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生计


文/夜X

列表

9.

3分钟后,聂平初和眼镜男静静待在水里,等待着耳膜里残留的那首荒谬的“庆祝音乐”和金属撞击声散去。如果现在有人考他们“绕梁三月”这个成语是源于孔子经历了什么,而选项中有“听到了某种声音”这一条,他们一定能选得出来。

他们面前的三个方位里,有两个都泡着一具尸体。这大大地限制了他们的视线方向,如果聂平初现在不用为了呼吸仰天抬头,那么他一定会和眼镜男大眼瞪小眼。

这都是仅仅因为斯蒂芬霍金没有跟人打过那个赌。

运动女在被水淹没之前发出了几声哀鸣,但没有任何成句子的话语。这只是因为她在报答案之前就把该说的都说了。如果胖子何有道还活着,一定会不以为然,指出她这么做是立FLAG。

聂平初也希望自己曾阻止她,因为3分钟以前他们还只是用运动女来称呼她,只知道她身材健美,作风泼辣——和直播平台推荐的一名主播没什么不同,你没为她刷过游艇、放过火箭,她就算被人奸杀,你的第一反应可能也只会是“有视频吗?”

而现在,聂平初和眼镜男已经成为了知道她真名的人——仅凭这一点就肯定比他朋友圈子里的大部分人都更了解她。

宋桃花……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害得我连这首诗都想起来了,聂平初在心中暗骂。

聂平初并没有像刚才胖子死时那样流下眼泪,这倒不是因为死的是个女人,太激动让人误解,而是因为长年游戏中养成的习惯救了他——

每次战场上有人死了,就代表情况恶化了,就代表你必须全神贯注,不能再犯错。这时候你不该有什么情绪,应该只想着一件事:怎么赢。

聂平初确实应该考虑怎么赢,因为接下来答题的就轮到他了。

和刚才一样,主持人等到宋桃花的“试管”里完全没有了动静,才开始报题,“第39题,我国现存最早的古琴曲谱集是哪本?A神奇秘谱,B 溪山琴况,C琴学心声,D风宣玄品。

这是什么玩意儿?!聂平初好不容易维持着的沉着和勇气,几乎被一瞬间击溃了。

这样的题目除了专门学这个的人之外,还会有人知道吗?

聂平初预感到了眼镜男之前说得不错,最后几题绝不会简单,但还是没想到会偏到这个程度。难道到了最后关头,游戏主办方,还有那些下注的,希望看到的是凭运气瞎蒙吗?

答题时间倒是缩减到了3分钟。

4个选项,和刚才一样,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根本背不下来。聂平初屏一口气努力对着屏幕端详,也只能看出现象里两个带“琴”字,两个不带。要说用词的年代感,“溪山琴况”和“风宣玄品”一望可知是古文,而“琴学心声”就显得现代多了,至于“神奇秘谱”……确定这不是什么游戏道具吗?

眼镜男会不会知道呢?

聂平初趁着胸腔里还有空气,朝着眼镜男望去,发现他也在看自己,而且并没用躲开视线宣告自己的无能为力。

有门?

聂平初抬头吐气,“你……我叫聂平初。”

他本来只想问“你知道吗?”却在开口的刹那间先报了自己的名字。重新复制一遍宋桃花的做法显然就不怎么帅了,而且也不吉利,但他却觉得受到了提醒,至少在问问题之前,先自我介绍。

眼镜男只是从鼻腔里含糊“嗯”了一声,并没有回应“我叫XXX”的打算。

由他吧,可能他是没明白我干嘛这么没头没尾地自报家门,聂平初这么想。

“你知道该选啥吗?”

眼镜男一时没回答,聂平初的姿势几乎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是在回忆选项?

深吸一口气,聂平初低下头,再看了看屏幕,努力把选项默诵下来。

“选项是神奇秘谱,溪山琴况,还有一个琴学心声,还有一个叫……风宣玄品。”他再次抬头之后把选项再报了一遍给眼镜男。

“嗯。”

聂平初等了一会儿眼镜男,还是只等来了一个“嗯”字。看来他不知道,或者不关心。

正当聂平初准备放弃求助时,眼镜男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对了,你欠了多少债务?”

