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一段时间的梦里,唐谦总是能感觉到,黑暗之中有一双温柔的眼睛在注视着他,可是直起身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踏在冰冷的泥地上时,意识又会瞬间清醒,他已是身处牢笼中的人了。他被困在牢里,不是在三个月以前,他被传唤进公安局时;不是在他不顾猝死的继母,伙同丁雨傅连夜离开家,意图撇清关系时;不是在他和丁雨傅在山上遇到华继宏,却故意躲起来时……而是在更早之前,甚至那时的记忆都模糊了,他唯独记得那个女人的眼睛,在温柔地注视着他。
她缓慢地蹲下身,张开双臂招了招手,唐谦兴奋地跺了跺脚,撅着屁股迈着鸭子步,扑进意料之中的怀抱,玫瑰香气裹着一丝酸味直钻进鼻子,他连忙打了个喷嚏,又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在她的肩膀上蹭了又蹭。
“小谦乖,去帮妈妈把那个东西拿来,妈妈就奖励你一块桂花糕,是妈妈亲手做的。”轻柔的语调如潮汐漫进稚嫩的耳蜗里,十几年未曾离开过。
他按照妈妈的指示钻进了邻居家敞开的窗户,拿走了阳台上的一串闪耀着七彩光芒的水晶发饰,邀功一样地交给妈妈,却没想到换来了爸爸和妈妈一次激烈到无法挽回的争吵。
“这么小的孩子你居然让他偷东西?我以为这个习惯你早就改了,没想到你居然趁我不在教我的儿子偷东西?你让我以后怎么做人!”爸爸的笑脸失踪了,看着仓皇失措的妈妈,他满脸都是失望与嫌恶,五指紧紧并拢,一个耳光即将落下。这个表情被定格,烙印在唐谦的整个童年里,每当他想起妈妈,就会记起唐岳的那个表情。
“小谦是我的儿子!他是站在我这边的!”女人声嘶力竭地吼道,怀里紧紧抱着刚刚年满三岁的儿子。
唐岳的身体变得僵硬,愤怒戛然而止。他居高临下,打量着坐在地上的女人,心里逐渐被恐惧填满。他想,如果儿子真的和他妈一样染上偷窃癖可怎么办?冷静过后,他没再迟疑,向法院递交了离婚申请,考虑到母亲一方的精神因素,唐谦被判给了唐岳抚养。他带着这个小男孩,离开家乡,沿着海边一路前行,最终在气候温暖的双屿镇定居下来。
长大后的唐谦从未告诉过父亲,他在十几岁的青春期,发现自己有偷窃的习惯,尤其痴迷那些亮晶晶的东西,已经到了无法克制的地步,比如初中同学张鹏的手表,还有初中班主任老师脖子上戴的细链吊坠。当时张鹏的手表不见了,所有人都怀疑是陈水偷的,因为只有他有心脏病不能上体育课,其实是下课后第一个返回教室的唐谦,趁着陈水出去上厕所的空当顺手拿走的。事到如今他只记得那个动作,仿佛是理所应当地做出来。张鹏发现手表不见了,联合一个小团体开始质问陈水时,唐谦正坐在教室后排,偷偷把玩着那块手表,表盘四周镶嵌着碎钻,闪闪发光,可真好看啊。
班主任老师为了调查陈水被欺凌的事,找了每个人谈话,当时唐谦一眼就看中了老师脖子上的项链,没有多余的装饰,小小的水滴形银坠儿十分精巧,它反复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赶也赶不走。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发现老师有洗澡时摘下项链的习惯,着急时就直接放在桌上。唐谦算准了老师洗澡的时间,借着迟交作业本的名义几次出入教师办公室,终于在三天后临近放学时,他溜进办公室顺走了桌上的项链。
获得别人东西的快感往往只能维持半天,新鲜感一过,他看着自己偷来的东西,钻石的光芒刺痛了他的眼睛。他开始感到厌烦,甚至厌恶自己,为了眼不见心不烦,手表和项链都被他收进了家里最底层的抽屉。本以为这种偷窃行为不会停止,甚至会越来越严重,但是令他没想到的是,因为一个人的到来,使他彻底忘记了偷窃这回事,遇到闪亮的东西再也不会忍不住伸手去摸了,从那以后长达二十几年唐谦再也没偷过东西。那个人就是丁雨傅。
然而此时此刻,丁雨傅与他同站在被告席上,表情漠然,不曾看向他。
他的确老了,虽然才三十七岁,头发却白了大半。少年时期他们在海边骑脚踏车时,丁雨傅还调侃过自己忧思过重一头白发的父亲丁正元,如今他的头发也白了,而父亲丁正元还在监狱里熬着,接受着无期徒刑的惩罚。不知审判之日的丁雨傅是否会想起他怨恨了十九年的父亲?
