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东北街一直往东,走到底,会看见苏州动物园。动物园的前身是东园,已于2016年搬迁至上方山,如今经过市政部门大力改造,它已变成一座环境优美、专供市民休闲健身的免费公园。再退回来五十米,右手边有一条小街,名仓街,走进去,穿过一片老旧低矮的典型苏式民居,会遇见一座小石桥。不过桥,左转,沿着河墙根走,很快就会看见一座宅院的大门,这便是耦园了。
耦园三面环水,最外侧临苏州护城河,两边则是支流,使得这座园子像一座半弧形的孤岛。但它实际上一点也不“孤”。耦园的“耦”字在古代指的是两人耕种的意思,同时也通“偶”,寓夫妇偕隐双栖、啸吟终老之意。耦园之前的主人沈秉成和自己的第二任夫人严永华的确是一对有名的伉俪。两人均喜爱诗文昆曲,搬入此园后,终日赋词作画,恩爱情长,是当时苏州文人圈的佳话。
不仅如此,耦园整体格局和建筑命名也充满了对偶和爱情的元素。在已故著名建筑大师、园林专家童寯的论园著作里,曾详细阐述了中国园林与欧洲园林最大的不同点就在于不对称。欧洲园林一切都讲究对称,无论是建筑风格、花园还是室内陈设,都左右对称,看上去非常规整;而中国园林尤其是苏州园林整体布局则更写意,就像山水画,看似随意、杂乱,却是文人精心布置而成。
但耦园却是对称的。耦园由一道三进的堂屋从中轴劈开,东西各一个园子,有点像我们戴的眼镜,形成对偶。而内部一些题名也刻意往同一个概念上凑,如“双照楼”、“枕波双隐”;各种示爱撒狗粮的,如“吾爱亭”,东西对望的两条“夫廊”与“妻廊”(筠廊与樨廊)。总而言之,这是一座充满爱情主题的园林。
对于简耀而言,此时此刻脑海却被苏琪深深占据了。他发现自己注意力完全无法集中,思绪神游,而苏琪的声音和面孔,甚至……胸部,不时会在眼前晃来晃去。偶尔他也会跳出来想,哦,这段时间跟自己在一起的并不是苏琪,而是自己的父亲,但很快,父亲的形象在那女孩的身上消失了,而那种玩世不恭的性格竟与苏琪的身体合二为一,使他越发觉得,苏琪本人就是这样的。
我要成为她的男朋友!
这样的声音在简耀心里回荡,令他害羞不已,脸红得厉害。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什么都顾不上,忘记自己正身处杀局之中,而身边站着一群身穿制服的警察。
“你在想什么?”方磊发现了端倪,拍了拍简耀的肩膀。
“没什么。”简耀极力掩饰自己的害羞。
“这就是耦园了,说说看,线索藏在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
“你在玩我。”
“真不知道。你看这张纸条上只有这句话‘耦园住佳耦,城曲筑诗城’,耦园还是你告诉我的呢。”
“那以你的经验,大概觉得会在哪儿?”方磊耐着性子问。
“一般是从诗句的出现位置去找。”
“这副楹联以砖刻的形式被刻在园西的廊亭里,我的同事刚才已经去看过了,没什么发现。”
“那我就真不知道了。这辈子我还是第一次来这地方。”
“会不会在‘城曲草堂’?”旁边的解说员插嘴道。
“城曲筑诗城……城曲草堂在什么位置?”
“请往这边。”
一行人跟着解说员来到位于东花园的城曲草堂。很普通的一个旧式主厅,看介绍,“城曲”取自唐代李贺诗句“女牛渡天河,柳烟满城曲”,意思是屋子的主人自比牛郎织女。
“怎么还是在秀恩爱!”简耀有些无趣地说。
经过一番搜寻,依然一无所获。这些大家都没辙了。方磊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想看一下时间和信息,却发现是黑屏,这才想起之前刚关机。他把手机重新塞回了口袋。
“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呀……”
“头儿,”小蔡手机响了,一脸苦相,“局长打我这儿了,我是接还是不接啊?”