一时间聂平初有点警觉,就好像面对推销电话,问你最近这个月在网购上花了多少钱似的。本能反应总是不说。但刚才还有求于人,不好闭口不谈。撒个谎吧……聂平初又没想好该怎么说。

所以他说了实话。

“嗯,开始挺多的……上次还完以后,按他们说还剩下五万多。”

“美元?”

“人民币。”

眼镜男没再说话。

聂平初很快补充,“但是还要加上利息啥的。”

“嗯,他们利息很高。五万多是从什么时候算起的?”眼镜男友好地询问。

聂平初老实地回答,“上个礼拜吧。”

眼镜男只回了个“哦”。

这段问答让聂平初不安。其实在听到胖子和运动女,不,何有道和宋桃花说了各自欠债的数字之后,聂平初也隐隐觉得有点不妥——自己欠的债有点太少了。

五万多,日息百分之三,到现在也最多不过加了一万多,这并不是完全无法自己还清的数字。虽然攒钱的速度一定跟不上利息的增长,但他完全可以先从别处挪借,把他们要的数目还给他们,虽然聂平初不认为这群危险的家伙会那么容易打发,但可以试试看。

他为什么还是来参与了这场游戏呢?

因为我是傻逼。聂平初在心里这么说。只因为耳钉的一句话“我们的游戏本来就不是非死人不可的”,只因为心存侥幸,只因为好逸恶劳,想着投机取巧,我就傻乎乎地又让自己陷入了这么危险的境地。但聂平初并不知道这个答案并不完全对。他会来,其实主要是因为相比在餐厅里端盘子,一场立刻看得到结果的游戏,与日常生活迥然不同,是他这样习惯在规定好的规则下奋战的玩家所更熟悉的。

而在眼镜男看来,事实当然是另外一回事了。

但他没有暴露出自己的想法,而是在考虑再三之后,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选神奇秘谱。”

“什么?!”聂平初首先惊讶眼镜男突然肯定地说了答案,其次是这个答案,正是自己看起来最不像正确的那个。

“你肯定吗?神奇秘谱?”

“嗯。”还是一个“嗯”。

“你连这个都知道啊?”

“大学里有个古琴社,去玩过两天。”

“哦,这样啊。”

哎?你不是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吗?那儿有古琴社?聂平初几乎脱口问出,但随即想到宾大可能是眼镜男考研考的,而他刚才说的多半是本科的大学。

“神奇秘谱”听上去很不像啊。不过出题的也有可能是正希望人这样想。

但聂平初还是多了个心眼问了句,“对了你本科是什么大学的?”

眼镜男像是早就知道他会问似的,很流利地回答:“复旦的。”

哦,难怪。聂平初心中有一个声音这样说。

但还有一个声音,说话混乱而重复,主要是一个意思:他会不会是故意给我一个错误答案好让我淹死呢?

如果在游戏中段自问这个问题,聂平初很可能倾向于“会”。但是刚才眼镜男在有机会亲手把人灌死的时候没有这样做,这说明他下不了手,而且就在刚才,他们亲眼目睹了两个人溺死的惨状,这就更不容易做到了。

所以,他刚才还给运动女提供了协助不是吗?

“20、19……”响起了倒计时,已经不再允许聂平初有太多思考的时间了。

“选A神奇秘谱。”聂平初没有等到倒计时走到个位数,就报出了答案。

奇怪的是眼镜男的方向却传来了一声“啧”,而这一声基本上被扬声器里主持人的发言覆盖掉了。

主持人清楚地说:“回答正确,请决定水量分配。”

我活下来了!

聂平初几乎觉得不真实,自己回答的最后一题,就这么简单地过去了——我自己不知道,问了别人,别人知道,于是我回答对了!

