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园林谋杀简史·第九章·网师园


文/慢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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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6年8月的一个下午,天气闷热,一位长胡子、戴眼镜的中年男子正在网师园的花园里作画。在他的对面,卧着一只两岁大的老虎。它时而摆头,时而低吼,一副不太安分的样子。这时,有仆人来报,说门外有客人求见,画家挥挥手,示意请进来。

客人刚踏入花园,老虎一惊,猛然立起,虎视眈眈地望着杵在不远处的陌生人。客人呆了几秒钟,正想挪动,老虎竟“噌”地一下朝他扑了过去。客人见状,不由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臂抬高护住头部,同时惊叫起来。

眼见老虎就要奔到客人眼前,那位画家大喝一声“虎儿”,然后迅速挡在了老虎的跟前。老虎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但嘴角依然咧着,露出尖牙。画家从一旁拿过折扇,指着老虎的鼻子,命令它蹲下。后者不情愿地照做了。画家先是转身向客人道了歉,然后举起折扇在虎儿头上轻轻敲了三下,以表惩罚。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这位画家叫张善孖,张大千的二哥,中国历史上有名的画虎大师。几年前,他与弟弟搬进了网师园,在此精雕画艺。这只老虎是时任国民党总参议的朱柏林赠送给他的。因老虎无船敢运,张善孖甚至坐上运输军火的船从汉口运到南京,再陆运到苏州。当他抱着小老虎坐着三轮车一路穿过苏州的繁华街道时,围观者惊诧不已,轰动一时。

小老虎抱回来以后,基本上处于放养模式,不关铁笼,不加锁链,喝鲜牛奶,吃生肉,园子里随意走动,假山洞成了新家,过得十分惬意。可自从这次被主人敲了三下脑袋之后,不知是觉得委屈还是怎么,竟三天不吃东西,没事还哼哼唧唧,跟得了抑郁症似的(也找过医生,但没人敢来)。

无奈之下,张善孖只好请来印光法师。当老虎被牵到大师面前,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那猛虎居然立刻以头触地,流泪不止。大师大为感慨,为它摩顶,说“三皈依”,并赐其法名“格心”,从此虎儿驯顺。

抗战爆发后,张氏兄弟先后逃离,临别前,将老虎锁进笼子,放了几十斤牛肉,等到数日后回城,发现已经死去。张善孖很伤心,为它建冢立碑。后来,张大千还写下“先仲兄所豢虎儿之墓”的墓铭寄回苏州,镌刻成碑,砌放在当时埋虎骨的地方。

八十年后的今天,简耀正站在那块镶嵌在石壁上的墓碑前,内心焦虑万分。按照“父亲”的说法,下一条线索应该在“竹外一枝轩”,可自打进入网师园开始,他就发现自己被盯上了——就在三米开外,有一名保安正毫不掩饰地注视自己。

“怎么办?”

“不知道。他们要抓的是你,又不是我。”“父亲”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靠,我可是为了救你才冒这么大风险的。”

“那我代表咱们简家祖宗十八代感谢您。”

“你……”

简耀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现在可不是闹情绪的时候,要冷静,冷静。

“你帮我去引开他们。”

“我?怎么……”

“刚才不是你说的吗,他们要抓的是我,又不是你。”见女孩还想说什么,他赶紧做了一个恳求的动作,“去吧,我求你了。”

女孩先是一愣,然后松了口气。

“我这辈子倒是第一次听到你对我说‘求’这个字。”

“喜欢听?那我再多说几次,我求求……”

“叫爹。”

“什么?”简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都什么时候了,这老王八蛋还有心情搞东搞西。

“说,求求你了,爹。”

“我……”

“快,他可要过来了。”

简耀偷偷瞄了一眼,果然,那保安正慢慢往这边挪步。

“求你了。”

“还有呢?”

“爹!”

“连起来说一遍。”

“求求你了,爹。”

“诶,乖儿子。行吧,老爹我这就出马。”

简耀看着女孩笑嘻嘻地朝那名保安走去,恨得牙痒痒,暗暗发誓办完这件事,绝不会再叫这老王八蛋一声“爹”。

只见女孩走到那名保安面前,嘴里说着什么,年轻的保安抓了抓脑门,尴尬地笑了笑。女孩用手戳了一下保安的胸口,然后浪笑了几声。接着,两人就一前一后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当女孩背对着简耀的时候,她悄悄做了一个OK的手势。

“什么情况?!”

