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园林谋杀简史·第二十二章·虎丘


文/慢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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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封写给我未来孩子的信。

我今年二十四岁,也许要不了几年就会结婚生子。我想好了,如果是男孩,给他取名叫简耀,女孩的话就叫简洁。

明天我就要离开苏州了。永远地离开。这里对我而言是个伤心地,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梦魇。孩子,如果有朝一日,你循着我曾经的足迹来到这里,走遍园林,发现我给你留下的线索,找到这封写给你的信,那么,请读一读吧,或许你会对我有不一样的认识。

孩子,我已经被毁了。

我彻底忘记了自己以前的样子。热情?执着?真诚?这些词汇早已离我远去。我只晓得,从今往后,我将以一个没有灵魂的人苟活于世——不再对未来抱有希望,不再对世界感到好奇,不再热爱园林,不再热爱任何人。我会甘心去做一个生活的丧尸,唯利是图,贪得无厌,自私自利,麻木冷漠。

我想过自杀,是胆怯阻止了我;也想过复仇,可那毕竟是我的老师。也许逃避是我唯一能做出的选择。我选择离开,选择放弃学业,甚至选择放弃认真生活,放弃好好做人。我真的无法面对发生的一切,无法释怀,无法原谅。既然这样,那就做个烂人吧。

那是一件无法启齿的事情。本来我想把它永远埋藏在记忆深处,但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把它写下来。

那天晚上接到老师的电话,要我立即去一趟他宿舍。虽然已是夜晚九点半了,但老师的话就像圣旨,不能违抗。

在路上,我始终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自从研二开始,老师对我的态度已不如以前了。作为学校曾经的本科优等生,最初选研究生导师的时候,有好几个老师都希望我去他们那里。但我最后却选择了柳铭。理由很简单,他强大的专业能力和正派的为人吸引了我。据传闻,他是校内唯一不在乎职称评选的教授。

一开始,老师也确实如传闻的那样,既专业又和蔼,加上他风趣幽默的教学风格,我真觉得获益匪浅,庆幸跟对了导师,,打心底尊重他,崇拜他,逢年过节,也会买些礼物去拜访,师生关系一直很融洽。

然而到了研二,事情逐渐起了变化。由于我们所做的是有关园林研究方面的工作,所以经常会外出,到园林里去实地考察。如此一来,我和老师两人在一起的时间也越来越多。我有一辆自行车,而老师不会骑车,所以每次都需要去接他。久而久之,做他的专职司机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有时候即便是私事,他也会让我载他。

老师妻子早逝,孩子都在国外,长期独自住在教工宿舍里,吃住都一个人。有一次,我带着饭菜去看望他,在宿舍吃过饭后,随手洗了碗。因为看见水桶里积压了好几天的衣物,觉得老师挺不容易的,便也帮忙洗了。

从那以后,我就经常去帮老师干活。一开始,老师还跟我客气几句,到了后来也就什么都不说了,偶尔还会主动打电话来让我过去,帮他打饭洗碗洗衣打扫卫生。我被当成了佣人。虽然会有点不太舒服,但老师就是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真正让我觉得不爽的一次,是老师干涉到了我的生活。记得有一天,在老师宿舍吃饭,过程中,老师突然问我,你觉得王颖怎么样?王颖是隔壁班的一个女孩。

我被问懵了,说,什么怎么样?怎么突然说起她了?

老师说,你有没有觉得她对你有意思?

我直言,没有。

老师又问,那你喜欢她吗?

我表示目前还没什么想法。

我说的是实话,王颖长得一般,交流过几次,感觉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然而,接下来老师的一句话却令我很吃惊。

他说,你们不能在一起。

我不解地问,为什么啊?

他说,我觉得她不适合你。

我说,老师,这事儿您就别操心了。

老师突然把碗一放,非常严肃地看着我,说,京生,你听好了,你现在是我的学生,我就有责任和义务去教导你、指引你、保护你。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我不许你做什么,你就不许做什么。听明白了吗?