而这本来在游戏一开始的时候,他设想过的,理所当然的场景。

尽管身边刚死了人,聂平初还是禁不住狂喜,这种狂喜也让他把刚才听到的一声“啧”,理解成眼镜男在帮助他之后,才想起担心聂平初对于水量的处理。

是的,胖子和运动女最后都是被1025升水淹死了。如果我现在把水都给眼镜男,那他就会有925升水,再答错一题的话,就和另外两人一样了。他是有理由担心的。

但我能答对全靠他,当然不会害他了。

“谢谢,谢谢。”聂平初赶忙表达着谢意,同时思忖着方案。

聂平初自己有925升水,目前要让口鼻在水面上呼吸必须抬头。但用尽量拉伸的办法,应该还有余地。

聂平初试了一下,似乎竭尽全力地话,能让耳朵也从水面下露出来。这个空间……能有个5、6厘米不成问题。

所以,有这个余量的话……

“请给我25升水,剩下的给他吧。”聂平初这么安排了水量,然后大口大口地呼吸起了空气,同时在腰腿积蓄力量。

只剩下一个其他选手了,根本不需要再说明“他”是指谁。而这个“他”在听到这样的分配方案之后,又“啧”了一声。

聂平初不惜打断自己呼吸的节奏,赶忙解释:“抱歉,我这儿没法要再多水了。”

他说的是实话,而眼镜男这次连声“嗯”都没给。

一个25升,一个75升,注水完成的感觉比之前快得多。现在剩下的两个人,一个有950升水,一个则有900升。

聂平初现在要完全拉直身体,才能浮出水面呼吸。有时他不得不在屏住呼吸之后放松一下肌肉,这样就会完全没入水面。总之肺和腿,总有一个要辛苦。

好在他现在已经不需要再看什么题板了,完全仰面朝天就行,眼镜男的动静,他也不用再看。

“加油!”百忙中,他还是给眼镜男打了句气。

这可能都多余,毕竟眼镜男连那么偏门的题目都知道,应该会平安无事的。

“第40题。卡尔维诺的《我们的祖先》三部曲不包含以下哪部作品:A 树上的男爵,B 不存在的骑士,C分成两半的子爵, D无文字国家的史官。答题时间3分钟。”

太好了,眼镜男实在是太走运了。

“选D啊。”聂平初脱口而出。

《我们的祖先》这本书小黛曾经买过,还借给聂平初推荐给他看,但他一直没有时间读。虽然如此,篇目名字他还是记得的,因为都很有特征,而且听了小黛介绍了好几遍。“树上的男爵”讲一个人在一棵树上住了几十年;“分成两半的子爵”讲一个人只剩下了半边身体;“不存在的骑士”则是说一个只有灵魂的人或者诸如此类的……那个什么“史官”,根本没听过啊。

对了,眼镜男这么博闻强记,他本来就应该知道吧?

然而奇怪的是,眼镜男没有说话。

不会吧?他不会是故意拖延着时间不答,希望我坚持不住这个姿势吧?

但是刚才已经说了,最后一题的答题时间只有3分钟啊。3分钟我总还是坚持得住的。而且他要害我不用那么复杂,答对了题直接把水给我就行了啊。

但,听了我的建议答对了题,回头再淹死我,总不至于吧?

聂平初越是胡思乱想,那头眼镜男越是按兵不动。

这突然让他想起了一件事,于是马上开口询问:“你欠了多少?”

眼镜男笑了笑算作回答。

就这样在奇怪的沉默间,时间走掉了2分钟。

“你是不信我吗?”如果在正常的情况下,聂平初完全可以直视对方,用诚恳的发言来取信于对方,但现在,他连说一句话都很困难。

眼镜男还是没有回答,没有回答聂平初,也没有回答主持人。

这样的沉默一直持续到倒计时开始。

倒计时走到了十秒。

聂平初几乎以为眼镜男是睡着了。

“喂!喂?时间快到了啊!”

他大声提醒了眼镜男,随即听到了对方长长地一口叹气声。这声叹气伴随着“5、4、3、2”的倒计时,随即在“1”冒出时,变成了一个回答:“B。”

嗯。还好赶上了。

嗯?他说B?

聂平初大惊。他还是不信我?

庆祝音乐再次响起。“操!”在第二个小节眼镜男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回答错误。”

“操!操!”始终保持高冷形象的眼镜男接连不断地爆出了粗口,并不死心地质问,“答案是什么?!”

