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半。民治路幼儿园门口。
幼儿园的对面是万寿宫,于清朝康熙年间江苏巡抚创建。万寿宫在全国很多地方都有,供奉皇帝万岁牌(生位),每逢皇帝生日,即万寿节,全城官员聚集在此举行朝贺大典。若遇帝王驾崩,则在此设灵致祭,服丧志哀。平时北京来了诏书,则作为恭迎诏书的处所,大小官吏也都要到这里来跪接宣读。如今苏州的万寿宫是老年大学的所在地。
此刻,简耀和被父亲附身的苏琪站在一条长长的以老人为主(有的刚从对面的老年大学下课)的家长队伍中间,表情尴尬。之前,“父亲”本来不想管这摊子事儿,扬言要去寻找下一个目的地,但被简耀拉住了。
“你儿子都不去接了?”简耀问。
“我儿子?我儿子不你么?”
“苏琪的儿子。”
“关我屌事。”
“你是他妈。”
“我还是你爸呢。”
说着,“父亲”转身就走,虽然并不清楚接下来要去哪里,但他(她)知道反正不想去幼儿园。
“五岁。”
“什么?”
“我是说那孩子才五岁,你就忍心把他一个人扔在幼儿园?”
“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啊?首先,他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一杀人嫌疑犯,自己都顾不过来呢,还有闲心去管他?其次,幼儿园有老师,他的安全问题你就甭瞎操心了;最后,接孩子这事儿,就算妈妈不去,孩子他爸总会去吧?”
“他没有爸爸。”
“胡说!你怎么知道他没有爸爸?”
简耀一脸平静。
“如果他有爸爸,那为什么苏琪还要特意在手机上写下接孩子时间的备忘录?很明显,只能是妈妈,也就是你,来接孩子。”
“那也不管我的事儿”,“父亲”不耐烦地说,“要去你自己去!”
结果呢,一小时后,他(她)一脸不高兴地站在了幼儿园门口。
“可是你说的啊,欠我一个人情,到时候别赖账!”
“知道啦。”简耀笑嘻嘻地望着这个气鼓鼓的可爱的“父亲”。
“待会儿接上孩子,咱们把他送回家,立马就走。”
话音刚落,幼儿园的门打开了。队伍开始往前挪动。简耀突然感觉这个场景仿佛和今早经历过的很相似,长长的队伍,有序的生活,就这么意外被打破了。那时候只有他独自在排队,而父亲却不在身边。他真的偷偷去拙政园里杀人了么?简耀偷偷观察了一下身边的女孩,从她平静而洁净的脸上得不到任何答案。
“请刷卡。”
很快就排到他们俩了,门口的保安提示需要刷卡才能进园接孩子。
“卡……忘带了。”女孩假装摸了摸口袋。
“你给老师打电话让他们送出来吧。孩子叫什么?哪个班的?”
“叫……”女孩抓耳挠腮。
“你该不会自己孩子叫什么都不知道吧?”
女孩看看简耀,后者摊摊手,表示无可奈何。手机上只有接孩子的时间和地址,却没有姓名——确实,有哪个妈妈会不记得自己孩子的名字呢。
“葱花妈妈!”
一位年纪在三十岁上下的瘦女人拍了一下女孩的肩膀,把她吓了一跳。
“啊?”女孩立马反应过来,“你好啊。”
“怎么还不进去?”瘦女人问。
“我……忘记带卡了。”
“这样啊”,瘦女人转脸对保安说,“她是小二班戴聪的妈妈,跟我儿子一个班,这是我的卡。”
保安接过卡看了看。
“我们有规定,没卡是不让进的。”
“那我进去跟老师说一声,”瘦女人对女孩说,“你稍等一下啊”。她边往里走边瞅站在旁边的简耀。
“她该不会以为你是孩子他爸吧”,女孩偷偷对简耀说,“噢,不,也许是后爸。”
“别胡说!”
简耀一本正经的样子惹得女孩哈哈大笑。
过了一小会儿,之前那位瘦女人领着两个孩子出来了。
“乖儿子,到妈妈这儿来。”女孩亲昵地抱起其中一个长得可爱的男孩,“怎么样?有没有想妈妈啊?”
简耀连忙拉拉她的衣服。
“怎么了?”