我一时间无言以对,只能呆呆地点点头。

老师接着说,你现在还小,不要被一些不必要的人和事所干扰。再说了,你的命运其实掌握在我手里,等你研究生读完,我会利用我的资源推荐你去美国读博,或者你愿意找份安定的工作,我也有办法帮助你,前提是你得听我的。

见我不说话,他又说,当然,如果你不愿意听我的,现在就可以走,不要我管也行,我还懒得管咧,到时候毕不了业是你自找的。

我说,老师,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说不是就好。过了一会儿,他的态度缓和了一点,京生啊,我是真的把你当做我儿子看待,希望你好,有出息。

我说我知道。

他说,要不这样,择日不如撞日,从今天起,你就做我干儿子吧。说着从柜子里取出一瓶白酒,还说,这样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我还能说什么,只能同意。

他让我跪下,我就跪下,让我敬酒,我就敬酒,让我叫爸,我就叫爸。那一晚,我喝得大醉。

从那以后,我就真的成了老师的儿子。在外面我还是叫他老师,但私下里,我就叫他爸。他不仅操控着我的学业,还操控着我的生活。我简直成了他的奴隶,呼来唤去,说一不二。我真的很累,可一想到,也就一两年的时间,熬一熬也就过去了。当时我甚至还天真地以为他真的会推荐我去美国读博呢。

然而,那一晚却成了我一辈子的噩梦。

记得那天晚上到达老师宿舍的时候,看见已经摆好了酒和菜。他告诉我,我交给他的有关苏州园林的论文他已经看过了,觉得非常好,他递给了某国际刊物的编辑朋友,下期就发表,而且完全署我的名。

我当然很高兴,就陪着他喝酒。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才喝了三杯,我就感觉头昏脑涨,顿时一醉不醒。等我再次醒来已经是半夜了。我惊讶地发现自己浑身赤裸地躺在被子里,身边躺着正呼呼大睡的柳铭!

(从现在开始,我不再叫他老师。这个王八蛋根本不配)

我瞬间就崩溃了。

当时我脑袋一团浆糊,也不敢叫醒他,颤抖着下了床,摸着穿好衣服就逃了出来。在学校的操场上,我号啕大哭,知道自己的人生彻底完蛋了。

事情就是这样。我已经偷偷离开学校半个月了,跟所有人都断绝了联系。这段时间以来,我感觉特别压抑,什么后果都设想过了,还是无法面对。我就像一个经历过一场残酷战役的伤员,四肢残缺,脑袋空空,一无是处,形同废物,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我被自己最崇敬的人出卖了。

孩子,你知道吗,这还不是最残忍的结果。昨天,我看到了柳铭口中所说的新一期国际刊物,我的论文,我耗尽所有心血所撰写的园林专著发表了,署名却只有两个字:柳铭。

这个恶魔一样的人不仅玷污了我的身体,而且谋杀了我的灵魂!

我要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然而,我再一次胆怯了。这一刻,我深刻认识到,懦弱是我与生俱来的本性,除了逃避,什么也做不了。

但真相总有被揭露的一天。

现在,我把这些丑陋的秘密写了下来,埋藏于此,并且在那些曾经热爱过、寻访过、亲手触摸过的园林里留下线索,希望有那么一天,你,我的孩子,能把它从深埋的时间流沙里打捞出来,公之于世。那样,我也就死而无憾了。

是的,孩子,当你看到这封信时,这样的时刻就来到了。

现在我终于能够放下心结,坚强地、勇敢地、不留遗憾地去死了。

愿来世我们还做父子(女)!

爱你的父亲。简京生。

PS:也许这一天永远也不会来到。


简耀读完信,感到震惊又难过。他万万没想到,那个在他眼里没出息、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父亲,不仅是个园林专家,还遭遇了如此毁灭性的打击和伤害。与那份信件在一起的,还有一份论文手稿,上面详细记载了苏州古典园林的研究报告,奇妙的是,每一章节的园林以及主题,竟然与这两天来简耀走过的园林顺序一模一样:

第一章, 拙政园的前世今生;

第二章, 《园冶》:中国第一本园林艺术专著;

第三章, 狮子林的假山叠石

第四章, 瑞云峰的传说

第五章, 网师园的水

第六章, ……

也就是说,这两天的园林探秘之旅,分明是按照父亲当年所写的苏州园林专著内容一步一脚印地走了一遍!简耀这下终于明白这些古诗词线索的良苦用心了——这是一条父亲专门为他设计的路线,这么多年,他逼自己学诗词,只是为了这一天的到来!他忽然觉得,即便遭受了如此可怕的伤害,父亲内心深处其实并没有彻底抛弃心爱的园林。他选择让自己的孩子重走他当年发现园林之美的足迹,以此完成自我的救赎,完成某种特别的传承。

顿时,一种强烈而真实的感动让简耀热泪盈眶。

但很快,愤怒开始占据他的头脑。柳铭,那个恶魔般的伪君子真是死不足惜!他真希望自己就是那个杀人凶手,高高举起太湖石,照着柳铭那恶心的笑脸砸下去!

