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的初秋,郭凛从周城警校毕业不过一年,就破获了一起让警队焦灼已久的案子,得到了副局长魏储光的提拔。难得心情不错,他参加了小组的庆功宴,玩到半夜,凌晨一点钟才醉醺醺地走出来。他和同事告别后独自走向一条小路,再过两个路口就是吴灼梅的家。他毕业后住在单位宿舍,吴咏今年十四岁,上了一所寄宿式中学,只有周末才回家。于是,那间房里通常只剩下吴灼梅一个人。今天是周日,这个时间吴咏应该早就返校了,郭凛下午却接到了吴灼梅的电话,让他晚上结束工作后回去一趟。郭凛将这句嘱咐抛到脑后,庆功宴结束,他一个人走在路上却想了起来,还是决定过去一趟。
本以为这个点吴灼梅应该睡了,有什么事明早再说也不迟,他轻手轻脚地打开门,意外地发现家里的灯都开着,亮得刺眼。吴灼梅独自坐在沙发上,面前是数不清的啤酒罐。她闻声回头,看见郭凛后挑了挑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浑身散发着难闻的酒气:“哎哟,这不是小松吗?你也去喝酒了?怎么不陪妈妈一起喝?”她口齿不清,绊倒在沙发凳前,郭凛连忙上前拽住了她的胳膊,防止她再次摔倒。
“不,不用扶我。”吴灼梅一把甩开郭凛的手,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他,旋即又打了个酒气熏天的饱嗝。
“你这是做什么?”郭凛冷冷地问。
“我知道你讨厌我,”她忽然借着酒劲儿蹲在地上,呜呜哭道,“小咏也讨厌我,我这个妈当得太失败了!”
“吴咏现在是叛逆期,”郭凛僵直地站在原地,身体的习惯不允许他俯下身去把吴灼梅扶起来,但是从那张比石头还硬的嘴巴里还是挤出来了两句安慰话,“你别太往心里去。”
吴灼梅渐渐止住哭啼,抑郁症曾使她终日浸泡在过剩的泪水中。华小松的父亲虽然卖了房给她看病,但那无形间却形成了新的压力。她要面对亲戚朋友的指责,面对说话毫不体贴的丈夫。在心理科看病时,那个医生温暖的话语抚慰了她干涸的心灵。当病情通过吃药得到好转后,她还是不愿出院。当医生问她是不是习惯了他的存在,愿不愿意和他一起离开时,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了,对她来说,这也许是一种报恩。心理医生的年纪比她大了快二十岁,他们没领结婚证,在一起一年后生下了小儿子吴咏,然而没过几年他却罹患胃癌,在吴咏五岁时过世。
吴灼梅为这段婚外情承受了很多,但她一直认为那是她出于本能的抉择。因为经济困难,她在独自带着吴咏生活的那段时间,利用了儿子华小松,三番两次地在信件中提及生活的窘迫,还不能和他见面。因为受到了母亲的诱骗,这个十几年没见过面的儿子听话地瞒着华继宏,不断地给她汇钱。吴灼梅一开始还觉得过意不去,尽量在信中表达关切,可是渐渐地,习惯之后她越来越敷衍,觉得收到儿子的汇款是理所当然的事。于是,当她看到那封求救信,知道华小松被他的舅妈赶出家门,心里反倒怒极,一气之下断了和华小松的联系。直到一年后她才从亲戚那里听说,华继宏卷入一起案件,早在1998年就自杀身亡,华小松高三一整年都无家可归。她估算着高考结束了,才又给儿子寄了一封信,在信里说想让他填报周城的大学,这样他们一家人就可以团聚了。她一方面保留私心,想让儿子继续赚钱补贴家用,另一方面也想补偿他这些年缺失的母爱,她自己也能免受亲戚们的责难。