在答题过程中,如果他们回答错了,主办方从来就没有告诉过他们正确的答案是什么,但这一次,也许是最后一题的优待,也许是因为认为这样“观赏效果”更佳,鹰钩鼻再次抢过了话筒,直接回答了眼镜男:

“正确答案是D,无文字国家的史官。”

如果聂平初此时能够低下头平视眼镜男,他会看到对方的脸痛苦得难以言喻,随后又转为愤怒无比。

“阴险!你他妈太阴险了!混账!聂平初!”

直到最后听到了“聂平初”三个字,聂平初才明白眼镜男是在骂自己。他惊愕地问:“啊?为啥?”

“妈的你他妈的!扮猪吃老虎,太他妈毒了!”

“我没有啊!”为了说这句话,聂平初的膝盖和脊椎都在哀嚎,腮帮子更是隐隐要吞下水去,但他顾不上这些,急着解释,“我告诉你了是D啊!”

“妈的你知道我不会信你的!你还在扮好人?!”

“为什么我觉得你不会信我?”聂平初是真的不解,“我刚才不是信你了吗?”

“你……”眼镜男一时语塞,看不见他的聂平初几乎以为是水把他淹没了,其实却还没有,“你狠!你牛逼!我以为你看了那女人的下场,不敢信我的,你他妈有种!”

聂平初从这看似混乱的话语中听到了他刚才隐隐想到过的一件事:眼镜男之前是故意陷害了运动女。

“鹰钩鼻!”聂平初大喊,顾不上这个称呼只是自己心里起的,“爱因斯坦那道题,正确答案是什么?”

“是霍金不是爱因斯坦,”鹰钩鼻在扬声器里笑了,“答案是时光机啊。”

果然,眼镜男说什么记得霍金跟人打过时光机能不能造的赌,根本就是故意骗人的,他靠假装为人排除一个错误答案,把正确的答案排除掉了,也把宋桃花的一线生机抹去了。

“你,以为我知道?”觉得无比寒冷的聂平初颤声问眼镜男,“你以为我知道她上了你的当,却没告诉她?”

眼镜男听到聂平初询问鹰钩鼻,其实已经知道他不知道了,但一股执念仍然拒绝相信,“废话!你比我更怕她会答对!”

如果眼镜男告诉了宋桃花正确答案,她出于感恩,只会把水给聂平初——这个可能性在刚才眼镜男觉得不保险,而现在却说得像是板上钉钉。

“然后他就跟你玩儿了心理战,”鹰钩鼻接过了话头,“你答题的时候,他直接告诉你正确的答案,以为你因为那女人的教训,绝对不会选的,结果你还是选了。”

“然后他才发现你比他想象得复杂得多,所以轮到他答题的时候,他又怀疑你会不会用同样的招数来对付他,又怀疑你会不会想到了他的怀疑,所以报了个错误答案引他上钩,思想斗争到最后,还是选了不相信你。”

“我根本没想那么多啊。”聂平初喃喃地说。“我为什么要害他?”

“为了奖金!”眼镜男大吼!“你他妈才欠了这点债,不是贪财为什么会来?!”

聂平初如遭重击,是的,我为什么要来?他现在明白了,眼镜男为什么要确认他的欠债金额,为什么在得知以后会是那个反应。

“可是,”他仍在努力为自己辩解,“如果我要害你,为什么刚才不把水都给你啊?”

“因为你都给我也淹不死我啊,”眼镜男飞快地回答,“然后下一题如果我答对了,你就死了!你是算准了这点,所以才想故意卖我好!指望我麻痹大意,再答错一提你才有生路!呃啊——”

眼镜男发出了人类悔恨到极点时才能发出的吼声,而水面已经这个时候已经迫使他必须离开椅面,拉伸身体,努力抬头,即便如此,水位还在上涨。

“我根本没想那么多啊。”聂平初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你胡说!”在挣扎的极限中,眼镜男像被点着了,勉强至极地怒吼,“你要是没想,怎么会给我的正好是75升的水!你早知道1000升水,正好可以把人……”

眼镜男想说的最后几个字被呛水声打断了,他大声咳嗽,却吸进了更多的水。随后,他的挣扎创造出了比何有道、宋桃花更响亮、更快速的“鼓点”。

而且,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

只留下了一个博闻强记、能掐会算的印象——他一点也没有算错,要把人淹死,确实是1000升就足够了。

聂平初愣愣地发了几秒钟呆,眼镜男最后说的话击中了他。自己真的对1000升这个实际致死水量一无所知吗?倒数第二题,25/75这样的分配比例,真的只是随意的巧合吗?

