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剧小姐 · 第二十二章


文/方悄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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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环顾着四周。

这里比程雨扬上次住进来时还是像样了点。又添上了几件家具,比如我现在睡着的这张床。我第一反应,是不是程雨扬叫陈莫来把我送到这里来的?这个想法让我一阵惊慌,赶紧摸一下自己衣服。

还好,衣服穿得好好的。就是头很疼。宿醉的痛苦是货真价实的痛苦,对完全不能喝酒的人来说。我抱着头,开始努力回想昨天发生了什么。

我和肖翰吵架了,两个人气呼呼地说了分手。

陈莫来跟着我,说程雨扬让他照顾我。

陈莫来跟我吃烧烤,张璟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

张璟说程雨扬睡了她,她要他负责。

张璟说肖翰发了微博公布恋情。

张璟问我和程雨扬睡了没有。

然后我们就开始喝酒了。我之前跟张璟喝过酒,她知道我特别不能喝。

不管怎么说,这个女人的出现,总有那么点说不出的奇怪……口渴得不行,我忽然不可抑止地想起了程雨扬,想起了他的睡袋,他放在地上的矿泉水桶,他踢一脚水桶让我喝水的模样。屋子角落里有饮水机,底下有纸杯。打开冰箱,里面有面包有坚果,有苹果、橙子、火龙果、猕猴桃,饮料格里装着依云和巴黎水。“还挺会过日子呢这人。”我心想,“这些东西够他吃个把星期不出门吧。”

忽然我心跳一下加快了。

扑向背包摸半天,手机,万幸手机还在。上面有几条未读信息,那应该是在我进到这间屋子之前收到的了。

是陈莫来发给我的信息:编剧老师,这件事我以后跟你解释。请你安心住几天,没有人要害你,千万别害怕!吃的喝的都给你准备好了,我回头跟你赔罪,万死不辞。

还有一条,是银行入账短信。

是剧本的尾款。

签的合同是播出完毕一个月内付尾款,现在付也早了点吧?我看了看打款时间,是晚上八点多,这个时间公司账户不可能再走账——这是私人给我付的款。

钱也不多,五十几万。默算了一下,这还是按照全部剧本是由我写的给我的酬劳。丢丢做事,向来在钱的问题上是敞亮。但是她为什么偏偏要在昨天,用私人账户给我汇钱呢?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房门紧锁。

我打开卫生间的窗子,这是一扇老式的窗户,完全没有防备人跳楼的装置,我爬到了窗台上,左手攀着窗台,右手握着手机,尽量把整个人伸远,伸得尽可能远。

我在空中尽力地挥动着手臂,但是,当我精疲力竭,爬下窗台时,手机上还是没有接收到任何新的信息,手机信号的显示处,仍然是那个红色的惊叹号。

没有信号。

什么人也没有。

我已经置身于孤岛。

我背靠着卫生间的墙坐下来,泪水涔涔而下。哽咽中,我再次拿起手机,一次又一次地拨打肖翰的号码。无法拨出。无法拨出。手机电量迅速地下降,最后一次拨号时,屏幕卡了几秒钟,终于彻底黑了下去。有一个瞬间,我想打开窗户就那样跳下去,摔成残废也不要紧,只要能离开这个地方。我冲到门口去,拼命捶门,大喊着有人吗,有人路过吗,我被锁在屋里了,帮我叫警察!我指望着对门那屋里冲出来一个凶神恶煞的人,带着一群警察来要把我赶出北京,但是他们就像往常,就像过去无数个白天夜晚那样,哪怕我这边把房子烧了,都不会有什么回响。那我就把房子烧了吧!这个想法吓了我自己一跳。我忽然明白,我不能陷入疯狂。

也许我应该在这里等着。

等到所有事情水落石出为止。

我跑去厨房,强迫自己吃下东西,咕嘟咕嘟喝下一瓶矿泉水。然后我回到床上,被子蒙住头,开始睡。只要有觉可睡,一切就会好起来,过去的日子里,我一直对自己这样说。现在我可以享受这一生中最无挂碍、最安心漫长的睡眠了。没有工作找我,没有剧本要写,没有数不完的坑要去填满。也许有人等着我,可我并不在乎……我太累了。

