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题,中国最大的戏楼在哪儿?A颐和园,B狮子林,C拙政园,D承德避暑山庄。答题时间三十秒。”
还在期待鹰钩鼻继续提供优待的聂平初犹如受了当头一棒。这题目的难度明显并不比刚才那道低多少,因为这种关于“某某之最”的知识往往只能诉诸于记忆。糟糕的是聂平初的记忆库完全不覆盖这个……他看了看其他三人,也不像有任何人能给他提示的样子,难道还是只能瞎蒙吗?
蒙也要蒙个看起来像一点儿的。聂平初在刚想脱口而出“选C”之前,硬生生又停住了。还有时间,再想想有没有什么逻辑。如果这四个选项里有一个现代楼盘的名字,聂平初一定毫不犹豫就选了,国人近些年热衷于创造世界记录的热情是有目共睹的。
对了,记得似乎说颐和园是为了给慈禧太后做寿而建造的,而不知在哪儿又看到过慈禧太后好像挺喜欢听戏,如果园里有给她看戏的戏楼,一定不会小啊。难道就是颐和园?
“我选A。”聂平初忐忑不安。
“回答正确。”
“呼。”聂平初长出一口气,声音大得自己都意外。这次的例子再一次证明了他其实早就知道的道理:不到最后一刻不要听天由命,总有你忽略的细节可以去努力。
“请分配水量。”
有了运动女之前的“准许”垫底,这一次,聂平初真的可以贯彻平均主义了。
“我给你和他各50升行吗?”聂平初询问运动女。
“为什么你不都给他?”运动女激动地脱口而出,这个“他”自然指的是眼镜男。接下来就轮到眼镜男答题,惹恼他殊为不智,但情况已紧迫,且看到眼镜男孤掌难鸣,运动女就不再顾忌。
“大家都安全才是最重要的。”聂平初赶忙接口,这既是为她打圆场,也是为自己做解释。
“合作?你和这胖子是已经合作了,”眼镜男迅速地插口到,又转向运动女,“你还看不出来吗?再不小心我们就要被各个击破了。”确实,胖子和聂平初这几轮的举动说是已经结盟的样子也不为过。
“怎么会呢?接下来我们两个再答错题就都危险了,还指望你们呢。”聂平初真诚地回答。
也同样确实的是,胖子和聂平初还需要各自答2题,而两人的水位能不能再加200升看起来很成问题。聂平初这样的解释,是在力图把大家再拉到合作的氛围中,就好像雪橇狗对人类说:要越过这茫茫冰原我们得通力合作抱团取暖啊……故意无视了别人选择扒你的皮取暖的可能性,这种单纯和信赖的态度往往会让人不好意思黑化。
眼睛男哼了一声,看来没有被说服,只是因为目前还是在聂平初决定水量分配的阶段,而让他和运动女一人分50升的方案并不是最糟的,所以不想跟他起争执而已。
运动女也无法再坚持,不说话算是默认。
聂平初对两人点点头,正式说出了自己的选择:“请给我左手这位和右手这位各分配50升。”
虽然这样做会让自己和胖子的“结盟”感更为明显,但两人也实在不宜再增加水位了,想必别人……至少运动女能够理解吧。
至于眼镜男能不能理解,就看他答对了题后会怎么做吧。当然,要是答不对,就更好了。聂平初止不住地想。
当听到题目的时候,他几乎以为要如愿了。
眼镜男要回答的第32题是这样的:
以下哪种树被称为公孙树?
A雪松 B银杏 C水杉 D白杨
公孙树?没听过啊。又是哪个地方旅游局胡诌出来的名字吧?答题时间倒是有很充分的2分钟。
眼镜男没有立刻回答,是个好兆头。但他也没有慌张。而是扭头看着右手边的胖子问:“你觉得应该选啥?”
胖子一时因这种“请教”受宠若惊,但马上又想起了自己刚刚和他的紧张关系,生硬地回答:“我不知道。”
“随便说一个。”眼镜男并不放弃。
胖子队这种不卑不亢的追问很不适应,动了动嘴,最后还是说了句“我不知道。”
眼镜男转而问对面的运动女,“你觉得呢?”
运动女至今并没有和眼镜男起过正面冲突,此时被问到,也确实一副认真想答案的样子,但仍然回答:“我也不知道。”
“那你直觉呢?”眼镜男追问,就差潜台词里那句老掉牙的“女人的知觉很准”说出来了。
看来这咒语对运动女也有效。她破天荒地咬了咬嘴唇,轻声回答,“大概是雪松?”
眼镜男听到答案后不置可否,继续凝视了运动女一会儿,才转过来对着聂平初如法炮制地发问:“你说选啥?”
目睹了两番问答,聂平初早有准备,知道就算说“我不知道”对方也会继续问,于是稍想了想就干干脆脆地回答:“我完全不确定。要是我的话,大概会猜银杏吧。”
眼镜男看他,他也看回去。
两人这一对视就是很久,直到广播里传来倒计时,眼镜男才开口回答,“选B,银杏。”
聂平初好奇地问:“你相信我?”