“接。就说我在办案,不方便接电话,等回头我再跟他解释。”
“好吧。喂,局长啊……”
小蔡去一旁接电话了。过了一会儿,小蔡愁眉苦脸地回来了,把手机递给方磊。
“头儿,还是你接吧……”
方磊狠狠瞪了小蔡一眼,接过手机。
“领导,啥事……”
方磊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就传来一阵怒斥。他只好将手机放到旁边的一张石凳上,离得远远的。
“头儿……”
“嘘!”
过了几分钟,方磊估计对方骂够了,重新拿起手机。
“是,领导,我都听着呢……什么?!”
方磊脸色一变,似乎听到了什么惊人消息。
“好,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方磊把手机还给小蔡,然后将他拉到一边。
“我得离开一会儿。你留在这儿和这小子一起找,记住,今天必须找到。”
“可是……”
“简耀,”方磊不再搭理小蔡,转脸认真看着简耀的眼睛,“现在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别忘了我们之前的协议,如果你找不到,哪儿也去不了。”
说完,方磊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了。简耀还想说什么,身旁便有两名警察围了上来,只好无可奈何地摆摆手。
在原地坐了大概十几分钟,简耀确认方磊已经走远了,开始跟一脸愁云惨雾的小蔡套近乎。
“警察叔叔,你好像不太开心?”
“还不都怪你!”小蔡抱怨道,“这下什么都泡汤了!”
“什么事?”
“少打听!你就老老实实地帮我们找到线索吧,越早找到,我就可以越早下班,你也可以回你的北京。”
沉默了一会儿。
“是不是你女儿今天生日?”简耀突然说。
“啊?”小蔡吃惊不已,“你怎么知道?”
“看来我猜对了。”简耀得意地说,“其实也没什么难的,从进园子到现在,你已经看过十几次手机了。瞧,又看了一次。”
“看手机怎么了?我是看时间。”
“也许吧。不过看时间通常只是匆匆一瞥,你的视线却在手机屏幕上每次停留超过三秒钟以上,所以我怀疑你是在看屏保。刚才我瞄了一眼,上面那个小女孩就是你女儿吧。”
“那也不能说明我女儿今天生日啊。”
“还记得之前在拙政园吗?”简耀微微一笑,“我去厕所,你接了个电话。我听见你说‘订生日蛋糕’。”
“你小子不当警察可惜了。”小蔡感叹道。
“可惜的是你,不能参加女儿的生日会了。”简耀说道。
“那也没办法。工作第一。”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几个警察还在四处搜索着,简耀找了个回廊避雨,小蔡紧随着他。一个戴口罩的大婶在不远处扫地,扬起一些纸屑。
“我想上厕所。”简耀突然说。
“又想玩这套?别做梦了。”
“真的,我快憋不住了。”
“那就尿身上。”
“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又不是犯人,再说,就算是犯人也有人权啊。”
也许是“人权”这个词儿太大了,把小蔡弄得有些紧张。
“这样吧,我和你一起去,反正都是男的。再说我也有点想尿了。”
“那走吧。”简耀站起来,冲着那个清洁员喊道,“阿姨,卫生间在哪儿啊?”
清洁员用手指了指一个方向,继续扫地。
“谢谢。”简耀刚走了,低头一看,“呀,我鞋带松了,等一下。”
只见他半蹲下身,用身体挡住小蔡的视线,一边系鞋带,一边偷偷将地上的一张纸片捏在手上。
“好啦。走吧。”
走进卫生间,简耀直接走进了一个隔间,然后伸手去关门。
“你干什么?!”小蔡道。
“我拉屎啊。放心,你就站在这里,我总不能钻进茅坑里逃走吧。”
说完,不等小蔡回应,就关上了门。接着,简耀迅速打开手中的纸团,瞄了一眼上面的内容,赶紧扔进了蹲坑的黑洞里。纸团刚掉进去,门就被推开了。
“不行,我不能在一件事情上栽两次跟头。你还是把门开着吧。”
“那好吧。但,你能不能把脸转过去?”
“为什么?”
“因为我要脱裤子……”
“好吧。”
小蔡刚把身体转过去,就听见身后隔间的门发出“砰”的一声响,一个身影从自己的侧边蹿了出去。小蔡先是一愣,接着立即意识到自己被耍了,瞬间怒不可遏。
“站住!”