我是被冻醒的。

因为卫生间的窗户和门都开着,冷风灌进了屋里来。这老房子的暖气本来就不好……我咳嗽着去关窗户。这时候我发现,外面下雪了。

飞飞扬扬,洁净的白雪。我忽然想起来自己最爱的一句台词,如果能变成雪花,停在先生的肩膀上该多好啊……一阵锥心刺骨般的痛悔向我袭来,我的生命原来也应该用来写这样的台词啊。可我现在在干什么?我伸出手去接那雪花。微微的冰凉触到我的掌心,瞬间又融化掉,那转瞬即逝的生命消逝之感,忽然带给了我一种莫可名状的安慰。我不想哭了,也不害怕了。我把窗户再打开,打开到最大,又跑到阳台上,打开了所有的窗户。然后我跑到床上,紧紧裹住被子,再次睡熟了。

第二天早晨,我跑到窗台,把堆积的雪花团成雪球,扔中了一个早起锻炼的大爷。

几小时后警察来帮我开了门,我走到雪后初晴的阳光下,感觉自己像一个新人。

然后我应该去哪里呢?

我要去的地方离这里不远。

丢丢的公司并没有搬地方,不过换了个前台,比以前长得漂亮。我过去问她:“丢丢在吗?”她一脸白痴表情。我只好再问:“你们宋总。”她点头,在,你有预约吗?我理都没理她,径直往里走。到了丢丢办公室,我一推门,丢丢一个人在里面,她站在窗边,正在看雪。

看见我,她也没有什么诧异,就说:“你坐。”

我说:“不坐了,我找你就一件事。”

“我知道是什么事。”她说,“你不来找我,我也要找你。”她顿了顿,“你和肖翰必须分手。”

“为什么?”我说,“他跟你签的合约是不许谈恋爱吗?现在的合约里如果有这种条款,完全可以去申请仲裁,这是无效的。”

“你觉得我有必要跟他签这种条款吗?”丢丢说,“孰轻孰重,他自己应该分得清楚,你更应该分得清。”

“我没什么分不清的,恋爱又不是什么丑闻,就算一时人气受到影响,只要有机会又会起来,如果接到一部好戏的话。”

“不是丑闻?”丢丢说,“你太天真了。你自己看看这个吧。”

她把手机扔到我手里。“你自己看微信,我和罗健的微信。我也没什么好瞒着你的,我没必要瞒。你可以都看,想看什么看什么,看不懂的问我。”

我点开微信。丢丢和他的聊天并不多,但也可能是之前已经删过。我能看到这几天的,就是罗健发了一个视频给丢丢,说这是有人爆料给他,他高价买下的,准备放独家。

就是我和肖翰在餐厅争吵的视频。

肖翰不是说,这视频已经删掉了吗?不过我马上明白,他犯傻了。当时在拍的不只一个人,需要删掉的也不只一个视频。这个视频显然拍得更全,因为它还拍下了我冲出餐厅,肖翰先去追,忽然又退回来让人删视频的画面。我看见他先是像在说好话,后来又差点跟人打了起来,我看着他窘迫、暴怒,应对着他必须要熟悉起来的这一切,那一刻真是心痛如绞。

然而,我马上感觉到了不对。

这个视频被人剪辑过的。

只剪辑了一点点,就微妙的一点点。当天,是我先气起来要走,肖翰才拿起我的包的,但是,经过大概几秒钟的剪辑,看上去就像我们吃着吃着饭,肖翰突然暴怒扔了我的包,按摩棒也掉了出来——用一个红色圆圈醒目地圈了出来。视频还故意消去了声音,配上促狭的解说词:请问这位新上位的小鲜肉和这位小姐姐是什么关系?她是否就是他微博承认的女朋友?看来这位女朋友真的不是一般人啊,就连青春年少的肖翰也满足不了她的需求……