“回答正确。”
与此同时眼镜男平静地回答,“我本来就知道啊,”语气中毫无炫耀之意,“公孙树这种说法是说它生长缓慢,爷爷种下去孙子才吃得到果实。”
“那你干吗还问我们?”胖子大奇。
眼镜男看了他一眼,微笑不语。
“请分配水量。”
“请给我左右手的两位男士各一半。”
这次在描述胖子和聂平初时他换了说法,分外礼貌,语音悦耳,几乎让人忘了内容的严酷。
胖子用惊呼表示他没有忘。而聂平初仍在想眼镜男为什么在自己知道答案的情况下还询问了每个人。
从眼镜男刚才跟他的长久对视之中,聂平初想到了这是为什么。
他是在测试,抓住最后的机会做测试。他想知道如此关头,其他每个人在(如果)知道别人题目答案的时候会作何反应——会老老实实提供帮助?还是故意隐瞒不说,或是给出错误答案?还是明明知道答案,却故布疑阵假装并不确定?
也许聂平初刚才的反应被他判定为了最后一类?虽然他确实是瞎蒙的银杏。
聂平初想到这里,突然发现嘴唇被沾湿了。925升。虽然只是仅仅50升水,却已经足够让水位上升到淹没他和胖子的鼻尖。
聂平初已经开始用刚才试验过的方法尽力悬空屁股拉伸身体,同时仰起脸来,这样做确实能把口鼻抬出水面免于窒息,但是他才发现刚才低估了的问题是,要回答问题必须开口说话,而一不小心就会有水灌进嘴里……还有就是,这个姿势太吃力了。
胖子因为体型上的关系,显得比他更吃力。而下一题,又要轮到他来答了。
尽管四个人有整整32道题的时间来消化自己面临溺水危险的事实,但事到临头,这种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恐惧感仍然是如此强烈,聂平初即便四肢都被束缚着拉紧了,却止不住微微颤抖。而处于同样处境的胖子在这时候恐怕大脑会一片空白吧?他会面临什么题呢?
“第32题,以下哪位皇后经历过五废六立?A贾南风,B赵飞燕,C隋萧后,D羊献容。答题时间两分钟。”
好难!什么叫五废六立?
胖子起初屏住呼吸,保持头部直立,好让自己能看清眼前的屏幕。然后才仰起脑袋,挣扎着把嘴巴露出水面,呼叫起来:“你们……你们谁知道啊?”
喊出前两个字“你们”之后他减小了音量,显然是因为害怕动作幅度太大会让水灌进嘴里。
聂平初知道答案的话一定会帮他,虽然自己现在也保持着奇怪的姿势,但胖子挣扎的样子实在太惨了。
而让他更揪心的是,胖子的姿势证明了他的担心:就算最后关头可以在被捆的前提下尽全力抬头拉伸,但也就能比现在高一点儿,理论上最多只能把口鼻抬到头顶处的盖子那里——透气口是有的,否则水也根本注不进来,不过也到此为止了。而这种姿势显然是不能持久的,体力耗尽就只有“沉没”。这意味着,他们再也禁不起更多的水了。
眼镜男开口了,“我知道啊。”
这真是整个晚上让聂平初最为胆战心惊的一句话了,这一刻眼镜男的声音听起来比鹰钩鼻的还要可怕。
“是什么啊?”胖子挣扎着问。
眼镜男没有回答,而是反问:“我告诉你,你答对了,会把水给谁?”
“你……你要我给谁啊?”胖子艰难地反问。
是给我吧?聂平初心底发寒。
眼镜男出人意料地说:“随便你啊,我只是希望你好好想想。”
胖子在稍微低头就会呛水的情况下,只能闭上嘴,抖动了一下下巴算是点头。
“答案是D,羊献容。”眼镜男的语气像是在自己回答问题一样。
聂平初几乎脱口而出:不要相信他!
他是故意用“你答对后怎么分水”这种问题把你的注意力从“答案对不对”这个问题上引开,好像这答案理所当然是对的!
但,能肯定是这样吗?
如果是反其道而行之呢?知道你会这样怀疑,所以故意报出真答案,以此把它从你的猜测选项中刨除掉了,让你本来有25%的希望,现在变成0%?
眼镜男诚恳和体贴的态度,让聂平初更加确定他不怀好意,但这到底是哪一种不怀好意呢?
相信胖子此刻的头脑里,一样想到了眼镜男可能骗他,也一样想到了有可能故意不骗他,所以他才在听了眼镜男的答案后,迟迟下不了决心回答问题。
直到扬声器里倒计时无情地走到了2
胖子才忙不迭地喊出来:“D!”
同一时间,聂平初用仰天的眼角余光瞥到,眼镜男笑了。
为了看清楚这个笑,他甚至憋住气,低下头让口鼻浸没在水里,扭过头去对着眼镜男。如果答案是错的,他要看清楚恶魔是怎样笑的。
“回答正确。”
答案是对的。聂平初内心里对人性的信心在一瞬间坐了一遍过山车。
胖子受到的震动更大,他虽万般吃力仍忙不迭地说:“谢谢!”