“昙市连环爆炸案,今日进入最后审理阶段,下面请检察官总结犯案经过……”
法院对丁正元宣判的那一天,丁雨傅没有去看,他就放任母亲一个人孤单地坐在观众席上,看父亲被宣判。现在他偏过头扫视了一圈观众席,却没有发现母亲的身影。
少年时的好友唐谦站在距离他不远的位置,这一次是他们时隔多年,再次作为同伴,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他忽然想起这的确不是第一次,在亮着白炽灯的世界里,唯独他们两个人躲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
二十四年前,在双屿镇的热带雨林里,华小松因为摔倒导致脚腕扭伤,无法继续奔跑,转而躲进附近的草丛里。那个追赶他们的杀人犯一直跟在唐谦和丁雨傅身后,听着那人粗重的喘息声,丁雨傅越来越紧张,终于他们被逼到了一处死角。唐谦见那人满头大汗,体力耗尽,偏不信邪地大吼一声冲上去,和他扭打在一起。杀人犯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吓了一跳,手一松刀子便落在地上。丁雨傅一眼瞧见,毫不犹豫地捡了起来,将那把水果刀直插进了杀人犯的右腹。
血一滴一滴淌下来,染红了地上灰色的石块。那把刀子砰的一声掉落,杀人犯痛苦地哀嚎,捂着右腹跪倒在地上,上半身弯下去缩成一团。唐谦和丁雨傅都吓傻了,站在那里一步也挪不动,还是唐谦率先反应过来,拉着丁雨傅就跑。他们越跑越快,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傍晚时分才停下来,坐到地上,背靠着大树,上气不接下气。
班主任老师见唐谦、丁雨傅和华小松三个学生到了集合时间还是迟迟未归,马上联系了热带雨林的管理人员,后来又报了警。搜救队将他们三个人都救了起来,华小松摔伤了脚需要在家静养,唐谦和丁雨傅并无大碍,只是太过疲惫,加上夜晚的雨林里温度低导致暂时昏迷,在医院养了两天后都恢复了精神。父亲丁正元告诫丁雨傅,那个杀人犯是主动自首,根本没提过他身上的刀伤。得知那个人还活着,唐谦和丁雨傅都暗暗松了口气。他们明白,丁正元与杀人犯妥协,要求那个人隐瞒身上刀伤的来源。如果让真相彻底公开,说杀人犯是在热带雨林里被丁雨傅刺伤的,那么丁雨傅的未来难免不会受到影响。为了这个目的,丁正元与杀人犯达成了协议。
出院后唐谦和丁雨傅去看望华小松,面对着朋友的疑问,他们却选择将华小松排除在外。只有唐谦和丁雨傅知道真相,他们就是算准了华小松没主见,不会刨根问底。从那时起,唐谦和丁雨傅的关系明显更进一步了,是否是分享了秘密的朋友才能走得更长远?这个答案在丁雨傅帮唐谦从家里逃走时,再一次得到了残酷的印证。他们因为分享了不能被别人知道的秘密,变成了亲密无间的朋友。没想到,这个恶果越酿越大,甚至对华小松造成了直接的伤害。
当他们两人得知,他们在山上看到华继宏的时间,正好与晨美师范学院女生陆小敏失踪的时间重合时,为了隐瞒周雅兰的猝死与唐谦有关,他们再一次欺骗了华小松。事情结束后,良心上的谴责不断袭来,郭凛把帽子还给他后,丁雨傅更是每天坐立难安。他和唐谦商量,认为郭凛不会将事实残忍地告诉华小松,他们选择了与雨林事件相同的处理方式,对华小松进行了有意的疏远。
丁雨傅高中复读后选择在昙市上大学,虽然不同校,但唐谦和丁雨傅还是保持着频繁的联络,维持朋友关系,与唐奈的交往也有唐谦在一旁促成。大学毕业后唐谦进入一家酒店做管理人员,丁雨傅选择继续读研,这看似坚固的友谊,终究是因为唐奈的失踪而被一刀切断。
“2019年5月14日凌晨,丁雨傅按照郭凛和已经死亡的华小松的指示,潜入晨美大学,引爆了藏在三号教学楼天台上的炸弹,造成天台毁坏,引起恐慌……2019年5月16日晚上十点,唐谦按照郭凛和华小松的指示,骑着一辆电动车进入小岛公园,被绿苑小区三栋401的住户陈春琪目击。警方调查后发现了唐谦租电动车的收据单,确认他的行为与陈春琪所言相符。晚上十一点唐谦在小岛公园的中心花园埋藏炸弹并引爆。”
检察官那冷静又富有腔调的话语,通过扩音器传到整个法庭的上空,大厅里照进来的阳光填平了头顶上的阴霾。他开始感到害怕,好像一个赤裸着身体的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无数双眼睛直视一样。丁雨傅觉得非常不自在,惶惶闭上眼睛,可是在闭眼的刹那,华小松和唐奈的脸就出现在那片黑幕之中,他又连忙瞪大眼睛,低着头急促地喘息。这当然不是第一次了,那么长时间以来,华小松和唐奈两个人不一直都在梦境中折磨他吗?
“你知道小奈去哪儿了吗?一个月了,电话也不接,房租还拖欠着,怎么都找不到她。”那一天唐谦突然闯进他的家,一只手扶着房门气喘吁吁地问道。
丁雨傅本以为唐奈发现母亲猝死的真相,从他那里离开后会主动找唐谦问清楚,没想到她并没有去,而是从此人间蒸发了。他沉默了许久,终究还是告诉了唐谦,唐奈在他的家里发现了那瓶被他藏起来的药。唐谦反问道:“所以你把真相都告诉她了?”
