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y 1 乌鸦嘴

1

“坐直，宝贝，坐直。”

“哦——”

“记得左手拿刀，右手拿叉。”

“哦，可是——”

小女孩看了一眼她妈，又看了一眼餐桌：一份盛满各式中餐的盘子，旁边是一副筷子。她想开口反驳什么，却看见她妈正端着杯子小口抿着杯中的啤酒，目光在眼前这个不大的自助餐厅逡巡，便知趣地拿起了筷子。

“等一下。”

年轻的母亲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包中拿出餐巾纸，均匀打开，替女儿别在脖颈处。然后左右检查这样一幅画面，确认一切完美，才微笑点头，示意女儿可以开吃了。

自助餐厅只有十张圆桌，其余九张很快被陆续进来的其他客人填满，唯有这张桌子目前还只坐着这对年轻母女。母亲算来应该有三十出头，脸蛋漂亮，但仔细审视便能看见保养品遮掩不住的细纹，好在刻意化着年轻女孩流行的妆容，再加上一身吊带连衣裙，身材纤细，便也可以说自己只有二十七。女孩只有七八岁，梳着精心打理的辫子和穿着得体的衣裙，想必这身衣服并不舒服，碍于母亲的教导，委屈努力让衣服显得齐整。相对于出入餐厅的其余放松而疲惫、只为了快速填饱肚子的客人，这对母女显得太体面了。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母亲并未开口，也没有其他人随意在此落座的缘故

直到一名穿着薄开衫、发型经过发胶打理、相貌俊朗的男人出现，扫视一番餐厅，往这边走来，母亲眼前一亮——

“啊，不好意思。”

一名穿着T恤、牛仔裤和拖鞋的女孩在他坐下前抢先占据了母亲旁边的位置，那男人犹豫了一下，试图在这张桌子上再找一个位置，“啊，不好意思，这里也有人了。”

虽然四个人不足以将这张桌子完全填满，那男人还是放弃了，果断走向更远处的其他餐桌。

年轻母亲显是对这个莽撞的客人微有怒意，不过还是又拿起酒杯，将怒意咽下去。

“别想了，他不是你的合适目标。”

“什么？”年轻母亲看着那女孩，好一会儿才确认她是在对自己说话。

“身上喷着不合时宜的香水，走路一步一抬头，嗯，这里的地面确实太滑得留心，盘子都不拿就直接找地方坐……他不是来这里吃饭，只是为了找个上等舱的人搭讪，为了能进入10点半在酒吧举办的舞会。”女孩捧着一本书，连头都没抬，又补充道：“哦，和你一样。”

“和我什么一样？”

“和你的目的一样。醉翁之意不在酒，都是为了觅得意中人。”

年轻母亲瞠目结舌，她女儿倒是不紧不慢吃着盘中食。

说到这，这女孩终于抬头，面无表情，“而且，中等舱船票九千八，上等舱船票五万九千八，你觉得哪个上等舱的人会来这里吃饭？他们都是使用上门服务。”

这母亲目光由嗔怒转为委屈，一脸泄气。女孩继续又埋首书本，从书本夹缝里掏出一张门票摆在她桌前，“别苦着脸了，喏，这是舞会门票，送你了。”

“只有一张？”

“那你还想？”女孩看了一眼她旁边的小女孩，“带着孩子的确可以增加同情分，不过我以可以百分之九十的肯定告诉你，上等舱的人普遍没有同情心。”

母亲犹豫了一秒，果断把门票收下，“那就谢谢了。对了，你是？”

女孩还未回答，她身旁又落座一人，“星星啊，你怎么也不等等我。”

“我等了啊，在这等和在洗手间门口等有什么区别？妈。”

年轻母亲抬头一看，是一位年约五十左右的妇女，慈眉善目，一脸天真，和女孩相比倒像是母女关系反了过来。

“你好，我姓苏，这是我女儿谢星星，她刚没给你们添什么麻烦吧？”

“没有没有。我正谢谢她呢。我叫方慈，这是我女儿画天。”

方慈还想继续客套两句，谢星星合上书本，打断她，“你得抓紧了。”

方慈看了眼餐厅的钟，“不是还有两个小时吗？”