简耀不顾小蔡的喝令,拼了命地冲出了厕所。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按照刚才那张纸条上写的内容,逃往一个地方。
东园的中央是一座假山,为造园名家张南阳所作,与之前见到的不同,这座假山非太湖石而是黄石叠辍而成的。太湖石颜色灰白,以瘦漏皱透为美,而黄石则呈黄褐色,看上去坚固、古拙、朴实,有一种苍劲之美。因为小蔡追得太紧,简耀迅速爬上了假山,想故技重施。虽然他并没有来过这里,但多年的爬山经验告诉他,上山的路也许只有一条,而下山的路却千千万。父亲曾煞有介事地拿这句话来比喻人生,教育自己,不知道被他在心里鄙视了多少回,没想到在这里又用上了。
果然,他趁着小蔡用对讲机呼叫同事包围自己的时候,发现了一条古道,并钻了进去。这小路两侧峭壁如悬崖,被称为“邃谷”。过了邃谷,再往下走,竟然就到了山脚下。回首望山,这黄石山虽小却壮丽、沧桑,宛如一个巨大的石怪屹立在身前,令人惊叹。而石怪的肩膀上,小蔡拿着对讲机四处找寻简耀。
来不及多想,简耀拔腿就跑。依照刚才那张纸条上的提示,他沿筠廊往南,过望月亭、吾爱亭,便来到“山水间”。这时,之前的那个计划才重新浮现在脑海里。
在送葱花去幼儿园之后,简耀和女孩便商量做一个假的线索条。按照女孩的提议,他们找了只笔(因为没有圆珠笔,只好用一次性水笔),把“耦园住佳偶,城曲筑诗城”写在了一张同样的香烟锡纸内部,然后随时带着身上,以备不时之需。后来,他们在被艺圃被那两个杀手兄弟抓住,然后带到了环秀山庄。找到那张真的线索条后,简耀悄悄用自己手上的假条进行了替换。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真的线索条竟然也是指向耦园,只不过内容不同,真的这张上面写着:“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现在面前就是“山水间”了。“山水间”其实是一座凌水歇山的建筑,外墙塑有松鹤延年、柏鹿富贵的浮雕,内置有大型杞梓木“岁寒三友”落地罩,圆雕、透雕,刀法浑厚、笔力苍健,与醉翁之豪情、寄山水之逸趣融为一体,是耦园的镇园之宝。
简耀翻越了围栏进入阁内,开始摸索着寻找起来。时间非常紧迫,警察随时有可能追上来。这里看起来比较空荡,线索会在哪儿呢?突然,他看到了——那句诗竟然就刻在“岁寒三友”的底座上,如果不仔细,根本不可能看到。简耀迅速将它背下来,刚从围栏翻出来,警察的脚步声已经逼近了。
“在那儿呢!”
简耀转身就跑。现在只剩最后一步了。他沿着长廊,穿过中部建筑,来到西花园。后面警察紧追不舍。他灵机一动,绕了一大圈,又跑回到了东花园。随后,他跑向私家码头。
码头边已经停好了一艘乌篷船,船头上站着刚才那个穿环卫工人衣服、戴帽子和口罩的女人。简耀犹豫了一下。
那女人顿时大喊起来:“快上船!”
简耀心里一喜,听出了那个让自己魂萦梦绕的声音,朝后退了几步,冲刺,一个飞跃,帅气十足跳上了乌篷船。
不,因为发力过猛,他跳过了,直接落到了河里。在水里扑腾几下后,一根长长的撑杆伸了过来。简耀满心欢喜地抓住撑杆,就像抓住了爱情。他游到船边,扒住边缘,翻了上去。刚想开口,警察已经追到了。
“简耀,我命令你赶紧靠岸。”
“蔡哥,我的任务还没完成。麻烦你跟方队长说一声,只要完成,我一定会去警察局报到。”
“你给我回来!”小蔡转身对身边的工作人员说,“还有船吗?我要上去。怎么没看见船夫?”
“今天船夫都放假。”工作人员尴尬地说。
“蔡哥,生日快乐!”
