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生计


文/夜X

列表

9.

“哎,太可惜了。”扬声器里响起了鹰钩鼻的声音,但绝不像是在为聂平初叹息,而更像是假惺惺的彩票站老板在安慰错过大奖的买家。聂平初的手软,也许让很多期待着一场开膛秀的观众失望了,他们中的一些人,也许还打了赌,下了注。为什么不呢?谁会在国家德比中先进球?C罗还是梅西?在他们眼中,一定不如这种竞猜来得刺激。

想到这些,聂平初觉得对自己的失望消退了下去,甚至隐隐感受到了一种骄傲开始升腾起来,对“我不是蟋蟀”的骄傲。

这种骄傲支撑他和臧一样站了起来,甚至还举起了并不算轻的刀身,指了指远处全神戒备的臧,“再敢靠近我,就不会放过你了。”

在臧听来,这句话简直美妙如音乐。这等于是在说“你不靠近,我就不会主动伤害你”,甚至,这让“靠近就会反击”都显得可疑起来,毕竟,真打算等对方靠近就挥刀的人(比如臧自己,如果他有刀的话),根本不会说这种话不是吗?会这么说的人,可能根本只是虚张声势,弄不好再来一次遭遇战,他也会和刚才一样手软。

“呵呵,你这么说你自己信吗?”臧没忍住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聂平初沉默了两秒后回答:“你可以试试。”

臧看着聂平初,聂平初也回看着他。这已是进入这个房间以来,两人的第N次对视,也是第一次,聂平初不是为了让臧信任自己而直视对方的眼睛。

也许是这个“第一次”的特别之处,让臧最后率先移开了视线。他决定暂时不去测试聂平初的决心。白晃晃的刀子毕竟太危险,而兔子急了也咬人。

对方有了致命武器,却不打算主动进攻,已经够让人满足了。先不要着急,既然已经出现了两件武器,就会有第三件,第四件,“观众”和“主持人”不会让游戏就这样陷入僵局的。那么,更积极地探索吧。

臧刚刚抬起脚,想走向远离聂平初的一个新格子,却猛然想起,防人之心不可无,也许聂平初是故意这样讲,好让他放松警惕,再突袭他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不能轻易结束自己的回合,让对方获得行动自由了。

臧的犹豫让他刚想重新踏进格子区的脚步停了下来。

聂平初当然注意到了,稍一思索就明白了这是因为什么。但是他没做任何解释,没有说“你以为到了我的回合我就会来偷袭你?要杀你我刚才就杀了”之类的话,而是只在鼻子里挤出了一声充满不屑的“哼”。

这一声“哼”就足够了。臧从这一声中听出了聂平初的想法,和他自认为是怎样的人。于是,他把注意力放回到了探索上。

聂平初当初默记着所有的格子里有些什么,臧当然也在记。因为聂平初的实诚,他知道的还更多一点,但这也带来了记忆上的负担。好在臧没有采取聂平初每格必记的方法,而是把信息分成“有用”和“没用”。比如“瓶装水”就有用,“平底锅”就没用(当然现在看起来,也许是件利于防卫的兵器)。那些有用的信息他才记下来,而用的方法,是字母加数字的纵横坐标,比如B2是喝的(光明牛奶),B3是吃的(乐事薯片)。

而现在在这个逐步变冷的房间里,最有用的除了未知的,也许能立刻结束游戏的武器,大概就要属在C3格子里的衣服了。好在它离聂平初所站的D9够远。

臧打开了他心目中标为D1的格子,随即又打开了D2。在抬头上看的时候他始终把主要注意力放在聂平初身上,只是极短促地瞥一眼上空来确认物品,一眼不够,就再瞥一眼。

看起来这个回合他一无所获,只好握紧球杆看着聂平初的方向保持警戒。

聂平初继续哼了一声,迈步退向自己身后,最右端的一格——他和臧最初的“左右分工”现在完全颠倒了,但既然对方听从警告,远离了他,他也不想反过来去步步紧逼。

在这一格的倒计时走完时,他很想摆出与臧截然不同的大胆姿态,却不由自主地采取了一样的动作——主要看着臧,确认对方没动静,才抽空瞥一眼上方。

他看到的东西是折叠椅。

倒是一个熟面孔,可惜这个时候一点用都没有。坐在椅子上固然可以对方的回合让自己得到一点休息,但却会带来防卫上的弱点:对方如果突袭过来,坐姿绝对不利。

所以聂平初打算不去理他,继续着探索新的格子。

在每分钟都更冷了的房间里,两个人第一次,按照最原始最常规的方式玩起了这个“翻牌游戏”。

在聂平初的第15回合,他发现了自己在第一个回合看到过的小圆面包。尽管没水难以下咽,但他还是把冻得发硬的面包拿了,强迫自己细细地咽下一些,指望自己的身体这口锅炉能够消化掉这些燃料,产生出一点热量。

随后在下个回合,他看到了臧提过的“剃须刀”,也确实是吉列的,果然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上臧没说谎。聂平初当然没有兴趣去拿它,这个时候要用来抹脖子,他相信自己手里的家伙已经够用了。

而在第二步,他又看到了臧提过的笔记本。倒霉,为什么都是那些没用的东西呢?

