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在毕业后第二个月,为前途迷茫的聂平初曾经因为一个弹窗广告,玩过网上炒汇。1:100的杠杆,让他从父母那儿拿到的一万多块钱也变成了一笔“资金”,似乎足以创造财富、改变命运。起初,他当然没有那么乐观,只是浅尝辄止地投入最低的金额,买上最小单位的0.01手试试。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紧张了一个多小时之后,他收到了50%的利润,如此不由得他不以为这是一条专为他这样眼疾手快的人准备的致富明路。
连续几个礼拜的学习投入,让他的初始资金增长了几成,过程中也算有赚有亏,让他自己以为是“见过风浪的人”了。就当他看准时机,踌躇满志,在线上专家和财经评论一片喊空的“大势所趋”中,重仓买了黄金空单的当天晚上,特朗普大叔哐哐两条推特一发,让担心打仗的市场把金价像火箭一样推上了天。
起初聂平初有机会挥刀止损,却因为想一想这一鼠标下去,可就是一个月的房租化为乌有,而身在老家的父母,就算为了省两块公交费,也会愿意多走上几百米,这怎么也点不下那个close了。于是咬咬牙,心想避险情绪只是暂时的,不要被吓住,熬一熬,也许它就不会再涨了呢?
现在聂平初的心情,就跟那时候一模一样。
只不过期待从“也许它就不会再涨了呢”变成了“也许温度就不会再降了呢”。
而结果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聂平初的投资经历留给他的唯一东西是教训,教训他认识到了投机市场是一个多么无常又无情的游戏;而现在,这间在你以为它已经够冷时却还总能更冷的房间,则教会了他认识,眼前的游戏在无情方面有过之而无不及——投机只会吸取你的血汗,有人跳楼那也是自我选择,而这个游戏,现在是明白无误地在宣告:如果你们还不能解决对方,就把你们都变成冻肉。
当聂平初拿到子弹之后,臧显然泄气了许多,他继续在自己的回合探索一个个格子,但始终没有打开过任何一个。这大概不是因为运气不好从未遇到过重复的,而是因为一次也没看到过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其他的子弹。
是的,对他来说,如果没有其他的子弹,胜机现在就完全在聂平初这边——他拿着让对方的武器无效的子弹,又拿着寒光闪闪的凶器。
然而这份搜索是徒劳的,就像聂平初也没有发现其他的枪支一样。他倒是把刚才笔记本上记录的橙子和牛奶都拿到了手。但橙子冻得硬邦邦,简直砸得死人——要是用来投掷,这也能算一样武器。而牛奶,当然变成了冰牛奶,聂平初用它润了润喉咙,很快就被冰得不敢继续喝。
但这两样东西他也不想扔掉,对他没用他也不想让臧拿去。还有本子,虽然已存的信息就这点,但要是他拿到了笔,就可以不用光靠脑子记了。这样要拿着一盒牛奶、一盒子弹、一个橙子,一把刀,以及一本本子,手简直不够用。于是在走到新的格子里时,他不得不把本子、牛奶和橙子放在地板上,而刀不能离手,子弹也不行。
终于连刀柄都太冷了,聂平初几乎要握不住它,他甚至开始想,是不是应该把“围巾”拆下来,包起手来当手套来用?但围巾本身也更冷了。
头上的活门打开了。聂平初一如习惯了的,先瞄了上面一眼。
没看明白。
又瞄了一眼,还是没看明白。
第三次他瞪大眼睛,延长时间仔细看了看,然后又低头想了想,再抬头看了看……如此整整十秒钟,活板门又重新关上了,聂平初才恍然大悟自己刚才看到了什么。
竟然还有这个!
