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雨傅,我是华小松。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如果你还记得,就按照我的指示把炸弹放在晨美大学三号教学楼的天台,5月14日凌晨四点引爆,我等着你的答复。”
赵天成读着信,反复地琢磨,墨迹透过单薄的信纸,仔细摸能感觉到纸张背后的凸痕,最后一笔收尾急促,是华小松签名的习惯。鉴定科的报告证明了这封寄给丁雨傅的信确实出自华小松。
“看来丁雨傅和唐谦都记得并且很重视这个约定,只需一封信,他们便帮助华小松实施了这次犯罪。”赵天成心想,但越看越觉得哪里有问题,却又说不出是什么,只觉得心里塞了一块棉花,十分难受。
办公室的空调在源源不断地输送冷气,赵天成起身收拾了一堆文件,将它们整齐地摞在桌上,正要出去时被隔壁的谢永拦了下来,“天成,你去哪儿?那么多文件要整理,估计你得加班了。”
“我还是想去见下丁雨傅和唐谦,有些问题想不明白。”赵天成没有犹豫,离开了办公室。
丁雨傅的精神状态比想象中好很多,除了稍显疲惫,眼神中的光彩在平静地流淌。他剪短了头发,像是卸去重负后难得的轻松。赵天成却有些紧张了,事到如今他不得不对这个人保持怀疑,坐下后踌躇了一会儿才问:“你知道华小松逃跑了吗?这在你们的计划内吗?”
他最先注意到丁雨傅那双瘦削的手开始颤抖,修长的手指慢慢在桌面上聚拢,攥成了拳。
“我不知道。”他脸色苍白,虚弱到仿佛下一秒就要昏厥。
“这不在你们的计划里?”赵天成还是不太相信,再三确认。
“我不知道小松为什么会逃,”丁雨傅又重复了一遍,“他会去哪里我也不清楚,最近没见过面。”他皱着眉,一如既往的冷淡。
“如果你知情却不说,可是包庇罪,在量刑上也会增加这一项的。”
“小松逃了?”唐谦听到消息后很震惊。他的表情复杂,听着窗外的蝉鸣,很是烦躁。
“你们都不知道?”赵天成未曾预料过这样的结果,但看着唐谦那错愕的模样,又无法再继续提出质疑。他想了想说,“第三次爆炸,繁宇停车场那次,按照你们的计划是华小松做的?”
唐谦点点头,回答道:“我都是按他寄过来的信行动的。”
赵天成起身准备离开,结束这场毫无收获的对话,却被唐谦叫住:“赵警官,可以帮我去看看我爸吗?他一个人住,我放心不下。你知道的,我妹妹失踪了那么久,他就我一个儿子……”唐谦有些哽咽,将头深深埋在颈前。赵天成转头望着他,轻声说:“好。”
没找到华小松,这案子进了死胡同。从21号到25号足足四天,专案组毫无进展,赵天成这几天过得一点都不轻松,遇到冯队都要绕道走,生怕撞上又要挨一顿骂,直到26号早晨从周城传来的一个消息暂时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这两天加班导致肩颈格外酸痛,赵天成拖着惫懒的步子往办公室走,心里琢磨着周末去找个熟悉的师傅捏捏肩。他刚进办公室,发现全组人都在座位上齐刷刷地扭头望着他。
“这是怎么了?”赵天成磕磕巴巴地问,转念一想不禁苦笑,“不会是冯队要见我吧?”
坐在最边上的邓椿急忙推开凳子起身告诉他:“你知道你们周城之前的副局长被爆贪污吗?叫魏储光,你肯定认识吧?”
赵天成对他自然熟悉,今年三月魏储光被调去省局,在周城公安局时是华小松和赵天成的顶头上司。赵天成刚到周城公安局实习时,没少替他跑腿,还挨了不少骂,很多事都是华小松帮他扛下来。这位魏副局长十分信任华小松,本以为随着他的升迁,华小松也会跟着一起调动,谁知最后名额给了赵天成,而华小松因为和其他部门的人打架,离开警队了。
赵天成沉浸在回忆里,半晌没说话。邓椿走过来,伸出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试图唤醒他:“喂,你怎么了?”
