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蛹·第十一章·手写信


文/李三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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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几日阴雨连绵,丁雨傅疲于周转在访学中的各个会议之间,活动一结束,他没参加接下来的私人游览与聚餐,而是脱离了大部队,一个人提前买了车票,在21号的晚上就乘坐高铁返回了昙市。一路上,左膝的关节都在隐隐作痛。

刚从车上下来,他穿过拥挤的人潮,扑面而来的晚风缓解了快要让人窒息的闷热。虽然车站外停靠着一长列出租车在等待召唤,他还是提着行李穿过了长长的通道,打算徒步走回家。空洞的脚步声在通道里回荡。

城西火车站位置较偏,不如城北火车站的人流量密集,等他推门而出,穿过一条马路,四周已经没有多少跟上来的人了。接近晚上十点,马路的一侧,一家不起眼的小店还亮着灯。丁雨傅朝那个方向走去,低头撩开门帘,正好与在收拾桌子的老板娘迎面对视。这个时间还有客人来,着实让她惊讶。她请丁雨傅找位置坐下,心里犯了嘀咕:“我们店不是熟客不可能来的啊……”

店内只能容纳下左右两列方桌,两个穿着校服的男生坐在靠门的角落,正低头呼哧呼哧地吃面。丁雨傅扫了一眼菜单,指了指招牌的温汤面,将裤兜里的二十元现钞递了过去。

“我妈真烦,成天唠叨,不就是成绩下降吗?至于吗?居然停了我一个月的零花钱……”

“我说你小子干嘛拉我来吃面?是不是想讨好我管你打游戏啊?我可没同意!”

“你!还算不算朋友了……”

十七八岁的男生仿佛有用不完的气力,声线中蓄满能量,在这有限的空间内也绝不降低,扰得丁雨傅的心里些许烦躁。他的眉头却未如以往那样总是皱在一起。等那两个男生离开了,他的面才端来。浓浓的肉骨汤里是不规则的手擀面,仔细闻有葱花和蛋的清香。他掰开筷子,在四下无人的面馆里低头吃面,闲着无事的左手摩挲着浸满油渍的桌面,忽然摸到了一处凹陷的刻字,有那么两秒动作慢慢停了下来。


“火灾现场那间封闭的房间内,除了有死者脚上穿着的皮鞋的鞋印外,还发现了另外一组鞋印,测量后发现是一双44码左右的男式运动鞋,与死者的鞋的尺码是完全不符的。”

“那这么说,死者有可能不是自杀?”

“目前只能判断,当火灾发生前一段时间内有第二个人出入这个房间,但不能确定他与死者之间发生了什么,毕竟死者身上没有绳子,胃里也没有检测出任何迷药,身上没有挣扎的迹象……还有一个重点就是门是反锁的,窗户也是,如果这个人是犯人的话,他不可能凭空消失。”

“那么还是先从死者的家庭状况和人际关系开始调查吧。”

赵天成做完例行报告后最后一个走出会议室,遇到了一直站在走廊等待自己的谢永警官,谢永的表情充满了困惑。由于前两日赵天成已经提交了调查报告结果,现在他成为了爆炸案的主要负责人。

“天成,你过来一下,那个晨美大学的丁老师刚刚到了,”谢永压低声音在他耳旁说道。

“丁老师?丁雨傅?他怎么自己来了?逮捕令今天下午才会出来吧。”赵天成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说不是这个事,是……”谢永踌躇了一会儿才说:“是和5月21日晚上的火灾有关。”

赵天成十分诧异,连午饭也没心情吃,不由分说直接跟着谢永下楼,走进了审讯室。

丁雨傅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旅途劳顿后的疲倦,唇色苍白,黑发中掺杂的白发尤为显眼。他的衣着依旧整洁,纤尘不染,衬衫半袖上却有几道折叠后的压痕,看来是匆匆出门,来不及熨烫好衣服。