简耀完全看懵了,但很快,他意识到机不可失。

 

相比较拙政园和狮子林,同为世界文化遗产的网师园似乎就没那么热门了,游客少了很多,简耀走起来受到的阻碍也减轻不少。据之前“父亲”的介绍,它始建于南宋,占地面积不到拙政园六分之一,之所以叫网师,网,指的是打渔,师指的自然是人,网师也就是房子主人自比喻为打渔的人,暗示渔隐的意思,因此,这里最出名的就是水。

简耀来到中央水系的一座小桥上,前面有两个相互拍照的中年大妈挡住了去路。只要过了这座桥,穿过对面那条小路,就能到竹外一枝轩了。他试着朝前挤了挤,根本过不去,于是不免烦躁起来。

“麻烦让一让。”

大妈看都不看他,继续若无旁人地拍照。

“让一让!”简耀提高了嗓音。

其中一个大妈冲简耀翻了一下白眼,说:“你这小孩子怎么这么没礼貌的啦,我就不让,你能把我怎么样?”

简耀气得差点破口大骂,但还是忍住了。好男不跟大妈斗。他转身想换条路走,发现来路已经被一个旅游团彻底堵死了。

“苏州园林的建造讲究叠山和理水。看山去狮子林,看水当属网师园了。大家看,这座桥叫引静桥,是中国最小的拱桥,也是欣赏水景的最好位置。”一位导游向身后的游客介绍道。

简耀无奈地再次转过身,面对那两位大妈,心想这下就是硬闯也要闯过去。

“山山水水,一直是中国古人追求的东西,造园就是为了靠近山水”,导游的声音持续从身后传来,“水是流动的,与山的静止形成鲜明对比。请大家低头欣赏一下,这些水中的天光云影和周围景物的倒影,再加上游动的小鱼、荷花,是不是特别美?”

简耀刚想在心里夸耀这导游比之前拙政园那位素质高多了,没想到马上他又听到了以下这句话:

“大家仔细看,这座水池像不像一只巨大的乌龟。龟在我们古代有延年益寿的意思,所以,来来来,快到桥上走一走,大病小病全没有,再到桥上走一走,娶妻生子乐悠悠,三到桥上走一走,升官发财不用愁……”

得,说来说去全都这套玩意儿,简耀内心中再次泛起了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反胃之情。他稍稍俯身,作出要冲刺的准备,然后看准两位大妈之间的间隙,撒腿就冲了过去。只见他像一把锋利的刀,迅速将一大个圆滚滚的西瓜从中间一剖为二——那可怜的左右半个西瓜毫无防备地朝后倒去,紧接着扑通两声,掉进了水池了,溅起巨大的水花。

简耀只听见身后传来震天的惊叫声和呼救声,头也不回地朝前跑去。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穿过一条郁郁葱葱的小路,简耀来到一幢小屋前。门头上的牌匾从左至右用行书刻着“竹外一枝轩”。“江头千树春欲暗,竹外一枝斜更好”。简耀默念着这两句诗,心想,应该就是这里。可线索在哪儿呢?

简耀跨入圆形的门洞走进去,四处打量。先是一间狭长的小院,院内左右种了绿竹,踏上几级台阶,穿过冰裂纹木门,走进幽暗的屋内。简耀低头抬头在屋内找寻了半天,什么也没发现,不免有些气馁,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这时,外面的雨逐渐下大了。

雨打树叶的声音显得轩内极为安宁,也让简耀烦躁的心瞬间平静了下来。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觉得肯定不会错。不可能有如此的巧合,让他在瑞云峰下得到那两句诗。既然如此,那为什么找不到呢……他穿过小屋,走到后院,走出去,还是没有。他转过身……等等!