“没什么。”赵天成回过神,往办公室里走,为了掩饰尴尬胡乱抛出一个问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群众举报吧,”谢永应声回答,看来他对这个问题更感兴趣,“他也没几年就退休了,结果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据说上面打算成立个调查组专门查魏储光,估计会把他那些事翻个底朝天。我看这阵仗,肯定得进去了。”
赵天成心情复杂,拿起水杯咕咚咕咚仰头灌了半杯,试图缓解不适。
还没在椅子上坐热乎,麻烦果然就找上门了。赵天成接到了冯队的电话,让他赶紧过去一趟,听到那比一贯还要冷下几分的口气,赵天成更是忐忑不安。他抱起桌上成叠的调查记录,片刻不敢耽误,向冯队的办公室走去。屋里不只有冯队一人,沙发上还坐着三人。
赵天成慌忙说:“冯队,您找我?”
冯队依旧眉头紧锁,面部肌肉紧紧绷着。他从转椅上起身,望着站在门边低着头的赵天成,故意放缓语调开口问道:“华小松,找到了吗?”
“还没。”赵天成硬着头皮回答。
“我知道这起案子你不想弄大,”冯队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让赵天成有些迷惑,“但现在它牵连太大了,通缉令必须得发了,华小松必须尽快找到。”
赵天成有些诧异地抬起头,“冯队……”
“华小松不是你在周城公安局一起工作过的前辈吗?”冯队直接点明,向前走了几步,好观察赵天成的反应。
赵天成呼吸急促,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您是怀疑我在包庇他?”
冯队看着赵天成明显慌张起来,心里更是有了把握,沉下气说:“天成,你也是我亲自从周城选调过来的,这段时间你工作认真又努力,我都看在眼里,但是这次的案子实在棘手……耽误不得,”冯队的话说了一半忽然停了下来,转头看向沙发上的三人,他们在刚刚也都站了起来。
“赵警官你好,我们是负责调查魏储光贪污一事的专案组,需要向你了解一些事情。”其中一人向前一步,直视着赵天成说。
“魏储光?”赵天成的思绪被打断。
“从2015年3月到2019年3月,你一直在周城公安局,魏储光当时是你的领导,对吧?”
“是的,但我和魏副局长没有过多往来……”赵天成忽然明白了他们来问话的原因。
三人见他的模样,决定直截了当些,“华小松当时是你组长,他和魏储光关系怎么样?”
“还可以,”赵天成此时大脑一片混乱。
“那对于今年三月魏储光升迁,华小松离队,你是怎么想的?”
赵天成愣了一下,心乱如麻,“这有什么关联吗?华小松是因为打架……”
“你在警校学习时,华小松就是你的训导员,你们认识了将近七年,你觉得他是那种会惹是生非的人吗?”
赵天成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没有答话。华小松在2001年入警校学习,2005年毕业后被分配到周城公安局工作,立过不少功。从2010年开始同时担任警校训导员。虽然他少有笑容,但长久以来从没与人发生过冲突,甚至在弟弟犯错后直接开除了学籍。这样想来,他的确不太会主动惹事,但是当时华小松却被判为过失一方。
“魏储光虽然是三月正式升职,但早在二月就已经定了下来,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赵天成边回忆边说,“而华小松打架却是突发事件,是不可预知的,所以这两件事不太可能有什么关联。”
“当时魏储光虽然还没签字,但是一起调动的名额本来定的就是华小松,后来因为出了打架的事,才换成你,否则以你的资历,不可能这么快有调动的机会。”那人停顿了几秒后咄咄逼人地问:“你难道不觉得这有点过于巧合了吗?”