不。不会的。

冷静下来的简耀终于想到了一个可怕的真相:杀人凶手也许正是父亲!

虽然在那份告白信中他表示自己没有那个胆量,但二十年过去了,如果他依然没放下,难保不会做出过激的行为。也许,父亲这次来苏州就是为了解决旧恨的,毕竟他有充足的杀人动机啊!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喊叫。简耀猛地抬头,发现那女孩竟站在了塔上层的阁楼护栏边,摇摇晃晃,一副要往下跳的样子。

糟糕!简耀把信封和手稿塞进背包,迅速朝寒山寺里跑去。

不要!千万不要!

简耀心里不停地祈祷。如果父亲真是杀人凶手,他很有可能在真相揭晓之后,畏罪自杀。

一定要阻止他!

永远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他冲进了塔内。塔内的楼梯为木质结构,且呈螺旋式上升。他不顾一切地往上攀爬,仿佛不那么做,父亲就会死去。

一层又一层。

体力的透支让他满头大汗,双腿发软,呼吸困难,眼花缭乱。

他几乎瘫倒在楼梯上。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仿佛跌回到了八岁那年的夏天,在那条冰凉而艰难的北京护城河内,整个身体彻底溺在了水里,紧张、窒息、绝望。

他快要被淹死了。

父亲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着:“你放弃继续游,我就放弃你。”

不,不能放弃!

相信自己。

他大吼一声,再次挺了起来。噼啪。他意识到自己身体里有一层极限之膜被冲破了。

终于,他爬到了塔顶。

然而眼前却没有女孩的踪影。

一张纸条被一根牙签钉在了木柱上。

“你女朋友在我手里,想救她的话,下午五点到虎丘塔来。报警死全家。”

简耀站在围栏边,向下望去。

不远处,一辆黑色的轿车逐渐消失在风雨中。

他转身刚想下楼去追,这时手机铃声迫使他停下了脚步。

“简耀,快来公安局,你父亲现在可以走了。”

 

“在这上面签字,就可以走了。”小蔡递过来一张纸,然后指指简京生,“带你爸去医院看看吧,估计是老年痴呆了。”

“可是……”

“你是想问凶手是吧?已经抓到了。”

“谁?”

“跟你没关系。”小蔡还在为之前两次被简耀捉弄耿耿于怀,“赶紧走吧。”

简耀木然地签了字。他放弃了本打算让警察帮忙的想法。

搀扶着父亲——不,确切地说是父亲的肉身——走出公安局,简耀立马叫了一辆出租车,前往虎丘。还有四十分钟就到五点,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在出租车上,简耀抱着侥幸的心理试着跟父亲交谈,可后者只是蹲在座位上,时不时发出一声猫叫。

“他这是怎么了?”出租司机好奇地问。

“这里出了点问题。”简耀指了指脑袋。

“那能不能让他坐着?踩脏了座位不好洗。”

“噢,抱歉。”

简耀试图把父亲的脚放下来,但后者一点也不配合,怎么掰腿都没用。无奈之下,他只好把父亲脚上的运动鞋脱掉。这一脱不要紧,车厢内顿时弥漫着一股臭不可闻的味道。

“你还是帮他把鞋穿上吧。”司机哭丧着脸说,“算我倒霉。”

“实在不好意思。”

这时,父亲已经像只真正的猫咪那样蜷成一团,可怜巴巴地窝在了座位上一动不动,昏昏欲睡。


沿着北环一路往西,远远就能看见虎丘塔了。作为苏州市历来的标志性建筑,虎丘塔曾经出现在1983年的邮票上,面值五分。当然不仅虎丘,苏州园林里,拙政园、网师园、留园都发行过邮票。如果你是个集邮爱好者(这个现在是不是属于稀有人种?),可以都买来收藏一下。

