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聂平初面临着选择。在他的记忆中,目前的已开格子的状况是这样的。
(“聂1A”和“臧1B”等标记表示两人“打开”过的格子,数字是两人行动的轮次,字母AB则分别代表一轮中先后走过的两格,格子里写着聂平初所知的物品内容)
本来他应该按部就班,继续打开左起第四格(熟香肠旁边),然后是左起第五格,把左侧的一半格子都打开。
但刚才臧的寻水行动失败了。如果不搞清楚原因,继续探索会不会有意义?
聂平初想到这里,从自己原来的位置移动了两格,来到了刚才那轮臧打开的第一格,据称有水的这一格。
臧在远端发出了质疑:“你不相信我?”
“不,我要看看怎么回事。”聂平初回答。其实直到臧这么问了,聂平初才想到臧故意说谎了的可能,真要那样他演技也太棒了,而且又有什么好处呢?
10秒倒计时结束,活门打开,聂平初抬起头伸长脖子眯起了眼仔细看——打惯游戏的他神奇地没有近视,但也觉得眯眼总能看得更清楚一点。
确实是水啊。
不过,等等……原来是这么回事。
“靠!”聂平初骂了一句。
“怎么了?”臧问。
“这水是雀巢优活……那格的,是康师傅。”
如果不是在超市里花过不少时间研究,聂平初大概也不会对饮用水的区别如此清楚。这两种瓶子很相似,确实不易辨,但最让人想不到的是游戏主办者会搞出不同品牌的饮用水。
“操!”臧比聂平初骂得更直接。他显然也没想到主办方会玩这一手。除了近似物品,相同物品居然还有牌子区别,这比预想中的难度大了很多。就光说水,谁知道除了这两个牌子他们还会放什么?农夫山泉?恒大?怡宝?依云?那可怎么记?
“你之前为什么不说清楚?!”臧恨恨地向聂平初抱怨。
“啊?”聂平初没反应过来。
“你既然记得这瓶康师傅,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聂平初突然受到意外指责,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呃,我没想到……他们会这么耍我们。”
“啧。”臧显得并不买账,冷冷地看着聂平初的眼睛,想看出他是否在说谎。
如果换了平时,聂平初可能会生气,但现在……嘴上说合作,其实故意地隐瞒一点关键信息,是完全可能的。所以聂平初不打算和对方计较。
他继续按照各扫一半的计划,走向了左起第四格格子,站定了十秒钟。
这次轮到他愣住了。
“是什么?”臧不耐烦地问。
聂平初转过脸来,迟疑地告诉臧,“毛巾。”
“毛巾?”臧声音都破了,“洗脸的毛巾?”
“嗯,”因为知道毛巾听起来有点假,也因为吃一堑长一智,聂平初比划着补充了细节,“白底蓝条纹的,没有包装袋,大概这么长……”
“你骗谁呢?!”臧打断了他。
“真是毛巾,我骗你干吗?”
“那你说,他们给我们毛巾干吗?”臧嗤之以鼻,“怎么不说还有脸盆啊?”
“我哪儿知道?”聂平初也有点火了,“也许他们就是放了很多没用的东西呢?”
臧不吱声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相信了聂平初的说法,毕竟谁也没保证过每个藏在活门上方的东西都是有用的。
等等,仔细想想,这未必是坏事。虽然有用的格子可能少了,但这种显然没用的东西就不用详细记了。
不过为了记得顺,聂平初还是自动在脑海里刷新了口诀。左起是“康、面、熟、巾”,右起是“生、橙、雀”。
脑海里的图则是这样的:
现在轮到臧的回合了。
聂平初看到他从最角落里的格子,走回了右半侧,来到了右起第四格。看来尽管他对我怀有疑虑,至少还是遵循了各守一边的做法——聂平初想。
十秒过去,臧看完了头上的东西。
聂平初问:“是什么?”