丁雨傅点点头,回答:“全部,包括你和我那天从你家里跑出来,连夜翻过那座山,伪装成一直在我家的事,我全都告诉她了。”
唐谦气极,第一次动手打了丁雨傅,拳头挥在脸上毫不含糊,顿时丁雨傅的眼镜被打飞出去。他侧过头,捂住被袭击的脸,嘴里冒出来一股血腥味。
“你根本就不爱唐奈吧?我算看清了,你谁都不爱!你连你爸你妈都不爱!丁雨傅,你从来都是这副模棱两可的态度,真让人厌恶!”唐谦火冒三丈,将憋了许久的话一股脑儿全抖落出来,然后没等丁雨傅说什么,转身摔门而去,从那以后他们就断了联系。
丁雨傅曾经认真思考过,他对唐奈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情?那是爱情吗?好像也靠一点边,却还没有完全抵达。虽然界定模糊,但原因他早就想明白了,他对她的感情被愧疚填满了,满到失去呼吸的缝隙。他一看到唐奈那张温顺的脸,就会想起最不想回想的夜晚,周雅兰倒在地上满脸涨红呼吸衰竭,扰得他日夜难安。按照大家的意愿与唐奈在一起,算是对她的补偿吗?还是算作对他自己的惩罚?丁雨傅在心里自嘲地想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宣读郭凛所犯罪行的时候。
“2019年5月18日下午三点,郭凛和华小松相互配合迷惑警察,在繁宇大厦的地下停车场引爆炸弹,造成严重影响。这三起爆炸案全部是郭凛和华小松共同策划的,意图翻起二十一年前晨美师范学院助教华继宏蒙冤自杀一案。郭凛与华小松互换身份,伪装成华小松的郭凛进入周城公安局工作后一直表现优异,却在今年的三月因打架斗殴而主动辞职。经过省公安厅的联合调查,发现郭凛曾与周城公安局前副局长魏储光达成不正当交易,故意篡改2007年7月16日传销组织纵火案的死亡名单,隐瞒了其中一名死者唐奈的死。这样知情不报的行为,影响恶劣,一并列入刑期年数的参考。另外,”检察官忽然停住了,抬头看向法官,继续说:“此案还有另外一名涉案嫌疑人,是警方前几日才抓捕提交的,我想是不是现在可以传唤进来……”
三名法官交流了一番,然后点点头表示同意。一直保持沉默的郭凛听到法庭上的异动,眼皮突然没来由地跳了跳,于是他侧身看向大门的方向。在这缕目光的注视下,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站在两名警员中间戴着手铐的人,正是华小松的亲生母亲吴灼梅。郭凛的身体动了动,被身后的警察看到,一只手按在他的肩上。