华小松来到身边后对她的态度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本以为安慰几句就能让一切矛盾化解,然而这个儿子远比她想象的要坚硬,难以亲近。有时候他看她的眼神像是对待敌人一般,她甚至会怀疑,这真的是那个曾经在信里苦苦哀求同她见面的儿子吗?吴灼梅推测,这一切都和华继宏的死还有祝月霞那个女人的虐待有关。
他们已经相安无事地度过了六年,他工作以后赚的钱会将三分之二留给吴灼梅和吴咏。但是感情一旦过了发展期后就只能维持现状了,他对他们的态度永远有所保留,正如现在,他会安慰她,却不会表现出更进一步的关照了。吴灼梅醉意朦胧,心里无比苦涩,她知道她再没机会向他解释这一切了。
郭凛将醉倒的吴灼梅抱回房间,脱下她的鞋袜,给她盖上被后,没再多停留就关上房门出去了。
凌晨两点钟,他收拾完茶几上的空酒罐后在沙发上和衣而卧,今晚只能在这里将就一夜了。他从包里翻出一封信拆开阅读,这是从2000年到现在他与华小松之间的第五十九封通信。
早在第十五封信时,华小松给他介绍了一位在川市认识的朋友,名叫杨洛。随着信件越来越多,他知道了他们两个人一起去打工,受到一位老板的照顾,让他们代管一家小网吧,现在他们攒下了一些钱,合租在一起,过得还不错。在这封信里,华小松说,杨洛的父亲突然从周城千里迢迢跑到川市,告诉杨洛他的母亲病重,必须回家。杨洛没办法,只好同父亲先行离开,但他和华小松约好,等家里的事处理完就马上赶回川市。
这已经是郭凛第三次读这封信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从这些字迹中他感受到了华小松对这个杨洛的依赖和信任,但郭凛却有些害怕,他莫名地觉得这个杨洛不可靠。他越想越烦躁,干脆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翻了翻通讯录,看着那串虽然熟悉却从未打过去的电话号码,突然又迟疑了。因为坚持了六年的通信,他们都对这种传递信息的方式习惯了,虽然现在两人都有了手机,为了隐瞒身份甚至都选择了全国通用的号码,但是除了第一次通话,他们很少主动再用手机联络。那么长时间没见面,郭凛对更亲近的联络方式感到抗拒。
为什么他们这么长时间都没见面?郭凛曾提议要去川市找他,但都被华小松态度强硬地否决掉了,无论是他去川市还是华小松回到周城的计划都被搁置了。郭凛曾推测过原因,一是从川市开往周城的列车必然经过昙市,双屿镇如今也划归昙市管辖,而华小松一直以来都对昙市抱有一种特别的情结,他不愿以这样的方式,背负另一个人的名字来到这里。二是前几年华小松频繁地换工作,没有固定地址,现在好不容易稳定下来,每日工作忙碌没有时间招待郭凛。这些理由可以解释得通,然而郭凛的心里还是有两个疑问,时不时地出来阻挠他去见华小松。华小松是否因为被取代而在暗暗责怪他?华小松不愿与他见面是否和杨洛有关?
令郭凛做梦也想不到的是,2007年那一次错误的策划竟使得华小松亲自坐火车跑到周城,面对面质问他。
“唐奈……明明就在那张纸的名单里,为什么新闻里却没有她?报告里写着发现尸体十四具,受伤人员两名,新闻里说唯一受伤的人去世了,那么就是十五人死亡,那唐奈去哪儿了?你回答我。”他像是看着陌生人一样望着郭凛。
郭凛不自觉地吞咽口水,愣愣地望着那张此刻正嘲笑他的报告单,脑子里一片空白。
“要我去问问谦子吗?还有渔夫,之前我给谦子打过电话,他告诉我唐奈失踪了,还问在不在我这里……他们应该还不知道唐奈的下落吧?”
“你问他们做什么?!”郭凛一时间气血翻涌,长久以来压抑的愤怒被这句话刺激了出来,“他们当你是朋友吗?他们算什么狗屁朋友!”