“丁老师,喝点水吧。”赵天成还是替他倒了杯温水。

“赵警官,何必这么客气。”他的笑容很淡,几乎被窗外的光线模糊掉:“你应该知道我就是晨美大学爆炸案的犯人了吧?我们约定好三次爆炸完成后就通知警方,爆炸与二十一年前的案件有关。”

赵天成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仔细端详丁雨傅那张暗淡的脸孔。

“真的值得吗?”他忍不住问:“为了友情?什么二十年的约定?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不是还有一个女儿吗?爆炸罪可是重罪。”

丁雨傅收敛了目光,笑容有一丝苦涩。他将近两年没有见过女儿,说不清楚原因,记忆中女儿的脸离自己越来越遥远:“我想,每个人都有些注定要完成的事。我已经把离婚协议书寄给前妻了,童童也会有新的爸爸。”

“今天来不只是为了爆炸案吧?丁老师的意思是,你认识前日火灾中的受害者?”赵天成话锋一转,切入正题。

虽然事实摆在眼前,还是让他感到意外,丁雨傅没有一丝犹豫,直接点了点头:“今天上午,我看到了新闻。”

“死者是出租房的房客,名叫郭凛,初步认为是自杀。”赵天成简单说明后,低头扫了一眼桌下丁雨傅的双脚,目测他的脚并没有44码,丁雨傅的身高是在1.81米左右。

“我认识郭凛。”丁雨傅直接开口,毫不拖泥带水。

赵天成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做记录,丁雨傅接下来的话让他困惑:“郭凛是华小松的表哥。”

“华小松的……表哥?”赵天成愕然地重复了一遍,脑子里慢慢充斥着许多杂念。他理不清头绪,反复咀嚼对方递过来的信息。

“我们是初中同学,他比华小松大两岁,因为留级所以是上同一年,高中时见过几面,高中毕业后就再也没见过了。”丁雨傅仔细回忆。

“所以,你不知道他自杀的原因?或是他与什么人结下仇怨?”赵天成问。

丁雨傅摇了摇头说:“我和他不熟,也有二十年没见了,我今天来主要是想看看,因为他的死能不能见到小松……”说出这个名字时,他的语调明显变了,语速变快像是要紧紧压住什么,不让多余的情感遗漏出来。

“下午逮捕令出来后,我们会正式逮捕华小松。”赵天成的声音有点嘶哑,毕竟华小松是他曾经一直信任的前辈,他的情绪有些不安。

“说说晨美大学爆炸案的犯案经过吧。”赵天成努力调整好状态后问道。

青天白日,穿透浮尘的光线明晃晃地聚拢,像是有一台天然的放映机投到房间,让周围的一切都隐退到背景中。四角的天窗,仿佛让他看到距离现实非常遥远的旧日景色,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霭。

“5月13日下午,因为唐奈失踪年限到期的事我去了公安局,回来后在家里待到了晚上六点。”他开始叙述,声线平平,毫无感情。

“我问过你的邻居孙婆,她说六点的时候给你送过汤,之后你也一直在家?”赵天成的眼神扫过之前的调查记录,提出疑问。

“孙婆每周一都会煲汤,这是她的习惯,因为早市上周一的蔬菜和肉都是半价。”丁雨傅饮了一口温水,重新放下后发出咚的响声:“她给我送汤时我还穿着睡衣,其实里面已经换好了要出门的衣服。对了,因为公寓隔音差,我在出门前给电视调成了定时关闭,直到晚上十点都是处于播放状态。十点也是孙婆睡觉的时间,所以她才会认为我一直在家里,其实那一碗汤我是第二天早上才喝的。”

“那么你是几点钟出的门?”赵天成继续问道。

他有些无奈地笑笑,回答:“孙婆离开之后我就出了门,因为我要赶在晚上七点前到学校。”

“晚上七点……啊,你们学院的老师和毕业生有活动?”

“是的,他们计划去郊外,所以租了一辆大巴,聚餐信息的短信也传到了我的手机里。毕业生一共来了二十人,想要混在这里进入学校就不难了,所以我没有打卡。”

“难道你从晚上七点一直到案发时间都在学校?”