“你没算上换衣服重新化妆的时间啊。”

“我……穿得不对？”方慈对如何修饰自己的外表颇有自信，只是经过谢星星前面这一大串指导，不得不虚心起来。

谢星星没说话，看着刚刚从餐厅走出去的一位浓妆艳抹紧身裙的姑娘，然后给了方慈一个“这还用问”的眼神。

方慈点点头，回以“我懂了”的目光，站起身正准备走，又看了一眼正在吭哧吭哧啃着半根玉米的方画天。

“这孩子交给我吧。”苏造方虽然没明白啥情况，但看出无论方慈要去做什么，方画天此刻都成了一个累赘。

“哎？”谢星星猝不及防。

“那真是太谢谢你们了。这是我房间门卡。”方慈从包中掏出门卡给苏造方。

她的动作太快，几乎是故意没给谢星星阻止的时间。

“对了，这孩子有一个毛病。”方慈说。

“什么毛病？”

“她……”方慈犹犹豫豫，“说话可能会有些冒失，你们别介意。”

“这有什么，童言无忌嘛。”苏造方说。

“妈，我不想跟她们……”

“啧，你说什么呢。你和小姐姐和阿姨待一会儿，妈妈很快就回来。”

“不会很快的。”方画天笃定道。

“怎么会呢？”

“肯定不会，不会发生好事的。”

“呸呸呸，乌鸦嘴！”

“不管多晚咱们都陪你。”苏造方安慰方画天。

方画天看了一眼苏造方，“阿姨你穿这么少，会感冒的。”

现在是夏天，苏造方穿着长袖还披着件薄开衫。

方慈一脸尴尬，努力圆场，“你这孩子！你看，我就说她说话冒失吧。”

“没事，你去吧。”苏造方显然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那就拜托你们了。”

方慈转身欲走，又突然转身看着苏画天，皱眉道，“坐直，宝贝。”这才匆匆离去。

“你为啥把门票送人了？”

“不送人难道我自己去吗？”

这是谢星星和苏造方海上旅行的第三天，是她们整趟韩国朝圣之旅的第三十三天。谢星星唯一的感想是，后悔书带少了。她原以为陪母亲走马观花逛完各大韩剧的取景地之后，苏造方的热情总会冷却下来，不想当母亲在济州岛看到这趟为期五天六夜的豪华游轮之旅，立刻掏钱买了两张船票，头等舱，谢星星根本来不及提醒她这两张船票将要让她们接下来三年少吃多少顿肉。

“星星啊，你看你也二十七了，四舍五入就三十了。”苏造方终于忍不住道。

“我二十六，而且离生日也还差两天。”

“我不是暗示你什么。不过从你刚刚指导别人来看，我以为你成熟了呢。”

“那不过是技术性指导。我又不是真的不通人情世故。”这话正说着，谢星星眼疾手快从一位男性食客手下抢走了自助餐盘里最后一块三文鱼。男性食客本饶有兴致地一边取餐一边听着母女的谈话，对谢星星投以感兴趣的眼神。此时不禁快步走远。谢星星不以为意，“再说了，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了？情感咨询。”

“你要是不想认识什么朋友，干吗还特地来自助餐厅吃饭呢？我们不是有客房服务吗？”苏造方没好意思提醒她的情感咨询干了不满三月就差点被开除，现在在新望咨询中心一个疑难杂症门诊部待着，半年接不到一个病人。

“我算了算，还是来吃自助餐更能回本。”

苏造方无语，“我买头等舱的票还不是为了……”

“妈，你想相亲就直说。不过我可不觉得你能在这里遇到什么五十岁以上的健康男性。”

苏造方彻底闭上嘴，决定今晚再也不和谢星星说话。她现在的感想是，谢星星的书的确带少了。

两人回到方画天那张桌子旁边，餐厅的人已经陆续吃完走得差不多，那张桌子却突然落座了一对情侣。女生戴着口罩玩手机，她男友正张牙舞爪对付一只海蟹。

“画天，你吃完了？”苏造方问。

方画天点点头，把方慈别在她脖颈处的纸巾扯掉。

苏造方看了一眼戴着口罩的那姑娘，又看了眼穿着无袖公主裙的方画天，把披在自己身上的薄衫给方画天披上，“那你得等我们一会儿。吃完你想让我们陪你去哪儿玩？”

