林胆大包天,冒着被看到的风险,离开原来的房间,跟我打游击怎么办?
我每进一个房间都是一次10秒左右的盲区,她如果能抓住机会,完全能跑到我已经检查过的房间里。
这时候古巨基已经唱到了“神啊救救我吧”,聂平初心里一紧,心想小林真要放开胆子不断地转移阵地,那别说30分钟不够,搞不好永远抓不到她。
怎么办?难道我从一开始就没胜算了。聂平初狠狠责怪自己愚蠢,选了三首长歌就自以为得计,光以为对方没胆子冒险在走廊里走,却忽略了走廊里死角很多,如果再考虑到楼上楼下的电梯可以形成错位……对了,还有消防通道呢!
聂平初猛然发现这栋建筑好像比自己以为的大得多,能藏人的地方绝不仅限于一个个包房,之前鹰钩鼻提到的什么个体户小姐之类,也许根本只是在故意误导。
见鬼,如果能同时把所有这些地方都看到就好了……
想到这儿,聂平初灵光一闪,可以做到啊。
“监控室在哪儿?”聂平初跑回大厅劈头就问鹰钩鼻。
像终于等到学生交卷的监考老师,鹰钩鼻微笑着朝他勾了勾手指,转身就走。聂平初紧步跟上。
他们不是在直播吗?我一开始就该想到啊。
果然在大厅旁账台后方,就有一间庞大的监控室。
聂平初依稀记得似乎有国家规定,KTV包房里必须安装摄像头,好像是为了禁毒什么的。果然这里排着长长的三排屏幕,四名西装革履的员工一字排开面向屏幕坐着,监视着场子里的每个角落,而走廊、电梯和消防通道也都能在屏幕上看得到。
“这里能看到每个角落吗?”聂平初赶紧回头问鹰钩鼻。
鹰钩鼻摇了摇头,一笑,“洗手间看不到。”
换言之其他地方都可以看到。聂平初精神一震,立刻转身投入到屏幕搜索去了。
理论上,这里确实可以把场子里的每个角落都尽收眼底,但是聂平初很快发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在屏幕上看那些包厢里的人物,确实能看出他们在做什么,但要看清相貌,非常困难。男的倒还好说,女的……简直看起来都差不多。
谁能保证在刚才躲藏的这段准备时间里,小林不会给自己化个妆,戴个长发,变得面目全非呢?很有可能我看到了她却看漏了。
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第二首歌《情歌王》早已响起,聂平初硬着头皮,只能聚精会神在屏幕上拼命搜寻。小林,林洁曦,Jessy……他默念着猎物的几个称呼,反复在脑中复习她的相貌:她的鼻子好像比这个还要翘一点,额头没有那么高,下巴这么尖不是,也没有这么圆……
“喝酒吗?”一旁的鹰钩鼻倒是好整以暇,不知什么时候有人替他端来的小圆桌旁自斟自饮,“平时不一定喝得到哦。”
聂平初不耐烦地摇了摇头,对鹰钩鼻给他留出的一张椅子看也没看一眼。这哪是喝酒的时候啊?!我都恨不能生出复眼来。
耳朵里的歌声开始变成了英文,聂平初还是看得茫无头绪,他起初凑到了最近看,随后又拉远,生怕小林在不断转移阵地,而自己只看一个房间的话会漏过。
《ROUND ABOUT》的曲调为之一变,配器回到简单的吉他,他知道这代表着曲子已经过半。没时间了。
尽管知道老辣的鹰钩鼻绝对不会破坏规矩提示自己,聂平初仍情不自禁地扭头看了看他,而后者果然如事不关己的看客,悠闲地点起了一支烟。桌上做成骷髅头形状的绿色酒瓶和瓶身上89.9%的酒精标识分外醒目,和他杯子里占去一大半体积的冰块形成了讽刺的对比。
聂平初突然放弃了搜寻,三步两步跨向了鹰钩鼻。一直站在远端的耳钉不自觉地靠近了鹰钩鼻一步,提防着他任何可能的暴走。
只见聂平初一手提起了骷髅瓶看了看,鹰钩鼻眼中带着警觉,耳钉又走近了一步。
瓶子里的酒只倒掉了1盎司而已。够了。
聂平初大踏步地走出了监控室,来到了大厅,在那幅赝品《维纳斯的诞生》面前,把手里的酒泼洒了上去,然后点亮了刚才从鹰钩鼻桌上一把顺出来的打火机。
“你干嘛?!”有工作人员发现了他的举动,走上前就拉住了他的胳膊。