“是的。”他将两只手都放在桌上,彼此交握:“我在晨美大学做老师不过一个月,但我一开始就调查清楚了,三号教学楼是最老的楼,里面的监控器几乎都是摆设了。那是一个定时爆炸装置,我设置好了时间后就提前二十分钟出来了。”

“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五点都是宵禁时间,你是怎么从学校出来的?”赵天成一直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5月12日,我们院里的一个学生纪思雨被举报在娱乐场所兼职,她的辅导员临时有事就拜托我把她接回学校。因为学校晚上十一点以后禁止人员出入,我向保安借了宵禁卡,晚上十一点半时把她送回了学校,但宵禁卡我没有及时还回去。”

“14号凌晨,我设置好定时炸弹后从学校的北门离开,保安正在交接,有一段空当。我没有从大门出去,而是穿过了保安室,那个门是不锁的,我直接把宵禁卡放在了保安室的抽屉里,然后才出去。”

“所以,”赵天成恍然大悟:“当保安看到抽屉里的宵禁卡时就会认为你其实早就还了?所以他才没把这件事报给我们!”

他微微颔首,认同赵天成的说法:“也算是利用了一点人的心理,我凌晨五点到家,休息了一下后洗漱,吃早饭,并在孙婆出门前就将汤里鸭骨架的垃圾放在了门口。婆婆知道我有胃病,早餐通常是不吃肉的,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我昨晚已经把汤喝掉了。”

“居然是这样……”赵天成在头脑中梳理了一遍犯案经过,心逐渐松懈下来,感到疲倦。还有一点不清楚的地方:“我还是觉得事件的开头有点巧合了,学生纪思雨在娱乐场所打工的事情……”

“是我举报的。”丁雨傅的声音凉薄,凉过那一杯搁置在眼前的白水。

“如果这起案件是由华小松主谋,”赵天成思忖着如何清晰自己的表述:“那他是怎么联系你的?唐谦已经在这里了,之前问他说是收到了信件,你也是吗?”

丁雨傅点头,他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来一封信递给赵天成:“是三月末收到的,除了信件还有一些制作炸弹的原料,那些原料后来分批次寄过来才补全。”

赵天成接过之后站起来说:“我会把它当作物证呈上去的,丁老师,您对5月14日爆炸案的罪行供认不讳,现在我要正式拘捕您。您可以提出律师申请,等到我们逮捕了华小松之后,我们会把案件调查报告正式提交给检察院。”

从审讯室出来,赵天成感觉到,流动在耳侧的空气稍稍抚慰了燥热的内心。公安局的办公大厅里人流密集,丁雨傅跟随在赵天成的身后,过了大厅拐进一条走廊时和一个人不期而遇。

那人的肩膀挺阔,却明显地在含胸,感觉有两天没理胡子了,脸上有点坑洼。他恰好与突然出现在这条走廊上的丁雨傅对视,只是光线太暗,不过片刻之间,两个人擦肩而过。丁雨傅没看清楚唐谦穿的是什么衣服,头发似乎是留长了。这几年他们没什么联系,只听说他是火锅店老板,三十六岁还没有结婚。

两人都保持着原来的步调,甚至都没有回过头来。赵天成和带着唐谦去做笔录的实习女警打了声招呼,那两人错过之后他才回过神来。赵天成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丁雨傅的表情,只见他轻抿着嘴唇,长长的睫毛低垂,一刹那后表情又恢复成了一汪死水,毫无波澜。

赵天成把丁雨傅送去临时拘留处签好了字,他即将在下午被送到看守所,等待之后的判决。赵天成一个人去了食堂,午后一点,零星两人坐在餐桌前做着收尾工作。他无奈地遛了一遍食堂窗口,发现所有菜品都卖光了。

他正打算去便利店买点三明治,背后有人在拍他,一回头,发现是刚才擦肩而过的实习女警邓椿。一头齐耳短发使她还未脱离学生气,笑起来时露出两边的梨涡:“赵警官,你还没吃饭吧?我也刚结束工作,我请同事帮我多打了两份,刚刚热好,要不要一起坐下来吃?”