“我们？”谢星星疑惑道，“不不不，这里头没有我的事儿。”

苏造方看了她一眼，“那么星星小姐，吃完饭你想让我们陪你去哪儿玩？”

谢星星和苏造方对视了三秒，“回房间一起阅读《维特根斯坦传》？”

这句刚说完，苏造方突然打了个喷嚏。

谢星星想起方画天那句“小心感冒”，径直从方画天身上又把薄衫拿了回来递给苏造方，“年轻人身体好。”

那对情侣被这一幕看得瞠目结舌，女生掐了掐男朋友胳膊，示意他赶紧吃完离开。

苏造方冲那女生微笑，“放心，慢慢吃，这个空调温度下病毒无法传播。”

“她没感冒。”谢星星悠悠道。

女生没忍住，“你怎么知道？”

“感冒会导致由内毒素产生缓激肽，刺激传人神经末梢感受器，沿脊髓丘脑传导到大脑皮层产生痛觉……简单来说你的眼睛会酸痛，喉咙干痒，从你一直盯着手机玩游戏和说话的声音来看，你没这问题。感冒也不至于一点儿东西都不能吃。而你戴口罩的原因是，咳，你鼻子隆得不错啊，是不是还做了丰唇？”谢星星无比自然地问了出来，仿佛真心询问对方是在韩国哪里做的手术。

女生脸刷地红了，不知如何回答，见男友还在无比细致地掰着海蟹的腿，只好把气撒在他身上，“你到底要吃到什么时候？”

男生显然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在韩国花了那么多钱，我还不能多吃两只海蟹了？！”

苏造方劝道，“不好意思，我家孩子……她有点问题。”

“姐姐，你还是让他多吃点吧，说不定他明天就吃不到了。”

那对情侣分辨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这话是从那个小女孩口中说出。苏造方只好继续道，“不好意思，这也是我家孩子，她也有点问题。”

男生好容易把海蟹解决，终于磨磨蹭蹭陪女朋友走出餐厅。谢星星刚想接着开溜，却听到苏造方连声打了好几个喷嚏。扭头过去，见她脸色发白，额头上冒出了汗珠。谢星星摸了摸母亲额头，“妈，你回房间休息吧。我箱子暗格里有感冒药。”

苏造方看了看她，又看了眼方画天。

“交给我了。”谢星星道。

等苏造方走出餐厅，谢星星和方画天大眼瞪小眼，这才后悔刚刚为什么不由分说就两肋插刀。

她努力挤出一个笑脸，“你想吃糖吗？”

2

一个月前，W市第一人民医院。

“对植物人,可据情况采取电流刺激、针灸或高压氧等康复治疗措施,长期康复治疗费用较高……”

“哦，钱方面不是问题。”

W市第一人民医院的神经内科主任看着眼前这位踩着十厘米高跟鞋、脸蛋不输明星的年轻女人，又看了一眼她推着的轮椅内坐着头歪向一边、发出轻轻鼾声的病人，寻思这俩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无论从相貌还是身价来看，两人都绝不可能是情侣。

“不过，李超然的情况也并不是普通的植物人。”

“这个我明白，我已经委托家父找到了世界最一流的医疗团队，我相信超然会醒过来的。”

“嗯，既然你们家属有这个信心，我们医院也就不留病人了。”

“家属？”对方微微一笑，“我不是超然的家属。”

“哦？”

神经内科主任只在李超然的家属提出出院申请的那一次见过他的父母，签了字之后每次来的就都是这位名叫王天依的陪护，自然顺理成章认为她与病人关系密切。

“超然曾经也是一名医生。”

“是吗？这个我倒是不知道。哪方面的？”其实神经内科主任也就是在李超然家属提出出院申请时才知道有这么个病人，如果不是第二次来的是王天依，也不会次次都由他亲自接待。此刻他正绞尽脑汁想怎么才能在这最后一次见面时讨要到对方的联系方式。

“心理医生，主要做的是催眠。”

“催眠？”主任一时转不过弯来，一个搞催眠的自己却陷入了深度睡眠无法醒转？

“是啊。他解决了很多人的问题，也帮过我的大忙。我做这些只是出于感激。”