简耀的视线停留在长方形的漏窗上,透过窗户,他看见了竹子。竹外一枝轩,焦点难道是这些竹子?他一阵激动,重新回到院内。先查看左边的竹子,很快,他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在一根粗壮得有些年岁的竹子上,有人刻了两句诗。由于在竹子上刻字的人太多,什么某某到此一游,某某某我爱你,使得这两句诗夹杂在其中,看上去不太引人注意。简耀默念了几遍诗句。

“咳咳。”

身后突然传来的咳嗽声把简耀吓了一大跳。他赶紧转过头来,看见两名身高大约一米六左右的矮胖子站在他跟前。他们戴着统一的墨镜,身穿统一的黑色长款亮面雨披,如同两颗肥硕的荸荠;雨披下摆到小腿的位置,露出四条粗壮且毛茸茸的双腿;最下面是两双老式灰色的牛筋凉鞋,几排肥嘟嘟的脚趾头无辜地在雨水中洗着淋浴。

简耀想绕开他们,可刚往左,左边的矮胖子拦住去路,往右,右边的矮胖子不让过去。他朝后退了几步,疑惑地看着这两颗大荸荠。

“放哪儿了?”左边的矮胖子说道。他的声线有些细,给人一种很不严肃的感觉。

“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简耀觉得莫名其妙。

“别装了”,右边的矮胖子声音倒是又粗又厚,如果他们俩是双胞胎的话,声音可能是他们父母区别兄弟俩的唯一办法,“我知道它一直在你那儿。”

“什么在我这儿?”

“哈,哥,我早说了,应该直接给他点颜色看看……”

“你闭嘴。”

现在简耀知道了,那个声音细的是弟弟,声音粗的是哥哥。只见哥哥走到简耀面前,抬起头,看着比自己高出整整一个头的简耀。

“小兄弟,你可能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这么说吧,我们有无数种办法让你开口,但通常我的耐心不太好,喜欢采用最极端的那种。”

“我真的不知道……”

啊!简耀感觉肚子上被重重击了一拳,正好打在了他的胃上,令他感到一种既痛苦又想呕吐的感受,不由双手抱住腹部,缓缓蹲了下来。

“哥,要不先把他带回去,这里人来人往的。”

“我知道,不用你教!”

矮子哥哥也蹲了下来,这下他终于能与简耀平视了。

“我才用了十分之一的力气。如果现在不说,我会让你尝尝把昨晚吃过的东西连同胃一起吐出来的滋味。”

简耀痛苦地摇摇头,一来是胃里实在难受,二来他真的不知道这两颗大荸荠到底在找什么。

“哥,有人来了。”矮子弟弟在旁边催促道。

矮子哥哥一招手,弟弟立马上前,两人一左一右架起简耀的胳膊。简耀使劲想挣脱,却发现自己像被铁枷锁住一般,根本无法动弹。他终于意识到,那位矮子哥哥刚才说自己只用了十分之一的力气并非吹嘘。

眼看着自己就要被架走,突然,身后传来了一声怒吼。

“站住!”

简耀侧过脸,顿时乐了。之前被自己撞下水池的那两位大妈,正怒气冲冲地摩拳擦掌。她们头发披散着,浑身湿透,汗衫紧贴肌肤,衬出满身结实的滚刀肉,活像两个被滚水烫掉毛的肉鸡。更有意思的是,在她们的身后,站了大约十几个同样体型、款式的大妈。

“就是他!”一个大妈指着简耀喊道。

简耀明显感觉到左右两边的力道轻了一些。

“道歉!”

“对!道歉……”

很快,此起彼伏的声讨在大妈群中漫延开来。简耀一用力,挣脱了束缚,面向大妈们。他用力咳嗽了两声,大家安静下来,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

雨水开始疯狂地下了起来。

“你们……”

“别耍花样啊。”旁边的矮子哥哥似乎察觉到有点不太对劲,但已经晚了。

“去吃屎吧!”

简耀用他漂亮而醇厚的京腔高声喊道。

大妈们全都惊呆了,这样的结果完全超过她们的预料,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来啊,来打我啊”,简耀停顿了一下,接着喊出了点燃导火索的那几个字,“死肥猪婆子们!”

一个体型最大的大妈从人群中走了出来,高举手臂,朝前一挥。

“姐妹们!干死他!”

嗡!

十几个大妈像刚打开栅栏的家猪一般,一窝蜂冲破雨幕,朝简耀扑了过去。简耀见状,往后一缩,轻轻拍拍两颗大荸荠的肩膀。

“拜托了,二位!”