赵天成被这个人牵着鼻子走,下意识地吞咽了口口水,“如果不是巧合,那就是华小松故意闹事了。而原因要么是华小松不愿升迁,要么……就是华小松和魏储光共同谋划,至于原因我就不清楚了。”
“我们调查了魏储光在周城公安局任职期间内所有的工作记录,其中将近一半案子华小松都参与过。其中一起,华小松的结案报告和消防队的记录有一处明显矛盾的,你看看。”
这起案子是2007年的“7.16传销组织火灾事件”,发生在周城郊区。当时传销组织囚禁的一个人带头逃跑,仓惶出逃中,组织成员为了阻止大家逃跑,将建筑中所有的门堵死,并在门口倒了汽油引燃,火灾导致十几人丧命。这起案件是魏储光亲自指派华小松负责,不到三天便将逃脱的传销组织相关人士全部缉拿归案。
赵天成仔细翻了翻这份文件,最后的调查报告显示,火灾中丧生了十五人。他又拿起一旁的消防队记录比对,似乎有些东西和记忆中的出现了偏差,眼前的一个数字让赵天成慢慢皱起了眉头。
“消防队扑灭火势后发现十六人,其中十四人已确认身亡,还有两人被送往医院抢救,途中一人死亡,而另一个到医院后却不知所终了。”然而,周城公安局的案件记录里却根本没提到这一点。
“不知所终?”赵天成想不明白,便开口问,“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不知所终的人叫唐奈,在公安局人口失踪档案上记录了将近十二年。”一瞬间,赵天成感觉有一盆凉水从天上浇下,他慢慢握紧拳头,试图抵挡住刺骨的寒意。
“你们找到她了?”赵天成微微动了动手指,还有知觉。
“我们走访了当时周围几家医院,终于在周城华商医院查到了她的记录。记录显示她由于全身烧伤面积高达百分之六十,入院两天后因感染而亡。死亡时间是2007年7月18日,但是没有家属去认领,最终被当作无名尸火化了。”
“昙市公安局里唐奈的失踪登记显示是丁雨傅报的案,他是唐谦的朋友……”赵天成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没有家属去认领尸体,按理说应该早就收到了死亡通知书才对。
“是华小松把唐奈的名字从受害者名单里剔除出去的,”仿佛看穿了赵天成的疑惑,面前的人冷静地开口:“写完结案报告后,是华小松的下属负责将几日以来的案件归档,并没有发现其中的问题,而医院那边因为时间久远,找不到当时的负责人。但我们怀疑是华小松从中作梗,没通知唐奈家属,而是直接让医院将死者火化。”
“这不可能,”赵天成连连摇头,“你是说华小松故意的?可是唐奈是他朋友的妹妹啊。还有,结案报告也要经过领导审阅吧……”赵天成想到这里,忽然语塞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魏储光当年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之间定是达成了某种协议。但在今年三月却被打破了,因为魏储光想要干净地晋升,他知道定会有人来查他,以防这件事被翻出来,所以他要求华小松自己想办法不能同他一起调动。”
“华小松宁可离开警队也要做这件事,到底是为什么?”
“接下来就该你来查清其中关联了,或许华小松和唐奈的哥哥唐谦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矛盾吧……”
下午,受唐谦所托,赵天成去了昙市东区唐谦的父亲家,正是一天中太阳最毒的时候,小楼却傍身于树荫后,也避开了马路边的嘈杂。他走上台阶,在一楼门前驻足,敲了敲门。很快门开了,唐岳转着轮椅过来,一脸憔悴,家里的保姆经唐谦嘱托,在几天前就将犯罪的事告诉了他。
这套两居室是唐谦买的二手房,但好在翻新不久,唐岳一人倒也住得习惯了。他双手操控着轮椅,带赵天成进了里间客厅,轻声说:“赵警官,您坐。”
“打扰了。”
唐岳的肤色黝黑,脸上遍布着深深浅浅的老年斑,头发剃得有些杂乱。
“唐谦托我来看看您,他放心不下。”赵天成双手接过保姆递来的乌龙茶,望着升起的雾气开口说道。
“那小子要是真挂念我就不会犯事了。”唐岳板着个脸,眼里的潮湿却慢慢上涌,“他从小主意就多,不服管,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等这案子结束,我们警方也可以联系慈善机构,安排您去敬老院。”
“不,我不去,”唐岳挥了挥手打断了赵天成的话,“我在这儿住得挺好,谦子这些年对我的照顾也不错。”一滴滚烫的泪悄悄滑落,掉落在手掌心里。
“这次来也是有事想向您了解,”赵天成低头翻开记事本,轻声问道:“唐奈,是您女儿?”
“她不是我亲生的,是我再婚的妻子周雅兰带来的。”唐岳的眼睛一亮,声音也变得激动,“这是有小奈的消息了?”
赵天成刻意避开了这个问题,他想还是把所有事调查清楚后再告诉家属:“她是怎么失踪的?”
“07年吧,小奈大学毕业不过一年……”唐岳回忆起那段痛苦的往事,仿佛去世多年的妻子就站在眼前,正一脸责备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