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一瞬间,聂平初感到自己的心口比体表更冷,而一种与寒冷造成的颤抖不同的颤动传遍了全身。
就是现在了!只有现在了!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不要坐以待毙,冲过去!
也许他没有开保险,你有时间。
这内心的声音一定大到了能让臧听到,所以他立刻就试着扣动扳机。
扳机扣得动,这东西本来就没上保险。
但枪没响。
卡壳了?
不是,臧继续扣动扳机,还是可以扣,但没有响。
原来这把枪里没有子弹。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聂平初从站到鬼门关前又到走了回来,只有短短的几秒钟。而这么一个来回,居然让他尽管濒临脱水,尽管伸出冰箱,却在额头上出了一层细汗。
我活着!聂平初几乎喊出声。
而臧的脸色大变,当发现枪里没有子弹时,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变成了处境更危险的一方——刚才毫不犹豫的射击动作,会刺激对手砍杀自己。而时间,又到了对方的回合。
确实,已经不再需要另外的声音来告诉聂平初了,最表层的理性思维都在发表意见:按这个游戏的尿性,有了枪,不会没有子弹。枪和子弹分离的状况,多半只是为了增加一些“乐趣”。那么对方已经有了枪,还证明了他会毫不犹豫地开枪,如果再拿到子弹,他就没命了。最好的办法,是趁现在,把他结果。
别犹豫了!你还是不是男人?不是他就是你。想不伤害人?别天真了!人无害虎意,虎有伤人心。这怪不得我。没有人看见。不,他们一定会录下来,之后一定会用此来要挟我的。你不是已经被要挟了吗?想那么远,难道不是眼前更危险吗?刚才要是有子弹,我就已经死了啊!
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聂平初想起了这句台词时,把刀举了起来。
臧明显感受到了他的变化,立刻把枪交回了左手,重新握起高尔夫球杆,连半拉拖在地上的衣服都顾不上收拾。
一声口哨,从扬声器里传来,“终于认真起来了啊。”
但这饶有兴味的赞叹,立刻起到了反效果,像是冰水浇在了烈焰上,让聂平初再一次想起了——这个游戏的恶意。
所有刚才自己脑海里的一切,都是这个游戏导致的。如果让鹰钩鼻来写出他刚才的心理活动,他一定能写出八九不离十。
我要是冲上去砍臧,就完完全全成了他剧本里的人物,不,是傀儡。这样一种强烈的不爽感,扫走了刚才聂平初被催眠般的状态。让他冷静了下来,想一想自己还有什么选择。
臧走过的格子应该刚刚好有一半了。在这一半的格子里,有不少是聂平初也看过的。而在没看过的那些里,应该也不包含子弹——否则他刚才就不会以为枪里有子弹了。那么剩下的可能有子弹的格子有……聂平初已经无法记得很精确了,但两人都有自己的行走路线,那些两人都没走过的格子,大概是二十格。
在这二十格里找到一次就找到两格特定的东西,概率是多少?C20,2是……20乘19除以2,等于190,那就是1/190。
聂平初很乐意这个时候有个数学题好算,数学让人冷静。
这个微乎其微的概率是他一回合就能找到子弹的概率,对臧也一样。如果他现在并不打算杀臧,还有一个保护自己的选项就是在臧之前找到子弹。两人找到的概率相当。如果他现在就开始找,似乎还多了一点优势,但也真的只是一点点。
所以要赌一把吗?
聂平初不是没有赌性,他在打星际2的时候农民RUSH也用得不陌生,但……他更愿意在行动之前想想有什么办法提高胜算。
倒计时在走,聂平初只有边走边想。在几个格子间的来回踱步反而让他更有了思考的感觉。
他开始想到这个问题:在这场游戏里,所有格子上空里的东西,是有的有用,有的没用的吗?
要回答YES很容易,因为显然东西有大小价值之分,有些格子放着无关紧要的东西混淆视听,也很符合逻辑。但是,总有一种不协调的感觉,这种感觉来自……鹰钩鼻这个人。尽管就见过一面,但他给聂平初的印象是自视甚高,这样的一个人,有可能有完美主义的倾向。
会不会所有格子里的东西都是有用的呢?
如果仔细想想,甚至钻牛角尖地想想,剃须刀,尽管小,也能给对手造成一点点伤害,算是件攻击力最小的武器;折叠凳,抡起来也可以砸人;垃圾桶,可以当做一个防具,不怕丑的话可以戴起来当头盔,能防住刚才说的折叠凳;手电筒,如果房间突然关灯了,就很有用;照相机……如果不是真的照相机,而是那种间谍使用的,其实里面可以打出子弹的照相机式手枪呢?
想到这儿,聂平初几乎立刻冲动地想去拿相机试一试。但这概率太小了。而且未必都有用啊,比如小提琴有什么用?自娱自乐?再比如笔和笔记本,有什么用?可以写遗书吗?
突然,聂平初福至心灵——笔记本未必一定是空白的呀,如果上面写了东西呢?