不,在两具尸体和一个行将变成尸体的人面前,他承受不了对自己说“这些不是真的”。幸好,他猛然想起来一件另外的事,很重要的事——刚刚溺水的人如果抢救及时,应该还有救。

“游戏结束了!40道题都答完了,游戏结束了!快救人啊!快!”他大吼起来,几乎自己也呛到水。

“我说结束了,才是结束了。”鹰钩鼻冷冰冰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

“你!”聂平初几乎像刚才的眼镜男一样破口大骂,却发现自己的词汇库里没有足够恶毒的词足以形容对方,冒出口的,只是被水流干扰得断断续续的“混蛋”、“人渣”之类几个了无新意的词而已。

鹰钩鼻当然完全不为所动,相反中气十足地宣布:“40道题已经全部答完,本次灌水区游戏顺利结束了。让我们恭喜最后的胜利者,聂平初!”

随着这一宣告,聂平初脚下的地面出现了排水的小洞,他身处的“试管”里,水位开始降低了。

“他们呢?怎么没给他们排水!?”聂平初一旦能够把头低下了,立刻发现其他三人的水位一点也没降。

没人回答他。

他不死心,“他们也许还有救啊!”

“你希望我做什么?把他们捞出来,做心肺复苏?”鹰钩鼻问,语气里难得地没有什么嘲讽的意思,“别傻了。你以为观众付钱是来看这个的?”

聂平初无言以对。


当他湿漉漉地从试管里被人搀扶出来,已经是4分钟后的事了。

而何有道、宋桃花、眼镜男,此时已经彻底变成了浸泡在液体中的死物。而聂平初垂着头,似乎灵魂已经沉没到了更深的地方。

整件事从开始到现在,经历了差不多3个钟头。比一部电影稍长一点,看直播的人应该累了,于是到了落幕的时候。

手下把聂平初拉到鹰钩鼻面前,后者赞许地对聂平初笑了笑,“赢得漂亮。”他夸赞道。

他招了招手,耳钉拿来一个挂坠,把它戴到了聂平初脖子上。

然后他看了看手下递来的平板,念出了数字,“上次之后你欠的债,累积利息到还欠七万一千零十七,这次你赢得的奖金是四百万,扣除欠债尚余三百九十二万八千九百……”

“何有道欠了多少?”低垂着头的聂平初轻声打断了鹰钩鼻说话。

“啊?”

“何有道,他欠你们多少?”

鹰钩鼻操作了一下手里的平板,报出了数字:“两百七十七万两千三百二十。”

“宋桃花呢?”

“等等……一百一十五万七千四百三十六。”

原来他们在互曝债务的时候,都多报了数字,大概是为了博取同情。

277,115,加起来差不多。

“把他们的账清了吧。”聂平初的声音仍然如同虚脱的人发出的。

“你是说……”

“如果他们还有所谓欠债,”聂平初抬起了头直视鹰钩鼻,眼中如映星火,“你们不是会去为难他们家人吗?!”

鹰钩鼻耸耸肩。

“我说剩下的钱,把他们的债还了吧!”

鹰钩鼻快速地拍了拍手,“真厉害。你是个活雷锋呢。”

这态度更让聂平初怒不可遏,“你们这些变态!”他怒吼,“看着别人拿命冒险,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想玩游戏?你们自己怎么不玩啊?!有种你就跟我玩啊?!”