“你好像搞错了。”
女孩低头一看,发现另一个男孩正怒气冲冲地看着自己,而那个瘦女人则是一脸尴尬。她立刻将手中的那个塞到瘦女人怀里。
“我开玩笑呢。葱花,来。”
那个被称为“葱花”的男孩鼻子里“哼”了一声,扔下众人,独自朝前走去。女孩跟瘦女人连说了几声对不起,赶忙追了上去。简耀紧随其后。
“葱花,你走慢点。”
小男孩一言不发,飞快地朝前走去。女孩在后面怎么劝说都没用,最后干脆拉住了他的胳膊。
“好啦,你再走我……妈妈可要生气了。”
“你还生气?”葱花突然站住了。
“啊?”
“跟我道歉。”
“嘿,你这小子,看来是欠揍了吧。”
“他是谁?!”男孩指着简耀质问道。
“他啊,”女孩这才反应过来,接着大笑。
“你笑什么?”
“他是妈妈的一个朋友。”
“男朋友?!”
“不是!绝对不是!”简耀觉得自己再不出来解释一下这事儿没完了。
“那你是谁?”男孩把目标对准了简耀。
“我是游客。我是来苏州旅游的。”简耀一本正经地说。
“游客?”
“对啊,你妈妈是导游,我请了她带我游苏州。”
“是吗?”男孩露出不相信的表情。
“不信你看。”简耀掏出自己的身份证,“我今天才刚满十八岁,都没到法定结婚年龄,怎么可能是你妈的男朋友?”
男孩瞟了眼身份证。
“我不识字。”他想了想,接着说,“好吧,我先相信你。不过,我先说好,千万别打我妈的主意。”
“放心!绝对不会!”简耀心想,这五岁不到的孩子怎么说话比自己还老练。
“我可不想要个后爸。”
最后这句话说得很轻,但简耀和女孩都听见了。他们相互看了一眼,示意这个话题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那我们现在回家吧。”女孩说。
“我饿了。”
“可是妈妈还有事情。”
“不,我饿。”
“你爱吃什么?”简耀讨好地问。
“肯德基。”
“我带你去吃好吗?”
“好啊。谢谢叔叔。”男孩终于兴奋起来。
“叫哥哥。”
“谢谢哥哥。”
“等一下,”女孩有些憋不住了,“咱们不是说好,送他回去就走,现在已经四点……”
“吃肯德基咯!”
正说着,男孩欢呼着已经跑远了。女孩和简耀无奈地相视一笑。
肯德基内。葱花咬着鸡块,蘸着糖醋酱,一个劲儿地盯着简耀看。过了一会儿,简耀实在忍不住了。
“你老看我干吗?都说了,我和你妈只是雇佣关系,不是你后爸。”
“你身上怎么这么脏?”
“啊?”简耀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屁股坐在泥里,还没来得及换衣服。
“他刚才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女孩笑嘻嘻地帮着解释。
“哦。”葱花突然情绪低落下去,埋头吃鸡块。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高兴起来。
“妈妈,我们今天学了一首童谣。”
“是吗?念给我听听。”
男孩把手中的鸡块放在一旁,手指在嘴巴里抿了抿,肥嘟嘟的嘴角上沾了一些褐色的蘸酱。
“笃笃笃,卖糖粥,三斤胡桃四斤壳,吃子侬格肉, 还子侬格壳。张家老伯伯……”
念着念着,葱花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怎么了?不哭,不哭。”女孩赶忙俯下身,把他抱住,“妈妈在,不哭,是不是在幼儿园里受欺负了?”
葱花摇摇头。
“那是为什么呢?”
“我想爸爸了。我想把这首童谣念给爸爸听。”
“没事,没事。”
女孩不知道如何安慰,只好看向简耀。
“你过来帮我抱一下,我去一下厕所。”
说完,女孩就把葱花往简耀身上一推,连忙转身走向卫生间。简耀搂着葱花,看着女孩的背影,发现她肩膀微微颤动。
“番茄酱。”
“嗯?”
简耀低头一看,葱花已经不哭了,扭着身子重新坐回到座位。小孩子的情绪变化真是比这个季节的雨还要快,刚才还伤心着想爸爸,这会儿已经彻底恢复了常态。
“我要番茄酱。”葱花指了指桌子上的薯条。
“我帮你去拿。”
简耀连忙起身,去柜台要了几包番茄酱。
“撕开!”葱花像个皇帝一样指挥着,简耀只好服从。
接着是一段沉默,葱花认真地吃着薯条蘸番茄酱,像是在思考什么。简耀在旁边看着,心里期盼着女孩早点回来。他实在没有什么和这种小孩打交道的经验。
“你别以为请我吃肯德基就能收买我。”葱花突然说。
“什么?”简耀不明白。
“别装了,我可不想要一个大哥哥做爸爸。”
“哈哈,不会的,我说了,我和你妈妈是……”
“雇佣关系,是吧?你蒙谁呢?你说自己是游客,可你才十八岁,行李也没有,浑身是泥,而且,有哪个游客会愿意陪着导游的儿子来吃肯德基?”