“原来如此。王小姐真是善良啊。”

“哪里。谁都有遇到困难的时候。家父现在遇到了一个问题，就很需要超然的帮助。”

“哦？他还能帮你们？”

王天依把李超然的脑袋扶正，让他更加舒适地靠在轮椅的枕靠上，“现在不能，等他醒过来就可以了。”

王天依推着李超然的轮椅走出医院大门，那里已经有一辆黑色的SUV在等着。车上下来两个男人帮她把李超然弄上车的后座，她坐上副驾驶，掏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爸，都搞定了。”

“嗯，我知道了。我这里也准备好了。”

王天依挂掉电话，看了一眼通讯录里神经内科主任的电话，然后删了。对方的手机里现在也存有一个名叫王天依的通讯录，但他应该已经不记得这究竟是谁了。

慧龄智力开发学校。

“抱歉，我们这里不收年龄超过30岁的学生。”

“什么？你们广告上可不是这么写的！”

“而且我们这里是智力开发学校，不是戒除……”前台小姐看了一眼这位六十岁的老大爷，和被他扭送来的男青年，最终鼓足勇气，“不是戒除游戏成瘾患者的。”

“爸，您就别操这个心了。”男青年一脸无奈。

“我不是要让你们戒除他的游戏瘾，他玩游戏真的很有天赋！”老大爷着急道，又突然想到什么，“你们这不招学生，那招老师吗？”

“唉。”男青年见无法阻止父亲，只好叹气。

“这……如果是来应聘的话，那先填一份申请表吧。”前台小姐尽管不情愿，还是非常礼貌地拿出了一张表格。

“好的，谢谢您。”老大爷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那边有笔。”前台小姐指示他们去大厅的另一边填表。

老大爷再次扭送男青年走过去，前台小姐听见他们还在嘟囔着争辩，“爸，我不想找工作！”“你都三十了！难道要我养你一辈子？”“打游戏也能赚钱……”“那像什么话？！”

前台小姐好容易打发走这两人，抬头看到另一人走进来，脸上的笑容从职业型转变为可爱型，“校长，您来了。”

李立秦听见那边老大爷和男青年发出的争吵声，“怎么了？”

“哦，那老先生以为咱们这是电击疗法收治游戏成瘾的地方呢，他儿子三十了还成天打游戏。”前台简单地把情况和李立秦介绍了。

慧龄智力开发学校本来就经常有各种各样奇怪的人上门，有天生智力缺陷指望能来这里得到医治的，有把这里当老年大学希望来混个文凭的，有中高考在即把这儿当课外培训班的，现在来了个把这当戒除网瘾治疗所的，自然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实际上，智力开发学校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就是通过一些记忆训练术、珠算心算培训之类的学习方法，帮助普通人更好地掌握一些学习捷径，对思维进行有益训练。真正的神童不会来这，有缺陷的人指望通过这种培训机构起到医学帮助也不是没可能。只不过校长李立秦的营销术玩得漂亮，让慧龄多了一丝神话色彩，这才吸引到了各种奇葩

李立秦的目的很单纯，他不过是一个商人而已。

“啪——”，老大爷把那份填好了的申请表拍在前台面前，“填好了，什么时候能有结果？”

“如果能够通过我们的初筛，三天内我们将电话通知您来面试。”

“太好了。你们可得仔细看看，我儿子玩游戏真的很厉害！”老大爷又强调一番，这才和男青年离去。

前台正准备把那份申请表扔到垃圾桶，李立秦说，“等一下。”

“校长，您还真的要看？”

李立秦拿起那份表格，上面的职业履历是零，学业是大学肄业，成就履历上则写满了各类电子竞技游戏比赛的奖牌。

李立秦收起那份表格，走向大厅深处，穿过一个摄制棚，打开一扇小门，那里是他的办公室。他打了个电话给自己的助理，“Amy，你觉得学校如果开一个电竞游戏培训班，能增加多少收益？”