然后,轮到了臧的第16回合,而他在第一步时停在了上一个回合探索过的格子里没动。

这一定是凑成对了,是什么呢?聂平初强迫自己冰冷的身体警觉起来。

臧在第二步走向了他刚才早已关注的一个格子,聂平初当然也记得那个格子,心想大事不好。

臧拿到了那件衣服,羊羔绒,很厚,带帽子,实际上是驼色却被说成咖啡色的衣服——聂平初当初向他描述得够详细。

衣服大了一圈,穿起来不大合身,臧的手指有一半都缩在了袖子里,却显得更加暖和。

聂平初在不握刀的手心里哈着白气,心想,不知道这么厚的衣服,对于挡刀是不是也有效果。

如果有人问起臧刚拿到那件衣服时的心情,他多半会回答四个字:如履薄冰。

这当然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怕。

怕的是聂平初会借机冲杀过来,所以他第一时间只敢把衣服披在肩上,不敢因为穿袖子露出破绽。

聂平初还真的想过。他的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说:就是现在,不要多想,把这当做一次单纯的机会,行动了再说。就像补刀拆塔,时机稍纵即逝,犹豫不得。

很多时候,人只要用一种“说法”,把真正要做的事改一改称呼,就可以绕过很多阻碍——比如把搁置叫做从长计议,把屠杀叫做强化治安,把乡愿叫做智慧,把抄袭叫做借鉴,把懒惰叫作知足,把看不上你叫做你是个好人。那些障碍主要产生在自己心里,所以大部分人需要借用这些说法改变才可绕开,少部分人可以不用改变凭自己硬生生克服,另有些人则没法接受这些改变。

聂平初就是后一种人,把用寒光闪闪的真刀砍杀一个人,在大脑里改得和摁下一次快捷键等量齐观,不是他能够做到的事。所以他没有动。

臧看到他的眼睛就明白,那里面没有杀气,也没有在脑力把“杀”改成“行动”后的人会有的麻木和决心,所以才敢把衣服正经穿好。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是真的,如果你没有在还来得及犹豫的时候动手,你也就不会再动手了。当臧穿好了衣服,拿好了球杆,严阵以待地等着他行动时,聂平初想一想“这衣服有没有防御力”之类的问题只是聊以自慰自欺欺人罢了。

游戏现在变成了更好的武器VS更好的保暖。在温度不断降低的房间里,有了衣服的臧在持久力上有优势。

聂平初突然想,臧为什么不用“拖”字诀呢?就像自己刚才干过的那样。虽然房间会降温到什么程度是未知数,那件衣服有多保暖也不好说,但总比自己这单衣的状况好得多,如果单纯地拖延时间,让寒冷来帮助他打败自己,不是很好吗?

也许臧认为寒冷不一定能打垮聂平初,而且再次拖延时间的话,没准鹰钩鼻又会使出什么新招数。

也许他认为尽快继续游戏,直到他扳回武器上的劣势才是明智的。

聂平初当然也没有理由拖延时间,他急于找到其他可以保暖的衣物。

于是,游戏的速度加快了许多。一个人走到一个格子,默等十秒,在抬头看的同时永远留一只眼睛给对手,接着再打开一个,然后轮到另一个人如法炮制重复这个过程。

在这个过程中,聂平初把之前臧走过的格子都重走了一遍,结果发现这家伙果然是精明——所谓“白色恋人”是假的,其实是奥利奥,想必他会想出这个谎,是因为觉得在这些格子中真的出现白色恋人的概率很低,因而也不怕被那么快拆穿。而“收音机”也和“剃须刀”、“笔记本”一样是真的,多半也是因为判断这东西没什么用。

这样他在探索的进度上就落后于臧了,然而先发现重复的东西并且去收取的还是他。他是在第23个回合这样做的,而收取的对象是——毛巾。

聂平初是灵机一动才想起可以把毛巾当围巾,围在脖子上保暖的。幸运的是毛巾很厚实,体积也挺大,效果不比真的羊毛围巾差多少。气温这个时候有没有继续降低,他已经感觉不出了,他只知道手指变得越来越笨拙,在握着刀的同时给自己系围巾险些让他割伤自己。

脖子上的一条毛巾当然无法跟一件厚上衣相提并论,但是,却可以给最重要的头部提供一些保暖。刚才他还看到了一双登山靴,如果能率先找到相同的,一头一脚就算有着落了。但穿鞋的时候要小心……聂平初刚这么胡思乱想着,就看到了臧又在探索完新的一格后,走回了刚才他走过的一格。

该死。他又发现了什么?但愿没有我的发现好。如果是吃的喝的,我也认了。最好是喝的,说不定现在已经冻上了。

然后,他就发现臧在新的格子里,飞快地把衣服的半边脱了下来,从一只袖子里抽出胳膊,只留下握着球杆的手没有脱袖子,然后把衣服在身前凌空张开,变成了像安全网一样的东西。

这显然是为了更保险地接住上方掉下来的东西。到底上面是什么,让他这么郑重?

聂平初的好奇心立刻被满足了。一个黑乎乎并不大的东西从上面掉进了臧的“上衣安全网”,然后他把它取了出来,右手居然松开了一直握着的球杆,把它拿了起来,朝向了聂平初。

尽管这样一来,聂平初只能看到这件东西最小的一个面,但他还是认出了——这是一把手枪。

责任编辑:金子棋 jinziqi@wufazhuce.com

夜X全新连载《囚生计》将于每周二、四、六在首页更新。

作者


夜X
夜X  @夜X不到四个字符
作家,编剧。公众号:不投币故事贩卖机
关注

评论内容


有夢想的鹹魚
真的墨迹 为啥总是臧拿到好的实用的东西
微光。
我觉得这个子弹应该在其他的格子里,而聂一定会赢
平仄
子弹应该还没装
查看更多

 

微信打开

微信打开

囚生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