臧没回答。
聂平初以为他出神,放大了声音又问了一遍。
臧看了他一眼,还是一言不发。
聂平初意识到,自己想简单了。
臧是故意不回答他的。
聂平初稍想一下就明白了缘由:臧应该是对他没有说明白“水的牌子”心怀不满,而且这种不满,又因为刚才聂平初报出了一个不着调的“毛巾”,而转变成了怀疑。
主办方声称游戏是你死我活的,又跟斗蟋蟀一样,故意让他们忍饥挨饿,心情烦躁恐慌……在这种条件下,两个素昧平生的人,能够彼此信任只能说是奇迹,这种奇迹通常是不能指望延续很久的。
但聂平初决定让它延续下去。
因为一百个格子,靠一个人来探索实在是太难了。
既然对方怀疑自己,那当务之急就是表明诚意。
聂平初按部就班,继续按照计划中的方向,从“毛巾”的格子朝着臧所在的方向又走了一步。
两人现在处在相邻的格子里,近在咫尺,脸上的胡茬都清晰可见。
“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是真的。”聂平初把“不信你可以自己看”这句咽了回去,他想到这可能听上去更像是骗子会说的——故意说句真话来骗取信任,还浪费对方一次探索的机会。
臧没有回话。而十秒到了。活门打开了,但上面的东西却让聂平初看不明白。
这是一条泛着金属光泽的……长方形?
聂平初小心翼翼地拧身左看右看,甚至还冒险跳了一跳,这才从侧面轮廓看出了它是什么——一个平底锅!
难道这里还有需要煮的东西吗?!
就算心里被吐槽欲塞满,他还是只能尽量平静诚恳,对臧说出了自己的发现:“是个平底锅。”
也许是语气起了作用,臧没有再嗤之以鼻,只是沉默而充满戒心地看着聂平初。好现象。聂平初继续边看上方边补充细节:“牌子看不出来,带柄的,柄是黑色的。应该是大号的,肯定比我家用的8寸的大。”停顿了一会他开了个玩笑,“放心,我不是喜羊羊看多了。”
臧没笑,也没点头,但聂平初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他多半是相信了。
那么再接再厉吧。
“我再从那头开始。”聂平初说完这话,转身走回最“左”边——按照他在心里定的计划,他已经探索完自己这一侧的五格了,现在该开始第二行了。
聂平初停在了第二行的第一个格子里,等着十秒倒计时走完,同时在心底默念:第一行左起的五个字是“康、面、熟、巾、锅”,不知道这一格是什么,最好也是可以用一个字记住的……
活门打开,果然可以用一个字记住——甚至一个字都不用。
这又是一瓶康师傅的水,和刚才看到的一模一样!
上下相邻的两行里,是两瓶康师傅的水!
聂平初惊讶的表情一定被臧看到了,所以他主动发问了,“是什么?”
聂平初面临着两个选择。
第一个是告诉臧自己看到了什么。那么马上臧行动的时候,就可以轻松地走过来,连续打开这有水的两个格子,收获到两人都梦寐以求的“康师傅”。也许他可以借此要求臧分自己一点?他会同意吗?
第二个是不告诉。这样臧并不知道这里是水,不太可能直接走过来。等他的回合过去,聂平初可以自己再用一个回合,连续把这两个格子打开拿到水。不过这样一来,自己主张的合作也就彻底烟消云散了。
对了,如果把撒谎算上的话就是三个选择。既然他刚才已经说出了“毛巾”“平底锅”这么无厘头的答案,继续再说一个“乒乓球”之类的也不会显得太奇怪吧。
他该怎么做?
聂平初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舌头上已经不剩什么唾液了,仅仅是触感柔软一点。
如果先不告诉臧,等自己拿到了水,再分他一点怎么样?