我又看了一遍,气得发抖。

这就是罗健惯用的手法。

他做假了吗?没有。

可是,他却能将原有的事实涂脂抹粉,变成一副肮脏的模样。而且,越是这样简单粗暴,直奔下三路,越是追随者无限。

我忽然想起了程雨扬的经纪人,想起了陈莫来说她,别人恐惧什么,想要什么,她都是那么清楚。而罗健呢?我发着抖想,他还要更厉害,因为他像放大镜一样夸大了所有人原本埋藏在心底的恶意——他是一个激怒人、挑动人的高手。

我把手机还给丢丢。“这视频有假。”我说,“当时情况不是他说的那么龌龊,我们只是……”

“真的,假的,有什么区别?”丢丢说,“你知道这个视频如果现在放出去,会对肖翰造成什么影响吗?你知道他跟我提什么条件吗?”

条件我看见了。

罗健没有要钱,他说,丢姐,干吗跟我谈钱,咱俩之间是谈钱的关系吗?

丢丢问,那你想怎么样?

罗健说,我也不敢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就是想投丢姐的下一部剧。我知道,这部剧已经定下来继续跟孟繁他们网站合作,但如果你让我参与进来,我可以找到更好的平台,更好的条件。

丢丢说,那既然是这样的好事,我肯定没问题啊。

罗健说,还有就是,小苍一直梦想着能跟你合作,她也想参与进来,当联合制片人。

“你接受他的条件没有什么损失。”我说,“他那么会做宣传,会让你如虎添翼。”

“我让小苍当联合制片人?”丢丢对我冷笑,“让我手下这么快踩到我头上来,今后我还怎么混?”

我没说话。

“肖翰的微博,我已经给他删了。”丢丢说,“手机也让他助理帮他保管了。就连程雨扬那样有基础的人,都可以被舆论一刀刀杀死,何况肖翰?他现在人气和口碑都还不稳固,粉丝就是他的全部。如果风向一转,连粉丝也开始抛弃他,挖他黑料,他马上就完,马上有新人冲上来替代他,他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他能有什么黑料?”我问,“就算全世界都反对他和我恋爱,男未婚女未嫁,这也算得上黑料?”

“你别傻了。”丢丢说,“你自己没看到吗,有没有黑料,不是你自己说了算的。”

“这个视频会流出去吗?”我问。

“这个不会。”丢丢说,“我在和他谈。得罪了我他也没什么好处,就看怎么谈罢了。”

然后她说:“王佳佳,话就说到这,我没什么对不起你的,我能做的都做了。”

是的,她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她刚刚打到我的账户五十多万。我终于笑了,我说丢丢,你是不是早就想对我说这句话?你是不是想着我会像以前一样回答你说,你真的不欠我的?我们还是说一下《洛阳绝密情事》这个项目吧,如果没有我最早的大纲,怎么可能通过台审?没有台里预定你怎么融到资,你的项目怎么启动?没有这个项目,你怎么可能走到今天?我以前从来不会跟你说这种话,但你现在如果要说,你不欠我的,我们就这样算一算。

“你也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丢丢说,“你现在出去看一看,北京有多少揽不到活的编剧,现在望京上空掉下来一块陨石,砸死十个人有九个人是编剧。有多少人项目做完了,别说署名了,连钱都拿不到一分。你有我罩着你,是你的幸运,冲锋陷阵你行吗,陪投资人喝酒你行吗,求爹爹告奶奶跟人下跪你行吗,你连红包这辈子都没送过一个吧?就说台审这件事吧,你以为就光凭你一个剧本?”

我不想再跟她争,只问她:“肖翰住在哪?你告诉我,我要见他。”

“你怎么确定他一定会见你呢?”丢丢说,“你要不要跟我打一个赌?”

“什么赌?”

“你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就一个月。”丢丢说,“一个月以后,我随便你跟肖翰联系。到时候,你们俩要干什么我都不管了。这个赌,你敢吗?”