简耀无言以对,没想到这个四岁半的小孩居然有如此推理能力,并且语言组织能力这么好。他开始觉得葱花有意思了。
“所以,你一定是想追求我妈。至于有没有成功,不好说,可能还在初期接触阶段吧。”
“我发誓,我真没有追你妈,而且我们今天真的是第一次见面。”
“那也不能说明什么。没准你们是网友?”
“绝对不是。”
“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同意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你说了算。”
“你知道为什么吗?”
“什么为什么?”
“你难道不好奇我为什么不让你做我后爸吗?”
“这有什么好奇的,很多人都不喜欢有后爸后妈。”简耀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童年,那时候,他的确很怕父亲给自己找一个后妈。他虽然一直没跟父亲表达过这层意思,但父亲好像看穿了自己的心思,真的离婚后就再也没有找过其他女人,一晃就是十几年。这也许是自己唯一能够感激父亲的地方。
“我是觉得你很像我爸。”
“啊?”这个答案让简耀很意外,“怎么?你爸也长我这样?”
“那倒不是。”男孩若无其事地往嘴巴里塞了一根薯条,“我爸死的时候也和你现在一样,浑身是泥。”
在回家的路上(当然是回苏琪的家),葱花一直低着头走在前面,脚步飞快,女孩和简耀则紧随其后。本来女孩想拉住葱花,但被简耀制止了,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家”在哪儿,这样正好有人带路。
三人走街串巷,来到一片居民区。这块的房子大多是仿苏式的粉墙黛瓦,但看得出是九十年代中后期的建筑物,四层洋房,旧而破,偶尔还会突然跳出一幢与周边环境完全不和谐的土黄色楼房,长期的雨水泥沙侵袭使它看起来像是一块发霉已久的蛋糕,似乎根本不会有人住,但底楼那贴满狗皮膏药似的铁门把手锃明刷亮,提示着里面仍有活物。街边黑魆魆的杂货店,角落里不定时散发出来的尿骚味,随意按喇叭的电瓶车,突然出现的垃圾倾倒站……这一切很自然地令简耀想起了北京的胡同生活,进而加深了他对苏州的偏见。
居民区的中央是一条南北贯穿的小河。走到桥中间时,葱花突然停住了。后面的两位大人因为跟得太近,一时没刹住脚,不小心撞在了一起,简耀羞得连忙往后退了几步。
“到了吗?”简耀极力掩饰自己的尴尬。
“妈妈,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葱花好奇地看着自己的“妈妈”。
“啊?什么事情……妈妈可没忘,不过,我想考考你。请问葱花小朋友,你记得妈妈现在要做什么吗?”
“当然记得,你要吃萝卜丝饼!”葱花兴奋地回答,“你每天接完我,都要在这里吃一个萝卜丝饼。”
“对啦!”女孩一边跟葱花击掌,一边抬头四处张望。果然,在桥头的露天小摊上一位女摊主正在炸萝卜丝饼。她看了看简耀,走到摊边。
“回来啦,”摊主热情地打招呼,“老规矩?”
女孩连忙点点头。
不到三分钟,一只热气腾腾的萝卜丝饼用纸包好,递到了女孩面前。她对着吹了吹气,咬了一口。
“哇,真好吃。给他也来一个吧。”
女孩指了指简耀。摊主看看简耀,又看看女孩,埋头做起饼来。
“姑娘,算我多嘴,有点快了。”摊主突然压低声音道。
“啊,什么有点快?”
“他。”摊主用下巴点了点简耀。
“他怎么了?”
“没什么。”摊主露出善意的笑容,把炸好的萝卜丝饼递给女孩,“本来这段时间一直对你说节哀顺变,现在应该说恭喜恭喜。”
“啊?”女孩突然明白过来了,哈哈一笑,“改天请你吃喜糖。”
这时,有新的顾客来,摊主也不再搭理她了,转脸去忙活。女孩笑嘻嘻地把萝卜丝饼递给简耀,后者张嘴就是一大口,结果瞬间就喷了出来。
“好烫!”