虎丘据说已经存在2500年了,历史跟苏州古城一样悠久,被称为“吴中第一名胜”。它之所以如此有名,跟苏东坡分不开。简耀抵达苏州的当天,从火车上下来,在通往出站口的地下通道里,曾看到过苏轼那句名言——“到苏州不游虎丘,乃憾事也!”,背景正是虎丘塔的照片。当时简耀还想,苏老师,我就不去游,你能把我怎么着?没想到天意弄人,最终还是阴差阳错来到了这里。

穿过一块上面题有“吴中第一山”的牌楼,便到了虎丘的大门口。买票进入,面前是一条长长的步道,直通山顶。去虎丘塔的过程其实就是爬山的过程。之所以叫虎丘,据说是因为当年吴王阖闾葬于此,葬后三日有“白虎蹲其上”,故名虎丘。另外一种说法是 “丘如蹲虎”,以形为名。无独有偶,苏州还有个地方叫狮山,位于现在的高新区中心位置。虎丘狮山相对而望,就像两只镇守苏州的神兽,令人望而生畏。

简耀本想将父亲安置在山下的某个地方,但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一来父亲现在并不像之前见到的那般呆滞,而是活泼好动,没准一转眼就给弄丢了;二来时间实在是不够了,他必须立刻赶到山顶,否则女孩(父亲)就会有危险。

于是,他只能“牵”着父亲往上走——父亲就像只不安分、不配合、不合群的猫咪,要领着他往前走实在是太费劲了,便找来了一根绳子,做成圈套,拴在了父亲的腰上,虽然有些吃力,但毕竟能控制住,只是这样的走法太引人注目了。

“你这是在干吗?”有几位大学生模样的人上前来询问,其中一个还拿手机在录视频。

“我们在玩游戏。”

“玩游戏?怎么感觉你在虐待老人?”

“怎么会呢?这是我爸。对吧,爸?”

“喵呜~”

“他怎么学猫叫?”

“跟你说了在玩游戏。他演猫咪,我演猎人。”简耀故意做了一个射击的动作。

“能发到网上去吗?”那个录视频的男孩说。

“随便吧。”

简耀实在没时间跟他们废话。他们路过了剑池和试剑石。大家肯定听说过干将莫邪练剑的故事,他们练出了两把剑,要试用,结果一下就把石头劈成了两半,便是这块试剑石了。至于剑池,当然就是练剑的地方。不过更神秘的传说是,剑池的下方正是吴王阖闾的墓葬所在,里面掩埋了不少金银宝贝,还有殉葬的扁诸、鱼肠宝剑三千把,价值连城。不过,至今也没有人去开启它,很大原因是因为虎丘,那只镇守墓穴的神兽。最惊悚的说法是,一旦墓穴被打开,它将为整个世界带去毁灭性的灾难。

终于,两人来到虎丘塔下。虎丘塔又叫云岩寺塔,七层八面,塔高47.7米,是世界第二大斜塔。它到底倾斜多少呢?据资料显示,它的塔顶偏离中心2.34米,最大倾角是3度59分,因此也被称为“中国的比萨斜塔”。这座塔是江南现存时代最早,规模宏大,结构精巧的一座佛塔。

此时已临近闭园,行人稀少。简耀在塔下焦急万分,读着秒数好不容易挨到了五点,才见大荸荠从塔的后面绕了出来。

“你是不是早到了?”简耀不悦地问。

“是啊。”

“那为什么早不出来?”

“我们杀手最讲究原则了,而有一项最基本的原则就是准时。”

“少装逼了。人呢?”

“东西呢?”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东西。”

“还装傻?资料!”

“什么资料?你搞错了。”

“算了,我也不想跟你废话了,你害死我弟弟,现在就拿命来吧。”

说着,毛多就朝简耀扑了过来。

简耀见状立马先闪到一边。他吃过一次亏,知道自己和毛多力量悬殊,绝不能硬碰硬。他把父亲推倒在旁,然后像个溜溜球一样,以虎丘塔为中轴,开始疯狂转圈跑起来。

要论打架,在毛多面前简耀可能不堪一击,但要论赛跑,早已吃成大荸荠的毛多根本不是对手。就这样,简耀像遛狗似的赶在毛多前面,总保持三五步的距离,后者就是拼了老命也追不上。也不知道跑了几圈,最终,累得气喘吁吁的毛多停了下来。

“你小子有种别跑啊。”

“废话,我不跑等你揍我啊。”

“说,你到底想怎样?”