聂平初扭头,望向刚刚走出监控室目睹了这一切的鹰钩鼻,眼中的责备蓄势待发。
鹰钩鼻铁青着脸,他的恼怒是可以想见的,聂平初的行动不啻公然挑战,而且他之前那么关心直播效果,现在却弄巧成拙,这一幕暴露在那些“观众”面前,可是让他大为丢脸。
但是他自己对聂平初说过,不会干扰他的所有行动。
而他,是言而有信的。
所以他仍然冲着手下摇了摇头。拉着聂平初的四只手迟疑着松开了。
“蓬”的一声,酒精助势的火焰在油画布上肆虐起来。
聂平初没看任何人,又大踏步地走向监控室,在他进过鹰钩鼻身前时,火警铃声响了起来。长久以来的憋屈,终于有了一点儿被释放的感觉。
火警铃声让整个会所乱了套,从监控室的屏幕墙上能清楚地看到所有人大同小异的惊慌失措。尽管走廊里有工作人员试图维持秩序,但大厅里真实的火光和烟雾还是很快被目睹了,而一有人带头,逃跑的人类就跟草原上遭遇猎食者的牧群没有什么两样,盲目却坚决。
大门敞开着,没有人可以阻拦顾客在遭遇火灾时离开,哪怕他们还没买单。
聂平初无视周边一切的杂乱声响,无视任何人怨恨的眼神,抓住这珍贵的机会紧盯着屏幕,他不是想要从这杂乱的人群中辨认出小林——那不可能,也不需要,他只需要看着有没有谁不为火警所动,坚持留下——小林如果跟人群一起离开这栋建筑,那就算自动认输了。
耳机里YES乐队的演奏进入了高潮,钢琴加入到吉他的狂欢之中,聂平初知道,只剩下不到一分钟了。
而监控屏幕里,每一个包房都已经空了。走廊里,也只剩下最后几个顾客,聂平初盯着他们恐慌蹒跚的样子,虽然怎么也没有辨认出有谁像小林的样子,但仍然目送着他们走出了门。
“我赢了吗?”他转身询问身后的鹰钩鼻。
刚才因为聂平初突如其来的纵火而面色阴沉的鹰钩鼻突然又展露了笑容,幸灾乐祸地摇了摇头。
不可能!难道这里还有其他监控看不到的房间,他骗了我?这样还能叫公正吗?
聂平初慌乱地听着YES重复着最后的人声“DA DA DA DA……”,还有十五秒,他就输了。
鹰钩鼻举起了手机,向他展示播放器如何走完最后一段路程。
十秒。九秒。我有什么地方看漏了?难道她躲在某个房间。
八秒。七秒。六秒。
聂平初再次站到正中间的监视员座椅后面,高速扫视着眼前的每一块屏幕。
五秒。四秒。三秒。没有,都没有啊。她体型再小,也没可能完全躲起来。
突然,聂平初心头剧跳,他伸出手,搭上了眼前监视员小哥的肩膀,往自己这边一拉。
“抓到你了。”
小林一脸失望地转过身来。
原来她没有戴头假发混杂在女人堆里,而是相反把短发剪得更短了,换了男装躲在男人堆里,躲在能看到整个场子的监控室里,从聂平初闯进这里开始,就在他眼皮底下,背对着他,等着他被眼前五光十色的屏幕耗光时间。
“怎么时间还没过啊?”小林嗔怪地问鹰钩鼻。
鹰钩鼻苦笑回答,“他选了几首好歌。”
虽不情愿,小林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鹰钩鼻把商议好的两颗吊坠都交给了聂平初。
“真遗憾啊Jessy。”鹰钩鼻对小林说,后者紧咬着嘴唇。
聂平出听出了这“遗憾”并非外交辞令,“你希望她来挑战你?”
“挑战我?”鹰钩鼻像突然听到了听不懂的外语。
“挑战他?”小林几乎也第一时间反问了,“你开什么玩笑?”
轮到聂平初搞不明白了,他举了举手里的吊坠,“你收集这个,不是为了挑战他吗?”
“你神经病啊?!当然是卖给他啦!”
“卖?”聂平初转向鹰钩鼻。
鹰钩鼻露出一种前所未见的腼腆神色,挠了挠头,“那个,之前她已经跟我说好了,5个吊坠可以1000万卖给我。”
聂平初再次把惊讶的目光投向了小林。
“本来已经5个了,”小林像弄丢了玩具的小孩般不爽,“加上你这个的话。”
“5个1000万……”聂平初被这新信息搞得有点迟钝,“那就是1个200万?我要是给你这2个,你会给我400万?”
“当然不给。”鹰钩鼻迅速回答。
“那你会给多少?”