苏琪的家在一幢四层老楼房的顶楼。开门进了屋(苏琪的钥匙终于能派上用场了),简耀才算对葱花那敏锐的思考能力有了充分的理解。屋内除了简单的家具陈设,墙上到处贴着柯南的海报,书架上也都是柯南漫画,这个葱花简直就是小小侦探迷,难怪推理能力这么强。
很快,简耀就被客厅靠墙的一样东西吸引住了。那是一个死者的龛位。熄灭的红烛、青铜香炉、燃尽的香火以及一张黑白的男性遗像。想必他就是葱花的爸爸吧。出乎意料,女孩一脸严肃地走到龛前,从桌上的一把线香里抽出三支,用旁边摆放着的打火机点燃,举过头顶,微微拜了三拜,然后将香插进铜炉。
“你也过来。”女孩朝简耀招招手。
“我?”
“对,过来。”
简耀不太情愿地走了过去。
“照我刚才的做一遍。”
“为什么?”
“咱俩陌生人跑到人家里,你不怕么?”女孩压低声音,偷偷看了看葱花,还好,后者被茶几上的玩具小汽车吸引住了。
“怕什么?”
“鬼。”
“哈,你开什么玩笑。”简耀不屑地说,很快,他就闭嘴了,因为女孩的严肃模样一点儿也不像在开玩笑,“不可能有鬼吧。”
“我都他妈灵魂出窍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也许是声音太大,葱花停下手中的玩具,朝这边看过来。女孩马上露出一位可爱妈妈的笑容。葱花低头继续玩玩具。
“那好吧。”
简耀不仅从来就是一个不信鬼怪的人,而且非常厌烦这套传统的祭奠仪式。人死了还要给活着的人添麻烦,他想。不过,今天发生的事情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算了,还是拜一拜吧。
做完仪式,简耀抬起头,盯着那张黑白照片看起来。照片上的男人三十岁上下,浓眉大眼,短发,毫无特点,看起来十分普通、平常。但仔细一看,会发现他长得和苏琪有些像,尤其是眉宇间,气息很吻合。也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夫妻相吧。简耀顿时竟有了一丝妒忌。
“看样子得在这儿住一晚了。”
女孩悄悄对简耀说。简耀不敢相信地看着她,之前还闹着要走,现在却说要住一晚。女人真善变……哦,不对,她不是女人。
“我看了一下,这应该是个单亲家庭,丈夫死了,妻子带着五岁大的儿子相依为命,如果我们一走,这孩子就没人照顾了,太可怜。再说,现在都五点多了,园林也都关门了吧。”女孩解释道。
“我无所谓,”简耀往沙发上一坐,“反正你是杀人嫌疑犯,而且还魂不附体。”
“你们说什么嫌疑犯?”葱花望着他俩。
两人面面相觑。光顾着聊天,忘记这里还有个小柯南了。
“噢,我们说啊……晚上弄点咸肉菜饭,怎么样?”女孩朝简耀猛挤眼睛,简耀点头附和。
“我们不是刚吃的肯德基么,怎么还要做晚饭?”
“那是下午茶!晚饭还是要吃的。我这就去做。你,陪孩子玩一下”。女孩有些慌乱地朝厨房走去。没过过久,她又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我们还是点外卖吧。家里什么菜都没有。”
苏州的夜静默如水。
简耀穿着女孩从衣柜里翻出来的苏琪丈夫的衣服,坐在顶楼的晒台上,遥望星空。这个晒台是个惊喜的发现,不大,但私密,因为古城区里的楼房都不高(为保护环境,政府有建筑限高标准),所以在雨后的晚上坐在这样一个视野极佳的小空间里,喝点清爽的啤酒,聊会儿天,也算一种人生惬意。
刚才哄葱花睡觉也许是简耀这辈子遇到过的最困难的事情之一。女孩借口拉肚子,一直呆在厕所里不愿意出来,给葱花讲睡前故事的重任就落在了简耀的头上。葱花只要听柯南的故事。书架上的柯南漫画一直讲到第五本,讲得简耀口干舌燥,小葱花才缓缓闭上了眼睛。可等他刚想关灯走开,手又被拉住了。
“哥哥,叫我妈妈来吧,不抱着她的手我睡不着。”
简耀无可奈何,刚想起身,门开了。女孩站在卧室门外。
“我来吧。”
房门在简耀身后关上。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小会儿,似乎听见了轻微的歌声。那旋律与简耀遥远童年记忆中的紧密重合。他竟有些触动,赶忙撤身走开了。
“没想到啊。”
半小时后,当女孩一脸疲惫地来到晒台上时,简耀略带讽刺地说道。的确没想到,“父亲”竟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这是在他活在世界上十八年来从未感受到的,因此不免有些生气。
“我自己也没想到。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孩子,心里总有一丝奇怪的怜爱。”
简耀这才想起,面前的这位年轻妈妈并不是“父亲”,或者,不完全是。这样一想,他又有些释然了,接着挖苦道:
“没准是你的母爱在作祟呢。”
女孩没有回话,递给简耀一罐啤酒。
“咱爷俩好久没喝一口了。”
“你从哪弄来的啤酒?”