聂平初扭过头,对臧笑了笑,“是水,康师傅的水,”他指了指另外有水的那格,像是生怕对方忘了,“跟这格里的一样。”
他说了实话。因为他知道,组队能成的关键,是队长绝不能随意改变计划。说把打野交给某人,就要全权交给他,哪怕自己凑巧碰到一只残血怪,也不要去越俎代庖——团队协作的破坏总是从一些小细节开始的。
Round4
臧的行动
10
倒计时开始了,然而臧站在原地没动。
对啊,还有这个问题呢——他信不信聂平初。
怎么看聂平初这种利人不利己的行为也是可疑的。可疑的程度从“有点”到“非常”,因人而异。
倒计时在走着。
聂平初内心有一个部分在希望臧不要相信自己——这样他就能自己拿到水而不用有任何负罪感——这个部分正随着倒计时越变越大。
倒计时走到5的时候,臧走过来了。
他走进了聂平初所在的格子里。
这是第一次,聂平初好奇会发生什么。
什么也没有发生,规则没有禁止两人同处一格。
一平方米是一个很小的空间,很难让两个大男人同处其中而不尴尬。这种尴尬让聂平初不舒服,所以他挪了挪位置,给臧腾了点地方;而他又不想不小心跨出格子,所以挪得很有限。
臧似乎也想避免尴尬,所以他转过身,侧对着聂平初。
倒计时走完了十秒,臧看了一眼头上,确认了确实是康师傅水没错,扭头对聂平初点了点头。
然后他才走向了“上方”相邻的那个格子。
直到此时聂平初才意识到,臧的行动顺序是很有讲究的:如果他先去另外那个格子打开了第一格,再来到聂平初所在的格子里,那么万一聂平初出骗了他,上面根本不是水,他的第一次“打开”也会跟着就白费了;而就算聂平初没骗他,在水掉下来的时候,也不一定会落到谁的手里——聂平初可能会跟他抢。
他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啊。
倒计时走到了0,房间里出现了一声音效,类似游艺厅里发出的中奖声,明白无误证实了这是凑齐了一对。
康师傅的水瓶从半空中落下来,在那之前臧已经全神贯注,半蹲着摆好了姿势,用肘弯和独自配合接住了水瓶。
咔哒哒……瓶盖被拧开时塑料断裂的声响,干脆得不像出自一只饿了许久的人手。臧在喝的时候倒是小心翼翼地端稳了水瓶再用嘴唇凑上去,先吸再倒,连一滴都不想浪费,用实际行动证明了那些在银幕上表演“久旱逢甘霖”却把水喝得满下巴都是的演员有多么浮夸。
咕嘟咕嘟的喝水声非常响亮,但聂平初听到了一个更响的声音——他自己的干咽声。
从一个倾斜的水瓶里估计剩下的水还剩多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聂平初干得几近完美:五分之四、四分之三、五分之三、二分之一、五分之二、三分之一、四分之一……
最后当臧停下喝水,把水瓶放下时,聂平初的估计是五分之一少,比十分之一多,大概是八分之一吧。从垂直的瓶身看,他估得真准。
臧的嘴唇上滴下了几滴水,落到了他的左手背上,他赶紧把手背重新凑到唇边,把水滴吸掉。同一时刻,他也伸出了右手,把水瓶递向了聂平初。
舔着一只手,用另一只手送来了水。
聂平初觉得自己要是会画画,足可把它画成一幅名画。
几口水下肚,聂平初才从最为难熬的焦渴地狱中解脱出来,随即立刻有其他的几种感受袭来:饥饿、虚弱、疲劳……这些被极度的“渴”掩盖掉的难受,现在一股脑浮了上来,让他几乎觉得光站着都很难。
聂平初看了一眼臧,注意到他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小腿都在微微发颤。在一天多的断饮断食和焦虑、恐惧的折磨下,他们两人早已身心俱疲,纯粹是对于水和食物的渴望让他们刚才还能集中精力支持下去,现在一种欲望稍得纾解,身体里的发条立刻一阵松动。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聂平初告诉自己,我们会发现越来越多的补给品,恢复体力。
“真是感人的一幕啊,身为竞争对手的两位居然分享了战利品。”
喇叭里传来了鹰钩鼻的声音,语气仍然轻松喜庆,一点也听不出失望,有一种让人讨厌的笃定。
“谢谢。”聂平初在确保最后一滴水也被倒进了嘴里之后,赶忙对臧说。
臧点点头,“该我谢你。”他挥手朝自己来的方向指了指,“刚才那两格,我走的那两格,第一格里是根玉米,第二格里是条鱼……可能是熏鱼,也可能是咸鱼,不过种类我看不出来……”
臧把刚才刻意隐瞒的内容告诉了聂平初。
诚实坦率果然化解了疑虑。如果不是身体里的水分太少,聂平初觉得自己的眼眶会湿润的。
集中精神,聂平初在脑海里更新了已知信息。
如果简要背诵,就是左起一:“面、熟、巾、锅”,右起一:“生、橙、雀、玉、鱼”,最后两个字只是声调不同,要小心别搞反了。至于已经被打开的第一行第一格和第二行第一格的“康师傅”已经用不着背了,为免忘记,聂平初把喝光了的水瓶小心地放在了地上,做上标记。
臧看到后赞许地点了点头,对聂平初报以表示了然的一笑,这一笑和刚才喝下去的水让聂平初精神倍增。他几乎想立刻开口说“我叫聂平初,你呢”,但随即想起,多记一个名字对现在他们两人都是个负担——当下的每一个脑细胞,都应该用在记格子的内容上。
放马过来。
屏幕显示已经又轮到了聂平初的回合,他信心十足地按计划横移了一格,然后又是一格。
两件新的东西:
盒装牛奶、筒装薯片。
有了前车之鉴,聂平初甚至注意到了牌子:牛奶是光明的,薯片是乐事的,看颜色是原味的。在超市货架前犹豫的时间不是没有价值的。
这一切,他都详详细细地告诉了臧。
轮到臧的回合时,他按照聂平初的计划,回到了最右侧,从第二行开始打开了最初的两格。
“笔记本!不是电脑,就是一般的笔记本,黑色面子的,大概是皮的……
“这个是……手电筒,黑色的,不大……”
“那种强光手电?”