“0元。”
“什么?5个1000万,2个0元?”聂平初心想这人的数学是谁教的才能这样。
“对啊,2个根本没威胁,我干嘛要给你钱?”鹰钩鼻理直气壮。
聂平初愣了一秒才明白他的意思。
原来,这是一种“安全措施”。
因为有10个吊坠的人可以挑战鹰钩鼻,所以他宁愿在有人拥有5个吊坠的身后就花钱来买。5个,恰到好处的数字,既不少到有浪费弹药之嫌,也不多到让人会心生妄想。
而更重要的潜台词是:鹰钩鼻不惜花钱来规避这种挑战规则,也没有自行打破它,只有一种可能——他无法打破。可见他受制于更高的规则制订者,而那才是后台老板。
“既然你知道了……”小林似做了艰难选择般提议,“要不要把你的这两个卖给我?我可以给你一百万。”
价值四百万的东西,你只给一百万?未免聪明过头了。
而且,我现在根本不想卖。
聂平初没有理睬小林,也没有问一声鹰钩鼻,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夜总会的大门。
门外的空气鲜冷轻锐,远处消防车的警笛声正在靠近。
呜——”像被火舌吞噬者凄厉的惨叫,提醒着每个不够警觉的同类。
因为前一阵的缺勤加上弄伤顾客毫无反省的态度,聂平初被餐厅开除了。
正好,他把自己关在家里,久违地找到了马文和“我恨罗”,爽爽快快大战了四个小时,然后又独自匹配,打到了八个小时,睡了一觉,起来后又是八个小时……就在他准备把第三天的时间用在荒废许久的炉石传说上时,门铃响了起来。
他摁下对讲键,劣质喇叭里传出一个想不到的声音。
“平初。”
只这两个字,聂平初就认出了对方。
“小黛?”
“你下来一下好吗?”
她之前到哪儿去了?突然又出现了,是要干什么?她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吗?她是因为什么才一直没跟我联系呢?她现在来找我,是来道歉?还是……聂平初的脑海里一下子复活了许多个问题。
“哦。”但他一个问题也没出来,只是挂上电话,穿着拖鞋就走下了楼。
走在下楼梯的路上,他重新检查了一下微信,试发了一个省略号过去,结果看到小黛的账号仍然把他拉黑着。
没关系,反正马上就能看到她问个究竟了。他决定不把一切问个清楚,绝不放她走。
但他的打算落空了,因为小黛不是一个人来的。
楼下停了一辆保时捷911,驾驶座上坐着一个戴着绿色雷朋、头发如戟四张的男人。
聂平初疑惑地看着小黛,还一个问题都没有问出口,小黛就走向了车尾,拉开了后备箱说,“平初,你把这些拿走吧”。期间始终没有和他眼神相触。
聂平初走过去一看,车尾里毫不意外地,满满当当地塞着钱,一捆捆的钱。
“这算什么?”他不满地看着小黛。
“你……帮我还的债。”小黛像是很艰难地才找到了措辞。
原来是这样。因为傍到了土豪,所以良心发钱来赎罪了?
“用不着了。我自己愿意给你的。”聂平初冷冷地回答他。今天以前,尽管他也做过一时冲动把四百万送人的壮举,但如果有人告诉他面对白送上门的一后备箱钞票他会拒绝,他一定觉得别人太高看了自己。然而在小黛和这个从后视镜看着自己的男人面前,他发现拒绝并不怎么困难。
“可是你……”小黛终于抬眼看向了聂平初,眼神里有些他觉得能够称之为关切的东西。
“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所以他也缓和了语气。
“那走吧?”驾驶座的男人突然插了一句。
聂平初心头无名火起,险些爆出一句“我跟你说话了!?”但他忍住了,更想看看小黛会怎么说。
小黛什么也没说,只如刻板印象里被包养的女人会有的样子,只顺从地“嗯”了一声。她再次抬头看了看聂平初,张口欲言,似要再劝他接受钞票,却被一双坚定愤怒的眼神拒绝了。于是她只好迟疑地走回了车座。
聂平初也从车后走了回来,像是要抢在后备箱被遥控关上之前,先把那些钱从眼里赶走。
他站在了破旧的大楼门口,好像守卫着一个王国的落魄武士,等着这两个不速之客识趣离开。
哼,戴个千把块的雷朋,以为自己是飞行员啊!
聂平初告诫自己不要再多看小黛一眼,所以当911倒车的时候,他看的是那个男人。
于是他看到了男人的脖子中间挂着一串叮铃当啷的东西。
那是五六个吊坠,每一个都是一粒很小的骰子。
当引擎轰鸣声从小区门外的道路上响起又远去,聂平初还站在楼门前,他掏出了手机,输入了L,在联系人里找到“LEE”,打进了下面这句话:
什么时候再有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