“请决定水量。”
然后,胖子才发现问题来了。
眼镜男他要好好想想的,是什么意思。
聂平初想到的比他快,因为这切实地关系到自己。
眼下四个人的水量是925,675,925,675。其中胖子和聂平初看上去已经不能再接受多少水了。
剩下还有7题,也就是除掉目前要分的100升水,还有700升水。
这800升水,如果都让目前水量较少的运动女和眼镜男平分,那么他们两人的水位就会高达1075,多半会死人。
但如果现在就有一个人死了会怎样?
胖子自己只会再回答一道题了。而剩下的三人,都会再回答两道。如果现在就有一个人死了,那么那个死去的人自动就会错两道题,也就不能够再给别人分配水了。800升,就变成了600升。活下来的人顿时压力大减。
这种方案的诱惑,是每个人都能顶得住的吗?尤其是站在运动女和眼镜男这两个水量较少的人的角度看,是增加危险,还是减少危险,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有可能“立刻就死”的只有胖子和聂平初两个,如果在这次加水中聂平初不死,接下来轮到运动女回答题目,她会执行这招“牺牲一人”的方案吗?会牺牲谁?50%的机会?不,她对胖子的一贯印象可是反感啊。
聂平初不知道胖子想没想到这些,反正他是想到了。
仅仅是在2道题之前,他对胖子不会接受眼镜男的理论,加水给自己还信心十足,然而现在,他已经感觉到胖子手里正捏着一根钉子,等着把自己的棺材板钉上。
奇怪的是,身陷如此险境,聂平初却感到自己的一部分正游离在外,好像在旁观队友在收人头的大好机会前找不到快捷键一样,几乎要忍不住责难:你还在犹豫什么?
真的,从理性角度,聂平初已经被眼镜男完全说服——玩家胖子应该在这个时候把玩家聂平初赶出局。
他也理解了眼镜男刚才的选择:说出正确答案,如果胖子不信,那么他会淹死,活该;如果胖子信了,那么他会除掉聂平初,让剩下的人脱离危险,而自己的手却保持着干净。
不知道眼镜男玩不玩游戏,如果玩的话,他一定是个厉害的选手。
然而,聂平初一时忘记了,这不是电脑游戏。
这不是动辄把人轰杀至渣的港漫,不是主角一怒血流漂杵的网文,不是随便一个高中生都勇猛决绝、杀人不眨眼的残酷青春电影,不是击杀数量只是个数字,可以拿来炫耀而毫无负罪感的网络空间……而是活生生的现实——也许出自某个恶劣神祗的恶作剧,却对聂平初,或者胖子,或者运动女甚至眼镜男来说,有血有肉,捅人会见血,会在手上留下洗不掉的血腥味的现实。
这种滋味聂平初已经体会过一次了,虽然臧wu不是他直接杀死的。
在胖子艰难地说出选择的刹那,聂平初就领悟到了自己的错误,并为此而热泪盈眶。他领悟到:在鹰钩鼻他们眼中,也许这确实是个游戏。但也只是在他们眼中。
胖子说的是:“把水……平均分给……两位水最少的人……麻烦你。”
33题过后,四人的水量变成了925,725,925,725。
“谢谢。”
“啊?”
“谢谢。”
仰面朝天,说话艰难的聂平初起初轻声,继而大声地对胖子说了两遍谢谢,就如胖子刚才对眼镜男说过的一样。于此同时,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了更多遍“不要哭”……直到最后补上了“水已经够多了”才起了效果。
如果有人给对着他们的摄像机配上适当的BGM,一定可以剪出一段讴歌普世价值的好莱坞式场景:被逼到绝境的主角们携手共进,最后奇迹般地取得胜利。
这脚本对鹰钩鼻来说烂俗透了。
所以来临的第34题是这样的:
以下哪个数字最小?
A自然常数,B根号7 ,C tan70°,D 19/7
回答时间,有3分钟。
但是这3分钟是没有意义的。
3分钟只够运动女把自己所会的骂人词汇都倾泻在主办方头上;只够眼镜男赌咒发誓三遍自己只知道自然常数大概是2.718;只够聂平初把19/7心算到2.714285,却不够他们找出另外两个数字到底是多少。
最后运动女绝望地寄希望于出题方的善意,把看似还能算出的19/7当做答案报了上去。
毫不令人意外地,结果当然是回答错误。
如果他们现在看得到自己的直播,恐怕这个时候早有观众会发一条弹幕提醒他们:出题方的善意是什么?不存在的。
运动女接下了100升水的惩罚,她的水位眼看着也到了脖子了,若从上方的摄像头俯拍她,就会出现类似泡在浴缸里的效果。
再次轮到聂平初答题。和运动女不同的是,他只许对,不许错。
聂平初和刚才的胖子一样,屏住气把头回复到直立的位置,好让双眼紧盯着屏幕、双耳露出水面以便听清。
“第35题,在广东一带有一种会‘流血’的树,叫做什么?A神龙血藤,B神龙首,C麒麟血藤,D凤凰首。”
在场的有广东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