郭凛第一次觉得委屈,他面对着这个质问他的人,将真相全盘托出。郭凛告诉华小松,唐谦和丁雨傅高二以后疏远他另有原因;告诉他华继宏去秦娥山采草药时,唐谦和丁雨傅分明看见了他却没有说出来;告诉他,摩托车队友捡到了遗落在后山的丁雨傅的帽子,而丁雨傅拿到帽子后又是什么样的反应。
华小松踉跄退后,他瞪着眼睛,看着面前沉浸在愤怒中的郭凛,仿佛灵魂正慢慢地抽离身体,飘到另一个空白的世界去。他的双脚稳稳地落在地上,一个个熟悉的画面出现在眼前。他看到在一片长满了荆棘的雨林中,唐谦和丁雨傅拉着他的手拼命往前跑;看到他在操场上迷路时,唐谦从背后的窗口抛出一个纸团打在他的背上;看到初三毕业,他因为不能去昙市上学而难过时,唐谦和丁雨傅安慰他的笑脸;甚至看到他躲在家里为父亲担忧,是因为他们两人的劝慰才鼓起勇气去派出所。可是偏偏因为郭凛,这个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破坏了那个幻想世界,他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接受事实?
“你听清楚了没?唐谦和丁雨傅骗了你,一直以来都骗了你!”郭凛见华小松没反应,气急败坏地走上前,双手钳住他的肩膀,拼命地摇晃。
“那他们,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说那天他们没在秦娥山,为什么说他们晚上一直在渔夫家打游戏,睡到第二天中午?”华小松被迫直面现实,他无法冷静,脑袋痛到快要炸裂,只有将全部怨恨甩到郭凛头上。
“你要去问问他们吗?既然已经到周城了,离昙市那么近……”郭凛突然冷静下来,松开了双手问道。
那晚郭凛带着华小松随便找了家旅店住下,因为公安局临时通知,他回到单位处理工作,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得出空闲匆忙赶去那家旅店,可是一问前台却得知,华小松在今天早上就退房离开了,甚至没和他打招呼。郭凛气得无处发泄,在心里冷嘲着这个懦夫。他忽然忆起刚认识华小松时,也是他泄露了华小松的爷爷是一个诈骗犯,生活在刑期犯人疗养院。受到打击后的华小松一个人连夜坐车赶到周城小树村,都到了门口了却开始胆怯,拒绝和病重的爷爷见面。在华小松的脚后赶过去的郭凛恰好看到了这一幕,不知为什么,当时的场景和现在重合在一起。郭凛开始思考,他是不是真的那么残忍,不顾及他的感受硬将真相塞给他。比起被蒙在鼓里,华小松真的会愿意知道真相吗?
郭凛失魂落魄地回到公安局,残酷的现实让他不得不面对,是他故意隐瞒了唐奈的死。这件事即便华小松不领情,但已经得到了上司魏储光的帮忙,他就不得不硬着头皮进行下去。时隔一年,2008年的年末,郭凛才收到了华小松的信。信里对他们之前发生的事只字未提,只是告诉郭凛,杨洛重新回到了川市,他们打算一起搬家,所以这段时间的信不会太频繁。郭凛依旧按时写信给华小松,但有几封居然被当地的邮局退回了,工作人员表示收件人已经不住在这个地址了,并且查无此人。郭凛这才慌了,主动拨了电话过去,发现华小松已经注销了这个电话号码。他不知道华小松这样做的原因,但是偶尔还是可以收到从川市寄来的信,他们之间的联系断断续续地保持着,完全由华小松单方控制,就这样时间推进到2019年的2月。
最近这一年,郭凛还是不断地写信给华小松,地址填的是寄过来的信上的地址,终于没有被强制退回。他期盼着华小松能够收到他的信,他在信里告诉华小松,他有可能和副局长魏储光一起调到省厅,或是他一个人调去昙市公安局。这封信寄出去不久后,他意外地收到了华小松的回信,间隔的时间不长。令他惊讶的是,信上寄信人地址不是在川市,而是在昙市!在信里,华小松表示不希望郭凛调到昙市,信的内容一如既往的简短,字迹潦草,口吻是说不出的冷淡。收到这封信不久,郭凛被魏储光叫到办公室,魏储光说因为怕之前伪造案件报告的事败露,所以不希望他一起调到省厅,如果可以的话,他可以选择一个人调去昙市公安局,郭凛顺水推舟地答应了。但没过几天,他因为打架闹事而引咎辞职,调职的名额给了他的属下赵天成。
郭凛从周城公安局辞职后,马上写了封信寄给华小松,地址填的是上一封信昙市的那个地址。他不敢贸然去找华小松,怕他会再次消失,还是选择通过信件,告诉华小松他已经辞职了,他没有调去昙市工作。郭凛本以为这封信就象征着他与华小松关系破冰,满心欢喜地期待着能够和他重逢,却未曾料到,自从华小松来到昙市,他就酝酿着一个复仇的计划。这个计划从萌芽到成型,如今已经根深蒂固,甚至他愿意为此牺牲性命。
郭凛收到了一封很长的信,出乎他的意料,白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字,一眼瞥过去就感到头晕目眩。华小松告诉郭凛,他决定对唐谦和丁雨傅进行报复,报复他们声称是朋友,背地里却对他父亲的冤死不闻不顾。时至今日他依然记得在临别时,唐谦和丁雨傅说的话:“小松,你说什么我们都可以帮你,不能就让你爸爸白白死了,我们要给他们点教训!”