“好啊。”鹰钩鼻出人意料地回答,“不过,按规矩,你得凑齐这个才行。”

他伸出了一根手指,指向了聂平初的胸口。

那是耳钉刚刚拿来挂上去的,每个面都是1点的小骰子挂坠,和上一次聂平初拿到手的一模一样。


“10个,拿到10个就能向我挑战了。”

鹰钩鼻确实是这么说的。

在回家的路上,聂平初满脑子想的都是这句话。

鹰钩鼻后来做了一大堆解释,什么“设计师”,什么“领地”,聂平初都没怎么听进去,他唯一关心的是,如果他有10个这种挂坠,鹰钩鼻就不能拒绝和他一决胜负。

他只有2个,其中一个还被他前些天顺手送给了店里的收银员小林。但没关系,他早晚会凑齐10个,凑齐10个,就把那个草菅人命的混蛋打得屁滚尿流,把他泡在福尔马林里示众……

一路想到了家里,聂平初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一醒来,他主要的念头就是两个字:后悔。

第一后悔他为什么要把奖金四百万一句话就送给了陌生人。就算要表示一下同情,他也可以给自己留下大半啊。

第二后悔自己轻率地向鹰钩鼻提出了挑战,这跟提前告知对方自己的行军路线没啥两样。这样如果他为了手机更多的挂坠,继续参加类似的“游戏”,鹰钩鼻一定会给他特殊“照顾”的。

关于第一个后悔,他在上厕所的时候消解了大半。因为他发现他坐在马桶上,开始默念出了“臧wu”、“何有道”、“宋桃花”,还有“眼镜男”。《冰与火之歌》中,艾丽娅·史塔克把她要杀的仇人名字记成了一长串,背诵下来。他没想这么干,却已经自动记住了这些人。这很糟糕。为何有道和宋桃花,为胖子和运动女还钱,应该有助于他忘记他们。

至于第二个后悔,他甚至觉得也许不是个事儿——他现在已经不欠债了,也认清了所谓“不一定会死人”的说法只是骗人的,为什么还要去冒生命危险参加那个鬼游戏?什么十个吊坠,见鬼去吧。

不过,就算没用,他还是把新得来的吊坠拿在手里端详了半晌,最后觉得,最好把之前给小林的那个要回来。

既然这是个重要的东西,还是不要这样随便处理的好。

所以他收拾了收拾,就回到店里去上班了。

这一次他离开的时间正是休息日,回来也就没有引起什么麻烦。在客人不多,老板不在间隙,他来到了收银台,找到了小林。

“那个,小林。”

“怎么了?”

小林真的是很可爱的一个女生,最近头发好像留长了一点,脸上血色很好,嘴唇晶莹玉润,像是涂了挺贵的唇膏。要向这样一个女生要回送出去的礼物,聂平初着实觉得尴尬。

“那个,我上次送你的那个坠子……还在吗?”

“在呀,你看!”小林解开一个口子,让他看雪白脖颈上挂着的挂坠。小小的骰子还真的很配她,聂平初想,全没想到这种年纪的女孩子,很难有不配的饰品。

“那个……这个能还给我吗?”聂平初憋出了这句话,脸已红了。

小林的笑容凝固了。

“我再送你个新的。”聂平初赶紧解释,为了怕对方不愿意,他还打算把刚才自己想好的“这是我妈妈留给我的”之类的鬼话润色一下拿出来。

结果他发现小林的笑容似乎变了,虽然还是在笑,但是意味似乎完全不同了;她的眼睛也变了,虽然还是很好看,还是闪闪发光,但似乎成了不一样的光;这么一点点细微的变化,让小林看起来就像换了一个人。

他正在奇怪自己怎么会产生这种错觉,就听到小林开口了:

“你终于知道它的用处啦?”

而她的声音,也和平时的娃娃音截然不同了。

责任编辑:金子棋 jinziqi@wufazhuce.com

夜X全新连载《囚生计》将于每周二、四、六在首页更新。

作者


夜X
夜X  @夜X不到四个字符
作家,编剧。公众号:不投币故事贩卖机
关注

评论内容


牧师林灬白
熟悉的陌生人,居然身边就有玩家,聂大意了。
皮特
仔细算一下还差几百块钱没还清呢,细思极恐
跹萦
十个,这怕是要更新大半年
查看更多

 

微信打开

微信打开

囚生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