赵天成算了一下时间,下午还有任务,于是接受了下来,连连道谢。

赵天成望着眼前的菜肴暗暗感叹,这比自己平时打的饭要丰富多了。他甚至不知道原来食堂还有这样的菜,恰好都合自己的口味,不知不觉话也变多了:“你下午也有任务吗?”

“呃……”邓椿放下筷子,有些尴尬:“我是和你一起出任务啊,还有谢警官,我们要一起去丁雨傅的住处搜查。”

“啊,抱歉,”赵天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我上午一直在开会,还没看名单,那跟我的车一起走吧?”

邓椿仓促地点头,微笑不语。


“丁老师人真的很好啊,怎么可能犯罪?警察同志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他现在人在哪里?”丁雨傅的邻居孙婆对于眼前的事实还无法接受。他们和房东说明情况后,房东转身离开时骂骂咧咧:“真是倒了血霉,居然把房子租给了一个爆炸犯,哎,警察同志你们可轻点翻,我就说嘛,那人成天板着个脸,没见怎么笑过,肯定有问题……”

丁雨傅的房间十分整洁,连落地窗帘都一尘不染,很难想象这是租的房子。面向窗台的一架书柜整齐地列置着英文书籍,还有几本建筑类专业书,衣柜里散发着淡淡的茉莉清香,所有的衣服都是同类暗色系。

“好像真的没什么东西?剩余的炸弹制作原料应该早被处理掉了吧,”谢永巡视了一圈说道。

“哎。”赵天成看到摆在桌上的一张照片,拿起一看,是丁雨傅与妻子、女儿的合照,三岁左右的小姑娘扎着羊角辫,躲在父亲的怀里撅着嘴巴。

邓椿闻声走过来顺势拉开抽屉,里面是一本相册:“这个好像是同学录?”她拿起来,随手翻了两下。

“什么?”赵天成连忙转头凑过去看。

“是双屿镇初中的,”邓椿有些疑惑:“不过是1996级的,和丁雨傅并不是一年的啊,他应该是九四年上的初一。”

“给我看看,”赵天成接了过来,这时从相册的某一页滑落出一张照片,掉在了地上,他弯下腰捡起。

“这也是里面的,可能是没胶了?所以掉出来了?”邓椿踮起脚仔细看了看,由于赵天成的身高过高,他们的交流有点力不从心。

此时捏在赵天成手中的是一张泛黄的半身照,绑着低马尾的女孩笑容有些僵硬,双手局促地摆在那里,很明显并不是很想拍照,只是因为要放在同学纪念册里,所以不得不照,底下印着她的名字:唐奈。

“我觉得这张照片和别的有点不一样,”邓椿想了想说,终于引得赵天成转过头倾听她的言论:“你看它明显更旧一些,上面有许多褶皱,应该是被人拿在手里……我知道了!”她抑制不住脸上的兴奋:“她一定是丁雨傅的恋人!”

“可是,”她又拿起桌上丁雨傅一家的合照,语速慢下来:“她并不是他的妻子啊。”

谢永扫了一眼照片后,有些无奈地说:“小邓啊,你怎么记性这么差?唐奈,不就是那个火锅店老板唐谦的妹妹?小岛公园的犯人唐谦啊。她哥和丁雨傅是朋友,所以他们曾经是恋人也不奇怪吧。”

忽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思考,赵天成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丝毫不敢怠慢,立即接电:“冯队。”

“搜查完就赶紧回来,逮捕令已经下来了,但华小松根本不在他住的宾馆里,酒店人员说他21号上午就退房了!华小松现在,是畏罪潜逃了。”

责任编辑:Jughi onewenzhang@wufazhuc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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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三弦
李三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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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木心
1.唐奈为什么失踪? 2.郭凛不可能用这么惨的方式自杀,44码的鞋子是谁? 3.面馆桌子上刻的两个字是什么? 4.华小松逃跑,是还有什么事没完成?
清城
那家面店就是唐谦以前经常去的面店!
阿离
唐奈……她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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