“在调查期间,郭凛从2019年5月21日直到6月3日都行踪不明,警方下达了通缉令,6月3日他主动去公安局自首。他交代,他在5月21日晚,从华小松自杀的出租房离开后就去了周城见吴灼梅,并向她坦白了事情经过,吴灼梅选择将他窝藏在家中,几次躲避了警察的搜捕。”
吴灼梅瘦小的身躯已经站立不稳,她望着郭凛,苍老的脸皱成一团。观众席上她的小儿子吴咏坐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双手握着拳头一下一下砸向大腿,泪眼模糊,这是第一次母亲在他和这个名义上的哥哥之间选择了哥哥。
郭凛忽然想起华小松临死前自己问他的话:“你确定她知道真相后不会后悔吗?难道你的报复对象也包括她?”
为了让这次报复更加完整,郭凛在华小松自杀后选择逃跑。他直接去了吴灼梅的家,承认他不是华小松,她真正的儿子早就对她彻底失望了,甚至不愿意过来看她一眼就自杀了断,他们已经犯下了无法挽回的错误。这件事对吴灼梅的打击不小,她终于明白华小松的性格如此颠倒,对她那么陌生的原因了。可是当她想到与她毫不相干的郭凛,在这十九年间为她提供生活费,她不可能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换句话说,如果能弥补些什么,也只能从郭凛这着手了,好在他没有拒绝。郭凛一直躲在吴灼梅家,吴灼梅对前来寻人的赵天成说了谎,当时她就已经预想到她不可能再摘得一干二净了。
结案陈词接近尾声,观众位上座无虚席。坐在边上的陈春琪是最早到的。她戴着一顶宽檐帽子,用口罩将整张脸捂得严严实实。她着装怪异,堆叠了许多层,本来意图避开人们的注意,却因为这样的打扮,早早地被坐在她后面的赵天成警官认了出来。赵天成没主动打招呼,心里觉得有些奇怪,那么恐惧于丈夫张匡强奸杀人的事被暴露的陈婆,怎么会乔装打扮后出现在法庭上呢?他敏感地注意到,陈婆坐在距离唐谦很远的位子,整个身体又不由自主地朝向唐谦那头。
陈春琪看到昙市连环爆炸案的相关报道后,确认唐谦是认识她的,聘请她当清洁工也许都不是偶然,他早就知道她是杀人犯张匡的妻子。可是张匡都已经死在监狱里了,他折磨她做什么?最开始,陈春琪感到无比愤怒。后来她又仔细一想,唐谦之前调查好了,发现她住在绿苑小区,说不定都知道她有站在家里朝南的百叶窗前,偷窥小岛公园的习惯。自从知道张匡曾将女学生的尸体埋在公园中心花园后,即便自发与丈夫断了联系,她还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从窗口探头望向公园的方向,害怕张匡会在某个夜晚突然出现在那里,手里拿着个铲子,埋着头不停地挖呀挖,身上沾满了血迹和泥土,冷不丁转过头朝她咧嘴笑着说:“老婆,你帮我一起挖吧,我怎么找不到尸体了呢?”