“冰箱里,还有些剩菜,要不要端来?”
“千万别。”
简耀说着,已经拉开了易拉罐。白色的泡沫从嘴口直往外冒,他赶紧凑上嘴去接住,一股沁凉的感觉直入口腔。
“来,祝你生日快乐。”
女孩把啤酒罐伸过来想和简耀碰杯,但后者无动于衷。女孩只好冲上举了举,自顾喝起来。
“差点忘了。”
女孩似乎想起什么,把啤酒放在地上,转身又进了屋。过了一会儿,晒台上的灯突然灭了,简耀一回头,看见女孩手捧着一块西瓜,上面插着一根蜡烛,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
“你干嘛!”
简耀恶狠狠地打断了女孩的歌唱。
“来不及买蛋糕,只找到这个,将就一下吧……”
不等女孩说完,简耀已经冲到了她面前,一巴掌把西瓜打翻在地,蜡烛触地后瞬间熄灭了。
“用不着你在这儿装好爸爸!”简耀气鼓鼓地说。
女孩先是发愣,但很快就露出了笑容。
“我这不是……”
“不是什么?别以为今天带了会儿孩子就以为自己伟大了。你自己说,这么多年,你给我过过生日吗?买过一份生日礼物吗?哦,现在突然良心发现父爱泛滥了?早干吗去了?还唱生日歌呢,听着我就犯恶心。”
“好了,好了,不说了,咱们继续喝酒。”
“爱喝你自己喝去吧。”
简耀说完,就往房间里走。走到门口,停住,半转身。女孩脸上随即露出讨好的笑意,却撞上一张冷酷的脸。
“明天,最后一天。”
“什么最后一天?”
“不管找不找得到凶手,明天一结束,我都不管这事儿了,坐晚上的高铁回北京。大后天,我就直飞美国。行程是一早就定好的。”
“哦。”
“祝你好运吧。”
说完,简耀走进了屋内。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女孩才缓缓收起了笑容,目露悲伤。她拿起啤酒,走到晒台边上,靠着栏杆,一口一口灌入口中,眺望远处。夜空下,一幢裤子形状的现代大楼高高耸立在天边,从上至下散发着蓝色的光芒,与脚下这片黑灰、静谧的中式传统建筑群形成鲜明对比。
屋内,简耀静静躺在沙发上,双手枕着后脑勺,望着天花板,想着心事。他始终不相信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巧合。苏州园林,灵魂附体,古诗词,导游,杀手,单亲妈妈……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关联呢?
他稍稍侧了下身,目光停留在沙发边柜上的一叠杂志上。一张被压在杂志中间的报纸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坐起身,搬开覆盖在上面的杂志,拿起报纸。
那是一份几个月前的苏州本地都市报,上面一则新闻的标题异常醒目:《一辆小轿车闹市区失控冲上公交站台,造成一死五伤》。文章中说司机因为中午参加朋友的婚礼,喝了点酒,错把油门当刹车,才酿成这起惨案。奇妙的是,因为安全气囊及时弹出,司机反而毫发无伤。结尾部分,记者描述了唯一一位死者的情况:戴某,三十岁出头,在一家公司做文员,原籍安徽黄山,大学毕业后一直在苏州工作,早已在本地买房结婚生子定居,属于新苏州人。当时他手里提着一盒蛋糕,正准备坐公交回家给儿子庆祝五岁的生日。
简耀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看见墙上的照片。照片中那位长相普通的已经死去的丈夫或父亲正一脸惨淡地望着自己。
顿时,他感到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