我想了想。

我犹豫了。

然而最后我说:“我敢。”

“你再考虑考虑,你真的太有信心了王佳佳。”丢丢说,“你以为你们之间那点可怜的感情,比得上当年我和陈见川吗?”我不知该不该告诉她,每当提到陈见川,她的声音就会不自觉地抬高上去一点,变得比平时要尖利很多。我说,也许比不上吧,但我知道,肖翰也知道,此后就算一路再繁花似锦,他如果跟我分手,就不会再遇上第二个我,我说完这句话就往门外走,丢丢在我身后失控大喊:“你,你以为你多特别,就算你再特别,跟这个圈子里的名利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从丢丢的公司出来,我两脚打跌。幸亏不远就有家火锅店,午饭时间还没到,服务员还在那磕牙聊闲天,我径直走进去,点了个最辣锅,然后把所有的海鲜肉类点了一个遍。服务员惊恐地开始上菜,我借了线给手机充上电,然后我开始盘算,到底是谁要把我关起来的。

我先觉得,丢丢也不是没可能。我以为她害怕我当晚看到微博就转发,承认自己是肖翰的女朋友或是说出什么更过头的话,于是指使张璟去阻挠一下。至于陈莫来那傻乎乎的性子,真是被她玩了也罢。但是刚才看来,丢丢对这件事一无所知,而且细想之下也没这个必要。以她的性格,以她对我的了解,打钱给我就是一种明示。那么是程雨扬?他为什么要关我?正在这么想时,手机响了,那边一个细细的声音:“编剧姐姐。”

我没吭声。

“编剧姐姐你现在在哪里啊?”她继续细细声声地说,声音里带着讨好,“啊我猜你一定是在吃火锅对不对?我也最喜欢吃火锅了,我觉得我们真是很有缘……”

我说你别废话了,就过来吧,我点的够两个人吃。

过了不一会儿她果然出现了,我猜她一路上磨磨蹭蹭,一定踩死不少蚂蚁。见到我,她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脸,扑了过来,贴着我的耳边说:“编剧姐姐,你原谅我吧,你一定要说你原谅我。”

我说,你让后面的人跟进来吧,我没功夫跟你磨洋工。

她做出一个愠怒的表情,那是小女孩子明明知道自己做错事但因为要挨大人打而产生的愠怒,虽然蛮不讲理,但你也很难真的予以谴责。她招招手,后面的人进来了,而且不止一个。程雨扬,仿佛就算世界末日他也能在脸上挂着那一副讥诮的笑容,他后面跟着陈莫来,小心翼翼的样子,像刚刚被打了一顿似的。“您的菜上齐了。”服务员说。我说再给我加一份虾滑。程雨扬说,嚯,编剧小姐,几天不见越发的阔气起来了,我说您请坐,昨天晚上的事情我们来说清楚。陈莫来急忙接了一句:“不关扬哥的事!是我的主意,还有……”他指着张璟,“还有她。”

张璟不服:“不是你找我过去的?让我跟她说……抓包了赖我?”

“为什么?”我问。

“不为什么。”张璟说,“就是看你不顺眼。”

程雨扬瞪她一眼,她激动了起来,“我就是看她不顺眼!她凭什么呀?”

程雨扬说:“把你手拿出来。”

“你想干什么?”

“拿出来!”

张璟被吓得一震,乖乖地把手伸了出来,手背朝上,放在桌面上。我也看见了,那是一双精心修饰的手,做着时下流行的水晶指甲。程雨扬说,编剧小姐也把手拿出来吧。我犹豫了一下,也伸出手,习惯性地手心向上,程雨扬一把握住,把我的手翻了过来。

我忽然有些尴尬。因为常年要快速打字,我从来不留指甲,指甲长出了一点就自己剪得很短很平,已经成了习惯。有一次我也兴起去了家美甲店,美甲小姐说,我的指甲已经变形了。我想抽回手,程雨扬不让,他的手比我足足大出一圈,就那样用力握着,对张璟说:“就凭她这双手。”