就在几分钟以前,他还以为自己对这个游戏的恶意已经足够了解了,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
聂平初震惊了,几乎想在原地站上几分钟好好消化一下。但是他只站了三秒钟,就捡起地上的东西,迈开腿离开了这个格子——在他的身体里有一个意志,连声音都没有发出,就成功地禁止他那样发呆,白白让对手起疑。
他近乎机械地打开了下一个格子,看到的是一双靴子,看起来比他脚上的球鞋要暖和,笔记本上也见过记录。但是,他现在一点把它拿下来穿上的欲望都没有,而那不仅仅是因为在手里拿着太多东西,穿鞋过于危险。
接下来的两个回合,他几乎没怎么留意自己看到的是什么,“手斧”、“回旋镖”之类的东西已经不能让他再像之前那样费心去记;而臧的动态,他留心得就更少了。对方没有冒险冲过来抢子弹,就这些。现在,只有一种格子是他会在乎的——藏着和他刚才看到的东西一样的格子。
没有花多久,第三个回合,聂平初看到了那个格子。房间里已经不剩下几个他们两人都没有勘察过的格子了,而这就是其中之一。
第二次看不如第一次震撼,只是让他确认了这并非错觉。而那个没有发出声音的意志,此时更冷静、清晰地运行起来,他先看到了这两个格子,而不是臧,这是一种运气,也许会变成迄今为止最大的运气,如果他聪明地运用的话。
在低温的情况下,大脑的反应也会变慢,“聪明”要是用来形容人,聂平初不知道自己现在配不配用,但他却知道了一种行动配得上它……这显然是一个“聪明的计划”。
认为自己是“知道了”,而不是“想出了”,是他在下意识里的一种自我保护。另一种自我保护,来自于告诉自己:这计划的成功率不会太高的,需要对时机拿捏得相当精准,还需要对方的配合。这样他才能够忍住“你是认真的吗?”的自问,不把它立刻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同样出于自我保护的,还有他在看到这“第二个”格子时,和看到“第一个”时那样,不动声色,没让臧察觉出任何不妥。
臧始终都很警觉,在探索格子的时候,从来都没有太过靠近过聂平初,至少,总要隔开2个以上的格子。如果要让聂平初脑海里出现的计划实现,这会是一个问题。
聂平初想到这里,转身大踏步地回到了“地图”的上半部,那些臧探索过,而他一无所知的格子。
但他不是为了知道那些格子里的东西,现在他不为拿到任何道具,只为离开刚才自己看过的格子,否则臧是不会去打开它们的。
果然,聂平初一离开,臧开始从最低端探索那些他曾看过的格子了。
现在需要的,是耐心。
聂平初有耐心,但是几乎没有了耐力。低温加速消耗了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让他的脚好像已经冻在了地板上。
但他告诉自己不能停止,因为臧也没有停止。
随着聂平初远离了他,他正一步步,颇有规律地探索着下方的格子。他也没有去凑任何对子——虽然聂平初觉得从概率上来说,应该有些格子已经重复了——看起来只关心是不是能够拿到别的子弹或更强力的武器。
冰冻在让人彻底麻木之前,会带来刺痛。最早感到这种刺痛的是耳朵、脸和手上的皮肤。而现在,聂平初开始觉得脑袋刺痛起来,好像夏日里喝冰饮喝得太快时会发生的那样——尽管现在他什么都没喝,但裸露在低温中的脑袋已经发出了警告。他把毛巾拉高了一点,却发现毛巾开始发硬,更容易塑形了,却几乎不再提供任何保暖。
动作快一些吧。他在心里对臧说,也对自己说——尽管他更想快,但他的行动明明比臧更慢了。
为了让自己加快速度,他终于扔下了牛奶和橘子。
而在下个回合,甚至下下个回合,臧对这些根本不屑一顾。看来他认为找到终结这个游戏的途径才能自救,其他一切都是苟延残喘——这和聂平初心里的意志达成了共识。
聂平初手里的东西已无法再减少了。刀和子弹,这两样等同于生命。而笔记本,他也不能抛弃,不然臧一定会好奇地拿去,这可能会让一切偏离计划。
现在他把笔记本当做一个托盘,托着子弹盒,另一只手抓着刀。但手传达来的知觉越来越少,有好几个瞬间,聂平初都感觉不到自己是否还抓着它们。
而臧仍然按部就班地,在远离着他的地方,打开一个又一个格子。
快些吧,快些。聂平初麻木地祈祷着,有一次几乎忘记了抬头看自己新打开的格子,哪怕是装模作样。而好在臧似乎也不太在意这个了。
当温度进一步降低到体感无法分辨,聂平初感到阵阵睡意袭来,这是体温过低的征兆。而意识已然飘忽,除了已经想好的,他很难细致思考新的事。他只是开始隐隐理解,与凛冽寒冬相伴一生的北欧人为什么会发明那些阴郁血腥的神话,就像在五六十度的烈日下苦行于无尽沙漠中的阿拉伯人会更愿意相信一神教清楚明白的信仰,严寒带来的刺痛、笨拙、对生命与血的珍视,让维京人相信神与他们一样受苦受难、注定毁灭,而一切的补偿是,在充满考验的生命终点等待着勇士的有一个瓦尔哈拉。
Round37
臧的行动
10
精神恍惚的聂平初看到屏幕上出现了这个提示。臧正沿着一条直线,行走在“那个格子”所在的那一行里。如果他保持这个方向,再有3步,就会到达。
臧在第一步延续了之前的方向,还有2格。倒数完成,臧看了看头顶。如果他在这里发现了重复的东西,就会离开这条既定路线了。
谢天谢地,他没有,而是继续朝前迈了一格。这样,距离“那个格子”就只剩下一步之遥了。
倒计时走完,聂平初已经顾不上分辨臧的表情,是否有看到了重复之物的迹象。机会只有这么一次。现在轮到了他的回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