话音刚落,大妈们已经扑到了眼前。矮子哥哥刚想说话,一个不长眼的拳头已经狠狠砸在了自己左边的脸上。

“谁打我……”

话还未说完,右边脸上又挨了一巴掌。

还有什么好说的,打呗。

于是,一群胖子堵在月牙门洞口,在瓢泼大雨中你来我往,热闹非凡。简耀则趁着身后一片混战,找了个空隙,迅速逃离了现场。

然而,没跑多远,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巨响,惊得他连忙往地下一蹲,抱住了头。

难道……是枪声?

简耀非常不确定刚才那一声是什么,毕竟只在电影里才听见过枪响,不过从满园游客脸上同样惊恐的表情和行为可以看出,那绝对是个危险的声音。

“靠,有人开枪啊。”

简耀一看,女孩正悠闲地坐在路边的石凳上,跷着二郎腿在嗑瓜子呢。

“你怎么在这儿?”

“等你啊,怎么样,找到了么?”

“嗯。快走吧。”

两人刚准备朝门口跑去,却见入口处冲进来两个警察,他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个正是上午在拙政园后门小路上遇见过的。

“是他吗?”

“谁?”

女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没错,就是他,在手机店遇见的那个警察。”

那警察这时恰好朝简耀的方向看过来,与他的视线对上了。

“咱们分头溜,你找机会先出去,在门口等我。”

“那你呢?”

“我有办法。快!来不及了。”

简耀眼看着那警察距离自己已经不到二十米了。在他身后,惊慌失措的游客们四处逃窜。


现在,简耀再次站上了引静桥。在他的前路几米处站着那名中年警察,后路则守着一位年轻的警察,他已经无路可走,被抓住是迟早的事。

“我爸是无辜的。”

简耀冲着那名警察喊道。一直到那声枪响之前,简耀还一意孤行要当孤胆英雄,用个人的力量去洗刷父亲的杀人嫌疑。他不是不相信警察,而是现在的情况也许他们根本不会试图去理解一个高中毕业生的话。然而,那两个怪胎杀手的出现警醒了他。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一个今天才刚满十八岁的男孩,在苏州这个陌生的城市,要破获谋杀案,要对抗未知的黑暗势力,简直比登天还难。也许,跟警察合作才是最正确的方式。

“姓名?”

“我叫简耀,警察叔叔,你听我说……”

“把手举起来,然后慢慢走过来。”中年警察似乎没兴趣对话,手中的枪对准了他的胸口。

“我和我爸昨天才来苏州,我们是来旅游的,他不可能杀人。”

“我数到三,你立刻过来。”

“可是……”

“一!”

“我有证据……”

“二!”

“别!”

简耀举起了双手,朝那警察的方向慢慢挪去。他已经逐渐清晰了,这时候选择跟警察合作绝对是个错误,他们压根儿就不打算听一个这么大的孩子好好说上几句话。这时,一阵手机铃声响起——“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呀……”。

“对不起……喂……”,身后那名年轻警察的声音传了过来,“哦,是,好的,知道了……头儿?”

“怎么了?”

“化验科那边打电话来,说是已经确认了,凶器上的血迹和指纹都是属于那名嫌疑犯的。”

“这下你还说你爸是无辜的吗?”那个被称为“头儿”的警察听完,有些嘲讽地对简耀说。

简耀默不作声。他抬起头,看见那对荸荠般的双胞胎正站在对面假山上的亭子里冷冷地望着自己。

“他们在哪儿!”

简耀指向斜上方,中年警察微微一惊,但并没有回头,手上的枪依然指着简耀。

“谁?”

“他们!刚才开枪的人,他们要抓我……”

中年警察将信将疑地把头转了过去,然而,那对荸荠兄弟已经消失了。

“小蔡,你看见了吗?”