简耀站在船头,得意地朝小蔡挥手。
“蔡,你今天生日?”旁边的一个同事纳闷地问。
“别听他胡说!”
小蔡恼怒拿出手机来拨打电话。
接完小蔡的电话,方磊望着地上的尸体心情跌落到了谷底。两天之内三个受害者(其中一个自杀),这样的事情对于他而言,之前从未有过,之后也许都不会再发生。最糟糕的是,凶手现在仍逍遥法外,危险依然存在,而那个小屁孩儿简耀又逃走了。这案子到现在简直是一塌糊涂。
根据现场法医的说法,黄大宝的死法与柳铭不同,后者是被重物击打头部致死,而黄大宝则完完全全是被掐断了喉咙。拥有这么大手部力量的人并不多见,更何况黄大宝本身人高马大,能这么杀人的要么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军人或运动员,要么就是天生神力的怪胎。他突然想到简耀提到过的那两个杀手,其中一个已经饮弹自尽了,他去看过尸体,虽然长得确实有些异类,但那么矮胖的身材(据说逃走的那位也差不多)能掐死黄大宝,实在让他难以相信。
即便是他吧。方磊在心里假设,那么他杀死黄大宝的目的是什么?灭口,还是报仇?抑或是有利益关系?他有没有参与柳铭被杀的事情?他在找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会不会与黄大宝有关呢?
“那是什么?”方磊突然看见证物人员拿着一只塑料袋从旁边经过。
“哦,这是在死者枕头边发现的他的手机。”
“给我看看。”
方磊拿着被塑料袋包着的手机,按了按键。没电了。
“你们谁有苹果手机充电器?”
很快,手机便开机了。主屏幕上是一个丰满暴露的没有面部的女性照片,方磊顿时一阵反感。他逐一点开手机的短信和通话记录,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接着,他点开了微信图标。
微信的往来很丰富,大多都是比较无聊的内容,但其中有个好友的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个名字叫C,头像是一只油光焕发的烤鸭。点开对话列表,却一个字、一条语音通话都没有。看样子通话内容被删除了。而这位C的朋友圈倒是更新得比较频繁,大多是跟中国传统文化有关的内容——就在十几分钟前,他还转发了一条有关儒学的文章。有意思的是,除了这一篇,几乎所有C发的朋友圈,黄大宝都点了赞。
“帮我联系一下微信后台部门,看看能不能调取他们被删除的通话内容。”
“是,头儿。”
“另外,准备车,我要去一个地方。”
“哪里?”
“蔡记烤鸭店。”
简耀和女孩在护城河边上了岸,又换了一艘中型游船,沿着护城河边往西行。这次的目的是位于城西的留园。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是简耀刚才在纸条上看到的诗句,女孩告诉他,在城西的留园中,就有一个地方叫“又一村”。
简耀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了。他有些焦急,不知道能不能赶上晚上的高铁。但同时,他又很开心,因为苏琪就站在自己的身边。
突突突。
在马达声中,游船就这么悠哉前进着。在苏州,环护城河游船也是一项不错的旅游项目。如果是夜晚的话,在点缀彩灯的游船上吃着点心,欣赏苏州沿河夜景,感觉会很不错。
雨已经停了。
两人站在船边,倚着护栏,沐浴着河风,心有灵犀地一言不发,气氛很舒服。简耀真希望就这么一直下去,不去管杀人案,不去管杀手和警察,两个人心无杂念地就这么待着,让时间凝固,进入永恒。
但马上,他又回过神来。不,她,这个神秘的女孩不过是自己的父亲。不仅如此,从那天晚上得知她丈夫意外死亡的情况来看,她介入这起案件的原因,绝不仅仅只是意外。如果能找出她与死者之间的关系……
“想什么呢?”女孩突然开口说话了。
“哦,没什么。你之前去哪儿了?”
“从沧浪亭出来我就直接到了耦园。看来咱俩还挺有默契的。”
“那身衣服也是借来的吧?”简耀指着被女孩脱下来的放在一旁的环卫工人服装。
“既然校服能搞定,这当然也没问题。对了,我还想问你,你是怎么一下就认出来是我的?”