华小松要利用这句承诺来完成复仇,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让那两人在事情发生的二十年后依然深陷其中。在信中他言明,要按照父亲华继宏写的自制炸药法,补齐材料,分别寄给丁雨傅和唐谦,指使他们在华继宏案件的相关日子里触发爆炸,引起警方关注,造成恐慌。郭凛按照华小松的指示,托关系查到丁雨傅和唐谦现在的住址,再由他以华小松的名义写信给他们。因为受到了华小松的影响,郭凛变得越来越不理智。他拜托即将调动的后辈赵天成去昙市公安局时,主动揽下人口失踪档案整理的工作,希望唐奈死亡的事实能够尽早揭露。两封信寄出去一段时间后,他私下调查发现,丁雨傅去晨美大学做了英语老师,唐谦干脆住在小岛公园附近的火锅店里,他明白他们成功了。这个作案计划的目的不是为了摆脱罪责,真相被揭露的那一刻,才是他们复仇的胜利。
五月初,也就是作案计划实施的几天前,华小松主动邀请郭凛来他在昙市居住的出租房,时隔十二年两人因为复仇再度碰面。郭凛感到莫名的亢奋,可是当他走到那处位于偏远荒郊的出租房,打开门后见到那个无比落魄的人,刚刚还在热切跳动的心脏就像是被一只手狠狠地攥了一下,随即又马上松开,流出了酸楚的汁液和血水。
他的头发蓬乱,长度及肩,皮肤的沟壑里藏着坚硬的胡须,一对如同破碎玻璃弹珠的眼球毫无神采。华小松张了张嘴,腐浊的臭气顿时喷涌而出,声音嘶哑到仿佛几年都未曾开口说话。
“你,来,了。”微弱的气息执意要回到那阴暗的居所,不肯触碰天光。
郭凛随着华小松走进那间由理发店改造而成的出租房内,环视一周,发现每扇窗子都关着,窗缝里都涂满了胶水。背后的门被华小松关上,一时间全部光亮被迫逃离屋子,郭凛转过身对视上那对黯淡的眼眸,漆黑的环境让他觉得压抑,连喘息都变得无比艰难。
“我在三月初已经把信寄给他们了,我想他们一定会准备,现在距离5月14日也没有几天了……”郭凛望着华小松说。他的表情晦暗不明,整个背部都拱起一座小山,不合体的衣衫遮住大片肌肤,只有几个窟窿露出里面结痂的伤口。
“还差一步,”那干瘪的声音又启动了,就像是老式磁带在艰涩地运转着,“为了完成这个计划,我也要加入。”
“什么意思?”郭凛轻声询问,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突然从心底冒出来。
华小松忽然挺起身,让郭凛看清楚了他的脸。那是一张怎样都无法松懈的脸,因为长期以来的执念,每一条皱纹都紧绷着。华小松发现郭凛正盯着自己,略显愤怒地抓起头发遮住脸。
“5月18日,我会去繁宇大厦的地下停车场引爆第三颗炸弹。”他平静地说。
“不,你不要……”郭凛下意识地阻拦,双手又在半空中无力地垂下。
“必须是我。”华小松的眼睛透出一点不易察觉的光亮,挪着步子慢慢靠向郭凛,“我们互换了身份,这样可以拖延一些时间,等到21号……”
“你要做什么?”郭凛的鼻子一酸,脸颊上微有湿润。
“这是我的计划,1998年5月21日的凌晨,我的父亲自杀了,所以我必须模仿,才能达到想要的效果。”他的语调慢吞吞的,表情漠然,却没来由地让郭凛面露惧色,一丝凉意飘荡在眼前。
“唐谦和丁雨傅不知道,真正的华小松知道了他们一直隐瞒的事,如果死在这里的人是知道真相的郭凛,他们才会松下一口气,现在身为华小松的你会被警察认为,第三起爆炸案是你犯下的,他们会将你抓捕归案。面对曾经愧疚的对象,你说他们会做些什么呢?”