“对对。”
笔记本?这应该是用来让他们做笔记帮助记忆的,但也不排除上面本来就记录有什么线索的可能。也许有关于格子里物品的情报?等到再发现笔记本的时候,也许值得一拿。
手电筒也是,现在看起来在这亮晃晃的屋子里没什么用,但是谁知道之后鹰钩鼻会不会把灯关了?也许是突然关掉?那时候没有手电筒,就根本看不出格子上方有什么了。
聂平初小心翼翼地默念:“笔、手”。固然也可以记成“本、电”,但记第一个字比较不容易搞混。
谁知例外很快就来了。
下一个回合,聂平初在薯片旁边的格子里发现了笔。
因为太远,几乎看不清楚,但仔细看能认出是钢笔,那种流行的,金属笔夹折成U形的钢笔,应该是个德国牌子。
既有笔又有笔记本,看来真的是想让他们记东西。聂平初在心里默默把“笔记本”的简称换成了“本”。
而在下一格,等待他的又是一件诡异的东西。聂平初认了半天,才看出这是那种户外用的折叠凳,在大学里登莫干山的时候曾看到有老年人用过。他和小黛的第一次就是在这次旅行中发生的。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如果得知聂平初因为她,卷入了这么一场诡异危险的游戏,她会作何感想?
她会好奇我会不会赢。
聂平初心底里知道这个答案,毕竟在大学的四年里,他主要的成就就是在一场场游戏中“赢了”。
这次,我会没事的。
聂平初意识到自己在心里回避了“赢”这个词,也许因为鹰钩鼻宣布的规则暗示了只有赢家能活下来,而聂平初希望自己和臧都能没事。对,没事,只要没事就好。什么奖金200万,让它见鬼去吧。
接下来的一轮臧的行动,他继续遵循着聂平初的建议,从两侧往中间继续“扫荡”。
“是什么?”
臧沉吟了一下,“你知道‘白色恋人’吗?”
“那种饼干?”
“对,一大盒。”
“好极了。”
聂平初给小黛买过,一盒只有小小十几片,价格不菲,但确实好吃。这种时候,虽然聂平初宁愿出现的是更管饱的丹麦曲奇或者闲趣,但有总比没有强,而且特征这么鲜明的商品,很难记不住——聂平初在心里记下了一个“白”,足够了。
然而在第二格上,又是一种特征鲜明的商品——吉列剃须刀。
“剃须刀?手动的?几层刀片的?”
臧连着点了两次头,在第三个问题前楞了一下,又抬头努力瞅了瞅,“看不清啊。”
“没关系,他们应该不至于在这种地方搞花样。”聂平初笑了笑,“在说谁要剃须刀啊。”
胡子是有点长,但这种时候谁会想着去刮它?而且是手动的剃须刀,难道另外还配有剃须膏不成?看来除了真正有用的东西,主办方也放置了很多无用之物来混淆视听。聂平初对于这一格简直想不记了,就算以后看到第二把剃须刀,他也不会特地跑回来凑成对打开它。但跳过一格可能会引发混淆,所以他还是默默地记下了:“面、熟、巾、锅”,“生、橙、雀、玉、鱼”,“奶、薯、笔、椅”,“本、手、白、剃”。
迄今为止还勉强能记,但不能保证增加以后会不会记错。希望很快出现成对的格子,好减轻记忆负担。
根据屏幕的提示,已经到了第七轮了。聂平初将要开始探索第三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