“今天是夏至，是北半球各地全年白昼最长的一天，我们也即将来到一年中最炎热的一段时间。各位听众朋友记得注意防晒避暑，多吃祛除暑热、增进食欲的东西。接下来，我们来听一首来自北欧的Ólafur Arnalds的《For Now I Am Winter》，给大家降降温。听完这一曲，本期的《养生摇滚乐》节目也就结束了。我们明天见。”

赵芬奇慢慢把音乐的音量调大，然后关闭话筒。他看了一眼今天的直播收听人数：33。

“哇！今天人数居然第一次突破了个位数。”他一把搂住旁边的老王，“一会儿去吃顿好的。”

“吃顿好的？一分钱还没赚着，我们的创业资金都快被你吃空了！”老王盯着屏幕上的总收听人数，完全感受不到赵芬奇的喜悦。

“创业嘛，总要有个过程。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历史上伟大的公司都是从车库和……一个存钱罐起家的。”赵芬奇站起来，捧起了桌上贴着“创业资金”纸条的大扑满，摇了摇，又仔细听了听，“而且我觉得咱们还能吃好几顿呢。”

老王盯着赵芬奇看了三秒，赵芬奇又看了眼扑满，犹豫道，“要不，改吃麦当劳？”

如果说这辈子在职业规划这件事上曾经有过什么失误的话，离开广播电台和赵芬奇一起创业应该是老王唯一的、也是最为懊悔的一次选择。一辈子循规蹈矩自打毕业后进入广播电台一干就是三十年的老王，万万没想到在他五十岁这年竟然会鬼使神差被一个只有他一半年龄的小伙子忽悠成功，成为了这世纪最大的迷思文化——创业热潮中的一分子。而且还因为看了好几本被赵芬奇强塞给他的各种传记，就心甘情愿地提供了自家的车库作为他们两人创始公司的基地。虽说离婚后车子给了老婆，这车库确实再无其他用场。但——

他看着兴致勃勃在手机上点外卖的赵芬奇，内心有一万匹野马在咆哮：我本来应该再干五年就可以功成名就，从电台退休颐养天年，抱着孙子养花种草的啊！为什么现在会和这个人在这里等麦当劳的外卖？

他看着车库架子上塞满的以前做《养生大讲堂》时储备的各种书籍资料，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他，身为一名五十岁的患有高血压和糖尿病的中老年男性，他的晚饭应当是一顿少油少盐少糖的清粥蔬菜，而不是一份巨无霸薯条可乐优选套餐。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一切全怪一个月前的那顿酒。当时赵芬奇刚刚出院，电台领导临时找了位主持人替补，赵芬奇回来一看那位比他还小五岁的实习生竟然能把一个养生节目主持得如此滴水不漏，主动要求调换岗位，要去开辟一档新的音乐类节目。领导自然不同意，这都是什么年代了？还愿意抱着收音机听广播节目的，都是还活在上世纪的老顽固们。音乐节目做给谁听？赵芬奇倒也豁达，干脆提交了辞职报告。老王作为和赵芬奇搭档数年的导播，请他喝一顿辞别酒也是情理之中。当时他刚刚和老婆打完那场旷日持久焦头烂额的离婚官司。结果这顿酒从为赵芬奇饯别变成了老王的重获自由庆祝，一斤白酒瓜分完毕，又变成了一老一少两个人坐在深夜街头的互诉衷肠。这两人同事几年，谁也不了解谁，直至此刻才发现彼此潜伏已久的友谊。于是，同事忽地升华成了伟大同伴，既然谈及到了伟大，那么便不得不去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而这件大事就是——

“我的口才和音乐品味，加上你几十年的行业经验，绝对秒杀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广播节目，老王，你还年轻，你难道就没有梦想过有一天站在风口浪尖上，让全世界的人都听见我们的声音吗？！”

干柴烈火，一拍即合。

老王掏出手机当即给领导发了条短信：我不干了。

第二天从宿醉中清醒，老王拿出手机盯着那条短信下面的“已发送”看了足足十分钟，这个念头才轰然而至：晚节不保，我这辈子完了。

赵芬奇正埋首于为第二天要播放的节目挑选曲目，一个电话打来，他接通，然后不好意思地把头朝这边扭过来：“巨无霸套餐卖完了，换双吉可以吗？”

老王蓦地感到一阵巨大的悲伤。