郭凛哑然,过了许久才将最害怕的答案说出口:“他们也许会说出不给你父亲作证的理由,为什么要骗你说他们没看到……”
“是。”华小松笑了,让他的身体流窜出一阵酥麻,止不住的颤抖从脚尖一直传到头顶,疯狂而不可思议的想法在狂热地跳动:“你是不是不想听他们解释?不想知道他们欺骗你的原因是什么?”
“这些年来这个想法一直在折磨我,没日没夜地折磨我,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没替我父亲作证?我想过是不是和唐谦继母的死有关?我想过无数种可能,但在思考过后,我问我自己,我反复地问我自己,我真的想知道这个答案吗?如果他们站在这里,向我解释,我就会原谅吗?我就会认同吗?不,我要的不是解释,我要的是能够继续恨他们的理由!”
“如果我活着,终究会知道答案的。”浑浊的泪水毫不间断地滚出眼眶,同他那蓄谋已久的想法一样不受控制:“我就是宁愿死也不要知道他们这么做的原因,如果他们真的有什么理由呢?这样就能减免他们的罪过吗?不可能,我的答案是绝不可能。我要他们这一生都心怀愧疚!”
“那么就按照我说的,5月18日下午我去繁宇大厦地下停车场引爆炸弹,你就坐在一个醒目的地方迷惑警察,这样我们互换身份的事可以早点被揭露。5月21日,我会将提前准备好的汽油倒在身上……如果你愿意,可以帮我去看看吴灼梅,但都,都与我无关了。”
华小松走到铁床边,翻出一张折好的报告单。那张铁床像极了他曾经寄住在郭凛家时,睡了五年多的铁床,郭凛从他的手里接过报告单,大致浏览,然后眉头紧锁。
“我被确诊为重度抑郁和精神狂躁,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自杀过几回,但都在最后关头坚持下来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为了报仇,我才坚持下来,我已经折磨你十二年了,想必你也很辛苦吧,可是仔细想想,你对我从来没有做什么错事。你隐瞒唐奈的死不也是为了帮我报复他们吗?我制定了这个复仇计划,实施之后,事情一旦被揭露,那么我连这点活下去的目标都没有了,所以我不要听他们的解释。我要他们一生都不能把真相告诉我这个真正的华小松。你说我懦弱也好,逃避也罢,看着他们一直背负着愧疚活下去,就是我这个计划的最终目的。郭凛,你能帮我实现最后的愿望吗?”
华小松的乞求十分残忍,是毫无体贴的自私。华小松分明是掠夺了郭凛的选择权,将过于残酷的事实抛在面前,强迫他给出答案,就像是手捧一颗炸弹,眼睁睁看着它爆炸却无能为力。
郭凛紧紧攥着那张报告单,短暂的挣扎过后,他明白这一切走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无法挽回了。如果他不同意华小松的请求,那么唐谦和丁雨傅反而不会更好地掉进陷阱里,受到来自心灵的惩戒。
静默之后,郭凛点了点头,做出允诺。此时的华小松用充满感激的眼神望着他,仿佛郭凛就是能够实现全部渴望的仙人。他从头到脚都焕然一新,整个身心都燃烧起来。郭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想华小松以后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活力了。事到如今,他已经太过疲乏。
“我可以有一个条件吗?”郭凛低声询问:“三次爆炸后,你要自杀的那天,我可以陪在你身边吗?”
华小松转过头,十分隐晦地眨了眨眼睛,他的视线范围内终于收束进了唯一的一缕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