张璟凑过来看了几秒。一开始,她还不明就里,不过,毕竟她也是个聪明人,马上就反应过来:“手怎么了?我好好保养有错吗?你怎么不去喜欢个干农活的啊?”程雨扬微微一笑,还没回答,我抽回手说,好了,算了。

“这事儿不能算了。”程雨扬说。

“他还给我买了水果,营养搭配得不错。”我说,看了一眼陈莫来。

程雨扬盯着我,深深地盯着我,他那目光似有重量,我几乎要承受不住时,他忽然移开目光说,我想起来了,你是不会恨人的。

“也不是不会恨,是没有那个精力去恨。”我回答。忽然我想起来了,这回答与我们之间曾经进行过的一次一模一样。程雨扬果然又笑,他说,我曾经看过一本书,说如果有人隔了很长时间,无意中说出一样的话,那么这句话一定是他的真心话了。

我站起来往外走。程雨扬很快跟了上来,拉住我的胳膊:“你还没买单呢。”

我停下,对他说:“谢谢你。”

他愣住:“谢我什么?”

“我这辈子就去参加过那么一次庆功宴。”我说,“给人倒水的事……那根本没什么。我原本就是在角落默默无闻,谢谢你看见了我。”

“他跟你说这个了?”程雨扬说。他站在那,静默了一阵,然后说,你明明知道,我想听你说的不是谢谢。

“我知道你想听什么。”我说,“也可能,如果你早一点,诚诚恳恳、老老实实地跟我表明你的心意,而不是那样真真假假躲躲闪闪,也许我们之间会跟现在不同。可是现在有点晚了。”

“我不是不想告诉你。”他说,“我不是不想坦诚,但是,我不想带给你我的阴影。”

“我也有自己的阴影。”

“你真倔。”他说,“你总是这样,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其实从来不服输。其实我想过为什么会喜欢你,从什么时候喜欢你,但是好像从哪儿说起都不太对。可能从庆功宴上看见你开始,可能从看到你的剧本开始,也可能是那天你被赶出剧组,我从你身边走过去,你一副不肯跟任何人求援的姿态……也可能是那之后,也可能是在下一个剧组,也可能是你对我说,人如果什么都有了,更可以倾心去爱一个人的时候,因为那时候我本来觉得我这一生已经完了,全完了,什么都晚了。但是我又想,有可能我是在你骂我疯狗的时候才真正爱上你的,但我又觉得是在那之前很久很久,我脑子里稀里糊涂,你可能怪我没有好好地跟你表白过,总是莫名其妙地缠着你,但是你知道吗?那是因为我害怕。我不敢真正面对你的原因是……我面对你的时候感到自卑,我害怕,害怕遭到你的拒绝。”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我知道,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但是我最后只能说:“我也不是骂你是疯狗。”

他笑了:“你总是这样,还老怕伤害我的自尊。”

然后,我们都站着没说话。

“你别怪莫来。”终于还是他开口,“他其实不想我退出,你知道。所以他告诉我你已经跟肖翰在一起了,说你们两个人回老家结婚了。当时我吓死了,真的吓死了,也联系不上你,我差点就跳了黄浦江了,他也吓死了,赶快告诉我没结呢没结呢。就这样。”

这话说得我都想笑了,不过,也不是很能笑得出来。“对了,你怎么样了?”我问,“他说你去上海谈事情,你谈得怎么样?”

程雨扬叹了口气。他的脸上忽地显出真真切切悲伤的模样来,我心里一沉,惧怕地望着他,但听他说:“你知道我在上海哪里见的她吗?”