“我想怎样?是你想怎样好不好?我女朋友哪去了?”简耀说出“女朋友”三个字的时候,差点连自己都笑出声来。

“我把你女朋友还给你,你能把资料给我吗?”

“一言为定。”简耀心想,不管了,先把人救出来再说。

“你往上看。”

简耀抬起头,朝虎丘塔的上方望去。有雨滴从天而降,恰好落在了他的眼睛上,一时间,他看不见了。等他用手背擦去水珠,彻底看清楚上面情况的时候,顿时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上当了。

塔上什么也没有。

一只巨大而有力的手掌掐住了自己的脖子。毛多已经移到了自己的面前,仰着头,一脸得意地看着他。

“弟弟,毛少,啊88,我终于能为你报仇了!”

简耀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仔细感受脖子上那铁钳一般的手掌慢慢收紧。他知道也许要不了三秒钟,自己的喉管就会被掐断了,甚至都懒得去反抗。

然而,三秒钟过去了,什么也没发生。

简耀莫名其妙地睁开了眼睛。眼前的一幕让他哭笑不得。

毛多一手掐着他的脖子,一手高高拿着手机,正准备与他自拍。简耀突然想起,这对宝贝杀手曾经说过,每到一个地方,在杀人前后都得与本地最标志性的建筑物合影留念。

咔嚓。咔嚓。

简耀觉得机会来了。他握紧自己沙包大的拳头,深吸一口气,使出全身的力气朝毛多的肚子砸去。

咚!

他确信自己打中了,而且打得非常有力,不由一阵狂喜。他固执地认为,毛多马上就会松开掐住自己咽喉的手,痛苦不堪地捂着肚子蹲下去。然后,他将会抬起腿,用膝盖狠狠地顶向对方的下巴,给他致命一击。

和之前一样,三秒钟过去了,什么也没发生。

钳子般的手还在自己的脖子上,一点放松的意思也没有。毛多只是哼了一下,随即露出怪异的笑容。

“好啦,轮到我了。”

简耀再一次陷入恐慌。不过,很快,他也笑了起来,而且表情和声音比毛多还夸张。

“你笑什么?”毛多一脸困惑。

简耀指指他的后面,继续笑个不停。

“我是不会上你当的。”

简耀也不回应,继续笑着。

终于,毛多被他搞糊涂了。只见他缓缓转过头,朝身后望去。而这一看,他才知道简耀并没有糊弄他。

那个男人,刚才简耀带上来的、一直蹲在地上、他根本没有在意过的男人,双手握爪,目露凶光,哇呜一声,朝毛多扑了过来。

毛多不得不松开简耀,回头来对付这个……猫男?

猫男几乎跳到了毛多的身上,抬起双爪,照着他的胖脸就是一顿狂抓。毛多瞬间被抓得满脸稀烂。他气得快爆炸了,抬起手就是一掌,正打在猫男的腰上,后者“喵呜”一声,顿时蔫下去一半。

毛多转过身来再次找简耀,发现他已经逃到十米开外了。他抬腿想追,没想到那只猫男从后面又扑了上来,死死扣住了自己的颈部。

毛多左右甩动,眼看就要把猫男抛开了。突然,他感觉什么东西插进了他的右眼里。几乎是0.01秒的时间,一股钻心的痛感袭击了他。他惨叫一声,捂住眼睛,霎时,什么也看不见了。

什么东西顺着指缝间流了下来。

是血。一定是血。

他欲哭无泪,开始后悔昨天为什么要接这么一个倒霉透顶的订单。

但很快,杀手的职业素养与本能重新刺激了他。

什么都不要了。他想,资料,名誉,报仇,通通都不要了。

他现在脑子里只要一个想法,要把他们每个人的眼睛都活生生挖出来。双倍奉还。

这样想着,他蹲下去,忍着剧痛,抓起一把烂泥糊在了那只血流不止的眼睛上。半分钟后,他露出牙齿,睁着左眼,从腰间掏出枪,面目狰狞地朝简耀逃跑的方向追了上去。


孙老太虚岁已经七十三了,但实际上要小一岁,属狗,今年正是她的本命年。按理说,她活了一辈子了,历经风雨,见过世面,不应该再相信那些有关本命年会走霉运的狗屁迷信。但最近发生的一些怪事,逼着她不得不重新面对这些可信可不信的说法。