“有哪个环卫工人有你这么坚挺的……”简耀用手朝自己胸口比划了一下。随即,他暗暗吃惊,没想到自己竟敢开这种玩笑。
“哈哈,小子不错啊,有进步!”
简耀沉默了一会儿。
“你就不担心我死在那俩杀手手里?”
“不是警察都来了吗?”
“万一呢?”简耀回想起自己被挟持时枪口指着脑袋的感觉,依然不寒而栗。
“没有万一。我相信你会没事的。”
简耀望着女孩信誓旦旦的样子,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这时,有位老太太提着竹篮走了过来。
“白兰花,给女朋友买一串吧。”
“啊,不,她不是我女朋友。”简耀连忙摆手。
“不是女朋友也可以买啊,这花香得不得了。”
“可是……”
“给我一串吧。”女孩笑着,从花篮里挑出来一小串白兰花——那是用细铁丝串成的手链大小的十余朵白花。女孩把它戴在手上,把鼻子凑过来细细闻了闻。
“好香啊。”
“我就说香吧,”老太太得意地说,“到苏州来就要买点花戴着,尤其是女孩,戴点鲜花,香喷喷的,男孩看了都要神魂颠倒!”
说完,老太太看了简耀一眼,接过钱,笑嘻嘻地走开了。
“你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戴什么花啊?”
简耀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挺高兴的。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游船继续往西而去。没过多久,就听见船上有人喊道:
“快看,山塘街到了!”
在开车去烤鸭店的路上,方磊脑子飞速运转。没错,刚才那个微信上的云先生,就是蔡记烤鸭店的老板蔡云。说起这个名字,整个苏州可以说是无人不晓,不仅因为蔡记烤鸭出名,而且因为他是本地著名的慈善家。作为在全国拥有数十家高档烤鸭连锁店的企业家,蔡云最大的特点就是常常以儒家人自居,因为他常常出资办教育,极力鼓吹儒家思想,虽然在社会上有些争议,但总归还是说好话的多,社会关系也很广。因此,按理说调查这样的人物,事先应该跟局长打个招呼,但局长刚刚在电话里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还在气头上,所以只能先斩后奏了。
电话铃声吓了他一跳——在局长的命令下,方磊不得不把手机重新开机。是前往交通部门调查的同事打来的电话。有关苏琪丈夫戴国华的车祸调查报告已经出来了,结果让方磊大感意外:戴国华是被人驾车撞伤的,在医院里挨了半个月后不治而亡,而肇事者除了赔钱,竟然从未来看望过,更别说一句道歉了。更意外的是,肇事者除了被吊销了驾照,一点儿刑事责任也没负。
“不对啊,我记得那篇新闻上说,司机当时参加完朋友婚礼,喝了点酒,导致车失控冲了公交站台,这难道不属于醉驾吗?”方磊问道。
“我也是这么问的,可是……”
“可是什么?”
“要不这样,头儿,负责这起案子的交通队老郭就在我身边,我把电话给他,让他跟您解释吧。”
方磊心想,糟糕,这老郭是出了名的难对付,而且自己跟他交情一般。果然,电话那头一个沙哑的、冷冰冰的声音传了过来。
“那是记者为了博取眼球胡写的。后来他还特意在报纸上登了道歉信。”
“胡写?还道歉?居然有这种事儿?”方磊一点也不相信。
“信不信由你,总之这是官方最终的说法,以此为准。”
方磊顿时明白了,在这个国家,很多事情只能点到为止。不过他仍不死心。
“老郭啊,我知道有些事情不太好公开说。这样吧,我最后再问一个问题。因为牵扯到一桩谋杀案,事情很严重,所以有些线索一定要搞清楚,希望你能给我一点准确的信息。就当帮我个忙,好不?”
也许是对方从方磊的口吻里听到了微微的哀求,以及一丝不容糊弄的庄重,电话那头也变得谨慎起来。
“请问。”
“名字。我要肇事者的名字。”
“老方,不是我不帮你,实话实说,这边的记录里肇事者名字被删除了,我也不知道原因。真对不起。”
“那车辆所有者是谁总知道吧?!”
方磊强压着怒火。
“稍等。”
一阵窒息的沉默之后,那个沙哑的声音说出了两个炸弹般的字眼。
“柳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