她,应该是指经纪人了。我摇头。程雨扬说:“华山医院。莫来还不知道,我没跟他说,她得癌症了,胰腺癌。”

“什么?”我吃了一吓,“胰腺癌?那就……”

“那就没有多少时间了。”程雨扬说,“而且很痛苦。我看着她大部分时间都是打了镇痛的样子,她一醒来,看着我就哭。想想昨天还在雄心壮志,还在好勇斗狠的一个人,突然就变成这样……我忽然觉得,算了,我也不怪她了,怪她有什么用呢?我们一起也是十多年了,她真的也是全心投入,疯魔了似的,没有结婚没有子女,连恋爱都没谈过……想想人生也真的讽刺,哪里有什么对的时间呢?如果她这个病早几年,可能我们都不会遇见,那样也许对我们俩都好。可是偏偏遇见了,偏偏我喜欢你了,我在想,我在想,我不能再管什么对的错的时间,也不能再害怕过去顾虑将来,我想和你在一起,现在,每一秒都想。”

我说,谢谢你对我说这些,但是不行,我已经答应别人了。

“你答应什么了?”他问,“你不是去找那小子的经纪人了吗?就是你的好姐妹,她答应你们在一起了吗?”

我摇摇头,说,没有,但我跟她打赌了,我可以等一个月。

“你太有信心了。”程雨扬说,“你知不知道,都不用一个月,就三天以后,他慢慢就会发现失去他现在有的一切有多可怕。”

我说你怎么知道,你又不是他。

“我就是他。”程雨扬说,“我只要一照眼,就知道这件事会是个什么结果。所以我和你说,绝对绝对不要跟他在一起。这也是你的古希腊人说的啊,名字我可记不住了,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我说:“你成语用错了,我是知道这是河流,但决定踏进去。”

“为什么?”

“你不是说了吗?因为我不服输。”我笑,想让气氛显得尽量轻松一些。

“你已经决定了是吗?”

我点点头。

程雨扬抬起头。这样也挺好,因为这样我就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了。他抬起头,然后好像用鼻孔跟我说:“我不会祝福你的。”

“我不需要的。”我说,“我自己会祝福自己。”

“那你需不需要一个忠告。”程雨扬说,忽然又赌气,“还是算了。”

“这个我需要。”我说,“你说吧。”

“别由着人家欺负你。”他说,“我会生气的。既然跟这些人混下去,你一定要懂得反击。”

我说你放心吧,我自有打算。

“你什么打算?”他似乎有些好奇。

“我打算以后还是做编剧。”

“哼。”他说。

这时候张璟突然跳了出来:“编剧姐姐!那你以后写剧本,记得一定要跟资方说,让我来演啊!我可喜欢你写的剧本了!”

我吓了一跳,然后,憋不住地大笑了。以至于以后我回忆起这天,脑子里最鲜明的印象,就是张璟那太阳花一样夸张的笑脸。后来想想,无论发生再糟糕的事情,到底居然是这张笑脸给了我莫名的安慰,莫名的勇气。程雨扬说,最后你再答应我一个要求吧,你就住我那间房子,我让陈莫来照顾你,这小子,我也得给他一点惩罚。陈莫来拼命点头,我怕他又给我跪下,只好答应。接下来的一个月没什么好说的,那苦涩又漫长的一个月我想把它从我的生命中抹去。然而,它的结束,却是由一件我怎么也想不到的事情开始的。

责任编辑:卫天成 weitiancheng@wufazhuce.com

《编剧小姐》于每周一、三、五更新。

作者


方悄悄
方悄悄  @方悄悄诺娃
作家,「一个」常驻作者。已出版小说集《看了高兴的爱情故事》《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百分之百的异性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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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婵
佳佳并没有很爱肖翰吧,她赌的不是爱情,而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不会在名利面前变质,简单来说,她还信感情可以胜过名利,这是孩子的倔强。但是慢慢孩子会懂,说服一个人最有效的方式不是感情是利益,或者不是利益,他也还是一个孩子,他承受不了失去的后果,场面失控他无法妥善处理的。
黄靖舒
没必要赌吧,热恋中的普通情侣一个月互相不联系怕也是要出许多误会的。希望之后佳佳能结合手上的资源,自己做一个组,带上程雨阳,做的比丢丢还要好。
不二小姐
很想很想弃文了,可又好想知道最后有没有跟程雨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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