首先,是自己上半年因为一次感冒去了医院,结果验血查出来有糖尿病,从此以后不仅要长期控制饮食,每天还得往自己肚子上扎一针胰岛素,可以断定在人生的最后阶段基本上不会有舒坦日子过了。

然后是两天前,她带着养了十几年的黑猫“猪猪”去遛弯,结果这老家伙为了抓一只麻雀,不小心掉进了河里,要不是一个善良勇敢的姑娘及时跳水相救,它没准就一命呜呼了——她可不相信猫有九条命这种蠢话。

后来,她在河边洗拖把,突然有个人从水里冒了出来,差点把她吓出心脏病来。

而最最奇怪的事情是,自从猪猪被救上来之后,简直像换了魂似的,不再和自己亲近,不再吃猫粮,不再喵叫,甚至不再趴着,而总是喜欢双腿站立,一副烦躁不安的样子,逮着机会就往外跑。

孙老太开始以为它是因为落水受了惊吓,在怀里抱了好长时间,结果还是没用,便带它去看了兽医。兽医给它打了一针镇静剂,总算安稳地睡了一夜,结果第二天醒来还是老样子。

没办法,孙老太只好请教一位认识多年、经常给人算命的老姐妹。那算命大妈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一把生米撒在桌子上,铃铛一响,得出了一个结论:猪猪的魂丢了。她的处理意见是,孙老太必须带上这只失魂落魄的黑猫去一趟虎丘塔,传说那里拥有无穷魔力,许多没有归宿、四处游荡的亡魂会聚集在那儿,寻找重新投胎的机会。

算命大妈还说,必须得徒步爬上山顶,在下午五点十三分(为什么是这个时间点,老姐妹并没有解释)的时候,对着正西方向跪下,磕上三个响头,嘴里不停呼唤猪猪的名字,如果神兽显灵,定能把猪猪的灵魂给召唤回来。

孙老太在交了二十块钱咨询费后犹豫了很长时间。她倒是觉得这办法可以一试,毕竟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只不过觉得太折腾人了。她已经七十二岁了,身边没有老伴和孩子,还得了糖尿病,独自一人抱只猫在这种梅雨天从东城去西郊外的虎丘塔,没准会要了老命。她已经很久没有出过这么远的门了,上一次去虎丘,还是老头在世的时候。

但最终她还是下了决心。猪猪是这世上她唯一的伴儿了(别提那两个不孝的儿女),如果它不在了,自己的生活也将黯淡无趣。她一咬牙,打了辆出租车,直奔虎丘。

那时,细雨绵绵,天空泛青。

到达虎丘后,为了表示虔诚,她徒步而上,甚至连雨伞都没打。她相信那只传说中的虎神能看到自己的一片赤心。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她始终有一种心慌的感觉。似乎有什么重要事情忘记了。

5点10分,她终于到达了塔下。奇怪的是,那里竟然有一高一矮两个男人在打架。但时间已经不允许她分心了。

只见她把黑猫放在一旁的地上,将从家里带来的烛台和香炉摆好,费了半天劲,才在雨中点燃了蜡烛和线香,插上。

那种心慌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身后传来了一声惨叫,她回头看了一眼——一个中年男人骑上了那矮胖子的脖子,在抠眼睛。

5点13分到了。

孙老太缓缓跪倒,双手合十,朝着西方恭恭敬敬地嗑了三个响头。雨水落在她的脸上,头发上,顺着脖子流进了衣服里。她感觉有蚊子。

回来吧,我的猪猪!回来吧!

她在心里呐喊着。

身后已经寂静无声。那些奇怪的人应该已经不在了吧。

她做完法事,心满意足地站了起来,拍拍膝盖上的泥土。突然,她吓了一跳。

糟糕!

半分钟前还趴在地上的黑猫猪猪不见了!

紧接着,她记起来了那件让她心慌的重要事情——刚才出门前,忘记把中午没吃完的蛋黄肉粽放冰箱了。

责任编辑:向可 xiangke@wufazhuce.com

作者


慢三
慢三  @慢三
慢三,作家。自诩为“致郁系”领军人物,负能量传播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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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内容


阿广
作者真的是很煞费苦心的在结合时事了 可是不好意思 还是看的一脸尴尬 纯粹为了追完而追完 完全感受不到你的用心了
慢三
蛋黄肉粽我爱吃 三哥 还有几篇啊
还有两章
☝
作者有没有看到理工大事件的新闻,有点儿直接搬过来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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