这是她长久以来无法向人倾诉的梦魇,但她的年纪大了,已经搬不动家了,即便在昙市西区生活至终老,终日守着那个已经废弃的小岛公园,梦魇不会停止,她也不可能离开。
那么唐谦为什么要在这里?她神情恍惚地思考着。他还那么年轻,还有钱足够开一家火锅店,如果小岛公园曾带给他不好的回忆,那他为什么要将火锅店的地址选在这里?这个案件的表述里,是那个名叫郭凛的人和华小松一起通过信件威胁唐谦,让他在小岛公园放置炸弹,可是这家火锅店不是开了好几年吗,早于那封信的很多年前。如果唐谦真的是因为愧疚,听从了他们的安排犯了罪,那么长时间生活在小岛公园附近又代表什么?难道在那么长的时间里,他都是用这样的方式在惩罚自己吗?每当看到火锅店门外的小岛公园,就会想到华继宏自杀,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内心便时刻承受煎熬。
“现公布判决如下:被告人吴灼梅包庇罪成立,判处有期徒刑一年。被告人唐谦爆炸罪成立,尚未造成严重后果,判处有期徒刑三年。被告人丁雨傅爆炸罪成立,造成一定公共财产损失,判处有期徒刑七年。被告人郭凛因教唆他人犯罪,并与死者华小松共同犯罪,爆炸罪成立,造成公共财产严重损失,另外在周城公安局工作期间,有徇私行为,现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
这是赵天成调到昙市公安局后,与组内同事合作破获的第一个刑事案件,直到宣判结束,他都一直坐在座位上,心底五味杂陈。唐谦、丁雨傅、华小松,包括郭凛,他们几个人在二十年间一切的纠葛与怨恨终将落下帷幕。那个象征着年少友谊的双屿镇,早就不复存在了,可他们还是将内心禁锢在过去的风景里难以自拔。对一座城市的幻想与情结,对一个人的愧疚与仇恨,他们将这些一圈一圈地缠绕在身上,逐渐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蛹。没有蝴蝶,没有飞蛾,只有终日凝望着这个不知何时已经风干发黑的蛹壳,再动一动,皮肉都牵扯在一起,移动不了半分。
人们纷纷离开后,赵天成是最后一个走出法院大门的。外面乌云散开,下起一阵小雨,雨水落在身上,触感微凉。现在已经是八月底了,雨是秋天的雨,风却还是夏天的风。他没再多逗留,听到门外同事的呼唤,招了招手做出回应,连忙快走几步,一同钻进了一辆等待许久的出租车里。
黑暗没顶,潮水一波又一波地涌来,混沌之间,他浑身被紧紧束缚,疼痛感撕扯着脑部敏感的神经,整个人沉溺于此,显得可怜无助。他怔怔张开手掌,掌心皮肉翻开,伤痕累累,不断淌下漆色的血液。模糊的光影中,那个熟悉的背影距离他越来越遥远。枉然过后,他张了张口,只发出嘶嘶的颤音,好像在对那个人说:“其实我是因为你长得很像陈水,我对他感到愧疚,所以才主动和你成为朋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