说走就走,他立刻站定在了刚刚造访过的笔记本那格——他本来就不乏决断,只要跟残忍不沾边的决策,他可以很快做出。
当第一格打开后,他马上又回到了记忆中对应的另一格。这个举动也引起了臧的主意,他显然知道聂平初这是要取下某件东西了,而且很可能也记得是笔记本,第一本笔记本所在的格子本来就是他先探索到的。
本子掉了下来,聂平初稳稳地接住了。
这是一本线圈装订的笔记本,32开大小,大概100页厚,算是轻便的。为防万一,在翻看时,他把笔记本举到跟脖子等高,这样眼神的余光能兼顾到臧的动向;用的是握刀的右手,而刀尖朝向着前方。
臧没有轻举妄动,他似乎有点后悔自己没有想到聂平初想到的事。
笔记本的第一页是空白的。
这让聂平初几乎泄气。
看来我的想法还是太天真了。
但他当然要继续翻看下去,这次他用手指捻起厚厚的一叠纸,快速地翻过……突然有不同的色彩从他眼前闪过。
他立刻停下,翻回到了这一页。那上面有一排字,确切地说是十个词。
尼龙绳线锯橙子巧克力子弹牛奶甩棍小提琴头盔登山靴
有好些熟悉的字眼,比如登山靴、橙子、牛奶、小提琴,而最醒目的是,子弹。
这果然是一本记录了格子内容的笔记本。聂平初立刻继续翻其他的页码,希望找到其他的线索。
然而再也没有别的页面上有字了,聂平初检查得如此仔细,以致都忘了对方的动向。而臧也没有趁机偷袭,只是一边在几个格子里踱步,消耗时间,一边关切地看着聂平初手里的笔记本。
他倒是有自知之明,没有再问“写了什么”这样的话。
“想知道写了什么吗?”聂平初主动问起了他,“把枪给我就告诉你。”
显然,臧是不会同意的。聂平初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但这个交换也确实出自本心,如果有了枪,他就不必在乎子弹在哪里了。
但随即他又想起了这游戏的恶毒——谁知道只有一把枪?谁知道又只有一种子弹?
笔记本确实让他搜寻子弹的工作量减少了很多,尽管只透露了一行的信息,但巧的是这一行里有他刚才探索到过的登山靴。所以,如果没有太意外的情况,他应该能确定子弹在哪一个。
问题是另外一格子弹在哪儿?
还有十几个格子是双方都没探索过的……不,也不能完全排除掉臧已经看过的格子,有可能他已经看到了子弹,但怀着侥幸认为枪里也有子弹……还有,他如果看到子弹,能一下子认出来吗?如果是孤零零的一颗子弹,这么“赤膊”放着,当然形状没有问题,但应该很小,能看清吗?如果子弹被包装起来了呢?装在弹夹里?还是盒子里?
盒子。聂平初突然想到,自己看到过一个里面不知道是什么的盒子。牛皮纸盒。那个大小……
那是哪一个格子?“汁盒……”对了,是在他看到橙汁之后,被“橙子”的翘舌音把戏糊弄之前。
聂平初一手持本,一手持刀,警惕地走到了刚才自己看到登山靴的那一行,往中间数的第五格——笔记本上记载着“子弹”的那一个。10秒倒计时之后,他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牛皮纸盒,和之前自己看到的一模一样。
对了!聂平初心中狂喜。除非鹰钩鼻有特别变态的安排,不然一定是它了。不,不可能不是的,不会有外观近似到这种地步,却截然不同的东西,不然就不是记忆力游戏了。
一种终于得以安全的轻松感袭上心头,聂平初努力告诉自己平静,别让臧看出来,虽然自己打破原有路线,来到这个特定的格子已经够让人怀疑了,但是没有必要表现出兴奋,让他横生枝节。
聂平初面向着臧,像这几个回合以来两人一直做的那样,面向着对方,退向自己想要去的那个格子——橙汁旁边的格子。这里距离臧所站的位置不远,果然,他更主要的精力放在防备着聂平初突袭自己,而不是想着进攻。
头上的活板门打开了,聂平初非常小心地去接那个盒子,如果是子弹的话,它一定挺有分量。
金属碰撞声从感到沉甸甸的手里传出,接得漂亮,聂平初鼓励自己。
把纸盒打开一瞧,那里面竖着4排,每排5发,总共20发泛着黄色光泽的子弹,头圆圆的,一看就是手枪弹,这粗细……可能是7.62毫米的。
安全了。聂平初告诉自己,忍不住面露喜色。而不远处的臧也看到了他手里是什么东西,面色立刻灰败了下去,似乎所有那些饥饿疲劳都在这个时候一股脑地打击了他。打从游戏开始,这是聂平初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沮丧。
我选对了。我没有变成杀人的傀儡,一样保护了自己。聂平初这次放任着脑内的声音说话,而每一句都不再是蛊惑,而是鼓舞。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忘了游戏还没有结束。
房间还在变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