小蔡茫然地摇摇头。中年警察表情瞬间变得非常严肃。

“听着,我今天心情很不好。所以最好不要惹我,别耍花招……”

话才说到一半,只见眼前的人影一闪,接着“扑通”一声,水面溅起一股巨大的水花。中年警察先是一愣,接着急忙端起枪,对准水里的人影。但他并没有射击的打算,只希望那倒霉孩子在水池里扑腾几下后,能像只意外落水的大狗自己爬出来。

水面先是涟漪阵阵,而后竟慢慢平静了下来,只剩下雨水滴落融化入池的景象。

两名警察面面相觑。隔了好一会儿,他们都不愿意相信,到手的鸭子就这么游走了。


在入水的那一刻,简耀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他不确定这水池下面是否有路可逃,也不确定那警察会不会跟着跳下来,更不确定他会不会开枪。他选择跳水的念头完全是下意识的。人在最无望的时候,通常都会选择赌一把,是输是赢只能听天由命。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开启这趟未知而奇妙的冒险之旅以来,简耀始终觉得自己就像在梦境中一般。在今天之前,他只不过是一个高中刚毕业、正准备离开父亲去美国读大学的普通男孩。一切都是非常现实的。然而,谋杀案的突如其来,父亲灵魂的乱入,双胞胎杀手的出现,警察拿枪指着自己……这一切的一切就像是虚构的,显得那么的不真实。这种清晰的不真实感意外令他获得了勇气,使他觉得自己目前正在经历的就像是一场大型的幻梦游戏,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坚持下来,通关到底。在这种心境下,死亡似乎就显得不那么可怕了。大不了GAME OVER咯。

幸运的是,他赌对了。网师园的水系从清朝开始,就与园外的苏州河道是挖通的,因此,在水池的底部,有一个直径在两米左右的洞穴,穿过这条洞穴,再往前游上二十几米,就能到达外面的河道里。苏州园林理水的一大奥妙在于,那些水池都是活水,这样一来就能常年保持水域的生态循环及整洁干净。可问题是,除非你有超级强大的闭气本领,能在水下坚持个三五分钟,否则极有可能会被卡死在幽长黑暗的通道里。一般人绝不可能做到的。

简耀这辈子最擅长的两件事,除了依靠超强的记忆能力背古典诗词外,就是游泳了。作为一个在北京长大的孩子,按道理并没有太多学习游泳的机会,但奇怪的是,父亲从小就带着他出入各种游泳场所,逼着他学游泳。有一年夏天,那时候北京的护城河还不像现在这样严格禁入,父亲带着八岁不到的他跳入护城河里,试图从东便门游到西便门。那次真是他从小到大最痛苦的一次经历,游到后面,人几乎虚脱,好几次要沉入水底,都被父亲强行拽了上来。他哭着喊着想要上岸,但回应他的却是一个又一个的耳光。最终,他终于游完了这段全长将近八公里的水路,并在病床上打了三天三夜的点滴。他对父亲的恨意便是在这样一次次折磨中逐渐放大、膨胀的。

奇妙的是,这些靠着痛苦和恨意学成的本领居然在今天一次次运用上了。他在水底潜伏了不到半分钟,就发现了那个洞穴。他只犹豫了半秒钟,便像条黄鳝一样钻了进去。洞穴又深又长又窄,迫使他只能小心翼翼地朝前挺进。他坚信在洞穴的那一头会有出路。

然而,在黑暗中游了将近一分钟后,简耀便开始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怀疑。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相信能获得力量,而怀疑则容易沮丧。他开始感到精疲力尽,头部缺氧,身体状况非常不好,放弃的念头就像巨人的拳头不断捶打闭气门的开关。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哗啦。

他被拎出了水面,阳光刺眼。那是八岁时的他,被河水呛得直咳嗽,光着身子大口呼吸。啪!他的脸上重重挨了一记耳光,将他彻底打醒了。父亲蹲在岸边,眯着眼睛看着他。

“你放弃继续游,我就放弃你。”

父亲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他刚想站起,一股巨大的力量猛推过来,一个趔趄,他再次倒栽进了清冽的河水里。

你放弃继续游,我就放弃你。相信自己。

他的意识陡然清醒起来,因为相信而带来的力量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他紧闭嘴巴和鼻腔,使尽全身力气朝前游去。

前方,仿佛有光。

责任编辑:向可 xiangke@wufazhuce.com

作者


慢三
慢三  @慢三
慢三,作家。自诩为“致郁系”领军人物,负能量传播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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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内容


我与世界,只差一个你。
感觉ONE上的连载都有点铺得很大,但能收回来的少。
汽水味橘子
每一句诗把男主引到下一个园林之后,接着出现下一句诗再到另一个园林,不太明白这样写的意图在哪里。前面很多的笔墨写网师园的虎碑下文又没有提到,不希望只是为了增加篇幅而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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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坐动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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